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聞三十六下

◎沈從越你疼不疼啊。◎

沉默了幾瞬, 他痛苦緩慢地閉了閉雙眼,對地上的女人慢慢開口說道,聲音粗啞而又緩慢沉重:“對不起,是我……”

說到這裏他忽然哽了一下, 身側攥起的拳頭, 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分明地用力凸起, 随後是他字字艱難的聲音。

“是我沒有拉住她。”

一遍一遍, 更像是在提醒自己似的, 任憑女人質問哭喊的嗓音徘徊在他的耳間,還有她情緒崩潰下作出的那些亂踢亂打統統都毫無章法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而沈從越就像一只沉默的羔羊, 感受不到疼痛,孤寞而又死寂地伫立在那裏。

最終, 他還是把事情原本的模樣所遮蓋,把責任統統推到了自己的身上。

而宋孟瑤的母親,總覺得是當時參與救援的消防員并沒有盡到應盡的責任, 保護好她的女兒, 甚至于開始來消防站堵沈從越, 說無論如何都要給她一個說法,負起相關的責任。

甚至于還去相關部門舉報,可經過他們調查,沈從越在那場事故中采取的救援行動沒有任何問題, 是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去營救宋孟瑤,是不需要負任何責任的。

可宋孟瑤的母親不信。

沉浸在失去女兒的巨大痛楚中,她只能聲淚俱下地一聲聲質問他們, 是不是在包庇他, 是不是在官官相護。

她不相信, 之前還在她眼前活蹦亂跳的女兒,下一秒就變成了地上一具冰冷的身體。

她那天明明就出去買了個菜,可沒想到回來之後,一切就都變了。

短短半天時間,她就失去了一切。

何君淑可以什麽都不要,她可以不顧在火災中損失的一切,她只想要讓她的瑤瑤回來。

她不斷懷疑是不是沈從越的能力不夠,才沒有及時将她的瑤瑤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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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人,怎麽能配當作群衆中的人民子弟兵?!怎麽有資格去保護他們?

所以那段時間,她幾乎天天去消防隊鬧,弄的隊裏面幾乎天天雞犬不寧。可大家都知道她是因為失去女兒悲傷過度,沒有太多指責,該做什麽還是做什麽,但唯獨就是讓她不能再見到沈從越,避免情緒太過激化。

可能何君淑不知道哪一天知道沈從越離開隊裏了,漸漸的,也沒有再來隊裏面鬧了。

那個身形佝偻瘦弱的女人身影,好似随着事情的淡化和時間的流逝,就這樣消失在了衆人的眼裏。

可其中這莫大的苦痛,只有當事人永遠沒辦法忘卻,一生永記。

後面關于何君淑的事情,是今天宋城告訴他的。

而這麽長時間以來,這卻是他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将一直壓在心底的這件事情全盤托了出來。

他有很多地方都說的很簡略,比如救宋孟瑤的整個過程,以及後來他是如何在照顧生病的母親的同時,還要每天籠罩在那些刻在骨子裏的疼痛陰影下獨自生活着,這些他都是寥寥幾句帶過,甚至于說起何君淑對他那些日的刁難,語氣也是平淡的沒有一絲起伏,就好像在訴說別人的故事一樣。

不是沒感覺。

是每一遍每一遍的去回想,每次回想,都會血淋淋地痛徹心扉一次。

久而久之,也就痛的麻木了。

聞喜只要一想到這裏,她的心就開始疼,越想越疼地厲害,就像被一只大掌緊緊攥扣住她的心髒,讓她都快要呼吸不上來。

抿了好幾下唇,将喉間的酸澀感用力咽下去後,伸出了手,想要去碰他的胳膊。

沈從越垂眼,無聲地看着她。

聞喜吸了一口氣,喉嚨哽得生疼,抖動了幾下唇瓣,聲音有些輕。

“讓我……”

她光說了兩個字,就忍不住用力哽了一聲,聲音被迫中止,但她還是倔強地想要将話說完,再吐出的話已經有些斷斷續續,聲線顫抖的不像話。

“讓我看看你胳膊上的傷……”

與此同時,她摸過來的手用力攥住了他骨節有力的手腕,身子也連帶着偏了過來。

他沉靜無波的面容,原本無悲無喜,可在看到她抑制不住悲傷的模樣時,眉心忍不住一松,薄峻的唇角抿起。

他沒有出聲,只抓起她的手,往上挪着,在肘關節靠上一些,終于停了下來。

聞喜雖然看不見,只能靠手去摸他的傷口。

是他當時救援拉人時留下的傷口。

已經三個月過去,傷口的疤也已經脫落,可她摸過去,那裏本該平滑一片的肌膚忽然有一塊凹陷了下去,疤痕的印跡很深,可想而知,當時那根釘子紮的有多深。

聞喜死死咬住唇,放在他傷口上的手指輕輕顫抖着,小心翼翼地劃過上面的疤痕,最終還是沒有忍住,重重哽咽了一下,然後因為一直壓着嗓子,說出來的話有些啞,還帶着哭腔。

她問他:“沈從越,你疼不疼啊……”

