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無論是不是名家之作,文物就是文物,穿越時光而來,自有它的價值。
安常想不透問題出在哪,對這只玉壺春瓶不敢再下筆修補,生怕越描越錯而毀了它。
枯坐着也實在熬人,安常踱到小宛的工作室外。
小宛正在修補一本古籍,大概她擋住了些天光,小宛敏感擡頭,一見是她,笑着招呼一聲:“安常姐。”
安常趕緊讓開門口。
“有事嗎?”
“噢,我想借本書看看。”
博物館裏有名的字畫古籍不多,很多都可以随便借閱,不過現在也沒什麽人對這些古籍感興趣了,年輕人回鄉時從來不借,除了零星的老人,也只有安常會借來看。
小宛負責字畫修複,這些古籍都是她在管。
“好啊,這次借什麽?”
“還要那種話本子就行,哪個朝代不拘。”
安常見她手裏忙着:“要不你告訴我取哪一本,我自己來吧。”
小宛放下工具站起來:“不礙事,我也坐得腰酸背疼,正好走動一下。”
她取了本舊書,笑道:“你一向愛看這些志怪小說。”
安常盯着那舊書封,本來的藍調被歲月浸染,變得灰撲撲的:“嗯,我覺得挺有意思。”
“你會想象書中的故事麽?”
“哈?”
“就是書裏常寫,什麽動物植物幻化成人形,勾着書生丢了性命。”小宛道:“村裏的老人們說,文物上也是附着精魂的,你會想要遇到麽?”
安常反問:“那你呢?”
小宛笑着搖頭:“我可沒有,工作歸工作,一下班,我還是個追劇追星打游戲的現代人。今時不同往日,再落後的水鄉也有wifi。”
安常心想:是啊,小宛就不會這麽傻。
唯獨她自己,對着一只瓷瓶,白日裏摩挲、深夜裏思揣,幻想着它化為南潇雪的模樣還兼具萬般風情,搞得自己快精分。
向小宛道過謝,她回到自己工作室。
銅爐裏焚香缭缭繞繞,窗邊一只殘破小花瓶裏插着朵栀子,她不願意動手修補,盡情欣賞着這種殘缺之美。
一切那麽靜,混着窗外淅瀝瀝的雨,把人往舊時光裏拖。
過低的工資讓安常摸魚也沒摸得太過愧疚,翻開舊書,油墨的香氣早已散盡,紙張上只餘灰塵的味道。
安常所讀的那個故事,講的恰是:也不知是月怪還是花妖,也不知是山精或者木魅,化為呂洞賓與何仙姑的模樣,勾着一在破廟裏夜讀的魏姓書生“三人行”。
明明是一篇勸人戒色的寓言,偏把那春夢描寫得入木三分,哪是現在任何小說網站所能比的。
安常抿了抿唇,覺得自己的夢輸了。
無論過程如何旖旎勾人,最後那書生落的結局卻是漸漸黃瘦,肌膚銷铄,直至遇見一位高強的法師替他結果了兩只妖精,才算撿回了一條性命。
安常放下書呆呆的,窗外雨還在落着。
她何嘗不知,不管她夜裏遇到的南潇雪是真實還是臆想,最安全的辦法就是徹底遠離。
只是人總有欲望。
想要修複好瓷器是貪戀美。想要靠近南潇雪也是貪戀美。
她漸漸有些乏了,放下書,趴在小茶桌上睡了一會兒。
午後的夢總讓人有種魇着的感覺,太過寫實。
剛才看過的“顏色”小說作怪,淫詞豔曲鑽入安常的夢裏,只不過主角換成了她與南潇雪。
瓷青色旗袍再雅再柔,最終目的還是勾着人把它剝下,行那反差極強之事。
安常覺得一篇明代寓言拔高了她春夢的境界,驚醒之時一下直起身,臉上還有襯衫袖卷起留下的印子。
太刺激了。
她帶着一脊背的汗,和一圈腰際濕疹的痕癢。
就這樣熬到了下班。
她帶着一腦子的舊故事和壓不住的绮思,走到了河畔。
好像不經意的腳步放慢,自己卻知道是在尋找那個瓷青旗袍的身影。
夜色迷迷濛濛的攏住整條河,搖曳的燈籠光線也照不透。
“找我?”
安常吓了一跳。
幽暗裏抱着雙臂、斜倚在廊橋邊上的南潇雪,是倏然出現,還是本來就在那兒?
安常背着帆布包走過去。
心想:若是真正的南潇雪,昨夜見她吐了,今夜還會再來?
大概只有臆想裏才有這樣的好事。
她走到南潇雪面前停下,燈籠的光線搖曳在南潇雪臉上。
安常瞧清了——左眼下淺紅色的那顆小淚痣,又出現了。
就像青釉瓷瓶內壁上的那點朱砂紅。
安常空咽了下喉嚨。
從包裏掏出一包姑嫂餅,遞過去。
南潇雪接過,神色裏沒有今早的不耐,只是有些疑惑。
“你不認得?”昏黃燈籠光透過宣紙,把安常聲音染得很輕。
南潇雪擡眸。
“你真不認得?”安常觀察她神色:“這是姑嫂餅。”
我今早告訴過你的。
南潇雪壓了壓下巴:“你們寧鄉的特産?”
