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色令妻昏

賈楠在一堆人的擁簇之下先去了接風洗塵的酒樓,随行“京兵”亦然。而沐乘風駕着馬車來到驿館,随随便便從車廂扔出幾包行李讓人擡去放好。驿館管事見他眉宇冷傲不愛說話,不敢貿貿然套近乎,寒暄幾句後管事請沐乘風入內休息。

沐乘風拒絕:“不用。”

說罷他駕着馬車又走了,管事的沒那膽子當面問清楚,更不敢阻攔,任由他消失在長街盡頭。

不起眼的小馬車混入熱鬧的通州大街,很快就被車流淹沒。在車裏憋了好久的左芝聽見車轱辘蹍在石板地上咯吱吱響,于是隔着車簾壓低嗓子悄悄問:

“木頭,我可以出來了麽?”

沐乘風道:“再等等。”

左芝有些喪氣地“哦”了一聲,轉眼瞥見車廂角落的大箱子,又湊上去小聲問:“那我可以放四季豆出來嗎?”

因為通州府的官員認識丁思集,他一旦露面極有可能招來殺身之禍,可是入城又不能不帶他,他如今是最了解城中局勢之人。礙于他情況特殊,衆人便想出一個法子,把他藏在禦史大人的随行行李之中,料別人也沒膽子搜欽差的東西。只是這一路走來都躲在箱子裏,左芝害怕丁思集悶死在裏面。

外面沉默一會兒,沐乘風回答:“不行。”

不能透氣沒人說話……從來沒試過這麽無聊。左芝托腮嘆氣,輕輕叩了叩那口箱子,安慰道:“四季豆你忍忍哦,到了我就放你出來。”

從箱子裏也傳出幾下叩響,丁思集回應了她。

突然間拉車的馬兒像受了驚,毫無征兆就揚蹄飛奔,左芝差點從坐墊上摔下來。車身搖晃得厲害,丁思集在四四方方的狹窄箱中颠得不輕,頭上都被撞出好幾個大包。

穿街過巷,直至馬車行駛到相對偏僻的外城民居,沐乘風才在一家破舊茶寮門口停下來。此時頭頂日頭尚烈,茶寮也該生意興隆,但此處客人寥寥無幾,只有個三十來歲的黑皮膚婦人坐在棚子底下打瞌睡,身旁一壺聞起來臭哄哄的茶水都發馊了,髒兮兮的茶碗邊沿爬滿大個綠頭蒼蠅。

沐乘風下馬,徑直走過去:“買茶。”

黑皮膚的婦人睡得正酣,眼睛也不願張開,随手往旁邊一指:“一文一碗,五文管飽,自己倒。”

沐乘風又道:“只要半碗。”

Advertisement

這下婦人睜開了眼,帶着半分糊塗不醒反問:“你買半碗?半文錢的生意誰做!”

沐乘風摸出一枚斷了的銅錢遞過去:“人情價。”

婦人接過這半枚銅錢,站起裏伸個懶腰,噙笑道:“是老家的弟兄吧?來來,裏面坐,嫂子給你燒水沏壺好茶。”

茶寮攤子後面有座小院,賣茶婦人打開院門讓沐乘風把馬車牽進去,然後趕快關緊了院門,領人進屋說話。

“茉莉茶。”

婦人端上三杯茶過來給沐乘風、左芝還有丁思集。丁思集才從箱子裏出來,臉頰的紅熱還沒退,他這一路憋得辛苦,一直大口大口喘氣,還顧不上喝茶說話。

“多謝。”沐乘風揭開碗蓋吹了吹,等到茶湯溫涼又嘗了一口,确定無礙之後,方才轉手送予左芝,“你喝。”

左芝早就渴了,捧着茶碗咕嚕嚕喝完,惬意地哈了一口氣。她唇角沾上片茶葉子,沐乘風見狀去給她拈下來,默默扔掉。

婦人把這一幕收在眼裏,笑着打趣道:“大兄弟真會疼媳婦兒。”別看左芝平時臉皮厚,當着外人的時候可沒這麽淡然,她有些害羞地垂下頭,嗔道:“他才不疼我呢。”

相互确認了身份,沐乘風也不羅嗦,開門見山道:“山上那人讓我來此尋你,敢問如何稱呼?”直爽的婦人笑道:“別人都叫我茶嫂,你跟着喊就是。大兄弟叫啥名?”

