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邵修和莊腓在寮房內談話的時候, 張羅也找到了這兒。

在這個地方找到宋離，張羅顯然很意外。他的神情看上去比先前好了很會兒，此刻拉着宋離清瘦的手腕, 壓低了聲音問：“你怎麽走到這兒來了？這裏是弘智大師的寮房, 得有預約才能進。”

所謂預約就是得提前十天半個月和弘智大師約好空閑的時間，讓弘智大師幫忙解決人生困惑。

據說一般人是約不到的。

因為弘智大師每天只見兩三個人, 而且這預約的方式也并不簡單，需要淩晨就上山, 在夜色還未完全退散, 屬于白天到白光還未完全照亮玄武寺廟時，敲響玄武寺的大門。

因此也衍生出了一個新奇的産業鏈——

高價雇人排隊預約。

但後來又有玄武寺的其他和尚說：心不誠，便不行。

無奈之下怨種們只能摸黑爬山。

宋離簡單解釋了一下自己迷路意外找到這兒, 并且被小沙彌誤以為香客的事，又轉移了話題，問張羅：“你事情處理好了？”

張羅點點頭：“給溫成濟挂了個牌位，希望他下輩子活長一點。”

頓了頓，年輕人的臉上露出了幾分抱歉，他看向宋離, 撓了撓頭, “說起這個，宋離啊, 今天你可能要一個人下山了。我剛剛和這裏的大師聊過, 他建議我今晚留下來吃齋念佛, 算是給溫成濟積福。”

宋離歪了歪頭，出人意料地問了一句：“住在這兒要花錢嗎？”

張羅：“那肯定要啊, 住一晚上得兩百塊呢, 不過這種也不是誰想住就能住的,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我佛只渡有緣人。那大師說我是有緣人才給了我這個資格。哎，你等會下山一個人注意安全啊。”

宋離聽完這一番話，不由得抿了抿唇。

眼神裏也逐漸透露出幾分難言的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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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張羅已經等不及了，他和大師約好了準點去替溫成濟祈福，現在就得過去。

扔下一句‘你下山了到家了都給我發條消息啊’，便匆匆忙忙跑了。

宋離原本想着不知道該怎麽跟張羅解釋邵修的身份以及邵修所來玄武寺的目的，沒想到這會兒倒是張羅先跑了。

目送着張羅的離開，他并未擔心。

雖然玄武寺的和尚們很不靠譜，雖然玄武寺的弘智大師是只腓腓，但他能感覺到這些人和妖怪其實沒太多的惡意。

他靠在門外的圍牆上，輕輕拽了下那株紅梅，有淺淺淡淡的香味跌落至他的肩膀，宋離偏頭随意看了兩眼，又将紅梅的枝桠松開，枝幹在空中劃出一道痕跡。

“等很久了？”

身後傳來邵修的聲音和腳步聲。

宋離轉身，偏頭看向邵修，搖了搖頭。心中記挂着邵修所說的溫成濟一事，宋離沒有浪費時間。他心中隐約能猜得到，既然溫成濟的名字從邵修的口中冒出來，那就證明溫成濟墜河一事遠沒有大家看到的那麽簡單，或許這背後藏着數多秘密。

邵修和宋離邊走邊說。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所以有些事情也不必瞞着你。你有所不知，流經平磐鎮的運河下住着化蛇，他知道警方那邊在撈人之後跟我們說，溫成濟墜河那段時間他并沒有感覺到有人類掉河裏，否則他會幫忙救上來的。”

這幾年其實也有不少小孩兒偷偷摸摸跑去運河邊上洗澡游泳，出事的不在少數，化蛇遇到了能救的都救了。

小孩上岸以後還會偷偷告訴父母說看到了神仙，是神仙把他救起來的，父母只當是笑話。

壓根沒在意。

“而且據他所說，靠近景觀臺那邊的運河，沒有人類的氣息，倒是發現了殘留的妖氣。”

邵修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眯了眯眼睛，又逐漸放緩了語氣，“你見過溫成濟嗎？知道他是人還是妖？”

宋離有些抱歉地朝他搖了搖頭。

“先前張羅和溫成濟面基回來的時候身上帶着妖氣，不過當時他們面基的地點就是玄武寺，我覺得張羅身上的妖氣應該是被玄武寺的妖怪沾上的，并不濃郁。”

“所以，溫成濟是人類的可能性很大？”邵修下意識問道。

宋離：“你沒去問問鬼差嗎？他們沒有拘到魂嗎？”

