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有生力量

那不是人, 那是一柄劍。

冷漠,孤傲,皎若峰尖雪。

寇院長倏然站起來, 視線從林稚水轉到西門吹雪,再從西門吹雪轉回林稚水, “你!你們!”

迎面而來的風吹得寇院長幾乎要睜不開眼, 花白的頭發直往身後捋。他幾乎是瞪着眼睛,絕不肯多眨一下:“你可以寫出名著?”

“不是。”這個頭銜他可沒臉認。

林稚水也沒說這是同人。他自己現在還沒完全搞懂同人為什麽能在這個世界上召喚出這個世界沒有的原著人物呢,哪裏敢将這事說出去。

萬一,妖族也能用呢?

事關重大, 再怎麽謹慎也不為過。

寇院長還想追問,可看林稚水已經把注意力放到在場的比鬥上, 只好按耐住心急,等比賽結束。

臺下的人也睜大了眼睛, 踮起腳, 伸脖子, 想要離比鬥臺更近些。

這和包公不同, 包公是文職, 寫出來也沒多大用處。臺上這位劍客, 可絕對不是繡花枕頭啊。

興奮, 緊張, 攥緊着他們的心髒。無法平息的心跳仿佛要蹦出喉嚨。

臺上, 李路行的劍并未收勢,浩浩如大河。可西門吹雪卻未拔劍。

他只是站在那兒,李路行與他對眼,無端就是心髒大力一跳,感覺自己在對一柄劍揮劍。

——極鋒利, 極可怕的劍,他若出劍,必能橫河斷海。

手腕一定,李路行的劍尖停在西門吹雪眉前,“你為什麽不拔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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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配。”西門吹雪冷冷地說,嗆得李路行耳根脖頸都紅了。

李大少爺呼吸重了,“那誰配?”

“天上來的一片雲。”西門吹雪說着李路行不懂,林稚水卻懂的話。他徑直轉身,背對李路行,看着林稚水的眼眸很沉:“你很好,我為你的劍而來。”

縱然林稚水有九成把握,能以論劍引出西門吹雪,此刻也抑不住心潮澎湃,把手一拱:“西門莊主。”

“用心習劍,五年後,可堪與我一戰。”

林稚水認真點頭:“我會的。”

這是一個殘酷的世界,沒有實力,就什麽也不是。假如他實力卓絕,誰敢就為一個破理由動他的妹妹?

李路行依然劍指西門吹雪,他有些生氣:“轉過來,我的劍不背後傷人!”

西門吹雪便當真轉了過去。這感覺很奇妙,劍身本是不分正反的,可西門吹雪的峰眉,的利瞳,劍氣逼人,就使這柄絕世寶劍分出了正面與反面。

李路行幾乎控制不住去想:他幾歲了,如果我到了他的年紀,能和他一樣的鋒利嗎?

“原本,你十年後,也堪與我一戰。”西門吹雪盯着他,“但你心中有垢,若不消除,終身止步于此。”

“胡說八道!”李路行冷聲。

西門吹雪道:“劍,至精至誠,誠心于人,方能達到劍術巅峰,你的人,就是你的劍,你的劍,就是你的人。”

李路行的手在顫動。他的心也在動搖。

他對着李白時,将他當先祖,将他當劍仙,是憧憬,卻又早已自有三觀,有些方面無法茍同——先祖不是劍,他是仙,仙又如何能理解凡人呢?

可是,西門吹雪是一柄劍。他的劍氣已浸入骨髓,裏裏外外,都透着劍的冷銳。學劍的人,最無法忽視他。

現在,仿佛是自己的劍在叩問他的心——

你誠嗎?

你對得起手中劍,對得起你的心嗎?

李路行握劍的手越收越緊。

李白的話和态度,确實施與了影響,不然他也不會産生迷惘,去詢問親近的家人。此後,盡管表面肯定了自身沒錯,李路行也清楚,自己內心深處,依然輕飄飄地不知道如何着地。

——我不想承認我錯了。

——只要證明錯的是先祖,錯的是林稚水,那我就沒錯,我還是完美的李家嫡子。

我、沒、錯!

長劍清鳴,李路行眼中閃現偏執,手腕一動,劍去如龍。

郭靖嘆道:“他有了心魔。”

林稚水微微點頭。

只這一劍,本該是“大河之水天上來”的奔騰,一往無前,然而,一劍之中,竟有七八處壅塞不通。

“大河之水”是李白的劍,不是李路行的劍,當他心裏動搖時,劍技便有了缺憾。

西門吹雪依然沒動,手中無劍,也無甚劍氣傷人,可李路行的戢鱗劍刺向他後,劍忽然脫了手,調轉方向面對李路行,從他前心穿入,後背穿出。

粘膩的血紅濕透劍尖,血珠過刃,滴答濺落。

李路行冷得牙齒打顫,“我的劍……”

西門吹雪雲淡風輕:“我的劍。”

他已不需要拔劍,只因別人手裏的劍,就是他的劍。

李路行轉頭,脖子一格一格地動,比生鏽的齒輪仍不如。他看着林稚水,心跳一下下地動,一聲接一聲,胸膛處的血花一朵朵地開。

林稚水也看着他,眼眸格外明亮,“這就是……你想要的全力。”