女孩傷心壓抑的嗚咽哭嗓,讓沈從越不由得一愣,深淡的兩道目光定格在了她隐隐發白的臉頰,而往日那總是面對着他止不住上揚的雙唇,此刻因為不想讓自己發出太大的聲音而一直用力緊閉着。

她巴掌大的臉上,明明那麽小,也不吝啬每一處小角落,全都裝滿了對他的心疼和難過。

沈從越人生整整二十六年,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的關心切切實實包圍住的感覺。

而這種感覺,既不是他血溶于水的親人,也不是他朝夕相伴的隊友給他的。

而是眼前這個,明明自己都快要因為不幸而活不下去,卻還在為他的不幸哭泣的女孩。

其實當時這個傷口紮得還挺深,醫生說要是再往裏多紮五毫米可能就傷到骨頭,這條胳膊就廢了。

當時傷口很疼,但也抵不上他心窩子上傳來的一股股像刀紮似的痛,折磨得他日日從噩夢中醒來睜眼,汗浸濕了整個後背。

那時候的他,從未想過,未來有這麽一天,有個小姑娘會小心翼翼捧着他那早已結了疤的傷口,擡起那張挂滿淚痕的臉帶着哭腔問他你疼不疼啊。

她問的,

不僅是他的傷口,

還有他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沈從越垂下黑沉的眼睑,神情未動。

疼不疼。

當然疼,當時疼的幾乎要了他的半條命。

可是他卻只單單低頭笑了一下,然後唇角掀起一抹無奈的笑,擡起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看向她的黑眸裏透出幾分溫柔和哄意,

“笨蛋,哭什麽啊,都過去幾個月了,當然不疼了。”

邊說着,他擡起另一邊的指腹,将她滑落下來的眼淚輕輕抹去。

聞喜原本也不想哭這麽厲害的,可沒想到被沈從越擦了一滴,被她一直壓制住那些眼淚,終于全都接二連三地全跑了出來。

來不及拿紙,他幹脆扳起她的臉,用虎口處卡住,然後用粗粝寬厚的指腹不停摩挲過她的臉頰,嗓音越發的無奈。

“你水龍頭做的啊,怎麽這麽能掉眼淚……”

聞喜重重抽了一聲,聽到他說的話,頓時将頭偏到一旁,沒有讓他繼續給他擦眼淚。

“不想擦就不要擦了。”

因為剛剛哭過的緣故,她的嗓子還有些啞,帶着很厚重的鼻音,盡管內心快難受死了,但還是不忘嗆他。

見到她這個樣子,沈從越放下手,忍不住笑了一下,看着僅給他留下半張白淨側臉的聞喜,語氣松散:“行,那就不擦了。”

聽到他說的話,聞喜胸膛上下起伏了幾下,想立刻賭氣般地抽身站起來就走。

可想來想去,方才他說的話還一直在心上還堵的難受,她幹脆也不別扭了,直接将身子轉了過來,正對向他,白淨的臉肅沉下來,聲線很是清楚,每個字都铿锵有力地從她的唇間吐出。

“沈從越,這麽長時間以來,我不知道你現在是怎麽想的,可在我看來,哪怕這個無聊透頂的世界下一秒就要坍塌破碎了,哪怕這裏的每個人都認為自己即将就要完蛋了,可你不會。”

她頓了一下,許是突然一口氣說了好幾句,讓她一時沒有緩過來,吸了一口氣後,也不等他什麽反應,就繼續不帶喘氣地說下去。

“在我印象下的沈從越,他一定不會自暴自棄,他只會一腔孤勇地拿着光杆子槍繼續往前闖,想着再為他身後的人打下一片安寧,而這種人一般被稱作英雄。這種英雄他們可能大多會長在世代人的嘴中不斷往後傳頌,只為代代受人崇敬,可你和他們又有點不同,你是紮在人心根子上的英雄,因為太深了,所以很多人看不見,他們懷疑你,質問你,甚至于诋毀你。”

“不過沒關系,沈從越,我看得見,宋孟瑤也看得見。人的心根子也總會發芽長樹的,往後還會有更多的人看見,看見你的那一軀铮铮鐵骨被澆上了熱血,然後被冠上了現實主義的人情冷暖。”

她連着一口氣說完這一大堆,頓時像是卸下什麽重擔一樣,慢慢籲出一口濁氣,但還是倔強地壓咬住唇角,然後擡起頭,盡管眼前一片黑暗,但她知道,他就在她面前,緘默無聲地專注看着她說完這一切。

等她說完後,沈從越并沒有立刻接過她的話。

場面就這樣沉寂下來,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靜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等到聞喜都要懷疑眼前的人還在不在時,面前的男人終于開了口,聲音有些啞,帶了幾分沉重的暗意。

“聞喜,你信我嗎?”

