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快要到九點半了，晚風更涼了些。夜市還是一如既往的嘈雜，不過小販的吆喝少了，不少食客開始大說胡話或是是喝得酩酊大醉，東倒西歪地怕在桌面上。垃圾空瓶子和堆積的越來越多，各種海鮮的外殼成了一座座小山。

與夜市隔了三個街區是一溜三層帶大走廊的小平房，走廊裏毫不忌諱的晾曬着各種女性衣物，走廊裏堆積着很多雜物，每間小房都窗簾緊閉，露出橙色或者是粉紅色微弱的光。

陳美紅收拾好自己，對着鏡子把胸衣向下拉了拉，下樓的時候看到坐在樓下的阿梅和阿鳳在聊天，她看看時間還早，也在長椅上坐下。

阿梅看了一眼陳美紅今天的打扮，“喲，美紅妹妹今天穿了低胸，是不是想吊一個大的啊！”

阿鳳邊磕着瓜子邊往地上吐皮，說：“什麽大的，我看那個快遞員就挺好，身材好的男人都沒問題！”

陳美紅知道她們說的是段浪，臉紅了一下。

阿梅翻了個白眼，說：“我說的大，是大金主！你也不瞧瞧城北有幾個有錢的，都是些糙漢子，你知道城中那些會所吧，人家去的男人不是做買賣的就是搞政治的，人家看好了都帶去酒店呢，誰像我們在這小房了，你晚上叫幾聲我都能知道！”

阿鳳“切”了一下，說：“說得跟你跟人家睡過一樣……”

“哎哎哎，我的好姐妹就是在城中會所裏的，人家高中畢業，比我文憑高些……”阿梅趕緊說：“我還聽說啊……城南好多高檔小區裏也是些被有錢人包的二奶，不過人家肯定年輕漂亮會說話，說不定還會英語……人家可不單單□□，那叫什麽來着……助理，對，助理，秘書……”

阿鳳啧啧兩下，說：“我是沒有這個命了……”

陳美紅默默的聽他們說着。

“話說美紅妹妹……”阿梅瞟了一眼她，說：“你年輕漂亮，你努力努力啊，別老找些窮酸男人，去城中看看，挑些樣貌好點的下手，說不定真能榜上個大款呢……”

陳美紅笑笑，不說話，起身走了。

她知道自己不需要一個大款，只是需要一個對她好的人。

陳美紅老家是北面農村的，家裏有個癱瘓的母親，還有一個念大學同胞弟弟需要學費，她高中辍學說是出來打工，被人騙了錢，家裏又催的緊，只好做起這行。

她也知道和她命運一樣的女孩很多，所以她沒有什麽怨言，總比在家務農強。

她走着走着，不自覺的來到了夜市，她以前也會在這裏下手，但是今天阿梅的話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夜市裏沒有什麽像段浪那樣沉默溫柔的男人，她剛準備離開，突然看到了獨自坐在桌子前的一個身影。

他穿着整齊的衣服，頭發梳的一毫不亂，腰板挺得很直，那個男人就像會發光一樣，讓周圍所有一切變得黯淡起來。

阿梅的話在她的腦子裏作響。

這個單獨的不符合老北城氣質的男人抓住了她的心。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得頭發，把衣服往下拉了拉，走了過去，鼓起勇氣，說：“這位先生……”

Owen回頭，看到了一個盯着地面的的女孩。

“有什麽我能幫的上的嗎？”他笑着說。

陳美紅走進了才發現這個是英俊的混血男人，臉紅了，心砰砰地跳，但還是出于職業，問了一句：“您需要特殊服務嗎？”

她的聲音有些小，而夜市還是比較亂，Owen有些聽不清，只聽見“服務”兩個字。

Owen皺了皺眉，問：“你說什麽？”

陳美紅把他的皺眉當作一種厭惡，她剛才火熱跳動的心立刻涼了下來。

是啊，這樣的男人怎麽能看上自己？她心想算了，自己今天一定是抽風才會聽阿梅那個三八的話，把自己弄得那麽難堪。

Owen這個時候向遠方招了招手，陳美紅順着看了過去，一個纖細的身影走了過來，在雜亂的夜市中很惹眼。

她沒怎麽看過秀，卻覺得這個女人像是在走臺步一樣，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但每一步都是矜持中帶着自信，同樣是穿着低胸吊帶背心，她卻很性感，給人一種清爽的感覺。

反觀自己……陳美紅突然覺得無地自容。

南姜子坐了下來，把腿交疊在一起，将碎發別到耳後，她并不是标準的小臉蛋大眼睛美女，但是笑起來，更加迷人。

陳美紅看着南姜子，一時呆住了，忘記自己應該離開。

“這位小姐怎麽了？”南姜子問Owen。

被叫住了，陳美紅只能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裏，眼睛哪兒也不敢看。

“我不太明白，她問我需不需要服務？”Owen一臉疑惑。

南姜子看了一眼陳美紅那與年齡不符的裝扮和妝容，挑了挑眉，從手袋裏抽出來一百塊錢，塞到陳美紅的手裏，很平淡地說：“麻煩你把這幾個空盤子撤下去吧。”

