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消散這個詞用在鬼的身上, 就意味着徹底死亡。

封愈抓捕孫順的時候也不過只是利用大鬼的氣勢和威壓令它無法維持人形。

他坐在矮小的沙發中，修長的雙腿微微岔開，雙肘撐着膝蓋的位置, 皺着眉道：“具體怎麽回事。講講清楚。”

其實審訊孫順的過程很正常。

栾州分部的辦公室裏都是年輕人, 孫順怕他們處理不好，還是自己親自上手的審問。但他一個主任對審訊工作也不是很了解, 哪怕威脅之類的手段齊上陣，孫順也一直死咬着牙不開口。

徐二無奈極了, 當天晚上便跟其他城市分部的人吐槽了這件事情。

于是他心心念念的越彬第二天就跑來了栾州, 接替了審訊工作。

越彬可不是個善茬，哪怕孫順不開口，他也有無數種方法撬開它的嘴。

如人所料, 孫順在越彬的逼迫下求饒了，但偏偏就是開口的時候，整個鬼的面部表情變得無比猙獰，嘴巴動了動，就徹底消散了。

“大概就是這麽個情況。”徐二說着，捂着話筒沖封愈小聲道, “現在越彬一直在懷疑是不是自己下手太重了。”

封愈是聽說過越彬的名字的。越彬原屬于嶓冢山, 後來脫離嶓冢山來到了人間的三界管理處。作為原嶓冢山鬼帝手下的紅人，越彬一直以來都以殘暴兇狠聞名。不過封愈還是蠻欣賞他的, 畢竟所謂的殘暴兇狠針對的都是那些作惡多端的惡鬼。

封愈繼位以後對他動過心思, 想把人拉入夥。

但當時嶓冢山原鬼帝方靖隕落, 席興業接替，越彬似乎對席興業有點意見, 一聲不吭就走了。

封愈便也作罷。

回憶起這段往事, 封愈斂下長眸。修長的手指曲起弧度, 指關節敲在桌面上發出咚咚聲響，他問：“問了什麽問題？”

徐二回答得很快：“為什麽要慫恿女孩子們跳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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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想補充：“最初孫順其實回答了這個問題，它說它就喜歡看女人們為它要死要活的樣子，但越彬不信，非要它給出一個确切的回答，然後它就沒了。”

封愈嗯了一聲，多的也沒說。

左右孫順都死了，說再多也沒用。

不過他記下了孫順身上的怪異，挂斷了電話。

坐在沙發上思考半晌，一縷黑霧憑空出現，濃郁的黑霧之中托着一本時間已久的牛皮本。修長冷白的手指翻開書皮，開頭的紙張一片空白。但随着封愈手指拂過，一行字緩緩顯現：

千年後，天軌颠倒，三界混亂，民不聊生。

神明蘇醒，惡鬼降世。

翻到第四頁，字跡若隐若現：

第二任羅浮山鬼帝屏竹生性散漫，狂妄自大，世人皆謂亡，實則困于神都深淵裂縫，可召回。

第六頁：

第三任羅浮山鬼帝聞及，困于龍脈，多年徘徊，死亡即新生，記憶墜于幽冥，可召回。

後面的一頁一頁都是相差不大的內容。

像往常一樣，封愈将牛皮本翻到底，盯着末尾‘韓天’二字發呆，半晌，唇角扯出笑容。

該說不說，信一信神确實無傷大雅。

畢竟聞及和屏竹，确實如牛皮本而言都出現了。

那麽現在遇到困難就該去找三界管理處……哦不對，準确而言，是該去找在牛皮本中譽為正義一族的麒麟，邵修。

封愈找到邵修的時候，邵修正在和宋離通話。奉池鎮警方接到報警電話找到了十來個被拐賣的女孩一事早已在小範圍地引起了軒然大波，連記者們都已收到消息匆匆趕往現場。

而邵修意外得知報警的是個好心人，連名字都沒有透露，用的還是人販子的手機報警時，腦海中突然竄出了一個身影。

這種做好事不留名的熟悉感實在是太重了。

尤其是奉池鎮還是舉辦古玩大會的地點，而宋離恰好去了古玩大會。

心中有個雷達顯示這所謂的好心人必然是宋離。

邵修想到先前清遠交代的，他們甚至還摻和進了販毒與拐賣的惡劣案件之中，于是果斷給宋離打了電話了解情況。

事實果然如他所料。

聽到宋離說惡鬼自己消散以後，他眉心剛一蹙起，耳邊便響起了敲門聲。

邵修一怔，他今天照常下班，吃過晚飯就回家了，誰沒事兒找到他家裏來？

對宋離說了句稍等，他走到門口，一開門，目光落在面前人俊美的五官上，有幾分呆滞：“封愈？”

