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不足為懼
林稚水先回到妖族聖女被飛釣的地方, 蹲了下去,把幾滴染血的地磚挖了出來,再用文章寫出來新的補上去。
當然, 人族之所以不用文章的東西來代替生産,就是因為這些構造的東西在外界, 需要一刻不停消耗靈氣, 林稚水也只是用來暫代,等匠人做出新的,就替換掉。
挖掘時,那個被他砸了攤子的大漢走過來, “咦,小郎君, 你挖這個做什麽?”
林稚水擡頭,“當祭品。”
大漢“哦哦”兩聲, 如丈二和尚, 摸不着頭腦。
林稚水:“這位大哥, 我想問一下, 你們是怎麽做到疏散得那麽熟練的?”
從狐女墜機, 到他們對峙, 統共沒有幾分鐘吧, 整條街的人就都跑了。
大漢笑道:“小郎君不是皇城人吧。”
“嗯, 我是霞州的。”
“那可是很偏北的州府了。”
林稚水點頭。
霞州金光縣, 不能說是邊境,但也确實很靠邊,正是因為偏僻,才會被劃分為妖族擄人的地方。
大漢又道:“陛下加冠那年,推行了一個政令, 皇城一有異動,百姓必須躲進家中,不許逗留。每年亦會挑幾十天,或許連着幾天,或許三五天、七八天,來一次演習。”
林稚水恍然大悟。
這不就是他上輩子學校在午休、上課時候,偶爾搞的火災、地震疏散演習嗎。
但也不至于那麽有效啊,火災演習時,他還看到有人非要把筆旋好筆蓋再跑呢,可就之前表現,一個遲疑的人都沒有。
等林稚水問出來後,大漢發自內心地誇贊:“陛下手腕鐵血,下了死命令,誰在演習中有所拖沓,第一次不追責,第二次,只當不熟練,若有第三次,就要以失時罪論處,司杖七十。”
你要是因為不舍財物磨磨蹭蹭,七十大棍下來,至少卧床三天,還開什麽店,擺什麽攤。
林稚水詫異:“錢是人生活之根本,下意識先保護錢財亦是人之常情,只用棍棒要如何杜絕?”
大漢笑道:“陛下說,損壞的財物由官府賠償,并且會多一二成的補償,我們可是天天期盼着演習的到來呢。”
如果是這樣,怪不得整條街的人都跑得毫不猶豫。
疑惑受到解答後,林稚水也挖好了那兩塊染血的磚,帶去李路行的葬禮上,交給李家家主。
“抱歉,我沒能将那只狐貍殺死,不過,我讓她癱瘓了。這是她被剖開後背滴出的血,雖不是狐貍腦袋,也可先當個慰藉,安撫亡靈。”
“多謝。”李家家主鄭重其事将那兩塊磚放到祭品後邊,燭火明耀下,血液仿佛格外鮮亮。
至于狐貍腦袋,他們都沒有明說,卻也知曉,那只是暫時不動而已,李家受此大辱,必然銘記于心。
林稚水倒了半杯酒水作為祭拜,離開喪禮後,一擡眼,就看到王姑娘負手站在街角,遙望李家,黑沉沉的面紗蒙住頭臉,瞧不清情緒。
“王姑娘?”
王輕面向林稚水,“林公子?”
“多謝你不計前嫌查清真相。”她道:“沒想到假冒李虹的會是妖族聖女,我本以為是李家另外尋人來頂替我的身份,因此鑄成大錯。”
她想聽的也肯定不是他輕飄飄一句“沒關系,不是你的錯”,林稚水便也沒接話。
“和你相處真是輕松,若是旁人,肯定早就表态了。”王姑娘道,只聽語氣,似乎已暫時将難過的情緒壓入心底,“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找我?”
林稚水沒有隐瞞地點頭,“是。我們換個地方說。”
他們去了王輕另外一個落腳點,那兒安全。
林稚水:“我前些夜裏,遇到妖族聖女身邊的仆從,他重傷不治,撐着最後一口氣告知了我妖族聖女的某些消息,我通過一些蛛絲馬跡,判斷出他是人族派去的卧底。”
王姑娘極有教養地做出傾聽姿态,與林稚水雙目對視,只是,哪怕聽到這樣的話,她亦沒有表現出任何馬腳,“那位不知名的人物,真是一位英傑,能忍辱負重潛伏于妖族聖女身邊,可惜,終究是等不到功成身退的一天了。”
“我猜,他是你的人。”
“诶?林公子為何會如此想,只是因為我往李家安插人手嗎?”
