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報了三年前年少無知被坑八千塊的仇, 封愈的心情好得不可思議。

踩着閑适的步子回到地府專供喪葬品店，封愈正欲推開位于二樓的卧室大門，身後便傳來格外響亮的撞門聲。他修長的身體一轉, 因為心情好, 此刻還有閑心思将身體懶洋洋倚在實木欄杆上，一雙狹長的眼眸朝着一樓大門看去。

鬧出這麽大動靜的并非是什麽鬼啊妖的, 而是本該去了地府辦事情的尤拓。

此刻的尤拓滿面春風，看上去應該是遇到了可遇不可求的好事, 激動得臉皮都有點泛紅。

他一進門視線就開始尋找封愈。按照他對他們老大的了解, 現在雖然很晚了，但對方也不一定睡了——

尤其是最近封愈很喜歡打游戲。

經常通宵一整夜。

當然大部分時間是在召喚師峽谷訓練口技。

一眼看到靠在欄杆上的男人，尤拓眼睛更亮。三兩步跑到二樓, 出口的嗓音裏還染着沒有退散的激動：“老大，大客戶！”

封愈：“嗯？”

“範無救他們今天去隔壁省拘魂，發現那人竟然是個房地産大佬。”尤拓臉上的笑容都快抑制不住了，“而且還是個生活很奢侈的房地産大佬！老大，咱們是不是又要有一筆大錢入賬了？”

封愈沒說話，然而十分鐘之後人已經到了地府, 并且在大門處等待範無救幾人的歸來。

尤拓口中的房地産大佬叫做井良平。井良平是白手起家, 大概是以前苦慣了，所以有錢了以後不管做什麽都把‘享受’二字放在最前面。

而且他死亡的原因是年輕時因為長時間奔波勞累帶來的病症導致的, 這就導致井良平內心相當憤懑不平。于是在臨近死亡前, 他特地拉着妻子女兒的手告訴兩位, 他的喪事排場一定要大，燒給他的東西一定要是最好的。

井良平作為一個普通人也是第一次來地府, 一腳跨進大門看到這個與人間看似并無二樣的地方, 心中也是連連感慨。

兩位鬼差很快注意到不遠處的封愈, 對視一眼後便立刻對井良平道：“我們還有事要去人間，這邊交給我們頂頭老大給你介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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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封愈已經走到了井良平的面前。身材修長面容俊美的男人一身黑衣，整個人都透着一股漫不經心的氣息，在這陌生的地帶并未給井良平帶來壓迫，看着對方伸出手跟他打招呼，井良平莫名有種放松的感覺。

“我叫封愈。”

“封先生你好，我是井良平。”

封愈來的路上已經看過生死簿，對這位井良平的生平也了解頗多。接觸了房地産生意從一窮二白的山村小夥子到別人見了都要喊上一句‘井總’的成功人士，這些年手上也算得上幹幹淨淨，沒什麽罪過。

封愈對他的印象還算不錯，當即便道：“我給井先生介紹一下我們地府？”

井良平正對這地府好奇呢，連連點頭。

井良平生前一直聽人說什麽奈何橋，孟婆湯，十八層地獄，如今進了地府大門才發現他的認知和現實版的地獄完全不同，便也聽得非常認真。

“這邊是從人間過來的魂的暫時居住地，一般能入住這裏的都是生前善良，沒做過壞事兒的。不過雖說是暫住地，但井先生也知道現在新生兒降生率不太高，所以距離你的投胎時間還很長，你前面排了很多人。”

封愈修長的手指往路邊的建築一指：“這些房屋都是地府提供的宿舍，免費的。不過地方狹窄，隔音效果也不是很好。”

井良平看着一扇扇打開的窗戶，尋思了一陣便皺着眉問道：“只能住這裏嗎？你們地府沒有別墅之類的嗎？”

“有的。”封愈帶着井良平來到了一片空曠的區域。

作為房地産大佬的井良平瞬間以專業的目光将這裏掃了一遍，位置比較偏僻，但勝在清幽寂靜，井良平很喜歡。只不過，這裏還空蕩蕩的，少數已經建造起來的別墅也住了其他人了。

井良平覺得自己就算再心儀這塊地皮，也不行啊。

他客氣得表達了自己的疑惑：“封先生，我冒昧問一下，不會等我的別墅造好，我已經要投胎了吧？”

封愈面不改色：“那不至于，更何況這也不是我們給你造的。”

井良平滿臉疑惑。

封愈：“你得讓你家裏人燒過來。”

井良平：“……”

等等，話說到這兒，他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勁。他都死了有兩天了，家裏該燒的都燒了，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他還在生前特地挑了一棟符合自己眼緣的別墅，氣派又寬敞的豪車等等，現在怎麽一個都沒見影？

這不符合常理啊！

大抵是看出了井良平的疑惑，封愈便直言道：“是這樣的，自從千年前地府實現改革以後，很多事情和人類認知的已經不一樣了。井先生家人給你燒的上千億冥幣沒什麽用，很少真的有人類知道真正能進入地府的紙錢的制作方法。估計您那別墅車子都不是專業的，所以沒能燒到地府來。”

