47 腦殼有疾
林稚水先去買了新衣服, 又去客棧開了一間房,把全身上下洗了個幹幹淨淨。
再好好睡個兩三個時辰,一覺睡到下午, 再吃點東西,林稚水也不等了, 買了一匹好馬, 就往家裏去。
出城前,林稚水突然聽到街邊有人叫賣,“賣蜜餞噢,便宜賣, 一斤一文!一石一錢!”
林稚水停住腳步。
一斤蜜餞,粗略算, 能有三四十顆。
“老伯,給我稱兩斤!”
老伯放下擔子, 樂呵呵地拿了油紙袋兒抓了兩斤蜜餞給林稚水, “小哥, 拿好咯, 上好的蜜餞, 特別甜!”又非常熱情地拿了一顆, “來, 你試試, 不甜可以不買!”
林稚水嚼着那顆蜜餞, 用蜂蜜腌制的楊梅幹果酸酸甜甜,粒大肉厚,牙齒咀嚼得非常有勁道,手拈一顆,還不粘膩, 蜂蜜結在表層,如同琥珀糖漿。
“再多來一斤!”
“好嘞!”
林稚水把三斤蜜餞往新買的包袱裏仔細放好,又用幹淨新衣服包在周圍,避免颠簸,這才去城東馬市,挑了一匹高頭大馬。
阮小七:“林兄弟,你還喜歡吃這麽娘們唧唧的食物?”
“阮七哥,你這可就男女刻板印象了,男孩子怎麽就不能吃甜食了?那夏日你可別想要我的荔枝,酥油餅也是甜的,沒了,都沒了!”
阮小七連忙讨饒:“好兄弟,饒了我則個,我就随口問問,我改!蜜餞是漢們唧唧的食物!”
林稚水牽着馬往城外走,偶爾摸了摸馬頭,算是初步培養感情。聽得阮小七的能屈能伸,眼睛裏溢了笑意:“那行吧,饒你一次。不過,你也算猜對了,這是買給濛兒的。”
給妹妹買的零食,她喜歡吃甜的,尤其喜歡蜜餞和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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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稚水算算時間,“現今是七月四日,濛兒下個月二十一日開始學考,再往後到十一月二十一日就是我參加升舍試。滿打滿算,也就四個多月的時間了。”
再往後,想要再見,得林濛考升舍試去皇城。
林稚水喃喃自語:“濛兒十四歲了,還有她師父在旁邊,到時候申請住宿,就當上一年寄宿學校,問題不大。”
為了趕時間,少年仗着自己年輕,八百裏加急地趕回去,到了金光縣外,好好一匹馬,直接癱倒地上,口吐白沫,差一點就能換馬了。
林稚水從馬上踉跄下來,腿一軟,“砰”地半跪,一天一夜的高負荷趕路,脈搏瘋了般跳躍,眼前昏沉沉黑了兩三個呼吸,才重見光明。
包公不贊同:“主家,過猶不及,你這樣太透支身體了。”
林稚水擺擺手,沒當回事:“只是有點累,休息一會兒就沒問題了。”
趕路就像熬夜,年輕人嘛,熬點夜算什麽事?
馬還倒在地上,林稚水保持着半跪的姿勢,手輕輕撫摸它的脖頸,陪它順了半天氣才扶起來。
“好馬兒,到家了就能休息了。”林稚水牽着它走進縣中,耐心安撫,“到時候給你喂紫花苜蓿。”
大馬哪裏聽得懂人話,從鼻腔裏噴出白氣就算是回應了。
林稚水邊走,邊回想嬴政的事情。
他陷入了思維誤區。在只見過兩名英魂的情況下,潛意識就套進了李白的存活時間。
那時候,他在白玉京住了四個月。
始皇陵裏,他僅僅呆了近兩個月,而始皇帝能随意出入陵墓,甚至能遠去妖皇宮,斬妖族三成氣運,他對對方存活的心理預期,可不止四個月。被趕走時,就沒想到是始皇帝不想讓他親眼目睹自己的消亡。
“早說了,傲嬌毀一生啊,陛下。”如果是李白的性格,趕他走時,他哪裏會意識不到反常。都怪陛下平時嫌棄他嫌棄出常态了。
林稚水掐手指算,“鬼節是七月十五,離現在還有十天。”
鬼節那天寫同人試試,看能不能借“天時”,把太白先生和始皇帝請回來。
到了家門口,林稚水把馬系去前院,自己往裏走,卻看到正廳的門沒關。林稚水愣了愣,馬上踏進去,高聲:“妹妹,我回來了!”