電話那頭的宋離 ：“……”

封愈沖邵修點了點頭：“有點事情找你，你先打電話。”

男人低沉的嗓音順着電話鑽入青年的耳中，令他不受控制的回憶起那天晚上男人将鼻尖抵在他的後頸，貼着他的肌膚說出的“你好香”三個字。潮紅順着後頸逐漸蔓延至耳朵，宋離的目光閃了閃，說了句“沒事你們先聊”便挂斷了電話。

邵修：“……？”

挂電話挂這麽匆忙？

但挂都挂了，邵修自然收起了手機。

他看向封愈的時候眼神裏還帶着幾分震驚，封愈這人雖說挂名了他們三界管理處，但人好歹是地府做主的那位，一般人可不敢吩咐他做什麽。至于惡鬼作亂的事件，他願意幫忙就幫忙，沒空也就只能找其他人。

就這麽個人，今天怎麽主動跑他這兒來了？

不等邵修問出聲，封愈便主動将發生在栾州的事情說了一遍，随即問道：“你什麽看法？”

邵修：“……”

封愈說，有個鬼在審訊室煙消雲散了？

那不是和宋離遇到的惡鬼情況一樣嗎？

心中突然突突跳動了兩下，他再次看向封愈，男人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化，漆黑的眼眸裏透露出來的神情依舊散漫，仿佛只是不經意的一問。然而邵修很清楚，事實并非如此。

如果真的是不在意，何必特地跑到他這兒來？

他眼神不自覺虛了一秒，臉上假裝驚訝：“消散了？這種情況連你這位酆都之主都沒見過，我怎麽會知道。”

封愈注視着他的表情，忽然啧了一聲。

邵修敏銳地察覺到周圍的溫度好像在驟然間降低，一股一股陰冷的風從不知名的地方吹來，讓他一只水屬性的麒麟都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但封愈并沒有對他做什麽，他只是想告訴邵修他的耐心有限。

他沖邵修扯了扯唇，聲音溫和的問：“你是不是覺得我一天到晚閑着沒事幹特地跑來看你演戲？”

邵修：“……”

雖然聽着很溫和，但實際上這溫和裏裝着冰碴子。

封愈靠在沙發上，掀起眼皮看他：“如果你不能回答我，我可以去找其他人。畢竟，三界管理處的能人異士這麽多，不怕沒人知道。”

話一消，邵修便坐到了他的面前，認真道：“我覺得我們還可以再聊聊。”

…

十來分鐘後。

封愈從邵修的家離開，而邵修還坐在沙發上思考人生。

他并沒有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封愈，只是告訴了對方那只叫孫順的惡鬼極有可能知道什麽秘密，所以被滅口了。而滅口的方式自然是亡咒。

邵修也不确定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但他隐約覺得封愈今天來找他似乎也有點不同的意味。

否則……他為什麽不去三界管理處？

他想了很久，選擇跟宋離彙報情況。

而得知此事以後，宋離卻問了一個與之無關的問題：“所以封愈是什麽身份？”

邵修：“您沉睡後不久，原來的酆都之主卞逍隕落，封愈繼位。”

想了想，覺得自己的說法不對，于是又直白的道：“簡單來說，就是他從幽冥山出來撕了卞逍，然後自己上位了。”

宋離沉默半晌頗為不确定的問：“這也可以？每一任的酆都之主不都是天道選的？”

邵修：“那有什麽辦法，天道選的被他撕了呀，天道選一個他撕一個，估計天道也累了吧，後面就讓他去了。”

宋離心道這人怎麽比自己這個戰神還兇，暗自嘀咕了幾句，又問：“其他人承認他？”

邵修一臉認真：“不承認就也只能被撕呗，暴力鎮壓一切。”

宋離：“……”

看來他對封愈确實認知很不全面，但凡他早一點從邵修的口中知曉封愈是酆都之主的身份，也不至于總是對別人說——封愈他人挺好的。

宋離扶額。

邵修介紹完封愈的身份，才對宋離表達出自己的擔憂：“因為接觸太少，而且兇名在外，所以我也不确定……”

