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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役們把乞丐們安置在寺廟以後,又回衙門倉庫舀了些米糧,帶到廟裏支起鍋架,煮上濃粥蒸好饅頭,分給一群乞兒吃。晚間,幾個衙役抱着搜集來的舊褥子棉被,打算給他們鋪床過夜。
不料好幾個乞兒都無精打采縮在牆角,恹恹的模樣,身邊還有嘔物。衙役一問,才曉得他們不舒服已經好幾日了,但是孤兒沒有家人關心照料,更無錢求醫問藥,便一直這般拖着。其中又屬大傻子楊大頭病得最厲害,白日吃的九個大饅頭全都吐了出來,還有腹瀉症狀,此時更是發起燒來,躺在地上哼哼唧唧。
衙役們一瞧這模樣,心髒“咯噔”沉了下去,想着壞事了!這些人染上了時疫!于是趕緊去跛腳家求助丁思集。
丁思集與沐乘風聞訊匆匆出門,左芝也穿好衣服執意要跟去看。她白天才幫過這群小屁孩兒,又差點吃了那大傻子的虧,這麽大的人情他們還沒償還,怎麽能就這樣染病死了呢?!
破舊的土地廟在半山腰上,山路本就不好走,夜路更是難以前行,左芝跌跌撞撞跟着他們,摔得膝蓋都破了,終于到了寺廟門前。只見幾個衙役手持火把,蒙面掩鼻站得老遠,誰也不敢進廟裏去看,忌憚極了。
丁思集一到,提步就往裏走,衙役們趕緊攔住他:“大人去不得!這疫病實在厲害,染上的人沒一個能活,您別去看了!”
丁思集焦得嘴唇起泡,道:“不看怎麽行?我乃洛水縣的父母官,怎能放任不管?!”
衙役也急,百般勸道:“咱們好不容易才把疫情壓了下來,您也僥幸逃過一劫。如今萬萬不能再冒險了!大人算了吧,這回染病的人多,興許摸一摸都會被傳染……”
丁思集不聽勸,固執地要進去:“讓開!”
衙役們确實害怕染病,也是真心為丁思集好,幾人死命抱住他:“時疫發作兇猛,楊大頭渾身長滿疹子,皮膚都被抓爛了,流膿又淌血的,怕是沒救了!大人您就聽小的們一勸,千萬別進去,萬一被他抓傷,那是必死無疑啊!”
左芝聞言,忽然覺得成百上千條毛蟲爬到了她背上,全身也發癢起來。此時手背上一陣劇痛,她擡起來一看,赫然想起這條傷口的來歷。
那個大傻子抓過她……
左芝惶恐擡頭去看沐乘風,卻見到他朝丁思集走去,只留給自己一個筆直的背影。
丁思集據理力争:“就算救不了楊大頭,那還有其他人,爾等如何能置之不理!”
“他們與楊大頭日夜相處,恐怕早已染上疫病。“衙役一指旁邊的兩桶火油,提議道:“大人,咱們想……索性燒了這裏,以求萬全。”
丁思集大驚:“連同活人一齊?你們瘋了!這如何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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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其他的辦法了,這次染病的人太多,咱們要是制不住,恐怕整個洛水縣都會完蛋!大人,您白日不也燒了義莊的屍首麽?”
聽到這裏,沐乘風上前一把揪住此衙役的後領,直接拎了起來。
“荒謬。”
沐乘風不茍言笑,威嚴氣勢盡顯,厲聲斥道:“兩者如何相提并論?死活不辨是非不分,好個糊塗差人!”他輕輕一扔,便把此衙役丢進土地廟中,質問道:“如今你也置身其中,是不是還要燒?!”
衙役摔得骨頭都要碎了,站也站不起來。此刻沐乘風轉身,眉峰冷橫,問在場的其餘衙役:“還有誰說要燒?”
