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星期六那天下午,淩響是被葉庭書押著送到電影院門口的。江越早就等在那兒,穿著休閑裝,捧著大桶的爆米花和可樂,一看到淩響就先笑了起來。

兩人目光一對上,淩響下意識就想鑽回車上,葉庭書無奈地推了他一把:「你想幹嘛?」

幾乎同一時間,江越也已經迎了上來,淩響有點尴尬地站在那,半晌才擠出一句:「我可不是輸了就耍賴的人。」

葉庭書噗嗤一聲,俯過身把淩響又推出幾步,飛快地把車門拉上,朝江越揮了揮手,就潇灑地一踩油門絕塵而去。

江越看著淩響也笑了起來,把手上的可樂塞到淩響手裏,直接轉過身走進電影院:「好啦,我們先看電影再吃飯,晚上找條馬路随便逛逛。」

淩響握緊了可樂,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整張臉都白了,随即又刷地紅了,他快步追上去:「喂!誰答應你逛街了!不是只要看電影和吃飯嗎?」

「反正有時間嘛!」江越理所當然地說著,一邊把票遞給檢票員,等驗過票了回頭再看,才發現淩響瞪著眼站在那兒,他唇邊的笑意就更深了。

淩響似乎被笑得有點心虛,最後幹脆冷著一張臉說:「本大爺的時間不是這樣給你浪費的。」

「大爺,請您賞臉挪個步,要開場了。」江越沒理他,直接走到他身旁,拍著他的肩膀将人推進了場內。

随著這一拍一推,淩響才回想起自己的處境,臉上又黯了半分,沒再說話,順著江越所指的位置走了過去,剛坐下去,就感覺到江越也在旁邊坐了下來。

電影院的座位并不寬敞,這麽一坐,兩個人的距離就瞬間拉得極近,江越很随意地把可樂放在扶手上,手也順便擱了過去。

淩響下意識地往另一邊躲了下,拉開半分距離,随即就覺得自己格外矯情,卻怎麽都沒勇氣挪回去了。

江越似乎什麽都沒有察覺到,把爆米花塞到淩響懷裏,小聲說:「你拿著吃。」

微薄的溫暖從紙桶傳到手上,分不清是爆米花的溫度還是江越手心的餘溫,淩響微一走神,電影就開始了。

江越很自然地把手伸過來拿爆米花,每一次伸手,淩響就整個人都緊張起來,直到他把手收回去,才暗暗地松了口氣,卻又忍不住有點失落。

他不知道自己在驚惶之中期待著什麽,他不敢去想,甚至不敢去看江越,大屏幕上上演著生死相搏,他卻看得心不在焉。

「這故事也太狗血了,幸好動作場面還滿爽的。」不知過了多久,江越突然開口。

淩響愣了一下,這才發現屏幕上男主角正跟三個敵人周旋著,動作利落帥氣,确實讓人覺得十分痛快,於是他點了點頭,半晌想起這是在看電影,才又補了一聲:「嗯。」

江越沒有再說下去,淩響也就沈默了,氣氛似乎微妙地變得尴尬,他只好死死地盯著屏幕,不時抓起一把爆米花往嘴裏塞,企圖表現出一副看得相當著迷的模樣。

只是屏幕上雖然打得精彩,他卻始終無法看進去。

「淩響。」又過了一陣,江越很輕地叫了他一聲。

淩響整個人一僵,半晌才轉過頭去,就看到江越正望著自己,在微弱的光線中,他的表情似乎透著一絲無奈。

「……怎麽?」等了一下,淩響終於忍不住問。

「走吧。」

淩響這是真的愣住了:「啊?」

江越笑了笑,又伸手把他懷裏的爆米花接過去,一邊把兩杯可樂也丢到紙桶裏:「不好看。走吧,別浪費時間了。」

淩響恍惚地點了點頭,直到跟著江越走出電影院,才意識到剛發生了什麽事,他追上兩步,跟江越并肩走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問:「打鬥場景不是挺好的嗎?」

「還算可以,不過劇情實在沒什麽意思。我也就聽別人推薦說挺好看的才買票,沒想到這麽糟糕,害你陪我一塊無聊了。」江越笑了笑,抓了抓頭。

淩響不是笨蛋,聽他這麽說,也大概明白是他把自己的不自在看在眼裏了,他搖了搖頭,企圖笑一下,最後卻只是低著眼勾了勾唇。

就在氣氛快要掉到谷底時,江越突然大叫一聲:「啊,打地鼠!」

淩響又是一愣,他覺得自己完全跟不上這個人的思維,擡頭看了一圈,才發現江越指著的是電影院旁的便利商店門口放著的游戲機。

是那種非常經典的打地鼠游戲,在淩響的記憶裏,他可能從小學畢業之後就沒玩過這種東西了。

江越從口袋裏翻出硬幣,走過去塞進投幣口,等游戲機上的燈都亮起來了,他才回頭朝淩響一笑:「來玩一把。」

淩響聽話地走過去,那邊江越已經撸起衣袖紮好馬步拍打了起來,冒頭的地鼠尖叫著縮回去,不一會又重新冒出頭來,伴随著節奏感強烈的音樂,倒是相當的熱鬧。

「你倒是動呀,我拍不過來了!」

聽到江越的催促,淩響才湊到一邊幫忙補漏,他動作相當不積極,江越也就更加奮力地把冒出來的地鼠往下按,淩響看著他左跳右蹿的,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江越似乎被他的笑容吸引得走了神,手下的動作都停了,地鼠接二連三逃過一劫,最後統統冒出頭來朝他發出得意的笑聲,電子屏幕上顯示出了大大的「LOST」字樣。