話雖然未說完，但宋離知道他的意思。

他抿了抿唇，斂下眼眸對邵修道：“相處過後才會知道他究竟是屬于哪一邊，着急不來。更何況，你将消息分享給他的同時，他也一樣。”

勸解了邵修幾句，宋離便挂斷了電話。

回到酒店後他跟老板要了紙筆，在紙上将孫順和潘誠兩只鬼所造成的事件、經過、結果全部都記錄下來。

筆頭在白紙上點點畫畫的時候，宗煦也回來了。

他壓根沒想到自己去五行觀的這段時間，竟然又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聽完全過程以後便也趴在桌前盯着紙看。

看着看着，腦海中好似清明了一陣，但那縷光又在瞬間消失不見，宗煦完全來不及捕捉。直到宋離緩緩開了口：“我之前一直覺得，拐賣案的惡鬼是惡趣味，喜歡看那群女孩子崩潰的模樣，現在一想，好像有點不對勁。”

思緒回轉，宋離閉上眼睛開始重新回憶。

他的記憶沒錯過當時任何一個畫面。

來回了三四遍以後，他終于重新睜開眼，漆黑眼眸中落入一絲星芒。

筆尖重新點在寫的密密麻麻的紙張上，他道：“惡鬼能力的起伏就是在這個瞬間發生更大的變化的。 ”

最明顯的時候應該是潘誠告訴女孩們那兩個結局時。

“它很享受女孩子們的恐懼以及憤怒。”

而撇開這件事情，封愈去處理的孫順——

他招惹了一個又一個的女孩，那些跳樓死亡的女孩子們在死亡之前表現得都很正常，只是對孫順要死要活的。孫順要的到底是什麽？單純的惡趣味？這已經被分部的審訊而否決了。

宗煦戳了戳桌子：“可能是個渣男鬼，現在有的渣男就是這樣的，特別享受女孩子們的愛慕，這會讓他們的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

“那為什麽在此之後要她們跳樓呢？”宋離問道，“它如果只是為了獲得女孩子們的愛慕，沒有必要将事情弄得這麽大，這會引起警方和三界管理處的注意。”

宋離垂下眼眸：“話說回來，它怎麽一點都不怕這群跳樓死亡的女生化作厲鬼回去找它報仇？孫順是惡鬼，應該能想到這一點吧，為什麽要給自己留麻煩。”

“等等。”

宗煦突然擡起手，忽然覺得那絲清明的光好像又回來了，他問：“所以那些女孩的鬼魂呢？”

宋離扔了筆，靠在小椅子上：“沒有了，邵修說不管是栾州分部還是地府，都沒有找到記錄，分部懷疑是被孫順殺了。”

宗煦：“所以，勾引女孩子愛上它，又慫恿女孩子跳樓恨它，再把女孩子們的鬼魂都殺了？咋的，這樣比較有成就感？孫順這不是變态嗎？”

宗煦那嫌棄的話語一落，就見宋離倏然擡眸看向了自己。

宗煦：“？”

宋離眼睛微微發亮：“我知道了。”

宗煦：“哈？”

你知道啥了？

我咋啥都不知道 ？

宋離重新拿起筆：“兩件事情有共同點，來自女孩子們的怨恨。”

宗煦：“啊？”

宋離若有所思：“或者說，是情感，愛、怒、懼。”

這麽說的話，或許還可以加上一件事情——

宋離對宗煦道：“安和鎮那條馬路，為什麽有只鬼每晚都會強迫幾只小鬼在馬路上嬉鬧，因為這樣會驚吓到路過的人。”

宗煦終于明白了點什麽：“哦，我懂了，這個事情就對應你剛說都的懼。那麽問題來了，這幾只鬼幹啥？收集人類的情感做什麽？”

“會讓它們變得更強，就像拐賣案的惡鬼一樣。”但宋離覺得，遠遠不止于此。

不過也算是勉強有了點進度，總比還一頭霧水好。

宗煦看着他，滿臉真誠：“實不相瞞，我現在還是一頭霧水。”

宋離看他：“會理清楚的。”

