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元旦過完，離春節也不遠了，而且近年過年很早，導致新的一年剛來臨，大家就搶着訂車票，買年貨，置辦新的東西。

年的氣息越來越重，老北城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他們大多是從北面來的務工者，回家等着和父母老婆孩子團聚，剩下的要不就是省吃儉用往家裏寄一點錢，要不就是已經在港橋成家立業的居民，還有就是像段浪一樣舉目無親的人。

街上的食雜店開始把走親戚的禮品盒擺了出來，在這裏有些濫竽充數的山寨禮品屢見不鮮，比如“哇哈哈牛奶”“舟麥曲奇”，彰顯了中國漢字的博大精深；同時，水果蔬菜的價格也上調了許多，但是老百姓們又不能不買，菜市場一片嚷嚷聲中依然人擠人的火爆；許多店鋪走的時候放一挂鞭炮，老板跨步向前，貓着腰，點燃引火線，趕緊和他的員工們躲在邊上，雙手插在兜裏，看着到處紛飛的紅色紙屑，祈求上天保佑明年又是好收成的一年。

大年三十的時候，街上的人少了，只傳來幾聲早上回老家的汽車發動聲，要麽就是老人推着小車去還營業的農貿市場的轱辘聲。

段浪從家門出來，對面那一家正在貼福字，那是一家看起來老實巴交的人，來港橋奮鬥，只有父親和兒子，兒子才上小學，正在認真的撕雙面膠。

段浪來這兒兩年都沒有貼過這些東西，看着自己家門上亂起八糟的小廣告，他決定回來清理一下。

對面的男人向他打招呼：“放假了？去哪啊？”

“我們放到初八，去菜市場看看。”

“今天菜市場半天，東西也是昨天剩的，咋不昨天去啊？”

“昨天還沒放假。”

那個男人點點頭，他穿了新買的毛衫，因為他過于消瘦不遂體，露出了裏面紅色的秋衣。

“本命年啊？”段浪笑笑。

那個男人也笑了，單薄蠟黃色的臉上出現一絲紅暈，說：“老了……”

段浪來了個電話，向那個男人示意了一下，下樓去了，他看到“南姜子”三個字時，愣了一下，摁下了接聽。

“段浪。”

裏面傳來沒有什麽語調的聲音。

南姜子坐在車上，在挂電話之前翻閱了好幾遍兩個人的消息記錄，和那條沒有被回複的視頻，然後與那天她在紅綠燈前的猶豫交錯在一起，她還是堅定地挂出了電話。

電話裏傳來段浪的聲音： “南小姐。”

南姜子有多久沒聽到這句熟悉的稱呼了，她把純皮的方向盤摳出兩個指甲印，問：“你為什麽不回我的消息？”

“……”

段浪站在樓下臺階上，點燃一根煙，看着兩個小孩在放小鞭炮。

他知道她指那一個，但是并不打算解釋，“我打了一個很長時間的電話”顯然立不住陣腳。

視頻裏面南姜子穿着一身紅色的粗線毛衣，帶着個小鹿角裝飾，比平常的她幼稚許多，她懷裏坐着的Alex帶了一頂滑稽的聖誕老人帽子，不過還是在搬弄着他的小火車。她用英語對着Alex說些什麽，Alex對他揮了揮小火車，南姜子笑得很明媚：“段浪！聖誕節快樂！”

可惜他打開的時候是半個小時以後了，他思考了一下，不準備回複。

他沉默，只是盯着那兩個小孩。

過了一會兒，南姜子說：“你知道我們距離上次見面隔了多少天嗎？”

電話兩頭都很安靜。

沉默的氣氛抓的她心尖難受。

段浪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麽，南姜子一如既往的語氣令他喉嚨發緊……

“52天。”

“……”

段浪面前的兩個小孩把小鞭炮擺成一個圈，然後點燃其中一個，不一會兒連續幾個響聲參差不齊的響起。

他擡頭，天很藍，雲很白，今天是個好天。

“我想你。”

南姜子說得很平靜。

她覺得車內有些燥熱，把車載空調降低了一些。

“……”

小孩把點燃的小鞭炮甩了出去，段浪的喉嚨越發幹澀，他眯了眯眼睛，覺得自己的心就和那鞭炮一樣被一種熱度點燃，然後爆開，發出尖銳的聲音。

但是他沒有作聲。

南姜子深吸了一口氣。

“我覺得我們的關系可以更近一些。”

她死死盯着擋風玻璃外落魄小城的模樣，她不知道他會怎麽說，但是她已經毫無保留的把自己的內心展示出來。

對方還是沉默，南姜子的心就仿佛懸在懸崖的邊上一樣……

“我在老北城的橋頭。”

她快速說出這句話，然後把電話挂掉，扔到了副駕駛，打開車門，下車。

她的胸口有些發漲，她的目光緊鎖那條唯一的小道，在等待自己的判斷。

事實證明，她猜對了。

南姜子靠在車邊抽煙，短款羽絨服和直筒牛仔褲，顯得腿修長細直，她察覺到段浪走來，就這麽注視着他在視線裏從小變大。

風有些大了，吹起還未融化的細雪，揚在空中，讓他的面容有些模糊。

段浪大步走來，定定地站在她面前，她的眼睛毫無保留地打量他，他的頭發長了，胡茬被處理地很幹淨，整個人散發着肥皂和煙草混合的味道。

南姜子深吸了一口煙，煙草氣從鼻腔中冒出，段浪的容顏變得有些模糊。

段浪也抽出根煙，将煙頭湊了過去，兩人的距離近在咫尺。南姜子很會意的吸了一口，白色的煙紙發出火紅的光芒，把熱量傳遞給了那一頭。

他沒有想到她能來找他。

段浪把煙拿離了嘴邊，看着南姜子眼睛中的光。

時間仿佛靜止了。

她的眼睛中沒有欣喜，沒有怨氣，也沒有渴望。

她那單薄的眼睛，只有一種光。

定格淬煉，聚焦濃縮，如磁鐵般，眼眉聚力，姿态堅韌，仿佛能托起整個宇宙。

他在裏面看到了自己。

這個奇跡般的瞬間，瓦解了他那數不清的猶豫和自嘲。

她不是他生命中的偶然，是帶着懇切的期盼。

段浪知道，自己淪陷了。

他擡手，用他的指腹摩擦着她的耳垂，粗糙而溫暖的質感占據了她的神經。

“南姜子……”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這樣直呼大名，她不知所措。

“和我一起過年吧。”

南姜子眼睛微微睜大，出乎意料的段浪讓她她的心髒被引燃。

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段浪的雙手捧住她的臉頰，唇覆了上去，煙草的氣息和唇與唇間的溫暖讓南姜子手中的煙掉落，在雪地裏熄滅。

這是個溫情的吻，只是在四片柔軟中摩擦，南姜子閉上了眼，随着這個吻，她剛剛被引燃的心髒在不斷積累着熱量，等來了爆炸的一刻。

段浪沒有告訴她，他的掙紮和放棄，這些日子他點開那個視頻多少遍。

南姜子也沒有告訴他，她這一顆原本坦然的心在離開他時變得多麽小心翼翼。

因為她來找了他了。

因為他在看到她眼睛裏自己的那一刻，忘記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