江越這才別開了眼,沒好氣地道:「笑什麽笑,地鼠都在嘲笑我們了!」

「那是在嘲笑你。」淩響回了一句,順手摸出個硬幣投進去。

游戲又重新開始,這一次淩響沒有再在一邊摸魚,很積極地拍打著地鼠的腦袋,江越在旁邊看著他專注的目光中始終散不去的一絲陰郁,最後什麽都沒有說,只是笑了笑,加入戰鬥。

随著時間推移,地鼠冒頭的頻率也越來越密,兩個人各管一邊,拍打得額上都冒出汗來。

江越卻還不時動動嘴皮子:「你動作太慢了,你看,又漏掉一只!」

「先管好你自己吧。」淩響說著,越發奮力地拍打著。

眼前的地鼠腦袋此起彼伏,已經讓人目不暇接,到最後看著又一只地鼠冒出來,淩響幾乎是憑本能地拍下去──

「啪」的一聲響起,卻是手心打到手背的聲音,只見江越的手按在地鼠頭上,淩響的手卻是拍在了他的手背上。

手心與手背相觸,那暧昧的溫度彷佛瞬間就傳遍了全身,讓淩響覺得自己的臉都燙了起來,他反射性地要縮手,卻被江越更快地捉住了。

游戲又一次失敗,一排排地鼠鑽出來朝著兩人嘿嘿地笑著,淩響只覺得自己的心跳都被笑得快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想要把手抽回,江越卻很直接地捉著他的手,把他整個人拉了過去。

「走吧,吃飯去。」

手心好像燙得快要燒起來了……

淩響不斷地掙紮,卻始終無法得逞,最後只好試圖轉移江越的注意力:「不、不玩了嗎?」

「不玩了,目的達到了。」江越相當大方地道。

好像臉也要燒起來了……

淩響無力地低下頭,看著被江越緊緊握住的手,終於還是放棄了掙紮。江越自然也感覺得到,嘴角又微微地上揚了一點,一邊還是理所當然地拖著淩響往前走。

這樣明目張膽的舉動自然引來不少側目,他似乎并不在意,淩響卻沒辦法忽視,最後只能努力地打量著路邊的每一家店鋪,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走著走著,江越突然停了下來,淩響下意識地問:「怎麽了?」

江越指了指一旁店鋪的櫥窗,說:「看。」

淩響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才發現那裏陳列著的是各種各樣的飾品,也不知道江越指的是哪一樣。

江越幹脆拖著他走進店裏,對店員說:「麻煩你,我想看一下櫥窗裏的那對耳針。」

那店員目光暧昧地看了兩人的手一眼,一邊取過江越說的耳針,淩響這才發現那是一對鉑金耳針,上面鑲嵌著藍綠色的碧玺,看起來居然有幾分眼熟。

就在淩響這麽想著的時候,江越就先笑著問:「有沒有覺得眼熟?」

「嗯?」淩響拈起那耳針眯著眼看,好一會之後,他的眼瞳微微一縮,又默默地把耳針放了回去。

店員看他這樣,以為他不喜歡,連忙推銷道:「這位先生,這款耳針是今年的限量最新款,大方典雅,無論是自用還是送給女朋友都十分合适……」

淩響彷佛沒有聽到他的話,只是看著那對耳針,久久沒有移開目光。

「笑得真難聽。」

「那你笑一個我聽聽?」

「本大爺不是賣笑的。」

「那我再給大爺您笑一個聽聽?」

「不稀罕。」

「五個碎片稀罕嗎?稀罕就來笑一個。」

……

四十個一組,有四組,最後是零散的十三個,一共一百七十三。

那個深夜到清晨,游戲裏并肩而立的畫面,暗紫法泡的黑暗術士交易過來的聖靈結晶碎片。

「那天……」

「嗯?」江越偏過頭。

「那時……你在想什麽?」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江越卻聽懂了,他想了一下,微笑道:「我當時想,『完蛋了』。」

淩響沒再說下去,只是不著痕跡地抽回自己的手,從錢包裏掏出信用卡遞給店員:「幫我包起來吧。」

那店員接過卡忙碌了起來,江越在一旁看著淩響的側臉,半晌才啧啧笑道:「果然是暴發戶啊,價錢都不問一下。」

淩響淡淡地看著他:「盒子上的吊牌不是有寫嗎?」

江越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直到那店員把裝著耳針的首飾盒連同信用卡一起遞給淩響,兩人走出了店門,他才長長地嘆了口氣:「我說,你有沒有想過找份工作?雖然說不愁生活,老待在家裏總是不好的。」