驟然聽到這麽一句話，邵修便能完全确定宋離對他們非常了解。

他也沒在意，只是搖搖頭。

問題就在這兒——

化蛇沒有捕捉到人類的氣息。

而鬼差又沒有拘到魂魄。

這只能證明，溫成濟不是人。

可現在按照宋離的說法，對方的身份似乎并沒有那麽複雜。

邵修揉了揉眉心，“頭疼。”

宋離見他真的有點煩躁，理智告訴他最好不要再打擾邵修，不過他還是沒忍住的多問了一句：“你怎麽會來這兒？”

莊腓那個半吊子的障眼法當然沒能隔絕宋離，所以宋離無比清楚邵修來玄武寺就是調查溫成濟事件的。

但他總不能光明正大的問。

否則不是讓人知道障眼法對他沒用，他躲在隔壁房間偷聽嗎？

索性邵修也沒發現哪裏不對勁，聽到宋離這麽問，他便如實回答：“得到消息說溫成濟在墜河之前來過玄武寺，所以過來問問情況。不過挺不巧的，溫成濟來的那天莊腓……哦，就是弘智大師，他沒在寺廟裏。”

莊腓那家夥說，那天他正好下山吃火鍋去了。

因為他很喜歡的那家火鍋店當天搞活動，有39抵100的代金券可以用。

宋離哦了一聲。

雙方将各自所知的情報交換得差不多了，便沒有其他話題可聊。

後來邵修詢問了宋離什麽時候下山，聽宋離說就準備離開了，他便邀請宋離一起離開。

兩個非人類下山的速度快得跟坐了火箭一樣。

事實上要不是現在人類擁有的高科技太多，邵修都想直接飛下去了。

為了表達自己的友善，邵修甚至将宋離送到了家。

臨走時，他想了想說：“我這邊有消息的話會告訴你的。”

宋離點頭應下說了聲謝謝。

卻又在對方打開車子引擎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喊住了邵修。

對上男人充滿疑惑的眼眸，宋離的臉上露出了些許的不好意思，他問道：“弘智大師去的那家火鍋店叫什麽名字你知道嗎？好像還挺劃算的。”

邵修：“……”

沉默三秒，邵修努力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幫你問問。”

宋離臉上的笑容真實了很多：“那先謝謝你了！”

…

宋離回到家之後不久就收到了邵修的信息。他趕緊瞅了一眼，又迅速打開手機上的地圖軟件，将火鍋店的名字輸了進去，發現火鍋店就在平磐鎮上，而且這兩天也有活動。

雖然沒有弘智大師心心念念的39抵100那麽大優惠，但起碼也有59抵100的優惠券可以用。

上面還标注了會送給進店的客人一份肥牛。

簡直劃算得不能再劃算了。

宋離摸了摸空癟癟的肚子，二話不說便拿起手機掃了鎮上的共享小電驢出發了。

來到火鍋店，或許是因為時間還早，所以客人還不多。宋離随着服務員找了個偏向角落的位置，等靠近時才輕輕聳動了下鼻尖，在嗅到熟悉的氣息時，眼角的餘光瞥到了熟悉的人影——

封愈。

宋離發現他的時候，他赫然也意識到了什麽，擡眸看來。

兩人對上眼，宋離率先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青年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微彎，本就出色的臉看上去毫無殺傷力，很容易讓人滋生好感。哪怕是封愈這種脾氣暴躁的家夥也被這樣的笑容怔了怔。

男人薄唇微微抿起，雖然沒能扯出一個笑容，但好歹點點頭表達了自己的善意。

兩人之間雖然見過好幾次，但關系也就到這個地步了。

宋離背對着封愈坐在椅子上點餐，盯着菜單的時候突然想到了自己那位素未謀面的[你大爺]瓶友。如果沒記錯的話，那位[你大爺]和封愈似乎是做同一個工作的，不過那位[你大爺]比封愈的脾氣暴躁多了。

還喜歡嘲諷人。

封愈就不會，封愈還會悄悄幫他打架。

宋離的手指輕輕點着菜單上被标記為店鋪招牌的雙椒牛肉，尋思着要不要給封愈點一份以示感謝。但等到他回頭的時候，才發現封愈已經吃完了，男人随手拿起桌上的手機，轉身離開，只留下一個修長的背影。