奉池鎮的拐賣案震驚了全國。

尤其是這幾天奉池鎮還要舉辦古玩大會，一時間人心惶惶的，來奉池鎮游玩的游客們大多收到了家人朋友的詢問，在确保了安全以後，恨不得謝天謝地。而為了維持秩序，也為了防止拐賣案此類事件發生，古玩大會出現了不少警察和保安巡邏。

至于奉池這邊的三界管理處則是根據面包車司機和壯漢去追查幕後黑手了。

宋離和宗煦倒是樂得輕松，兩人一大早起來便直接去古玩大會的現場了。

奉池鎮的古玩大會每年舉辦得都很盛大，早上八點整還有開啓儀式，奉池鎮的鎮長出席儀式并且介紹了奉池鎮的歷史。宗煦每年來，每年聽，此刻正昏昏欲睡，屏竹一溜煙跑了，倒是宋離聽得很認真。

他脫離這個世界百年時光，對什麽都很好奇。

等到儀式結束，宗煦驟然清醒，立馬便拉着宋離往長長的街道兩側而去。這條街道極長，兩邊都是古玩大佬或者小販擺的攤子。運氣好或者眼神好的，說不定能在今日收獲一筆巨資，反之，怕是要哭爹喊娘了。

宗煦看上了一把木梳子，當然并非因為喜歡，而是這把木梳上殘留着淡淡的鬼氣。他看了眼老板，一個五十多歲的矮瘦男人，留着兩縷小胡子，看面相平日裏應該不幹不淨，但有關生死的事肯定沒做過。

老板見宗煦停下腳步，以為生意要上門，當即臉上一喜：“先生喜歡這梳子？先生這眼光是真的好！您有所不知啊，這梳子是我家老祖宗留下來的。您知道武曾其嗎？就一千兩百年前鼎鼎有名的美男子！這梳子就是他用過的！ ”

“先生要是喜歡的話，給你這個數。”

老板張開手指，比劃了一下。

宗煦饒有興趣：“五百塊？”

三個字落下，原先還笑盈盈的老板，臉唰得拉下來，沒好氣道：“都說是我家老祖宗的東西了，怎麽才值五百塊？要不是我如今生活拮據有困難，我這輩子都不會拿老祖宗的東西出來賣的！”

宗煦心道你說得倒是挺有骨氣：“所以你要賣多少？”

老板：“五萬。”

宗煦扭過頭看向宋離，沒錯過對方在聽到他們的談話時表露出來的無言，悄聲問道：“你怎麽看？”

宋離能怎麽看。

看哪個冤大頭上當買把破梳子回家

他抿了抿唇，在宗煦和老板共同的注視下溫聲開口：“老板，武曾其是個和尚，早就剃光頭了，不需要用梳子梳頭，而且出家人戒色戒欲，沒有後代。”

老板本還期待着這看上去年紀輕輕的青年能說出一句“我覺得不錯，可以買”。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然叭叭叭拆他臺呢！當即怒目圓睜，暴跳如雷：“你胡說八道什麽呢？小夥子毛都沒長齊還知道我家老祖宗是個和尚了？怎麽，他剃光頭的時候你在現場啊！”

宋離心道，武曾其剃光頭的時候他雖然不在現場，但對方成為寺廟主持時，他倒是與對方見了一面。當時武曾其所在寺廟成了一妖物的躲藏地，宋離前去斬妖，還是武曾其接待的他。

他有心反駁，卻不該如何開口，恰逢此時身後有聲音傳來：“兄弟這就是你不厚道了吧，野史上有寫武曾其當和尚呢，你出來坑蒙拐騙好歹也查點資料啊，別丢我們奉池鎮的臉。”

話說完，來人笑眯眯地走至宋離面前，做了個自我介紹：“先生你好，我是奉池鎮當地電視臺的工作人員。我們電視臺準備做一個《古玩歷史小課堂》的趣味答題直播節目，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參加？”

宋離：“……啊？”

工作人員笑道：“我看您好像對歷史研究很有心得，所以想邀請您參加節目。而且我們節目的贊助商非常大方，最後獲勝的參賽者可以得到全套電器以及一萬塊的現金哦！”

全套電器，一萬現金。

宋離當即舉手：“好的，我參加。”

一旁的宗煦：“？”