沒看到人。
林稚水熟練地轉去隔壁陸縣令家裏,以為能找到人,卻聽陸縣令詫異:“上課?沒有啊。今天是我給她排的休假時間,不需要來我這邊讀書。”
“好的,打擾縣令大人了。”林稚水暫時沒多想,回到家中等待。
——既然正門都沒關,那就是不會出門太久,也許是去附近商鋪買東西了?
等了一炷香,林稚水感覺到了不對,起身,去了裏屋,只看到書房中桌面,擺着一張紙,是謄抄的大字,字才寫到一半。
她再有急事,也不差那幾道筆畫的時間。
又去其他屋裏翻了,他的木牛流馬,律管,巨闕,青蓮劍,都好好放着,沒有被取走。
“不是為了財物。”林稚水皺眉。
這反而更麻煩。圖財,總會找到他,向他勒索,可如果圖其他的,沒有半分頭緒的情況下,沒法确定林濛的安全。
包公說:“門口似乎有泥。”
林稚水眸色微沉,走到地方蹲下去,“我沒踩這兒。”拿手輕掂了泥,暫時分不出是哪個地方的泥。放到鼻下一嗅,尚有些濕氣。
“近來沒下雨。這泥也沒有尿騷味,不是茅房的泥。”林稚水說給自己和包公聽,“鞋底沾水,過來時依然濕潤,定然未曾走遠。”
包公補充:“還有,旁邊便是縣令家,綁人的人,必比令妹身手高明,方能不驚動他人擄走她。”
“附近哪個地方有水呢?”林稚水開始回想始皇帝讓他背的地形,“有水……或者有水有泥,還要能敲開我家門,讓我妹妹自願與他說話。”
林稚水猛地一激靈,與包公同時斷言:“落水!”
如果是有人渾身濕漉漉,說自己不慎落水,請求讓他換身衣服,一個小女孩,盡管心裏謹慎,打開一個門縫,把幹衣服遞出去,也合理。
——或許當時林濛還讓他去別家,他說了一些話解釋,使林濛信了,才開的門。
如果是這樣……
林稚水:“實力比濛兒高,可以在她用戰文前制住他,但是,比陸縣令低,不敢驚動他。”
包公補充:“身手不能算好,如果是展護衛,就會潛進目标家裏,瞅準時機,弄暈她。”
林稚水慢慢碾着指尖的泥土,“也有這個可能,先誘她到門前,通過交談得知她家裏只有她一個人,再動手。”
想到那張沒寫完的大字,林稚水回到房裏,往地上趴,細細看地板,又站牆前觀察。
好,至少确定不是寫字時被擄走的,否則,筆從手裏摔落,墨會髒紙,或者筆管滾過、摔甩的其他地方。
“我去問一問,有沒有人見過落水的人。”雖然抱的希望不大,對方哪怕被見到,也會擋住臉。
包公點頭,“我再看看哪裏有痕跡。”
“麻煩了。”林稚水大步跨過門檻,走路帶風。厚着臉皮挨家挨戶去敲門,詢問情況,多數人都樂意行個方便,少數不悅被打擾的,看到是林稚水的臉,亦強撐起笑容,結這個善緣。
不出林稚水所料,有些人看見了,卻沒注意臉。對方落水的模樣極為狼狽,長發滴水,垂在前面,遮住大半張臉。
包公那兒,卻是有了新發現:“主家……”他略帶猶豫,“你看這裏。”
一道劍痕,輕煙般,還帶着些許模糊,若不細看,難以發現痕跡。
劍痕出現在書房門扉上,一字兒斜下劃,似乎是有人站在門口,從背後傷了人後,斜斜揮下劍,劍氣劃破木門。
劍……
林稚水瞬間就想到了某個人。
他再次敲響陸縣令家的門,陸縣令出來,“我們去書房說?”路過某間沒有合上門的屋子,飯菜的香味鑽入鼻腔,林稚水偏頭,就見陸嘉吉坐在桌邊,沖他眨眨眼,手裏還揮着筷子。
林稚水有些不大好意思:“對不起,縣令大人,打擾你吃飯了。”
陸縣令渾不在意:“我當上縣令後,飯點遇事的也不少了。”
他關切地望向林稚水:“你二次來尋,有何急事?”
林稚水把妹妹的失蹤的事情說了一遍,還沒多說什麽,站在書房門口,就要推開的陸縣令當場就大力一拍門框,手震得發麻也不妨礙他怒斥:“好大的膽子!”
林稚水:“我有了一些猜測,想問一問大人,李路行他還在金光縣嗎?”
