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安常心想,這才是真實的南潇雪了。

雖然那襲瓷青色的旗袍不變,立于橋頭的姿态不變,但事實上南潇雪看到她,甚至不會打一聲招呼,又怎會貼過來讓她吻自己?

一趟海城之行,讓她醒悟得很徹底。

南潇雪是海報上衆人仰慕的大明星。

她是地鐵裏泯于衆生的普通人。

即便南潇雪真來寧鄉拍實景舞劇,看上去她們只隔一條淺淺的河,她們之間橫亘的真實距離,卻遙遙如斯。

安常回了家,雖然看到南潇雪的剎那,那張纖薄的唇便勾着她吻上去,但腦中無限清醒的認知,讓她并沒有夢見南潇雪。

第二天一早,安常路過河畔,沒有瞧見南潇雪和她的團隊。

怎麽回事?不是人已到了嗎?

昨晚那樣冷淡、看上去并不認識她的南潇雪,總不至于還是她的幻覺吧。

在蘇家阿婆染坊幫忙時,她正把粗布往染缸裏浸,口袋裏手機不停的震。

她從染缸裏抽出手,擦幹水痕,卻擦不去那淡藍。

“喂?”

“寶貝,你猜我在哪?”

“總不至于一大早就在酒吧?”

“你怎麽說得我跟酒鬼似的,我在寧鄉車站!”

安常笑:“你來了?怎麽不提前告訴我。”

“我這不是想給你個驚喜嘛!”毛悅哀怨道:“不過你們這的小路彎彎繞繞,連電子地圖上都搜不到,你能告訴我到民宿怎麽走嗎?我先去收拾一下,中午來找你吃飯。”

安常趕緊說:“我來接你吧。”

“你不上班麽?我記得你說你周六日也要上班的。”

安常恍然驚覺,原來今天是周六。

水鄉的日子被雨霧染得模糊,連天與天之間的界限都不再分明,操縱着現代人喜怒的工作日和周末劃分,在這裏徹底失去了意義。

安常:“我辭職了,先來接你再說。”

她匆匆跟蘇家阿婆告了假,趕到車站,毛悅風塵仆仆的坐在一只墨綠行李箱上,遠遠朝她揮手:“嗨,寶貝!”

安常跑過去。

毛悅站起來,安常幫她拖過行李箱。

“怎麽不是很驚喜的樣子?”

“你以為我不知道?”安常故作沒好氣:“你又不是為我來的,是你女神要來拍實景舞劇你才來的。”

“哈哈那只是一方面,我還是愛你的!不過我真得好好感謝你,劇組跟所有粉絲說了千萬別到寧鄉來,怕影響舞者們的狀态,這次我借着看你的由頭,估計才不會被劇組趕。”

安常嘆一聲:“看吧,我成由頭了。”

毛悅笑:“不是啦我也是來看你的,不然我女神明天才到,我怎麽今天就來?這不是想着好久沒見了多來陪陪你麽。”

“這個點就到了,昨晚連夜走的?”

“嗯,你不是說寧鄉每天只有兩趟車麽?我想着晚上才到的話,豈不是只能跟你待一天?倒不如我連夜走,在高鐵上睡。”

“困麽?”

“本來挺困的,但到了又覺得還好。”毛悅深吸一口氣:“空氣真新鮮!我在邶城吸霾吸慣了,到這兒都有點醉氧。”

她又攤開掌心向上:“還有這雨,也跟邶城不一樣,下了跟沒下似的。”

“嗯,這是江南的梅雨季,寧鄉每天都下這樣的雨。”

大概就是雨霧、靜夜、混沌的時光一起作祟,讓她有了宋代瓷瓶化作南潇雪模樣的荒唐想法。

毛悅問:“這兒有星巴克嗎?”

安常勾唇:“想什麽呢,這兒連咖啡館都沒有。”

毛悅慘叫一聲:“你是怎麽過的?”

安常倒并不覺得日子難捱,這裏沒有咖啡館、沙拉店、甜品房、深夜酒吧。

可這裏有功夫茶、小面館、姑嫂餅店、連着老舊燒酒坊的酒鋪。

對她而言,日子與邶城的差距越大越好,讓她把往事忘得幹幹淨淨。她也的确是這樣做的,直到看見毛悅的大花臂,聽見“星巴克”這種已覺陌生的名詞,才恍然驚覺自己的确有在邶城度過的七年時光。

路過蘇家阿婆的染坊,紮染藍印花布挂在高懸的竹竿上飄飄搖搖,像一面令旗,號令着時光在這裏停駐。

毛悅看得驚嘆:“好漂亮。”

“這是寧鄉的土産,全手工染的。”安常介紹:“你要是喜歡,我可以染一塊送你當頭巾。”

“你?”

“我從博物館辭職了,現在在這幫忙。”

毛悅眼尾抖了抖,暫且沒說什麽。

“我先送你去民宿。”安常問:“你想先睡會兒?還是我帶你出去玩?”

“你不用回染坊麽?”