宋離眨眨眼睛，放棄了原先的想法。

等到所有菜品都上桌的時候，宋離學着很多人類的樣子拍了張照片，放到了朋友圈，才開始盡情享受美食。

等到炫完一整頓火鍋，宋離心滿意足地捧着火鍋店友情贈送的冰粉離開，回到家打開手機準備看新一輪的紀錄片，才注意到朋友圈的動态被好幾個人點贊了。

宗煦：我靠，你吃得也太好了，老子今天只有盒飯能吃。

葉慶：嗚嗚嗚我也好想吃啊，可是我還在加班，狗逼的垃圾殺人犯！！！

馮副隊：不錯【翹起大拇指】

宋離一條一條回複幾人的評論，格外心疼了一下葉慶。

算上今天，葉慶加班的時間已經超過一周了。

他問道：還沒找到兇手嗎？

葉慶是隔了半個小時才回複的：沒呢。那狗逼好像很熟悉地形，完美地避開了監控，根本抓不到他的尾巴，煩死了。

宋離給他回了個安撫的小表情。

多的也沒問。

…

第二天，宋離照舊前往奶茶店。

張羅已經匆匆忙忙趕到了，額頭上一層薄汗，見到已經穿好制服的宋離，一邊換衣服一邊對他道：“我天不亮就下山了，就怕今天上班遲到。對了，我跟你講啊宋離，我昨天那兩百塊花的是真的值。晚上那位只能預約見到的弘智大師竟然露面了，還給我講了好一會兒佛經。我今天就感覺到我整個人都非常輕松，好像有什麽重擔一下子從我身上卸掉了。”

聽到這話，宋離偏頭看向了張羅。

其實很好辨認，昨天的張羅還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他的眼皮總是耷拉着，長時間沒有得到足夠的睡眠和休息導致他的黑眼圈格外嚴重，就連臉上的血色也不多。可此時此刻，他好像又恢複了以前沒心沒肺的樣子——

會跟他吐槽網戀需要謹慎，偷偷告訴他平磐鎮的八卦。

盡管腓腓的能力治标不治本，但似乎也有很大的作用。

宋離看到張羅又從口袋裏掏了掏，掏出來兩個福袋。

不過這兩個福袋和宋離印象中的有點不太一樣，福袋的外表看上去要比昨天玄武寺的和尚拉着他推銷的福袋精致很多，金絲在福袋上勾出了‘祈福’和‘忘憂’四個字，整個福袋輕飄飄，塞到宋離手中時，宋離下意識地捏了一下，确實空癟癟的。

他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張羅。

張羅神秘兮兮地沖宋離眨眨眼，小聲道：“這是弘智大師送給我的，你可不知道，經過弘智大師開過光的福袋有市無價，一般人買不到的。”

“所以你花了多少錢？”

張羅啧了一聲：“你怎麽張嘴閉嘴就是錢的，之前不是跟你講了嘛，我可是有緣人啊。這是弘智大師免費送給我的，說是我跟他很有緣，要不是看我在俗世還有念想，他甚至都想收我當徒弟了。”

宋離對此不想表示太多。

張羅卻繼續道：“不過其實弘智大師一開始只給了我一個，我厚着臉皮又跟他要了一個，這個就送你啦。”

張羅倒是也沒想到弘智大師這麽好說話。

但實際上按照莊腓的性格，免費送給香客東西跟要他的命差不多。可沒辦法，這個叫張羅的香客是邵修特地吩咐過的，而宋離明顯也是和邵修認識的，莊腓肯定不能得罪這兩人。

所以莊腓只能含淚将自己那‘開過光’的福袋交出去。

張羅去了趟衛生間，宋離靠在一旁的收銀臺前，他修長白皙的手指勾着福袋的收縮繩将福袋高高舉起，奶茶店外的陽光從外面射進來，越過福袋自他身上勾出一層淺淺的光暈。宋離重新将福袋拿回手裏，打開了口子。

裏面是一張黃色的符紙，依舊是沒有半點符箓的痕跡，只簡單地寫了四個字：忘憂忘愁。

然而宋離的手指從符紙上輕輕一抹，指腹下黃紙已經不見了蹤影，只剩下一根白色的長毛。

如果宋離沒記錯的話，這根毛和他昨天在弘智大師寮房前看到的毛是同一根。唔，應該是腓腓身上的毛。

難怪莊腓跟邵修吐槽，說當個和尚真的不容易，他一只腓腓，都快禿了。

他原本還以為是因為莊腓剃了光頭，甚至在腦海中描繪了一下腓腓的原身頂着沒有毛的光禿禿腦袋的模樣。

宋離發着呆，聽到有腳步聲靠近，很快重新在白毛上附上障眼法，随後将那根白毛塞進了福袋內。他将福袋放進褲子口袋內，擡眸看向靠近奶茶店的兩個客人，是兩個三十歲上下的女性，走在前面的那一個臉色不太好，有種病弱的蒼白。身後的那位倒是活力滿滿。