“我家相公叫木頭。”左芝快嘴說出來,拿眼睛斜沐乘風,有心取笑,“他現在做了好大的官,是二當家!”

茶嫂看她俏皮可愛的模樣忍俊不禁,道:“那我就叫你木兄弟,那頭老虎叫你過來是有啥事?”

沐乘風道:“兩件事。一是尋跛腳下落,二是我想知道近日通州發生了什麽事?”

茶嫂謹慎地去檢查了一遍門窗是否關好,這才神秘兮兮地開口說話,表情帶着凝重:“跛腳是來過這裏,就在封城之前。他說村子的老屋裏頭還有些東西,想取了帶回山上,我問是啥東西,他只道是幾本醫書。他說山上弟兄們有時候生病了找不到郎中看,于是想自己照着書上寫得開方子。我一想跛腳也是一番好意,于是就沒再攔他,留他吃了杯酒,便送他走了。”

“跛腳去了三四日也沒回,往常他回寨子前都會到我這裏打個招呼。我正想着什麽時候找個人去尋他,這時官府貼出告示不讓老百姓出城,但又不講緣由,咱們誰也不敢上衙門問,還好我這裏過往的人多,偶爾聽說好像是行宮那邊出了些事,具體是什麽也不清楚,但跟官家扯上幹系,總歸不是好事。”

沐乘風眉心蹙起,轉頭問丁思集:“你說通州有瘟疫,在哪裏?”

丁思集終于緩過了氣兒,灌下一口茶湯,忽然站了起來,到沐乘風面前深深鞠躬,竟是請罪的樣子:“卑職出此下策實是情非得已,但請大人聽我說完再作定奪。到時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原來,大概在兩三月前,丁思集在他管轄的洛水縣內發現一具無名男屍。男屍沿着河流漂下,已經被泡得發脹腐爛,辨不清面容。衙門仵作驗屍,一時也分不清是否溺亡,只是從屍身上的傷口推測可能是受傷後跌落河中,然後溺死。洛水縣地偏人稀,發生了這樣一件關乎人命的大事,丁思集很是警惕,于是上書給通州府,然後張貼告示招人認屍。通州府收到文書,很快派了衙役過來,告訴丁思集知府大人頗為重視此案,叫他上繳一切相關證據記錄,另派專人調查。

丁思集也沒多想,該交就交,然後此案便算告一段落。不料就在之後沒多久,住在發現男屍的蘆葦蕩附近的幾戶人家,都無一例外染上怪病。開始是身上長了紅疹,彼時因為尚是夏季,鄉裏人家不以為然,想着是蚊蟲叮咬,拿蒿草熏了屋子就好。可是過了三四日,這些人便開始上吐下瀉,竟然紛紛暴斃而亡。

死了兩個人後,村裏人終于覺得不妙,去請郎中來看。江湖郎中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斷定是瘧疾,随便開了幾味藥,又說別喝生水吃生食。不過,這些藥喝下去還是沒有起色,患病之人陸陸續續死了,然後又有更多的人出現同樣的症狀。丁思集曉得的時候,那個村竟有一半人家染上了怪病!

他當機立斷把病人先隔離起來,單獨辟了幹淨水源給其他人用,又去請郎中來看。只是附近郎中都不願去,萬般無奈之下,丁思集孤身進了染病村子,用帕子蒙住口鼻,親自挨個兒檢查病人。出來之後衙門裏的人早就備好一桶藥浴,他全身衣物被脫下來燒毀,又在藥裏泡了半個多時辰。

幸好這些法子有用,丁思集沒有染上怪病。他梳理了近些時日發生的事,思來想去,把目光放在了當初的無名男屍頭上。腐屍污染了水源,肯定是這具屍身有問題!他當下驚得一身冷汗,連夜寫了文書叫人送到通州府,請知府出面徹查屍源、配制抗疫湯藥,同時還應在全通州境內貼出告示,提醒百姓防範。

左芝聽得驚心動魄,不停追問:“後來呢後來呢?”