陸縣令陷入沉思,“你懷疑……他确實還留在縣裏,以他的性格,倒也不是做……”
林稚水搖頭:“不,不是他。”
李路行讨厭自己的戰鬥被插手,又怎麽會去做此等在他看來極其不完美的髒事。
“是有人想要挑起我和李路行的争端。”
陸縣令神色凝重。如果是這樣,問題就大了,李路行是李家的寶貝疙瘩,林稚水卻是個混不吝的狂生,真惹他逆鱗,別說李家獨子,就是李家家主,他也敢讓對方血濺三尺。而李路行若是死在林稚水手裏,必定會讓李家和林稚水不死不休。
“你不要沖動。”陸縣令叮囑他,“此事我會查明白,你有什麽線索,也先耐住性子。”
林稚水含糊其辭:“看情況吧。”
“不能看情況!”陸縣令斥完,又緩了表情,“我知你心情不好,你且記住,如果你妹妹真的出事了,你活着,才能幫她報仇。”
林稚水握了握腰間青蓮劍的劍柄,“嗯,我記住了。”
轉頭,就去找了李路行。
随從領他入宅子,直到正堂,“少爺在堂上,林公子自行進去便可。”
林稚水推開虛掩的門,就見李路行單手托腮,瞅着桌面旋轉的雞蛋不放,臉皺了起來,似乎在想什麽為難的事。
聽得聲音,他扭過頭,“找我有什麽事?”
“我妹妹不見了。”林稚水直言,“有人故意在我家裏留了劍痕,想要引起我和你的争鬥。你有沒有什麽仇人,恨到想要你的命那種。”
林稚水略一思索:“更大可能是我們共同惹到的人,想要你死在我手上,李家再來找我麻煩,我死在李家手裏,一石二鳥。”
畢竟如果只是想要他的命,撺掇李路行和他鬥,等他筋疲力盡,就能暗算他。可用妹妹性命相逼,他會拼命去殺了李路行。
李路行聽着聽着,卻是把眉頭一揚:“你想多了。”
林稚水一愣:“什麽?”
李路行黑得如同紫檀的眼睛緊緊盯着林稚水,似乎想要看他反應,“你妹妹……”他語速很慢,仿佛在享受這種掌控感,“是我讓人擒走的。”
林稚水手指動了動,“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李路行傲然地高擡下巴,“當然。我一直留在金光縣,就是想和你打一場,誰讓你總是出門,每一次都湊巧錯過私試。我沒耐心了。”
林稚水面上還是沉靜的,手卻已經慢慢摸上劍柄。
李路行笑容得意:“那是你唯一的妹妹對吧,想要她好好的,下個月的私試,你必須和我鬥一場,拿出你的全力,贏了,我就把你妹妹還給你。”
“我再問最後一遍,真的是你?”
“我腦子有病嗎,冒認這個。”
“锵——”雪亮的劍身出鞘,閃爍銀光,似雪浪壓迫。
燈火一晃,耀出少年眉眼厲色,“李路行,你最好不要動我妹妹,否則,天上地下,你再是李家的人,我也一定能殺掉你。”
李路行沒有半點畏懼,拿起雞蛋,叩了叩桌面,咔嚓咔嚓的裂殼聲中,伴随他的話語:“你大可以現在殺了我,那你就找不她了。”
林稚水沉聲:“只要贏了?”
李路行剝着雞蛋殼,将雪白的蛋清剝出來,“對,你贏了,就能見到你妹妹了。噢,先說好,你不許用先祖的劍術,只能用‘文’。”
既然先祖誇他文采,那他就要證明,他的劍,比林稚水的文,更厲害!
“好。”林稚水轉身就走。
“一定要盡全力,有一點留手,我……”李路行轉了轉眼珠,學着別人放狠話,“我就留下她一只手!”
林稚水沒回應他,但是從态度來看,已經足夠李路行心滿意足地靠着座椅,開始享受他的雞蛋了。
吃完後,還打了個飽嗝。“來人!”
劍仆從暗處走出。
“你們分一些人去找他妹妹的下落。”李路行攏了蛋殼捧在手上,又倒下去,雨點般打在桌面上。
劍仆沉默寡言地點頭,離去。
李路行走到窗前,開窗,思維裏構思信件內容。
——阿姊,你讓我吃的慶祝生辰的蛋已經吃了,蛋黃真的好難吃,感覺還有一股甜膩膩的味道,我真的不能只吃外面的清嗎?
我今天收到了最好的生辰禮物,就是可惜,如果我生辰是下個月二十一號那天就好了,到時候可以用他的失敗來幫我慶生。
先祖把青蓮劍送他了,好氣,我哪裏不如他!不過那也好,就讓青蓮劍看着,他絕比不過我!
弟,李路行。
李路行丹田裏沉睡的龍雀睜了眼,清鳴一聲,攜着書信前往皇城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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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