李路行扯了扯嘴角,想要說話,卻只能咳嗽。

那劍并沒有殺了他。雖然當胸而過,可西門吹雪的确沒立刻殺了他。劍在他心口上,只要他不立刻拔|出來,那就有救。

劍刺穿心髒後留在原處,本身就起到了堵塞裂口,血液填塞心髒內部,造成心包填塞,有利于減少心髒往外噴血。而在心包失去效果,心髒衰竭前的這段時間,就是最好的搶救時間。

而西門吹雪醫術卓絕,他不可能不清楚這事。

他成為劍神前,确實劍出不回,出鞘必見血,從不留手,可他成為劍神後,從他對戰枯竹的劇情可以看得出來,他學會了收劍——某種意義上的收劍,只要枯竹不拔劍,是有能存活的幾率的。

林稚水對此心知肚明。

“我沒想過要你的命。”少年的聲音比晨曦的甘露更幹淨,比月光輕吻的湖面更平靜,“你去包紮吧。”

李路行閉了閉眼睛,高挺的鼻尖綴着一顆水珠——是他的汗水。

“你贏了。”

那位劍客是從他的文章裏出來的,就是他實力的一部分,他贏了,贏得光明正大,毋庸置疑。

說完這話仿佛用光李路行的力氣,他打了個手勢,劍仆飛身上臺,先鋪開一卷冰蠶織的布,才把自家少爺扶坐上邊,一手拔劍,一手怼藥膏,還能迅速拿出一卷繃帶,給少爺包紮。

劍橫放在李路行膝蓋上,他垂着腦袋,手拂劍身,不知道在想什麽。

林稚水向西門吹雪拱手道謝:“多謝西門莊主!”

西門吹雪微微颔首,霧逐漸籠起,他擡腳走進霧中,身影慢慢消失。

文字世界裏,忽地起了一座山莊。

阮小七看看山莊,又看看宮殿,忍不住酸溜溜:“怎麽別人家的就那麽豪華,我們家只有幾個破屋呢。”

包公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本官比較熟悉衙門,可……”放座衙門在小世界裏不太合适,他就選擇了瓦屋,簡樸素雅。

吳用斜睨阮小七:“不是七郎你自個兒說,要和漁村一個樣,正好放一汪大湖。”

郭靖眨了下眼睛,反而是唯一沒搞清楚狀況的:“居然可以自己選住所嗎?”

他來的時候,湖中心已經有幾間屋子了,就以為需要入鄉随俗,同樣建了一間相似的。

聽着文字世界裏的熱鬧,林稚水輕輕笑了下,然後才放松着心情,走向李路行:“我妹妹呢。”

李路行扭頭問劍仆:“他妹妹呢。”

膝蓋輕擊磚石,劍仆半跪下來,低聲:“沒找到。”

李路行受着重傷,臉上是病态般的蒼白。此時此刻,臉色唰地湧上不正常的潮紅,“怎麽會沒找到!”

“什麽叫……”林稚水腦子“嗡”了一下,眼神恍惚,聲音輕得發飄,“沒找到?”

李路行:“我……”

“林稚水!”陸縣令陡然站起來,瞳孔大縮。

“住手!”另外一道陌生男聲響起,透着急迫。

那是一抹劍光,周圍都變得陰晦了,天地間只有那一抹光在爍動,是冰山的尖峰,是夜來的冷霜,快到模糊了視野。

李路行一動不動的瞳孔裏,仿佛倒映着一幅畫,劍仆匆匆忙忙地擡劍阻擋,由打磨得最亮的礦石塗畫的光芒與劍身相擊,停頓一息後,摧枯拉朽地前進,那把劍則崩離碎裂,無可挽回地撒落成片。

李路行似乎想要抵擋,可手稍微動一動,就是鑽心地疼。

那道通天劍光到了。

凜冽的劍氣刺進他的喉嚨裏,深寒刺骨,卻在剛破皮,血從那裏面流出時,倏然而止。

李路行驟擡眼。少年抿着嘴,雙眼發紅,沉沉地望着他,面上毫無其他表情,扣着劍柄的手,指尖慘白得仿若僅有幾節骨頭。

對方想要殺了他,毫不意外。

然而,冰涼的劍尖終究是一點一點離開喉嚨,頹然地在空中劃下,一滴血珠自劍尖滑落,猛地飛射向李路行的手,“啪嗒”,李路行下意識拈了拈,血液帶着一股滑膩的惡心感。

只聽少年啞着嗓音,道了一句:“你殺妖。”

他難道能殺了李路行嗎?林稚水木然地想:且不說,對方幫過他,何況,這事,最該抹脖子的不是李路行,是他!

如果他能更強大,就沒有人可以動他妹妹。

如果他能回來得更快一些,不在縣外休息,說不定還可以及時阻下惡人帶他妹妹離開。

如果他選擇的不是讓包公留在家中查看痕跡,或許,包公當場就能看出李路行在撒謊,他也就可以立刻去尋找妹妹,而不是空耗救援時機。

而李路行,他能夠在那時候站出來阻攔妖族,日後就能持劍上戰場,殺更多的妖族。

他是人族的有生力量。

林稚水狠狠一閉眼,收劍轉身。

而且,他若殺了李路行,李家必然和他不死不休,可是,他還要活着,活着才能找到活的妹妹,或者,為死去的妹妹報仇。

陸縣令咬緊的後槽牙慢慢地松開,臉上仍是露了些許難過。

林稚水沒有被憤怒沖昏頭腦,在他看來是好事,可是,素來用情感支配行動,能橫沖直撞去火燒妖城的少年,難得以理智壓下了感情,卻令陸縣令心口堵得難受。

恰一只龍雀飛過,于空中滑翔,落到他面前,化作一封懸浮于空的信。

陸縣令把眼一掃,表情登時凝固住了。

“林稚水。”他的聲音沙得厲害,“你過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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