此刻的京都平磐鎮，地府專供喪葬品店內。

尤拓坐在椅子上，表面是在看手機，實則注意力全然集中在二樓。二樓屬于封愈的卧室大門開開合合不下八次，每一次尤拓擡頭看去都會發現一個穿着新衣服的封愈從裏面走出來。

他是去照鏡子的。

當初搞卧室的時候，封愈信誓旦旦——我一大男人要什麽鏡子。

結果現在只能跑到一樓衛生間，面對鏡子整理服裝。

尤拓發誓，他跟在封愈身邊這麽長時間，絕對沒見過這個男人如此臭屁的模樣。非要形容的話，有點像花孔雀在春天來臨之際開屏求偶了。尤拓忍了忍，最終還是沒忍住，張了嘴：“老大，我覺得這件白襯衫全場最佳，比起之前所有的衣服都要襯你的氣質。”

封愈扯着襯衫的手微微一頓，視線從鏡子深處與尤拓對上眼，頗為不确定的問 ：“真的？”

尤拓瘋狂點頭。

當然是真的，穿上白襯衫，一下子就從人面獸心變成斯文敗類了！

不過——

“老大你穿這麽好看是要幹嘛去？”

尤拓原本以為封愈那天晚上對宋離那麽客氣，兩人就算還沒成，必然也是在暧昧期。結果這大半個月來，封愈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連宋離那邊也沒有聯系。

尤拓心裏隐隐有種猜測：這倆不會就這麽掰了吧？

這種想法随着時間流逝愈發變得愈發真實。

而到現在，尤拓已經不抱任何期待了。

封愈這明顯是要去見重要的人，但他知道，宋離此刻并不在京都，所以封愈要去見的人必然不是宋離。

他在心底無聲譴責封愈變心快，轉眼間就把宋離抛棄找了新歡。而被罵罵咧咧的封愈覺得自己要去找宋離這事兒也沒那麽難說出口，正欲張嘴，放在一旁的手機鈴聲卻如同平地驚雷驟響。

封愈和尤拓的視線以及注意力同一時間轉移到了手機上。

封愈上前一步，瞥了眼來電顯示，接通電話。

邵修的聲音急匆匆傳來：“彙平和浮臺分部發來求助信息，說是關押妖鬼的長陽山和松山被人惡意破壞，所有的妖鬼都死了。”

死了？

封愈握着手機的手指一緊，“你說，妖鬼死了，而不是逃了？”

邵修：“對。現在我要去一趟彙平，我看你三天前向三界管理處申請了各種各樣的外出任務，要不浮臺松山你過去看看？”

封愈：“……”

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就是。

他前段時間是為了躲宋離，也是為了給自己找點事兒做，省得腦子裏全是對方以及自己喝醉酒強硬抱着人不撒手的畫面。可現在他想明白了啊，他要去找宋離培養感情的！

挂斷電話，封愈對尤拓冷笑一聲：“穿這麽好看去幹什麽？去上他大爺的班。”

尤拓：“……”

看得出來，他家老大應該在爆發邊緣。

就是那種火氣上頭，誰惹他一下，他就要把那人祖宗十八代的墳全刨了那種。

以一種同情但不知道該同情封愈還是同情作妖那家夥的目光送走了封愈，尤拓嘆着氣轉身，正要離開，卻見剛剛消失不見的封愈又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他張了張嘴，話在嘴邊還未出來，就聽封愈問道：“所以宋離去古玩大會玩幾天？我看看我還能不能趕上。”

尤拓：“……三、三天？”

一直到真正送走封愈，尤拓還沉浸在濃濃的震驚之中。

所以，他家老大穿這麽好看是為了去見宋離的？！

尤拓輕輕嘶了一聲，顫抖着手指拿起手機，找到那個先前因為封愈親手做的晚飯而嘲諷範無救、謝必安所創建的群聊，發送：兄弟們，老大好像真的看上人家了，他是不是要談戀愛了！！

範無救：？

謝必安：？

十分鐘後，尤拓收到了骨湧的信息：聽說老大要談戀愛了？

再十分鐘後，尤拓收到了閻羅的信息：什麽？老大看上宋離了？就那個拖鞋戰神？！

尤拓面無表情。

好的，感謝謝必安那張大嘴，估計用不了一天整個地府都要知道宋離的存在了：）

…

宋離心情相當不錯。

因為他在《古玩歷史小課堂》的直播節目裏大殺四方，一舉摘下桂冠，得到了全套的電器和一萬元現金。

宗煦和屏竹看完節目全程，差點抱上宋離大腿。宋離也非常給面子地請兩人吃了一頓大餐，這一人一鬼才開開心心地繼續逛古玩大會了。倒是宋離這會兒知名度正高，走出去還要被人拉着拍照，索性便回了酒店。