衆人都被他淩厲冷漠的氣勢震住,不敢言語,懼怕地往後退了幾步。
丁思集見狀,掙脫了束縛走出來,又道:“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也是為洛水縣好,但是此等作法委實荒誕!你們設身處地想想,假若今日染病的不是一群孤寡,而是你們家中親人,你們是不是還下得去手?一把火燒了只是治标不治本,如今找到疫症根源、研制出治病藥方才是關鍵。你們害怕染病不願冒險也罷,本官自行去看,讓路!”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加上丁思集以身作則,衆人面露愧色。他們并非草菅人命之輩,只是被突如其來的疫病吓得慌了神,以至于做出這樣荒唐的決定。幾人很快就想通了,上前主動請纓:“大人,我跟您一起去!”
眼看衆人情緒穩定,丁思集松了一口氣,道:“先把防疫的藥熬上,出來後每人飲一碗,衣裳也得換掉,總之一切當心,應該無甚大礙。走吧。”說完他感激地對沐乘風說:“多謝沐大人出手相助,裏面不大幹淨,您還是留在此陪郡主罷。”
沐乘風點點頭,回頭去看左芝,卻發現她不見了。
月光照在崎岖的山間羊腸小道上,慘白慘白的。左芝沿着山路一直跑,風吹在臉上如刀割一般,臉頰上的淚水都快結成了冰,凍得她又冷又痛。
她被抓傷了……
她染上了時疫……
她很快就會死掉……
左芝一邊狂奔不止,一邊嚎啕大哭,就像要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盡一樣。她好不容易嫁了喜歡的夫君,兩人成婚剛剛一年,膩膩歪歪的時間尚短,還沒嘗到傳說中房事的曼妙滋味,小木頭也還沒有生出來,準備回東晉探親也沒去,不會說話的叮叮铛铛還沒喊過她小姑姑……她還有這麽多事情沒有做完,還有這麽多心願沒有達成,怎麽就要與世長辭了?!
“嗚嗚……”左芝跑得累了,蹲下埋頭大哭,“我不幹我不幹!我才二十歲,我還沒有生兒子,我要是這樣就死了,木頭一定會忘了我!哇——”
還有,她要是就這麽悄無聲息死在這個窮鄉僻壤,家裏一群人怎麽辦呢?爹娘遠在東晉,聞訊必定傷心欲絕,還有快八十歲的老奶奶,白發人送黑發人,鐵定受不了這打擊,沒準兒一口氣上不來也駕鶴西去了。就算是沒心沒肺的左虓,恐怕眼睛也會哭得腫起,然後到她墳前繼續罵她,罵她不孝順、沒良心、壞透了,他下輩子再也不要跟她做兄妹。
左芝想起這些眼淚淌得更兇了,唰唰唰就像山澗小溪。她仰頭看着又大又圓的月亮,抽噎道:“呃、嗚,幹嘛、幹嘛總是對我不公平……臉蛋不漂亮、胸又不大,脾氣也壞……還這麽短命!嗚嗚,你偏心你偏心!”
她罵了一陣老天爺,嚣張的氣焰又小下來,繼續哭着自言自語:“我也不想要多漂亮多聰明多賢惠……我就想和木頭在一起,一輩子在一起……本來人的一輩子就短,我倒黴,比別人的更短……”
盡管心中都是怨怒委屈,可是哭了一陣,眼睛痛了淚也幹了,左芝心頭浮上的只有無力,以及無可奈何。
哭又有什麽用呢?染上這個病遲早都要死,也許還會被人燒死……不行,她才不要死得那麽窩囊難看。
片刻後,左芝擦幹了眼淚站起來,沿着山路慢慢走回了跛腳家老屋。
沐乘風發現左芝不見後趕緊下山追逐,終于在快到老屋的時候發現了前方徐徐慢步的嬌小身影。他喚道:“吱吱。”
前方身影頓了一頓,可是左芝沒有回頭,反而拔腿就跑,飛快鑽進了屋子裏,然後從裏面把院門鎖了起來。
沐乘風急忙追上去,敲門道:“吱吱,開門。”
裏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可是左芝沒有回應他。
沐乘風皺皺眉頭,心底生出絲絲不妙的預感,叩門時又加了幾分力氣,聲音也變得沉啞:“開門!”
好似有什麽東西被放在了門背後,摔在地上發出枝條被折斷的脆脆聲,然後沐乘風聞到了烈酒揮發出的刺鼻氣味。他雙眸一凜,驟然喝道:“左芝你要幹什麽!把門打開!”
