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抓到你了
想必, 他誤會李小姐了,木片上的血跡,正屬于李路行?
不不不, 這個先存疑。
林稚水尚記得自己算計妖皇,用的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的計謀, 可別到他自己, 反而栽上面。
至少,褚貞的作案動機還沒推理出來呢。
林稚水找縫屍匠,将李路行的屍體縫合起後,揉着眼睛尋一家酒樓, 準備去吃午餐。
正高高興興品嘗美食,聽得旁邊那桌的食客聊天, 好巧,和褚貞有關。
“兄弟, 你說, 李家沒了兒子, 是不是就要讓褚家的褚貞, 把姓給改回去?”
“不會吧?褚家家主能答應?”
“不答應, 為什麽不答應?李家老三入贅的她家, 兒子, 她的!再繼承李家, 豈不白賺一個大家族?”
“那……李家能答應?”
“李家以前肯定有過這念頭!看目前發展, 兜兜轉轉又回到七八年前啦。”
林稚水握住杯子的手,不由自主地略微松開,關注點全放聊天的人身上,指腹若即若離地摩挲着杯沿。
“你不說我都忘了。褚貞很小的時候,他娘正處于争奪褚家的關鍵時刻, 就把他放去李家,請兩位表哥代勞。李家沒嫡子,将他充當假子養,一應吃穿用度皆比照李家大小姐。”
“是啊,可惜,李家家主老當益壯,得個老來子,等到褚天真站穩腳跟,大權在握後,斬釘截鐵地送回去,好家夥,褚貞性格真不錯,我猜,他也沒圖李家,不然後面怎麽能親親熱熱和李路行表哥表弟?”
假子……
假子有養子的意思。林稚水敏銳感覺出這背後或許就藏着他想要的東西,多瞅幾眼他們桌上的菜,發現是肉多素少,聊天的間斷裏,兩人亦沒少喝酒,思索片刻,叫住店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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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長時間,店小二便端去旁邊桌子一疊醬牛肉,一壺燒酒。食客驚疑:“小二哥,你送錯桌子了,我們沒點牛肉和酒。”
“沒送錯,客官,那位公子說,請你們吃肉吃酒,交個朋友。”
林稚水等兩位食客看過來後,朝他們舉起杯子,喝得非常爽快,再露出幹淨的杯底。随後,走到他們桌邊,又是抿唇而笑,做出不好意思的姿态,“我剛才聽見你們聊褚家少爺和李家少爺的事,有些好奇……”
長得俊的人極容易拉高好感,縱使他們互不相識。
兩位食客注視少年低眉後顯得更加水潤多情,黑白分明的眼睛,宛若雨後枝頭的桃花。顏控的世界很誠實,根本生不出突然被搭讪的尴尬,反倒熱情地擠眉弄眼:“我們懂,李家少爺這事兒,如今的皇城,哪家不好奇。請坐,你想知道什麽,盡管問,兄弟兩個,土生土長的皇城人,曉得的事兒多着呢。”
林稚水就落落大方地坐下,直接問了:“李家居然曾經養過褚貞?那假子怎麽回事?我聽得抓心撓肺,二位見諒。”
食客們為他斟酒,“來,我們邊喝邊說!”
林稚水接過酒,仰頭一口幹,實則全倒袖子裏。心中深表歉意:莫怪,舍妹剛去,方才我自己喝的也是茶水,和二位交情淺薄,提及家中有喪事,只會令雙方都不自在。
随後,林稚水就從食客嘴裏,聽到許久之前的過往。
褚貞兩歲時,親爹沉迷醉酒賭博,終日不歸家,親娘或許因此受足刺激,義無反顧投入那代褚家的家主争奪戰中,無暇顧及兒子,便将年幼的褚貞放去李家養。
一直養到八歲,和李家大小姐用度無差,他雖然知曉自己有爹有娘,姓褚,心裏卻當自個兒是李家人。
八歲,李家子都要去劍冢選和自己心意相通的寶劍,李虹去了,褚貞也想去,李家沒允許,可同樣沒拒絕,态度暧昧的拖着。
吳用懂人心,對此點評:“李家子嗣不豐,已不太抱希望能得個新生兒,可又下不去決心,将家族送給外人。”
大部分人覺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入贅同理,哪怕褚貞體內含有一半的李家血,那也是外人。屬于不到萬不得已不啓用的後手。
林稚水眼中凝視微微晃動的酒液。
假使兩人所言,和實際不差多少,褚貞因為李路行的出生,被送回褚家,對李路行生出怨恨,不能說沒這個可能。
想驗證假子事件,去問李家家主就行。
林稚水又和兩位食客聊半盞茶的天,才言說有事,和他們道別。
起身時,心中思考褚貞的事情,沒注意店小二端着托盤走過,肩頭一頂,小二哥趔趄之下,肩膀傾斜,香噴噴的鵝油煎餅滑出兩塊,眼見要砸進菜碟子裏,濺得滿座汁水,坐得近的食客筷子翻轉,筷頭準确地夾中鵝油煎餅,含笑放到自己碗裏,“我正欲點鵝油煎餅,許久沒吃了,這碟煎餅讓與我吧。”
店小二目光中流露感激。
餅子掉出來,哪怕沒髒,也不好再端給客人,必然要做新的,至于虧損那份,算店小二工資裏。食客要走鵝油煎餅,是想幫他。
林稚水視線在食客手掌繭子飛快滑過,移向店小二,很是歉意:“對不起,我沒看路,您沒事吧?”