喜悅還未完全抒發，他摸起手機看着空空的屏幕，忽然有點心癢癢。

自從得知[你大爺]就是封愈之後，他就把漂流瓶APP卸載了。

但此時此刻，他竟然又有種沖動将這個軟件下載回來。

……就，開個小號也能繼續用，對吧？

想明白了的宋離重新點開軟件商店，找到了漂流瓶APP，下載，注冊小號。

離離原上草：今天參加節目獲得大獎了，有全套的電器和整一萬的現金呢！超級開心，以後買房子就不用專門買電器了，希望我能趕緊攢錢把房子買了，這樣電器就可以提前用上了[祈禱]

白紙卷起，塞進漂流瓶，咻一下扔進了海水裏。

而後，心滿意足地躺下，看紀錄片。

第二天下午，宋離終于再次和宗煦一同離開酒店去逛古玩大會，宗煦說他看中了一套紫砂壺茶具，他師父逍遙子很喜歡這一類的古玩。雖說如今逍遙子下落不明，并且極有可能已經身亡，但宗煦還是想把這套茶具買回去，哪怕老頭子以後用不上了，他還能給老頭子放到墳頭。

聽到這話，宋離沉默了一秒，忍不住道：“你不如買個紙茶具。”

緊接着又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次好像在地府專供喪葬品那兒見到過一個很精致的紙茶具。”

宗煦的重點随着‘地府專供喪葬品’幾個字一下便歪了：“你還去過這家店？那你不是認識封愈嗎？封愈是那兒的老板啊。”

宋離臉不紅心不跳的撒謊：“去過，但不熟。”

宗煦心道也是。

封愈那種狗脾氣的家夥能和客人熟什麽呀？但為了宋離的安全起見，他還是多了句嘴：“以後還是別去了。我可以給你介紹其他喪葬品店。隔壁市就有一家和封愈他們家産品差不多的。”

宋離咽了咽喉嚨，艱難應下。

兩人絮絮叨叨，一路往前走。盡管已經過去了一天，但古玩大會上的人群對宋離的注視完全沒有減少。不過大家變得克制了些，沒有上前打擾。

宋離這張臉本來也出色，平時接收到的注目禮不在少數，這種情況也勉強能應對。

但他能應對，與宋離站在一起、被迫接受目光掃視的宗煦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突然有點佩服娛樂圈的明星了，平時走機場逛大街多半也是這種情況吧？竟然能面不改色的……

心裏嘀嘀咕咕地說着話，他趕緊拉着宋離加快了腳步。

宗煦看中的紫砂壺茶具位于一家比較偏僻的古玩店，與其他的小攤子不同，這家古玩店一直坐落在奉池鎮，因為老板全家三代都是幹這行的，所以特別有名，也特別有原則——絕不賣贗品。

繞過了一個個攤販，眼見着即将抵達古玩店，宋離腳下的步子卻忽然頓了一秒，他輕輕扯了扯宗煦，在對方疑惑的目光中做了個口型。

宗煦于驚愕之中了然。

腳下的步子重新變得不緩不慢，在三分鐘後來到了古玩店，兩人順勢便走了進去。

與此同時，距離他們不遠處的小攤子前，兩個人放下手中的東西，伸長脖子看向古玩店。

穿紅色T恤的年輕人面色微白，但長得濃眉大眼，面相看着令人覺得很舒服。他摸了摸臉，不太喜歡奉池鎮燥熱的天氣，嘟囔道：“熱死了。”

旁邊的同伴穿的是白衣服，他看看頭頂的太陽，滿臉不在意：“熱什麽熱，前面的可是宋先生！我們地府未來的第二位主人，難道你不想看看他長得是不是真的有視頻裏那麽好看嗎？聽說現在有的視頻濾鏡磨皮開得很重，鏡頭裏漂亮好看的，現實裏都不怎麽樣。”

他們是負責奉池這塊區域的鬼差，昨天剛上任，去三界管理處于奉池的分部報道時聽到鬼·辦公室的員工在悄悄讨論頂頭老大找對象的事兒，不經意聽到了一耳朵的兩只鬼差隔天早上又在手機裏看到了直播節目中的宋離。