走到奶茶店的收銀臺前，活力滿滿的那位上前一步攬住同伴，笑眯眯道：“今天我請你喝，你想喝什麽？”

病弱女人聞言笑了一聲：“怎麽說都該是我請你的，你跨了半個華國來看我，一杯奶茶還要讓你請我，那未免有點太說不過去了。”

女人很快點了兩杯奶茶，在宋離溫和的目光中沖他笑了笑，随後拉着同伴坐在一旁的長椅上等待。

同伴摟住女人，将臉貼在對方的身上，笑嘻嘻道：“兩年沒見，萱萱還記得我的口味，晚上請你吃火鍋獎勵你。”

被稱為萱萱的女人忍不住笑了笑。

雲朵奶茶店此刻的客人不多，兩人的奶茶很快便做好了，宋離像對待所有客人一樣，将奶茶遞過去之前問了一句“現在喝還是打包”，兩個女人對視一眼，活潑的那位看了身旁人蒼白的臉色，沖宋離笑了笑：“在這邊喝吧，萱萱你最近臉色真的太差了，咱們歇一會兒再走。”

萱萱也沒拒絕。

兩個女人坐在奶茶店內的長椅上一邊喝奶茶一邊聊天，宋離就在一旁輕輕擦拭着臺面。

他的目光偶爾會落在那個叫萱萱的女人身上。

至于原因——

他感覺到了纏繞在萱萱身上的淡淡妖氣。

而妖氣之下，似乎還有一個藏起來的障眼法。

宋離垂下眼眸，卻在不經意聽到兩人對話時又倏地眨了下眼睛。

“萱萱，我跟你說真心話，我其實一直不太看好張沙，現在他既然走了……你也早點放下吧，你才三十歲，你還有大好的人生，你不能總是這樣渾渾噩噩下去。你懂我的意思嗎？你看看你的臉色，差成什麽樣子了，你以前可是我們寝室最有活力的一個。”

萱萱聞言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奶茶。

七八月份的天氣，她連奶茶點得都是溫熱的。

女人半垂着頭，衣服勾出纖瘦的後肩。沉默了半晌，她才扯了扯唇，低聲道：“其實我也沒有你們想得那麽專情，在知道張沙又瞞着我去賭錢的時候，我心裏就沒什麽感覺了。這麽幾天，該消化的也消化了。我想着去趟廟裏再給他挂個牌位，然後向前看。”

聽到她這麽說，同伴倒是松了一口氣。

她作為萱萱的大學室友加閨蜜是親眼見證了張沙和她這段感情的。本以為還要她勸上很久，萱萱才會放手，沒想到她自己已經想開了，這簡直再好不過了。

臉上露出放松的笑容，她笑眯眯道：“行啊，我跟你一起去，是那個玄武寺吧？我來之前就聽說了，你們這兒的玄武寺可有名了。”

萱萱眨眨眼：“我和張沙經常去的不是玄武寺，是玄武寺附近的一個小寺廟，不過那寺廟裏也住着一個得道高僧。當時我和張沙去那邊求子，效果特別好，可惜我當時出了車禍，孩子掉了。”

說起這件事情，萱萱也有些沉默，但很快這絲難過便被抛開了，“那寺廟就在玄武寺後面的那座山上，很近的，等我去挂完牌子，我再陪你去玄武寺。”

“好呀。”

兩人說了十來分鐘的話，一整杯奶茶也全部入肚。

等張羅捂着肚子從公共廁所出來回到奶茶店時，萱萱和她閨蜜已經離開了。他注意到宋離正彎腰擦拭桌子上，随口問了一句：“剛才有客人啊？”

宋離嗯了一聲，頓了一秒忽而問道：“玄武寺後面還有個寺廟嗎？”

嗯？

張羅眨眨眼，眼神裏透露出了幾縷迷茫。

宋離見狀也沒多說什麽，只是晚上在李記燒烤幹活的時候提起了這件事情。這時候，自稱平磐鎮百事通的李嬸诶了一聲：“這個我知道，阿林家那丫頭前幾天去玄武寺的時候還碰到那寺廟的和尚在拉人呢。”

說着李嬸又拍了下腿，“對了對了，最近這幾天新聞在報道的小夥子啊，開電瓶車沖進河裏去那個，阿林家丫頭說當時他也在。”

宋離端着盤子的手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