她真不曉得。
這不是今早的南潇雪。不是安常對她介紹過姑嫂餅是寧鄉特産的南潇雪。
安常越發仔細的看她神色。
南潇雪是演出來的麽?
可她為什麽要演?
還有,舞者雖然也有一定的劇情表現,但演技會這麽天衣無縫麽?
安常開口問:“你想吃麽?”
今早的南潇雪可一點都不想吃。
南潇雪挑眉一笑——她臆想中的南潇雪是會笑的,清冷中透着媚态。
“可以嘗嘗。”語氣中倒還帶點真實南潇雪的倨傲。
她把姑嫂餅遞回給安常。
安常低頭看着,就聽南潇雪在她耳畔說:“喂我。”
心猛然一跳。
那般清透白皙的手指,在今日一場午後春夢裏,可被她含在嘴裏吮過。
以至于她在接姑嫂餅時輕輕擦過,連皮膚都在發燙。
擡眸,眼前還是南潇雪那張清冷而絕色的臉,只是上挑的眼尾裏含着期待,藏着勾人。
安常又低頭看了看手裏的姑嫂餅。
白油紙包着,印着淡綠的柳枝烏篷船印花,「姑嫂餅」三個字體又是淡紅,像是刻舊木板印出來的,連顏色都透着舊,一點不鮮亮。
小小五個卷成一筒,每個不過棋子大。
見她站着不動,南潇雪追問一句:“不能喂我麽?”
安常埋頭把白油紙撕開一條縫,取出一枚小餅時指尖發顫。
她太了解姑嫂餅了,酥得不像話,要是指尖太過用力,別說拿起,直接就會碎成粉末。
微顫着遞到南潇雪唇邊。
南潇雪垂下眼尾瞟一眼,眸色裏是白日裏絕不會見的媚态。
她在等着被投喂、被滿足,纖薄的紅唇微張,靠近皓齒的地方透着瑩潤。
安常心裏一抖,指尖禁不住的跟着用力——
在她午後的春夢裏,南潇雪的雙唇也是這樣,張着、吮着,洩露出令人浮想聯翩的绮旎,又被安常在夢裏化為行動上的現實。
小小姑嫂餅那經得起這般力道,倏然就碎成了粉末。
糟了,在安常腦海裏冒出這個想法的時候,卻被南潇雪一把攥住了手腕。
她皮膚帶着心猿意馬的滾燙,而南潇雪指尖觸感微涼。
這時的南潇雪充分展現了舞者的靈巧,在姑嫂餅碎裂的一瞬攥住安常手喂向自己的嘴,而自己張唇去接。
那些細碎的粉末到底是落入了南潇雪的嘴,一同落入的還有安常的手指。
指尖被口腔的濕熱包裹,那樣的觸感又讓人聯想起春夢裏其他的什麽。
順着小臂往上蔓延,在肩肘處分為兩股,往上走是發燙的耳朵尖,往下走是大亂的心跳。
安常心想:幸好她每每下班時都有洗手的習慣。
南潇雪吮幹淨了姑嫂餅的甜膩粉末,唇瓣離開她指尖,暧昧的一抿。
理了理自己的發尾問她:“你不會二十五歲還沒初吻過吧?碰你一下就臉紅。”
安常一噎:“那你呢?”
她大着膽子問:“你又跟人接過吻麽?”
南潇雪含着半戲谑半勾引的一點笑意:“想知道?”
“你試試。”
安常把南潇雪吮過的手指背在身後,肩膀微妙一縮。
南潇雪是覺得她不敢?事實上,她确實不敢。
春夢做得再放浪,她在現實生活裏也沒任何經驗,從沒想過女人的雙唇是這般觸感,柔軟又濕熱,卻如過境臺風一般強勢席卷人的心髒。
她連南潇雪吮她手指都抵不住,接吻?
無論南潇雪是不是真的,她都不敢。
南潇雪道:“手拿出來。”
“嗯?”
“拿出來。”
南潇雪從她手裏接過姑嫂餅,從剩餘的四枚中取出一枚,南潇雪手指那樣輕柔,再酥的姑嫂餅在她指尖也那麽聽話,一點粉末都不掉。
“張嘴。”
安常咬了咬唇。
“張嘴。”南潇雪含着些嗔意嘆一聲:“為什麽同樣的話都讓我講兩遍。”
她把姑嫂餅遞到安常唇邊,用顧盼生姿的眉眼撬開安常的唇。
手指是冷白的月,湊近唇瓣變為詩一般的撩撥。
安常哪裏敢吮南潇雪的手指,她只敢咬那早已吃慣的姑嫂餅,像在玩什麽一接觸手指就死的游戲。
可南潇雪盯着她臉看了眼。
“這裏。”食指輕輕刮過她唇角,又放入自己嘴裏一吮:“沾到碎屑了。”
作者有話說:
注:文中古籍故事出自明·馮夢龍、淩濛初《三言二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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