封愈表情很淡定地從自己的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這樣，井先生要是真的有意願住別墅之類的，今天就去報名，頭七那天可以入家裏人的夢，告訴他們去這家地府專供喪葬品店買別墅車子，換冥幣之類的。放心，這家店的東西貴雖然貴了點，但勝在質量，您家人買的什麽東西，您在地府享受到的就是什麽樣的服務。”

頓了頓，他像是想起點什麽：“哦對了，都叫地府專供了，這邊也是有售後的，收到貨之後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報上骨湧的名字。”

井良平一臉震驚。

還能這樣？

…

幾天後，宋離休假。

京都的夏天越來越熱，宋離已經從宗煦的出租屋內搬了出來。雖然宗煦一直說自己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并不介意宋離住，但大概也知道宋離臉皮并不厚，所以對于宋離的選擇并沒有多少幹涉。

作為三界管理處的合夥方之一，宗煦對宋離這段時間在平磐鎮的經歷非常清楚，自然也知道宋離現在已經不差錢了。

不過作為宋離進入人間第一個認識的朋友，宗煦還特地讓三界管理處的人幫着宋離挑出租房。

勝任這個任務的是葉慶。

葉慶老家在其他省市，來京都是個意外，進入三界管理處更是意外。不過由于三界管理處的宿舍樓大多住着妖鬼的負責人，他本人都是在外面租房子住的。倒不是說不能融入和妖鬼一起住的環境，或者害怕之類的，事實上在三界管理處工作的妖鬼們都很溫和，對人類有天生的善意。

只是……

他們隔壁辦公室的妖怪們睡覺都喜歡打呼嚕，而且是震天響的那種，哪怕隔着一層樓都能聽得清清楚楚，甚至被吓醒。

挺要命的。

但這些吐槽的話他也不能對宋離講，只簡單說了句不太喜歡宿舍的環境，便帶着宋離去了自己隔壁樓的一個一室一廳的房子，一邊往裏走，葉慶一邊對宋離道：“對了宋離，那天晚上找你麻煩的那幾個混混你還記得不？警方那邊跟我說他們調查了一下，事情有些不妙。”

“嗯？”宋離扭頭看他。

事實上他都快不記得這事兒了，除了在看到那個沒被丢掉的變形的飯盒時，總能回憶起這點不快。

葉慶不知道他的想法，只将自己得到的消息敘述了一遍：“當時不是說那幾個混混是張志學爹媽找來的嗎？後來仔細一查才發現沒那麽簡單，張志學爹媽都是老實人，生出張志學這糟心的兒子已經倒大黴了，根本不可能做這種不入流的事情。我跟你講，是那天你打電話報警抓走的那批人，他們背後的人來報複了。”

哦——

是毒販。

宋離的眸光微微一閃，沒說話。

葉慶以為他是在擔憂，連忙道：“你不要擔心，我們部門對你這件事情全權負責，一定保護好你！”

“沒關系，我可以保護好我自己的。”宋離對他笑了笑，随即又道，“等會看好房子時間也不早了，我請你吃飯吧？”

上次那頓炸雞錢，他還沒請回來。

葉慶聞言也沒跟他客氣，連忙點了點頭。

葉慶給宋離推薦的房子挺好的，不算新但也絕對稱不上舊，連角落裏都幹幹淨淨，宋離對此很滿意，很快就和房東加了微信，确定了房租。

和葉慶吃過午飯，宋離心情甚好地往新房子裏走，他在宗煦的出租房內沒什麽行李，只有幾件衣服和一些洗漱用品，都帶上之後也就兩個口袋。将口袋裏的東西放到它們該存放的位置，宋離半躺在沙發上，舒坦地眯了眯眼睛。

忽的。

手機響起了提示音，他垂眸看去，只見漂流瓶App發來了新的通知。

又有新的漂流瓶漂到了宋離的海岸上。

宋離點進去一看，那個顯眼的[你大爺]ID突兀地出現在他面前。

你大爺：今天入賬幾十萬，準備買一套皮膚。

宋離：……？

…

接連幾天，宋離出門去雲朵奶茶的路上都能碰到隔壁樓出來的葉慶。

但宋離敏銳地發現，葉慶的臉色一天比一天疲憊。

第三天遇到的時候，葉慶是閉着眼睛走路的，眼見着人都要歪着上馬路了，宋離趕緊拉了他一把。突如其來的一下倒是把渾渾噩噩的葉慶給驚醒了。他猛地睜開眼睛，還未定神便先感覺到了一輛車急駛而過，擦出陣陣風。

握草。

他該不會差點被撞飛吧。

葉慶扭頭一看，發現站在自己身邊的人竟然是宋離，當即松了一口氣：“是你啊宋離。”

宋離點頭，随口問道：“最近很累嗎？看你的樣子好像不太精神。”

一聽宋離這麽問，葉慶一改剛才頹廢無神的模樣，立刻便來勁了：“可不，昨天晚上又加班，我快早上三點了才回來睡覺的。”