不過簡簡單單的五個字,卻讓她心頭上好不容易褪卻下去的如潮海般的悲抑感再次翻湧上來。

她哽了哽喉嚨,任憑眼眶熱了起來,濕潤一點點從裏面彌漫出來,她努力彎了彎唇,沖着他笑:“我信啊。”

“沈從越,自始至終我都相信你,正如你毫無保留地相信我一樣,我們都會走出來,然後往前走。”

說完這些,她咽了咽口水,慢慢伸出手,輕輕摟住了他的脖子。

感受到他沒有半分拒絕的意思後,她又大着膽子,用白細的胳膊勾住他修長的脖頸,讓他瘦削的上半身稍微下仰了一些,然後擡起了頭,小心翼翼地往他頸側那邊靠近,濕潤的呼吸有一下沒一下噴灑在他的頸上。

就像在說悄悄話一般,她湊到了他的耳邊,将聲音放的很輕很軟,但還夾雜着幾分哭後并未完全散去的鼻音。

“沈從越,從我遇見你開始,你就做了我的英雄,從那時候我就相信,你身上的英雄主義不會死亡,理想主義也不會熄滅。”

他不僅救了她,還拉着她的手不斷走出黑暗的泥潭,哪怕不惜踩髒了自己的腳。

他早就成為了她的英雄。

在聽到她的聲音,沈從越原本沒有什麽起伏的神情,卻在那一刻猛地掀起了那雙冷薄的眼皮,徹黑的的瞳仁緊緊注視着她,胸腔裏的心開始劇烈的跳動,一聲一聲,震的他生疼,那宛若一潭死水的心湖也好似卷起了千層層浪,然後又重重墜落。

寒巅之上萬年厚重的霜雪好似在那一刻終于被穿破厚重雲層的日光所照耀。

他閉了閉雙眼,然後慢慢将頭垂了下來,額頭抵住了她的肩膀處,然後從胸腔中發出一聲悶應,擡起手環過了她的腰然後用手扣住,毫無猶豫地選擇将此刻兩人的距離拉在最近。

“好,英雄主義不死,理想主義不滅。”

他挨着她的耳邊,将她最後一句又原原本本重複了一遍,嗓音低緩而又篤定。

聞喜注意到他的舉動,白淨的臉上顯出怔愣。

沉默了片刻,她将勾着他脖頸的手放了下來,然後小聲在他耳邊嘀咕了一聲:“沈從越,你抱我了。”

沈從越低應一聲:“對,我主動的。”

聞喜頓了一下,沒說話,只不過那原本小巧的唇瓣,開始使勁兒上揚着。

回到病房裏,方才發生的一切仿佛還在夢中,但懷中的溫度尚且還依存着。

等聞女士推開病房門,就看到聞喜一個人坐在畫板前,拿着個筆兒遲遲沒有落下,倒像是走了神。

連着她走過去,聞喜也沒回過神來。

聞女士看了眼她在身邊放的那些草畫,可以明顯地看出,比起最初來說,聞喜現在已經進步了很多,看不見具體的顏料顏色,那她便依據不同顏色的手感,開始自己調制顏色。

一開始可能還有些不太熟練,可聞喜是那種一旦開始了那就不會輕易放棄,會反複不歇地去扣住那一個點去練,直到自己感到滿意為止的要強性子,所以還在上大學的時候,聞喜就對自己的要求特別高,盡管是在很平常的練習下,她都要去做到最好。

而最後的結果自然也就不出意料,她的作品成為了所有作品中最惹人注目最優秀的那一個。

聞女士粗粗掃了一眼她吊在畫板上的畫布,瞥見上面的內容,目光有些意外。

作者有話說:

你看這個女人叫小酒,她又在專欄放了一個預收,名叫我摁住了她的尾巴,考古系學神與鬼馬少女的雞飛狗跳的愛情故事,所以它值得你擁有嗎?感謝在2023-06-16 13:33:15~2023-06-17 17:47: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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