丁思集搖頭,言語盡是對官場的失望:“梁新武召我去府衙,我以為他要與我商讨此事。不料我去了三日,卻連他的影子也沒見到,反而出入都有專人跟随,寸步不離……彼時我才明白是遭了梁新武的軟禁,而且他可能已經動了殺機。所以我便趁監視之人換班之際,換了衙役的衣裳逃走,直接出城去往京中。”

九死一生進了京城的丁思集想上告消息,可是他一屆芝麻小縣令,說話實在是沒有分量。京兆尹那裏根本不見他,托人送到尚書省的狀子又石沉大海。百般無奈之下,他把主意打到了沐乘風身上。

別人都怕沐乘風孤僻怪誕的冰冷性情,偏偏丁思集覺得他是最合适的人選,作為當今天子最信任的寵臣,沐乘風一句話的分量恐怕抵得上十個通州府!是故他尋尋覓覓打聽去了相府,還遇見了左芝。他怕這些蛛絲馬跡的事情引不起沐乘風的重視,所以才留書一封,故意把疫病之事誇大了些許,只希望借通州接駕行宮鬧出瘟疫這樣的“大禍”,讓女皇派人來查。

來龍去脈說完,丁思集單膝跪下請罪:“卑職罪犯欺君,甘願領罰!但求大人心系蒼生,救救我洛水縣的百姓!”

沐乘風不言不語,也不示意讓他起來。丁思集久久跪着。

左芝都看不下去了,扯扯沐乘風袖子,軟糯糯求道:“四季豆那裏的百姓好可憐,相公大人你別怪他,他都說了情非得已,确實如此啊。”

聽見“情非得已”沐乘風露出覺得刺耳的不悅神情,眉峰冷橫:“不該有的情絕不能有。”他垂眼以一種絕對壓迫的氣勢盯住丁思集,不叫他起來,卻問:“河上游是哪裏?”

丁思集自知理虧,垂首道:“沿岸有幾個小村落,隸屬別的縣。河水源自青山暗泉,行宮就建在山腳下。”左芝一聽,下意識就說:“還真是巧,剛好跟行宮扯上點關系。”

“不巧。”

沐乘風沉默須臾,極為肯定地斷言。丁思集猛然擡頭,想通了什麽似的激動言語:“原來……是這樣!我誤打誤撞竟然猜對了緣由……若非行宮出事,梁新武不會平白無故追繳那具無名屍,更不會如此忌憚消息走漏……”

他的激昂興奮喚不起沐乘風任何波瀾。沐乘風已有打算,牽起左芝請茶嫂安排住處,把丁思集一人晾在屋裏,走了。

是夜三人借宿在茶嫂家。用過晚飯沐乘風不讓左芝在外逗留,很快拉住她回房安寝,留下丁思集幫着茶嫂收拾桌子。丁思集搶着洗碗,卻心不在焉打破盤子,瓷片兒還割破了手指頭。

時辰還早尚無睡意,左芝百無聊賴坐在床上,抱着茶嫂家的茶花枕頭,目光黏在安靜看書的男人身上。

君子如玉,素衣莞爾。鏡眸輕阖,風華絕卓。

世上最好的詞也不足以形容沐乘風,至少不能形容她心中的沐乘風。左芝癡癡看着他,就像入了魔障迷霧,眼睛也不眨一下。

“看什麽?”

沐乘風手持書本,坐姿端方,眼皮都沒擡一下便這樣問道。左芝嘻嘻笑着,大大方方承認:“我看你呀,木頭你真好看。”

沐乘風翻過一頁,淡淡的樣子:“這麽久還沒看夠?”

左芝托腮,傻傻搖頭:“不夠不夠,看一輩子都不夠,也不會膩。”

燈火輕輕搖晃,左芝面前掠過一抹陰影,沐乘風放下書,朝她走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恩,這本還是有劇情在裏面的,過渡過渡埋點伏筆,我準備上盤不一樣的肉,哈哈哈(^o^)/~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