店小二腼腆地笑:“沒事,沒事,我站得太近啦。”
按理說林稚水從座位上站起來,不該撞到人,巧得很,正有一家四口用完飯,行在桌與桌之間,小二急着送點心,便往邊上走,沒曾想,林稚水就那個時間要離開。
既然都沒事,林稚水也沒多停留,快步離開酒樓。不過,等兩位食客結賬時,才發現少年早去櫃臺付過錢了。
“主家,你是否發現……”
林稚水轉身走進成衣店,挑好合身的素白鑲銀紋的外衫,将袖子濕透的舊衣換下,腦中回應包公:“我就猜,包待制肯定能注意到那食客右手虎口處,食指和無名指左側面,四指指肚皆現厚繭——他常年用劍。”
包公贊許:“主家眼力卓絕。另一位食客,我發現他手上也有同樣的繭。”
“身手亦不錯,能用筷子夾住撲出來的餅。”吳用加入讨論,“而且,性子表現得前後矛盾。”
林稚水虛心讨教:“加亮先生請說,怎麽個矛盾法?”
吳用輕微彎了彎眼,“他們能大庭廣衆下讨論別人家私事,還是在敏感關頭,不怕李家人聽到嗎?可見,要麽藝高人膽大,要麽二愣子,不論哪種,皆顯出不注重細節的一面。”
林稚水凝神沉思,“但,店小二摔出鵝油煎餅後,對方卻非常自然地幫他承擔損失,并且用的方法也不令人尴尬。”
很有情商。
而情商如此高的人,真的會往人多的地方碎嘴嗎?
林稚水:“有詐。”
包公:“有鬼。”
吳用:“誰想算計你?”
林稚水擰眉:“不是李家小姐,就是王家姑娘。”
吳用:“不錯,她們最有嫌疑。”
都存在動機,借林稚水的手,将褚貞送去陪李路行。
林稚水忍不住感慨:“不愧是皇城,地方大,水也深。”
吳用輕笑:“怕了?”
少年又怎麽會怕,他們尤其擅長奔跑,迎着朝陽,比風雨更快。
輕得像燈花紙,好風一助,便能直上青雲,又重得似沉鐵,水火一淬,就能劍斷魍魉。
“不怕。”雲霞映五官,林稚水眼底騰起赤烏,映日生輝,“我不管她們有什麽心思,誰是執棋手,礙到我發現真相,洗刷嫌疑去見國師,那就統統給我下水!”
他濕成落湯雞,這些岸邊的家夥,也別想袖手旁觀!
林稚水再次進入李家,門房已經習慣他三番五次過來找家主,連攔着通報一聲亦懶得攔了,随他進出。
穿過圓拱門,途經花園,才繞假山右側,被漫天紙屑撲面,林稚水定睛,只見遠處李家小姐纖足赤|裸,踏在秋千板上,左手挽住粗繩,右手握滿不知道什麽的東西,侍女從後邊推,秋千蕩起,至最高點,李家小姐右手張開,洋洋灑灑的紙屑飛揚。
“虹姐姐。”
是褚貞。從另外的方向走來,雙手負于身後。
他們都沒看到假山後邊的林稚水。
李虹聽得褚貞喊她,走下秋千,“阿貞。”伸手微扶有些亂的雲鬓。
褚貞疑惑:“你在……玩秋千?”
李虹輕輕搖頭。
她的侍女幫小姐解釋:“小姐為少爺抄了不少經文,燒成灰,揚去更高更遠的地方,這樣,或許少爺能靠着佛經,走遍大江南北。”
褚貞表情真摯:“行弟九泉之下有知,必然會很高興。”
李虹垂眸,似乎不想對這個話題多做交流。
褚貞察言觀色,從身後捧出小巧玲珑的物件,“咳。”青年略顯病态的臉上,微微顯露紅光,“虹姐姐,行弟也不想你為他形銷骨立,不要太難過,它是我雕刻的鲛人,你近來喜歡閱讀鲛人的傳說,我希望你心情能夠好一些。”
白晝使角落裏靜靜觀察的少年能清晰看到褚貞掌心的雕塑。
別開生面,想出用檸檬去雕鲛人,燦黃的色彩煥着勃勃暖意。
十分有心。
林稚水緊盯檸檬鲛人,總覺得自己似乎要抓住什麽。
還隔着層布……
到底忽視了什麽呢?
溫暖的日光直照眼底,林稚水睜眼睛看光的時間稍長了,猛地一眨眼,那瞬間,瞳孔望着的風景,都變得有些光怪陸離。
林稚水忽地一個激靈。
兩句話唰地從他腦海中閃過。
“聖女,我的妹妹,看中了你的文筆。”
“她還喜歡吃檸檬。”
是當初溟海城行宮中,妖族太子對他說的話。
原來是她!
林稚水狠狠閉眼,耳邊心跳聲越來越快。
他緩緩地掀開眼簾,仿佛陽光被一點一點推起,露出漆黑的夜色,緊攝李虹的身影。
——抓到你了!
正和褚貞說話的李虹忽地心頭一悸,拂過的微風都好像在砭人肌膚。
這種感覺,令她一瞬間想起了幼年的遭遇。
那時候,她用了些秘法,偷跑出家門,玩得正開心,風吹過草叢時,猝不及防地,發現裏面伏着一頭狼,目懾寒光。霎時,霜冷浸透她的背。
盡管下一息,趕來的護衛立刻殺死了那頭狼,但那種被捕食者視為目标的悚意還是深深刻在了心裏。
李虹深知,狼這種生物,耐性絕佳,能夠花費極長的時間去埋伏,靜候出現破綻的時機。而一旦被它用牙齒咬住缺口,那将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狼會用牙齒咬緊薄長的豁口,慢慢地,耐心地,将它擴開,直到将獵物一擊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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