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我的未來，一定有很多鮮……

水邊有些濕滑, 連續近五個小時的快速奔襲，負擔極大，黃路身體中的生機與詛咒的平衡早就被打破, 好像有人在肺部放了一把火, 每一口呼吸都會助長火苗的燃燒。

身後喬伊斯跟得很勉強，沒有魔法能量，純靠體力, 能跑到這裏，已經超越極限了。

有樹木淺根凸起, 奔跑的黃路被一把絆倒，他膝蓋着地，單手撐着地面，摔出好遠，卻愣是沒讓背上的珀莉沾上一點泥土。

跑步停下，全身的疲憊感瞬間席卷而來, 覆蓋身上的每一寸皮膚, 困意洶湧襲來, 他瞪大眼睛, 腦袋向着地上撞過去。

不能睡！絕對不能睡！單靠喬伊斯, 是不可能在天亮前帶着他們走到瀑布邊上的。

胸前的手依舊在無力地垂着, 只是那雙手變得纖細勻稱，不再是小孩那般帶這些肉感的手, 而是一雙十四五歲少女的手。

身後, 喬伊斯勉強跟上來, 同樣在那處淺根上絆了一跤，一骨碌摔到黃路身邊，手腳發軟, 趴着再難起來。

黃路找了一處幹淨的地面放下珀莉，将喬伊斯拉起來，不能再用這種狀态跑下去了。

“休息一會兒吧。”

他取了帕子，去河邊沾水，河水清涼，手放進去很舒服，他将帕子擰得幫半幹，幫珀莉擦臉。

體膚上的劇痛讓她現在仍舊昏迷不醒，哪怕有短暫的清醒，又會昏過去。

月光依稀，原本只是個小孩的珀莉變成了近十四的少女，女生的身高發育期大概就是這段時間，短短四五年，縮成了幾個小時。

黃路的看着珀莉的蒼白的面容，她的身體在顫抖着，臉上一層薄汗，神色憔悴，可十足的病态仍擋不住長開的美貌。

這張臉與系統當初給他展示的人重合在一起，只不過眉頭緊皺，很是痛苦。

黃路的手指逐漸攥緊，他說要救她，可現在自己甚至不知道要用什麽辦法來緩解珀莉的疼痛，內心湧上來的無力感籠罩四肢，內心一陣心悸。

喬伊斯晃晃悠悠走到河邊，舀了一捧水澆在臉上，灌了幾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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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耳朵忽然動了動，擡頭凝神望着遠處，忽道：“有水聲，是流水從高空墜落的聲音！”

“我們快到了！”

知道距離的行進遠比無頭蒼蠅般的瞎轉有效果多了，黃路重新背起珀莉，三個人再次出發。

水聲越來越清晰，他們應該離目的地不遠了。

周圍的高大的植物慢慢消失了，代替的是緊密的矮生灌木，河邊布滿荊棘，就像珀莉說的那樣。

他們找對地方了，就是在這邊。

彼時，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照耀大地，森林在沉睡中重新蘇醒，珀莉也緩緩睜開雙眼。

劇痛不再傳來，骨骼大體定型，她的身體似乎停止了生長，只感到了無盡的疲憊，像是暮霭的老人，顫顫巍巍地只能勉強擡起手。

珀莉微微側眸，天空之中，泛紅的朝陽緩慢升起，伴随着朝陽的，是奔騰而下的瀑布，他們就站在瀑布的低端。

“……到了嗎？”

“你醒了？”黃路的嗓子有些啞，側過頭去看她。

珀莉這才反應過來她現在正趴在他背上，就像一個小孩子背着等身高的大熊玩偶，極不相稱。

“放我下來吧，我們要先找路上去。”

黃路猶豫着把她放在地上，就好像睡了一覺就過了幾年，新的身體無力又不太适應，她走得踉踉跄跄地。

黃路面容嚴肅，緊跟在她身邊，生怕她摔跤，珀莉看着周圍一圈比她低了幾個頭的人，虛弱地感嘆：“以後我可以做你們的姐姐了。”

**

周圍荊棘叢生，上山的路都被荊棘擋住了，想要上去，必須劈出一條路來。

至于這件事……

黃路看向喬伊斯，冷漠道：“別裝了，我們都知道你的魔具是什麽。”