“我跟蘇家阿婆說一聲就行,這兒時間很自由。”

“還真是,太不卷了,一來到這兒,腳步好像都放慢了,哪像在邶城,恨不得一步跨過兩條馬路。”毛悅說:“既然你有空,我就不睡了,跑這兒睡覺多浪費時間啊,你帶我逛逛你家鄉吧。”

“好啊。”

來到民宿,又碰到老板在外掃院子,一看毛悅一頭狂野卷發加大花臂,吓了一跳。

安常:“王哥,麻煩訂間房。”

老板擺手:“沒了沒了,南仙她們不是明天就要來拍舞劇麽?都訂出去了。”

安常:“我朋友就住今天一晚,明天就退房了。”

老板:“那也……不方便。”

安常反應過來:“是因為南仙和一部分人提前到了麽?所以即便有空房,也不方便。”

毛悅:“什麽?!南仙已經提前到了?!”

老板輕輕一拉安常胳膊,壓低聲:“你別這麽明着說呀,從上次開始,我們不是都跟南仙她們團隊簽了保密協議麽?對外要口徑一致,說南仙是明天跟大部隊一起到寧鄉的,這之前從沒來過。”

安常一怔。

什麽保密協議?

所以從老板到小宛到葛存茵,大家都是因為簽了那份保密協議?南仙的經濟團隊好牛啊。

這是一定的,畢竟南潇雪舞者出身,卻是圈內目前最炙手可熱的女星。

安常想起小宛對她那意味深長的一眨眼,原來是這意思,大家都當她也是“保密團”中的一份子,故意出言試探。

可她從來沒簽過什麽保密協議。

所以是南潇雪覺得,她把自己當作幻象這件事很有趣,故意給她留下這樣的“迷局”?

安常蜷緊自己的手指,指關節發白。

傲慢。

真的傲慢又殘忍,從不顧及自己的行為會帶給人怎樣的感覺。

安常非常非常讨厭南潇雪的性格,到現在,她已經一點不愧疚自己對南潇雪的惡言相向了。

包括那句“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完全是她的肺腑之言。

她問毛悅:“這部實景舞劇要拍多久?”

毛悅:“用不了拍電影那麽久,一個月就夠,然後她還要籌備其他舞劇呢。”

安常點點頭。

一個月,正好是到梅雨季終結的時候。南潇雪便像這惱人的一季梅雨,可以徹底消失了。

安常拖着毛悅的行李箱:“要是你不嫌棄的話,就去我家住吧。”

“不嫌棄不嫌棄。”毛悅捧着臉:“天哪寶貝,我現在就跟我女神呼吸同一座水鄉的空氣了!我怎麽覺得不敢相信!”

“你覺得,她為什麽會提前來?”

“你別看女神那麽高冷,其實她是個特別勤勉又踏實的人,很多路人粉只對她的天賦津津樂道,根本不知道她的努力也足以匹配她的天賦。”毛悅說起南潇雪來滔滔不絕:“你知道她受過多少傷麽?她曾因高強度的訓練導致胯骨脫臼,咬着牙靠中醫複位,三周就回了舞臺。還有你每次看她的練功照,都會看到雙腳上滿是傷痕。還有一次,她在舞臺上九十度崴腳,還是堅持跳完了整場,下臺就被送去做手術……”

毛悅說着就抹了一下淚。

安常:……

她不知如何安慰,因為她從來沒這麽真情實感的追過星。

毛悅:“總之,她練舞二十多年,從來沒有一秒鐘愧對過自己的天賦,她是一定會把自己推到極致的那種人。所以這次她提前來,肯定是想多找找感覺、做做準備,把最好的狀态呈現出來。”

毛悅說者無意,安常的心卻像被敲了一下——

“從來沒有一秒鐘愧對過自己的天賦”、“是一定會把自己推到極致的那種人”。

如果是她,擔得起這樣的評價麽?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她問毛悅:“你知道這次她要拍的實景舞劇是什麽情節麽?”

毛悅又笑起來:“怎麽,我給你安利了這麽多年,你終于開始對南仙感興趣了?”

“也不是……”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感興趣是因為會在你家鄉拍。告訴你吧,這可是資深老粉才能拿到的絕密信息,還沒對外官宣呢,你也別到處說去,當然我知道你肯定也不會。”

“據說是一個民國時期的故事,南仙以前跳古典舞不都穿漢服唐裝什麽的嗎?這将是她第一次穿旗袍跳舞。旗袍多适合她啊!每次街拍都美成那樣了,這要上了舞臺,得秒死多少人?”

毛悅擦了擦口水:“不過這次舞劇呢,對南仙挑戰其實還挺大的。你沒關注過可能不太了解,舞劇的發展趨勢,是從以前的重技巧到現在的重劇情,畢竟這樣才能吸引更多觀衆嘛。”

“以前你看南仙的舞劇,基本上都是她獨美,但這次不同,南仙她要演感!情!戲!啦!”

“而且,是仙女變妖精,想不到吧?”

作者有話說:

安常:呵呵,我可太能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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