陳美紅愣住了，毫無意識的接過那張鈔票，指尖顫抖着，當她恢複意識的時候，那張百元鈔票已經被她攥得褶皺，她回頭，遠遠的看見南姜子點燃了一根煙，微弱的燈光從她的手指縫隙間跳出，她揚起下巴，略微有些高傲，吐了一口煙氣，面容變得模糊起來。

她扣着自己才染的大紅色指甲，現在在她酸脹的眼睛中是那麽豔俗。

她心底冒出了一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

她回憶起了初中時候，為了和弟弟都能吃上飯，她總是最後一個去打飯，而阿姨也心領神會把剩飯剩菜都給她。

那個女人也一樣，在不經意間，維護了她本來不值一提的自尊。

“你少抽點煙。”Owen看着吞雲吐霧的南姜子。

“你少買點藝術品。”南姜子把煙頭摁滅，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Owen笑了一下，說：“你這是混淆邏輯。”

南姜子聳聳肩，懶得理他。

Owen問：“剛才那個女孩到底要幹什麽啊？”

南姜子喝了一口酒，說：“A red-light district girl”

Owen有些吃驚，說：“她看起來未成年啊……我是不是讓她難堪了……”

南姜子沒有說話，她不想和他讨論這個無關緊要的女孩。

Owen看着南姜子若有所思的樣子，眼光變得深沉了許多，說：“姜子，我會盡力幫助Alex和你的……”

南姜子又點燃了一顆煙，隔着煙霧，Owen看到了她紅紅的眼睛。

她拿起啤酒瓶對嘴喝了起來，揚起的脖子上小小的喉結上下滾動。

南姜子因為Alex的事有些煩惱，喝的多了些，加上她從來沒有喝過這個原漿啤酒，不知道量，一會兒便覺得腦袋沉沉的，趴在了桌子上。

Owen倒是還可以，不過也感覺有些上頭，理智告訴他不能酒後駕車，然後嘲弄了一下自己的兩開門保時捷，他扶着南姜子離開夜市，在路邊找了個代駕。

Owen很清楚地對那個代駕說明了地址，并且附加了一句，要是找不到就送到君越國際酒店，報上鄭家豪的名字。代駕聽的很認真，點點頭，說他去過那裏。

Owen又暧昧的拍了拍南姜子的臉蛋，說：“姜子寶貝兒，千萬不要吐到我的新車上。”

南姜子迷迷糊糊攀附在他的身上，捏起他的下巴：“有什麽大不了，我賣身賠你的車……”

Owen笑了兩聲，把她放到了車裏。然後他轉頭看向代駕，眯了眯眼睛，眼神從渾濁變得凜冽了些，充滿警告的意味，說：“我車上有24小時監控！”

代駕的聲音很低沉，說：“您放心。”

南姜子并沒有吐，不過中途睡着了，段浪看着她熟睡的臉頰，微弱的呼氣聲在這輛高檔的車裏很明顯，把車開地慢了一些。

他很早在夜市旁就注意到了她，起初他還在想自己是眼花了，她不是那樣能來城北夜市的人。那個混血男人扶着她走來的時候，他竟然為自己微妙的直覺有些興奮。

但是看到他們親昵的交流，聽到那個男人那句熟悉的“有24小時監控”時，二人天作之合的感覺讓他對自己剛剛的興奮自嘲了一下。

稀裏糊塗醒來時，車已經停在半島國際的地下室了，南姜子睜眼，在不明不暗的燈光下，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那條疤痕讓她感到尤為親切。

段浪察覺到她醒來，望向她，問：“南小姐，您能自己上去嗎？”

“你等了我很長時間嗎？”南姜子揉了揉太陽穴，看了看表，已經十一點半了。

“……沒有。”

“那我要是一直睡下去，你會怎麽辦？”

車內一陣沉默，段浪每次和她對話之前都要先适應一下，他真覺得這個女人和正常人不一樣。

過了一會兒，段浪緩緩地說：“等着……”

南姜子并不喜歡這個答案，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答案，加上今天Owen的話，她心裏很亂，擺擺手說：“你走吧。”

南姜子在下車站起的一刻，突然頭暈，重心一不穩，馬上就要摔倒時，跌進了一個結實的胸懷裏。段浪的身體就這麽與她親密接觸，他略顯粗糙的手托住她裸露的光滑纖細的腰，傳來一陣灼熱感，他腦子裏閃過南姜子和那個混血男子親密的動作，識趣的拿走了。

“謝謝。”南姜子把着車門。

段浪說：“我送您上去吧。”

南姜子聽着段浪沒有感情地話，心裏更加煩躁，擺擺手，說：“不用了，謝謝你。”

段浪把車鑰匙給她，目送她搖搖晃晃進了電梯，并在她轉身的一刻，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