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鐘馗嫁妹
下肢癱瘓對于九曦, 的确難以接受,卻不會讓她崩潰到失去理智。
九曦用力咬了一下下唇,壓出血痕, “我們走!”
此仇來日再報!
她變回小巧的白狐,不顧不能随便移動的醫囑, 催促兄長盡快離去。
九辭素來相信妹妹的判斷, 二話不說,将狐貍抱在懷裏,踩着院中樹翻|牆,用尾巴當拉繩, 無聲的寬容着妹妹的指揮,離開皇宮。
“我們要快。”九曦如此說, “他們一時間也想不到我們會大白天逃走,要利用這個思維局勢, 盡快離開人族的皇城。”
遠處高閣, 縱橫家名士放下手裏酒杯, 遙望從皇宮高牆離開的兩頭妖狐, 驚嘆:“林小公子說得不錯, 他們果然會趁着白天逃跑。”
林稚水淡定地道:“那妖族聖女也不是個不知輕重的人, 事态緊急, 當然是越早離開越好。換做是我, 我也會這麽做。”
遲則生變。
明博舉起手裏的弓|弩, 朝那個方向比比劃劃,“當真不殺?”
林稚水搖頭:“不能殺。”
喪禮上殺,是不知身份。
戰鬥時殺,是收手不及。
可對方表明了身份後,再殺, 就是打臉,暗殺也不行,誰看不出來啊。
錯手殺死,妖皇那邊尚能将事情壓下去,若人族明着打臉,妖民和某些不清楚狀況的臣子感覺受到屈辱,可不會管什麽“大鬧天宮”,定引起群憤,請求妖皇出兵。
“而且。”林稚水微微含笑,“不殺,也有不殺的好處。”
“好處?”
少年随意地捧起觴,指尖沾了酒水,在桌上寫了“夷陵”二字。
明博眸光驚疑不定,“你認為……如果那母狐貍死了,妖族太子會如劉備為關羽發動夷陵之戰一樣,不管不顧攻打人族?”
林稚水一頓,頗有些難為情:“對——我也沒想到那狐妖能如此兄妹情深,幸好我之前沒真的殺了他妹妹。”
現在的人族,可經不起妖族的攻打。
——他能推斷妖皇的想法并且反坑之,也能将心比心琢磨妖族聖女的思維,但是一個瘋了的妹控,誰知道他會搞出什麽樣瘋狂的舉措。
林稚水心中推測了一番,道:“還好,妖皇活着,妖族太子終究還只是妖族太子,沒辦法越過他拿到兵權。”
明博皺眉,“所以,只能輕飄飄地放她離開?”
貪婪是人無法抹除的劣根性,明博承認,自己有些貪心,就這麽随便把那兩頭狐妖放跑,虧了。尤其母的那頭會寫文章,他日必将為人族大敵。
放,就是縱虎歸山。不放,就是引火上身。
林稚水也覺得可惜。
吳用忽地咳了一聲。
少年聞弦歌而知雅意,意識沉入文字世界,“請加亮先生教我!”
吳用沒有如同往日一樣,迅速道出辦法,只高深莫測地望着林稚水,“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嗯?
林稚水抱着這個指點,開始苦思冥想。
“蕭何……蕭何……”
明博:“什麽?”
林稚水兀然起身,酒水一潑,空中,水珠閃亮,彌散虹光。少年笑容比之更燦爛,“我知道了!”
明博好奇:“你知道了什麽?”
少年卻只是沖他擺擺手,“回頭再說!”手一撐,直接越過欄杆跳出去。
這可是高有一百七十餘尺的閣樓啊!足足十餘層!
明博匆忙起身至欄杆前,急到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便見一濃眉大眼的男人憑空而現,帶着林稚水高高縱起,往遠方疾去。
觀方向,是妖族聖女與妖族太子離去的方位。
林稚水:“郭大俠,我們抄近道!”他指路,“我們從那邊過去,繞到兩只狐妖前頭!”
“好。”郭靖奇道:“林兄弟如何知道他們走的哪條路?”
林稚水:“因為如果是我,我就會走那條路。”
吳用:“狐妖趕時間,來不及腦子裏繞圈子。”
郭靖困惑:“什麽叫繞圈子?”
林稚水:“她知道自己要走哪條路,她知道我會知道她選哪條路,她知道如果她選原來那條路,而我也知道她原來想選哪條路,或許我會去另外一條路堵她,她就可以走原來那條路甩脫我。”
郭靖:“???”
林稚水:“她預判了我對她的預判。”
郭靖點頭,鄭重其事:“林小兄弟,下次直接這麽說就好了。”
林稚水預判的那條路上,不遠處,恰好有一所戲園子,裏面咿咿呀呀唱着戲曲。
“天助我也!”