他伸手搭在宋離的肩膀上嘆氣，“部門遇到了點事情，有人在南自茶莊那邊發現了一具屍體，警方那邊調查說是個流浪漢，死得有點慘。”

宋離：“怎麽慘？”

葉慶壓低聲音：“肚子被人剖開了，法醫說少了點內髒。”

還有些內容葉慶沒對宋離說，譬如經過幾方的研究來看，他們幾乎可以确定殺死流浪漢的并非人類，而是某只手段殘忍的妖怪。

因為根據他們的調查，那流浪漢的死亡時間和腰腹間的初傷口時間并不吻合。意思也就是說，在流浪漢死亡之前，他的腰腹部已經有過一道傷口了。在此之後，流浪漢的肚子又被剖開了一次，這一次也是他的直接死亡原因。

隔壁部門的江隊還在那流浪漢身上發現了殘留的妖氣。

基本可以斷定罪魁禍首的身份。

葉慶回憶起那慘烈的畫面，忍不住抖了抖肩膀。在岔路口與宋離分別的時候，連忙道：“還沒抓到兇手，不過兇手肯定是個窮兇極惡之徒，我們也不确定他會不會二次作案，所以你最近出行小心一點，畢竟燒烤店得開到很晚呢。”

葉慶言語間的擔心宋離自然聽得出來，他笑着點頭應下：“知道了。”

兩人分別之後，宋離便直接來到了雲朵奶茶。

宋離到得早，過了有小半個小時張羅才匆匆趕到，抵達奶茶店的時候眼睛下面還挂着兩個碩大的眼袋，眯着眼睛往水龍頭下沖了一會兒臉才勉強清醒地和宋離打了個招呼。

宋離的目光落在他臉上，沒錯過他眉眼間的疲憊，好奇的問：“你昨晚做賊去了？”

張羅聞言深深嘆了一口氣：“可別提了，昨天晚上打游戲老輸，上分簡直跟上墳一樣，十八連跪啊！到淩晨三點我都沒能贏上一把。”

說起這事兒張羅就氣得要死。

最可怕的是，當時的召喚師還有個祖安出生的，一張嘴叭叭叭地從來沒停下來過。張羅長這麽大還沒經歷過那麽酸爽的場面，被人噴到差點以死謝罪。

……太他媽驚悚了。

“你的網戀對象不是很擅長打游戲嗎？”

“那就更別提了。”張羅擺着一張死人臉，眼皮耷拉下來，整個人看上去無神極了，“昨天晚上喊他打游戲，死活不肯。還記得當初我倆在玄武寺的時候明明答應過我，以後只要我喊他，他肯定上號。”

張羅說着就覺得來氣，沖着宋離擺擺手，一臉‘我是怨種’的表情。

接下來的一個白天，張羅因為缺少了睡眠，導致一整天都有些渾渾噩噩的，做奶茶也提不起什麽力氣。宋離見狀也沒多說什麽，今天不是周末，奶茶店的客人要少很多，就算他一個人其實也忙得過來。

下午四點過了十分，奶茶店的其他員工才來換班。

“今天怎麽遲到了？”張羅一邊換衣服，一邊問那員工。

員工聞言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他其實三點半就出門了，按照他家和奶茶店之間的距離，十分鐘就可以到店了。原本還想着早點來換班，沒想到最終還晚了十分鐘。

這确實有點說不過去。

但也的确有理由。

員工将手機拿出來，放到張羅面前：“我來的路上聽說有人開着小電驢沖進了運河，就轉了個彎去看現場情況了。”

沖進運河？

這四個字足以将宋離和張羅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來。

張羅有些驚訝的問：“那現在呢？找到人了嗎？”

員工搖搖頭：“水那麽急，根本找不到人，不過倒是把那個人的小電驢給拉起來了。喏，我拍了視頻的。”

手機頁面随着員工輕輕一點，開始播放一段二十幾秒鐘的視頻。

畫面中，十幾人圍繞在河邊。流經平磐鎮的運河貼着一條馬路前進，宋離認得這條路，他從警局回宗煦的出租屋時，就會經過這裏，路靠近橋的那段還有一個延伸出去的觀景點。如果宋離沒記錯的話，衆人圍繞的地方距離觀景點并不遠，頂多一百米的距離，周圍修建的欄杆已經斷裂，一輛濕漉漉的黑色小電驢被随意放置在一側。

人群哄鬧，身穿制服的救援人員滿臉肅穆，神經緊繃。

宋離看得認真，直到察覺到身邊有人的呼吸聲似乎緊了緊。

他偏頭看去，只見張羅一張臉被覆了白雪一樣，驟然蒼白。在宋離的注視下，他雙手顫抖地打開自己的手機，撥通了一個微信電話。

無人接聽。

宋離皺了皺眉，擡起手腕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按坐在無人的長椅上，垂眸問道：“怎麽了？”

在青年溫和的嗓音落入耳中那一刻，慌張得完全找不到東南西北的張羅像是突然拽住了救命稻草。

他的手死死锢住宋離清瘦的手腕，眼神裏還有未退散的驚恐：“溫成濟，就是我那個網戀對象，他有一輛這樣子的小電驢。那天就是他開這個車把我從車站送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