「也對。」淩響看起來心情似乎變好了,之前的尴尬和不自然也一并消失,「你那雜志社還缺不缺人?幫我介紹一下吧?」

「請我吃飯就幫你介紹。」

「可以,想吃什麽?」

「我訂了位置,越南菜如何?」

……

兩個人就這樣一晚上在大街上閑逛,再沒有什麽親密的舉動,聊一些過後即忘的話題,時間居然也嘩啦啦地就流過去了。

江越将淩響送到住家樓下,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停下車,淩響沒有動,江越笑了笑:「今天很開心。先前我還以為你肯定要賴賬呢。」

「我像是這麽無恥的人嗎?」淩響挑眉。

江越笑著搖了搖頭,看了他半晌,最後輕聲道:「就算只是朋友,我要一個晚安吻,可以嗎?」

「嗯?」淩響并不直接拒絕,只是用長長的鼻音來響應。

江越沒有再問,只是遲疑了一下,便湊了過去,很輕地在淩響額上親了一下,而後順勢替他開了車門,溫和地道:「回去吧,晚安。」

淩響坐在那兒沈默了半晌,才點了點頭,下了車。

江越有些失落地看著他的背影,直到淩響回過身,他甚至還來不及收拾臉上的表情。

淩響從口袋裏摸出一樣東西,彎下腰遞進車來塞到他的手上。

江越心中一咯!,低頭一看才發現竟然是那個裝耳針的首飾盒。

「打個耳洞吧,不痛的。」淩響垂著眼,聲音清淡,江越沒辦法猜到他在想什麽。

最後他只能深吸一口氣,笑道:「好,我考慮。」

淩響又站了一會,似乎有什麽想說,江越也便一直坐在那兒看著他。

「那時候……」不知過了多久,淩響才開口道,「我也一樣。」

「淩響……」江越一下子擡起了頭,看到的卻是淩響的背影。

「我當時也只有一個念頭──『完蛋了』。」

江越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才消化完這一句話,淩響早就離開了,他一個人坐在車裏,費了很大的力氣,才顫著手打開了那個首飾盒。

首飾盒裏,只有一個耳針。

晚上十點,《無盡Online》的世界頻道上準時刷新出一條消息。

【世界】七滅七生:月神之響來PK,沈睡中的光之丘,老規矩!

這條訊息,一如既往地引來無數八卦群衆圍觀,《無盡Online》的世界頻道上跟過去的每一天沒有任何不同。

葉庭書拉出了好友列表,給淩響發去一條訊息。

「阿響,贏了還是輸了?」

過了很久,淩響才回了兩個字:「輸了。」

葉庭書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次輸了什麽?」

在這之後,淩響卻再也沒有回複她的消息了。

此時他就坐在計算機前,屏幕上江越發過來的笑臉顯得格外的刺眼。

「老規矩,你別耍賴啊我跟你說。」

淩響一下一下地敲著鍵盤:「誰說我要耍賴?」

江越又發了一個羞澀的笑臉,卻遲遲沒有再說下去。淩響等了一會,終於放棄地丢開鼠标,整個人靠在椅背上。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身體微微一震,淩響拿起了手機,上面果然顯示著是江越的來電。

他按下了接聽鍵,卻沒有說話。

「淩響?」江越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帶著一絲顫抖,再仔細回想卻又像那只是他的幻覺。

淩響還是沒有說話。

「我贏了,你要答應我一個要求的。」江越又道,這一次淩響是真真切切地聽到了藏在話語中的微顫。

他終於應了一聲:「嗯。」

電話那邊卻一下子沈默了下來,淩響也沒有催促,只是握著手機的手還是無法控制地緊了緊。

「淩響,跟我交往吧!」

終於,江越的聲音再一次傳來。緊張的顫聲,高亢,一如熱血少年動畫裏主人公那「一生懸命」的宣言。

淩響的嘴角往上勾了勾,最後卻又慢慢地顫抖了起來,他閉上了眼,努力了很多次,才終於把話說出來。

「好。」

──全文完

作家的話:

這是簡短(騙人)的後記,感謝看到這裏的你

這是我第一個出版的現代文,大概也是第一篇完全沒有網載過就出版的文寫作過程裏的感覺有點微妙,也不知道怎麽表達(笑大概就是,完全沒辦法知道閱讀者的感受吧~不過也很慶幸,還有那麽一位,唯一的從頭到尾被我捉著看文的親友。雖然她大概不會發現這個後記,不過還是要說謝謝的XDD不知道看到最後的各位有什麽感覺呢?如今你們所看到的,跟它最初的模樣相差很多哦!

唔我自己也不知道更喜歡哪一個版本……不過修改過程真是非常痛苦呢,因為幾乎就是把舊有的思路完全推翻。

不過不管怎樣,它能夠與各位見面,我很高興,也希望你們能夠喜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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