“木頭。”
左芝用柴禾堵住門口,又從廚房裏找來半壇燒酒,沿着屋子灑了一圈兒。她吸吸鼻子,抽出火折子吹了吹,甕聲甕氣道:“木頭你別進來,我也染上時疫了,我不想傳給你。”
弱弱的火星奄奄一息,就如左芝此刻的心情。她忍着淚,鼻帶哭腔道:“木頭,我有幾件事要交代你……”
不等她說完,沐乘風又喝道:“胡鬧!快些開門,否則休怪我罰你!”他失了平素的冷靜自持,顯得暴怒激動。
她的手受了傷,她還說身上發癢……盡管沐乘風百般不願,也不得不承認他活潑鬧騰的小娘子非常可能、染上了時疫。
左芝抹了把臉頰熱淚,不理他的威脅,哽咽道:“我在身上倒了酒,你別進來,不然我馬上把自個兒燒了。木頭,我不是故意這樣的,我怕痛怕死怕離開你,連破了手指頭都要哭很久……我知道自己很沒用,經常拖累你、給你惹麻煩、害你被人笑……不過你放心,以後我都不會了。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你也染上時疫。”
門外的沐乘風沒有出聲,左芝繼續哭着說:“我死了的事你可以告訴我哥,但是不能讓爹娘奶奶知道,反正你聰明,一定想得到法子瞞住他們的……時疫很厲害,一定要燒幹淨才行,所以你不要冒險來撿我的屍骨,給我立個衣冠冢就行了,記得要帶團圓還有叮叮铛铛去看我,我最喜歡他們了,可惜自己沒有生小孩兒……全都怪你!要是以前你早早娶了我,我早就給你生了小木頭了,嗚,都怪你都怪你……”
“我死了以後也不要求你守節,你可以娶其他女子……但是只能當妾不能為妻!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其他進門的都只能是小妾,不許跟我平起平坐!我的靈位要單獨放在房裏,你想我的時候可以去看我,我已經想好了,我不喝孟婆湯也不投胎,就當孤魂野鬼,這樣方便回家看你……還有,不準把小妾領到我面前晃悠,我看着會心煩,她們敢來讓我不痛快,我做鬼也不會放過她們!”
她絮絮叨叨說了很久,想把身後事交代得清楚一點,可是越說就越難過沮喪,最後她又抽泣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呃嗚、你不可以、不可以馬上娶別人……起碼也要過三四年才能納妾,我不準你這麽快忘記我……木頭,我好舍不得你,你再叫我一聲娘子好不好?”
外面詭靜沒有聲音,左芝得不到沐乘風的回應,哀戚地垂下腦袋:“不願意叫就算了……相公,下輩子我還要當你娘子,給你生兒子。我……我去了。”
雙眼一閉,左芝把心一橫,松手就把火折子扔上幹燥的柴禾。
她緊緊屏住呼吸等待死亡的到來,可是身體并沒有感受到預期中烈焰焚燒的疼痛,于是她緊張地睜開眼睛,觑起一條縫。
沐乘風陰着臉站在她面前,手心緊緊攥着火折子,死命盯住她,表情猙獰地渀佛暴雨來臨前的陰霾天空。
左芝腿下一軟,很快倒退幾步避開他:“你怎麽進來的……別過來!會染病的!”
沐乘風不聽,大跨步上前,轉眼就把她逼進牆角。
左芝伸手阻隔他的靠近:“我不想把病傳給你,你走!走啊!”
“左、芝!”
沐乘風連名帶姓地喊她,咬着牙極力忍住即将迸發的怒火。他一掌捏住她肩頭就把人拽進懷裏,強健的臂膀狠狠箍着,鼻腔噴灑出粗重的熱氣。
“你以為這算作舍生取義?”沐乘風捏住左芝的下颔,強迫她與自己對視。他語氣譏諷,表情也如常冷漠,唇角卻略略勾起,看起來有幾分邪佞。
“我說過,你再胡鬧,休怪我罰你。”
作者有話要說:終于寫到我期待已久的情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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