《古玩歷史小課堂》這個直播節目的收視在昨天創下了歷史新高，近幾年其實奉池電視臺都會搞類似的活動，但唯獨今年的點擊率是最高的。當然，這離不開宋離的貢獻。

不少營銷號齊齊出動，剪輯了宋離在節目中的表現，上傳到了網上，引發了一波新的熱度。

紅衣鬼差和白衣鬼差就是從這裏發現的宋離。

而後看到評論說視頻裏的大帥哥如今還在奉池古玩大會，當即眼睛一亮，想親眼看看宋離到底是不是真的那麽好看。

會不會像一些評論說的——見光死。

紅衣鬼差被白衣鬼差這麽一說，心中因天氣炎熱而消退的好奇心再次升了起來。兩只鬼差對視一眼，迅速跟了上去。

然而等他們進入古玩店，眼前卻是空空一片，一眼看去別說是店了，好似跨進了一個單獨的空間，而且這個空間裏的空氣都流淌着令人驚懼的氣息。

鬼差：“……”

有種大事不妙的預感。

事實證明，這樣的預感是正确的。

僅僅幾秒鐘後，紅衣鬼差和白衣鬼差身後伸出兩只手，宋離輕松地将他們提了起來。同時，宗煦走到他們面前，哎喲一聲：“抓到兩只小鬼，說吧，你們鬼鬼祟祟跟蹤我和宋離是想幹什麽 ？”

白衣鬼差脾氣不好，當即反駁：“誰跟蹤你了？”

宗煦拖長聲音哦了一聲：“那我懂了，你們是在跟蹤宋離，那就繼續說呗，跟蹤宋離幹啥？”

白衣鬼差差點自閉，一旁的紅衣鬼差瞪了同伴一眼，卻一聲不吭。

宗煦見他們不肯開口，挑了下眉：“該不會是看宋離長得帥吧？”

白衣鬼差：“不行嗎？我就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有視頻裏那麽帥，也想對比一下，看看有沒有我老大帥。”

最後那話也不是胡扯。

因為他和紅衣鬼差對此持相反的态度。

他覺得老大更帥一點。

紅衣鬼差覺得宋離更好看。

“呦，沒想到你倆還有老大啊。”宗煦調侃。

他難得對鬼怪有這麽好的态度，或許是因為這倆雖然是鬼，但身上的氣息十分純粹，與那些作惡多端的惡鬼完全不同。宗煦一向奉行種族平等原則，從來不會因為自己專業是抓鬼的就對全部的鬼持有偏激态度。

他笑眯眯地沖兩只鬼道：“你們說得我也挺好奇的，我一直覺得我們家宋離長得全世界最好看，沒想到還有你們老大能争鋒？正好，給你們老大打個電話，讓他來贖你們，也讓我見識見識他有多帥。”

兩只鬼差：“……不、不好吧 ？”

宗煦：“有什麽不好的？快點，時間寶貴，不然就把你倆全嘎了。”

他從随身攜帶的包包裏掏出兩張符紙，威脅道。

兩只鬼差：“……”

求助似的眼神很快轉向了宋離，然而宋離只是無辜地回望他們，那只白衣鬼差閉上眼睛大喊：“我們真的不是故意跟蹤你們的！只是聽說我們老大找了個對象叫宋離，所以特地跑過來看看！”

宗煦當即呵笑：“嚯，我怎麽不知道宋離還有個對象是你們老大啊，那我更要見見了，快點，打電話，讓他來贖人！”

兩只鬼差見宗煦油鹽不進，簡直欲哭無淚。

那只穿紅衣服的還想掙紮一下，小聲道：“宋先生，我老大真的是你對象，他叫封愈！”

宗煦微笑：“我信你個鬼！磨磨唧唧的，別廢話，立馬給我打電話！”

紅衣鬼差：“……”

紅衣鬼差終于顫顫巍巍接過宗煦的手機，播出去一個電話。

而宗煦則是站在宋離身旁，發出一聲冷笑，随即壓低聲音在他耳邊叨叨：“這兩只鬼雖然看着是好鬼，但真能胡說八道，竟然還胡扯封愈是你對象！你眼睛又沒瞎，能找封愈？”

宋離拉住他的手臂。

在聽到封愈的名字以及對象二字後，他就有種不祥的預感：“我覺得，情況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