“我第一次見他,他在妖族太子身邊當差,經歷過火燒溟海城之事。而你知道此事,并且對我顯現出極高的好感與信任,我猜,是因為你聽了他的情報吧。”
王姑娘托着下巴,手指間輕輕夾着面紗下擺,不置可否,紗孔間,若隐若現她唇角微翹。
林稚水直言:“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你說。”
“我想請你的人替我在妖族太子耳邊提及一句話,或者,讓他看到一行字,随後,再讓他知道一個消息——具體如何做,我猜他們肯定比我更有經驗,只一點,最好不要讓其他妖族發現,尤其是妖族聖女。”
王姑娘依舊沒說話,腰卻直起來了。
她打量着林稚水,似乎在考慮什麽,良久後,才道:“他們去了妖族後,以防暴露,只保留單面傳遞消息。你說的那人是阿九,我也是直到他死亡,才知曉他已經爬到聖女的仆從的位置了。”
林稚水有些遺憾:“不成嗎?”
“有一個緊急渠道,可以傳遞消息,非大事不可輕用。”
——而一旦用了,說不定會被發現,折進去不知多少卧底。
王輕語速輕慢,卻好像捧上了什麽沉甸的東西,“但是,我願意相信你的謀算,你要帶什麽話?”
短暫的沉默後,少年眼中透着光亮,那是願意肩負起之後一切後果的堅定,不論是成功是失敗,他都決定将或許會賠進去的人命,背負在身上。
“一句很簡單的話。”林稚水語句清晰明快,卻莫名帶上了殘酷與血腥——
“彼可取而代之!”
不是妹控嗎?頭頂上壓着一個老大,你又怎麽能保護妹妹呢,對吧?
他才是掌權者,一句話,想要你妹妹去涉險,就去涉險。為了大業,說犧牲誰,就犧牲誰。
如果妖族太子真的被說動了,不管成與不成,妖族都将有所動蕩。不成,妖皇得知此事,必然大怒,清理太子勢力,說不得聖女也會受到牽連;成了,嘿,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能被始皇帝提起來的存在,妖皇哪裏會是面上那麽簡單,這個難對付,換上一個更容易的皇者,春秋戰國基操——雖然他們換的是将領。
王輕為之一震,“我懂你的意思,只是,少了妖皇,還有妖族聖女……”
林稚水笑了笑:“兩個智囊,去掉一個,總歸是往好的方向發展。”
王輕又道:“你把那聖女害成那樣,就不怕她撺掇她兄長,出兵滅你?”“她是個聰明而理智的狐貍。”林稚水最不怕的,就是有腦子的家夥,“她知道怎麽樣才是最好的,哪怕心裏再痛恨,也會先以大局為重。縱然那太子想要出兵,她亦會勸住他。”
以大局為重,這真是一個很好的品質。
“那麽,最後一個問題。”王姑娘問:“如何保證妖族太子一定會出手?”
“這就要看剩下的那個消息了。”少年手指交錯,托着下巴,笑容滿面:“獨家消息,妖皇如今是重傷之态。”
重傷,外加對方絕對不會對自己的子嗣有所防備,如果妖族太子在起了心思後,這麽天賜良機都不敢動手,那他這輩子也就那樣了。
不足為懼。
九月的水路能走,王輕租了艘大船,離開了皇城。
小乞丐的腦袋從窗口伸進來,下巴搭着厚厚的典籍,“頭兒,李家就你一個獨苗苗了,你不回去啊?”
手下人或是安靜做事,或是嘻嘻哈哈在船上打鬧,醉酒的船夫唱着歌兒,快活的氣氛洋溢在碧藍的天穹下。
王輕從另外那扇窗戶往下看去,碧波蕩漾,滾滾翻湧,一波蓋過一波,舊的總會被新的覆蓋。
“回去做什麽?”
小乞丐掰着手指頭:“他們不是瞧不起女人嗎?還覺得你不論有多大成績,都絕不能當家主,現在可要自打臉,求着你回去了。而且,頭兒,你以前不也想當那勞什子家主,掌管李家嗎?”
王姑娘灑然一笑,手指伸進鳥籠裏,逗着裏面的白鴿。
“你也說那是以前了。我想當李家家主,是因為那時候,我認為這個世道只有手握大家族的資源,才可以抗妖護民,如今我們自己就能做到,我又何必回去?”
“而且……”她張開手,使日光隔着手套,撒落在掌心裏,光線亦溫暖不了深幽的嗓音:“世家就是一團淤泥,沒一個好東西,包括以前的我,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鴿子從她身邊鳥籠裏放飛,将信紙帶到林稚水手中。
難得收到一封非龍雀的傳信,令林稚水心生好奇。将信紙展開後,只有一句話:離世家和皇帝遠點,你性情純善,小心,被吃得骨頭都不剩。
落款,王輕。
作者有話要說:【劃重點】
王輕的話是因為她【不能劇透】的個人遭遇,并不是世家就真的沒一個好東西,也不代表世家和皇族會算計林稚水。
她的個人觀點,不代表本文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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