他往園子裏一鑽,找到班主,大價錢砸,指名要聽《鐘馗嫁妹》。
“不要旁的,就鐘馗勸妹出嫁那一段,我按整場付錢。你們只管唱就好,我有事離開一陣子。”
要求奇怪,但是錢到位了,班主也懶得深究。至于拿錢不辦事,他還沒那麽傻。
狐妖聽覺敏銳,那戲園子離他有不斷的路程,隐微間,也聞得幾句唱詞——
“賢妹呀,你莫悲聲,愚兄對你訴衷情:”
“那日一別赴帝京,科場上恰遇奸相楊國松。”
“他倚仗皇親國戚權勢重,平白地将愚兄罷黜了功名。”
“惱怒之下我的肝火動,銅柱前舍身抗暴一命傾。”
“上天憐我忠烈性,封我捉鬼一神靈。”
“縱死難忘親骨肉,妹子啊,且喜今日又相逢。”
唱音時而高亢嘹亮,時而低回婉轉,高低旋律交相呼應,情感的揮灑淋漓盡致,哪怕妖族太子以往沒聽過戲曲,也在倏然間,勾去瞬刻心神。
唱的是兄妹感情啊……
太子回神,咀嚼着唱詞,嗤之以鼻:沒用的東西,一點小挫折就自殺了,也不想想遠在家鄉的妹妹,不就是被權勢所害嗎,耐心蟄伏,爬到比那什麽奸相更高的地方,不就可以報複回去了?
“哥哥?怎麽突然慢了?”聖女受重傷,哪裏聚得起精神去分辨風中傳來的聲音。
太子正要解釋,兀然一道劍氣,激得他腳邊地磚崩裂。
銅牆鐵壁之上,白衣少年晃腿而坐,臉上似有若無地端着笑意:“跑什麽呀,我們的待客之道不夠好嗎?”
妖族太子單手抱着白狐,另外一只手自袖子下垂出,日光下露着瓷一般涼白,尖銳的爪子彈出,似可撕金斷玉。“林、稚、水!”
少年明亮的雙眸倒映着他的模樣,不見絲毫懼意,“別忙着出手,我又沒說要攔你們。”
“……你不攔?”那一停頓,倒顯得狐妖有些楞頭楞腦。
“嗒——”
林稚水從牆上跳下來,白衣翻動,倏瞬流亮的光芒好似小溪淌動。
“嗯,你當初追獵我的時候,不是放過我很多次了嗎,我也放你一回。”少年口中的話分不出真假,只能看到光線浮動在他瞳中,湛湛堂皇。
“請——”
妖族太子滿懷警惕地望着他,緩慢地挪動腳步,而直到他遠遠而去,出了皇城,那姓林的也确實言出必行,沒有再攻擊他,仿佛真的是為了還他人情。
……似乎人族總有奇奇怪怪的堅持,或許,林稚水也有這種堅持?
妖族聖女擡眼瞄着兄長神态,喘了一口氣,艱難地開口:“哥,你別亂想,那林稚水必然是另有圖謀。”
“我覺得不像……”妖族太子躊躇着,将自己想法道出:“人族總能做出令我們不解的舉動,就像妹妹你說過的尾生之約,卧冰求鯉,買椟還珠……都挺蠢的,但是他們就是能做得出來。而且,姓林的真的沒有追擊我們了。”
聖女:“……”
太子:“?”
他怎麽看,怎麽覺得妹妹的眼神那麽恨鐵不成鋼?
白狐格外精神了,她張嘴,對着哥哥的手腕用力一咬,直咬出粘稠鮮血。
“嘶——”妖族太子顧及妹妹傷勢,不敢用力掙脫。
出了氣後,妖族聖女才氣道:“他敢殺嗎!他能殺嗎!他傻了才殺嗎!拿本來就不要的東西來動搖你心神,算盤打得真精,不去當賬房可惜了!”
妖族太子迷惘:“既然他不敢,我們跑什麽?”
“以我的情況,若我們還在人族皇宮裏,出了問題,叫重傷不治。他方才若是劫殺我們,那是光天化日之下,要與妖族宣戰。所以,別想太多,他口舌之利,哥你不是早就見識過了嗎?”
妖族太子當然是:“妹妹說得對!”
這一打岔,他也就忘了和妖族聖女說戲曲之事,滿心滿眼都是:“我聽小妖說,你在人族患有心疾,時不時心絞痛,是不是出了什麽差錯?”
白狐道:“我裝的。那李虹被一劍穿心,李家知道這事兒,我得做出一副雖然撿回了一條命,終究受到影響的模樣,放松他們的警戒。”
妖族太子卻并未放松心神,眉心微皺:“我當時就說了,讓妖仆用蜃珠假冒就好,你自小體弱,萬一出了什麽事,我哪裏趕得及。”
“妖仆假冒,撞上人族名士,容易被拆穿,尤其是那位國師。唯有我親自去,以蜃珠混合蠱術,才能瞞天過海。”
妖族太子心裏也知這個道理,卻還是十分不高興,“父皇當真狠心,若是我……”
聖女轉移話題:“人族的桃花,要敗了。”
太子露出心領神會的笑容:“這一回謀算,總算沒賠到底,那桃花開了千年,也該到落紅之時了。”
作者有話要說:猜猜林稚水又下了什麽套?
賢妹呀,你莫悲聲,愚兄對你訴衷情:
那日一別赴帝京,科場上恰遇奸相楊國松。
他倚仗皇親國戚權勢重,平白地将愚兄罷黜了功名。
惱怒之下我的肝火動,銅柱前舍身抗暴一命傾。
上天憐我忠烈性,封我捉鬼一神靈。
縱死難忘親骨肉,妹子啊,且喜今日又相逢。
——《鐘馗嫁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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