獵魔海的魔具皆是精品，喬伊斯卻很少使用自己的魔具，哪怕作戰也很少使用。

因為他這件魔具相當雞肋，十分不符合他高貴冷豔的身份，以至于從拿到魔具的那一天，就把它壓箱底了。

“是時候讓它發光發熱了，喬伊斯。”黃路站在他身後，催促道：“我們必須趕快上去，誰都不知道空間裂縫什麽時候開啓。”

喬伊斯頓了頓，似乎在掙紮：“你們确定你們的占蔔術不會有問題吧。”

“确定，不然我們還有其他更好的選擇嗎？”

在短短幾秒的思想鬥争下，喬伊斯還是妥協了，他張開手，魔具的雛形逐漸在手中勾勒，最終呈現出來的，是一把外表樸實無華的鐵鏟，鐵鏟還帶泥的那種。

當然，只是外表樸實無華，鐵鏟的內裏還是一把正兒八經的魔具，附加屬性：除草、挖坑。

珀莉覺得，其實世界是想讓他做種田文的男主角來着，木系魔法，親近自然，不然為什麽連魔具都這麽貼合形象，仿佛生來就是為綠色發展做貢獻的。

他們選定了一條較緩的小路，前面喬伊斯無情地揮鏟，珀莉扶着牆走在中間，黃路善後，警惕周圍。

太陽逐漸上升，有霧氣騰起，迷了眼睛。

珀莉大口呼吸，盡量跟上喬伊斯的步伐，但她的腳步已經軟得不行，像是小美人魚在刀劍上行走，每一步都耗盡了力氣與心勁。

“不要勉強。”身後黃路一步步走到身側：“我會帶着你上山頂的，多依靠我一下也沒事。”

珀莉沒有客氣，這個時候不能矯情，掉隊才是最致命的，幹脆伸出右手搭在黃路的肩膀上，輕輕笑了笑，用氣音道：“公主殿下真可靠啊。”

黃路再一次把人背在背上，快走追上喬伊斯，他已經變成了一個無情的除草機器了。

黃路将除掉的荊棘重新拉回小路上蓋着，有時還會在土裏埋上人造晶核，如果薩羅揚追上來，能給他們提個醒。

周圍隐隐有了不同尋常的波動，喬伊斯更加賣力，不到兩個小時，他們就登上了山頂，站在彙成水流傾斜而下的瀑布之上。

叢林之上，薄霧彌漫，如站在雲端，只能順着陽光的照耀看到朦胧的綠色。

“真漂亮啊……”珀莉的眼睛有點睜不開，疼痛之後，身體又傳來一陣陣疲憊，“不過，我還是更想要回去……”

他們在水邊找了幹淨高大的灘石坐下，珀莉透過水中倒影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樣子，輕輕笑了：“我現在，起碼要十七歲了吧？”

她閉了閉眼，像是在自嘲：“呵，來了一趟，竟然少活這麽些年，實在有些虧啊。”

黃路依舊是十歲左右的模樣，幾乎沒有變化，站着竟然和坐在石頭上的珀莉一般高。

他的目光頓了頓，取出一盞小杯，劃破手腕，接了一小杯血。

“你想要做什麽？”

“做一個實驗。”黃路将那一小杯血送到珀莉嘴邊：“你說過，精靈的詛咒蠶食生機，那我的血肉說不定也可以幫你抑制詛咒。”

珀莉沒有動。

“只是一個實驗，不要有心理負擔，一杯血而已，這是在救人，又不是在吃人。”

她垂在身側的手最終還是接了那一盞小杯，目光落在黃路的手腕上，傷口已經愈合，隐隐約約泛着新肉的白色。

天賦者的傷勢就是好得快啊。

她擡眸，緩緩發問：“如果你的血可以抑制詛咒，可能意味着你要一直放血。”

黃路點頭：“嗯，沒關系，我是天賦者，放些血死不了。”

“那如果你有一天血不夠了呢？”珀莉問：“你不會學介子推和重耳吧？”

“我……”

“我死在這兒也不會吃人肉的。”珀莉打斷他的話，仰頭将杯中的猩紅液體一飲而盡：“所以，千萬不要想着犧牲自己照亮他人的法子，我不會接受的。”

血液入喉，帶着濃郁的生機，與詛咒碰撞在一起，就像是強悍的士兵相對抗，畢竟是外部的力量，那感受不比皮膚的撕扯好上多少。

珀莉捂着自己的肚子，有些艱難地擡頭：“看來是管用的，就是副作用有些大。”

他們在山頂上等了一上午，直到太陽照在頭頂，氣溫過于熱才換了地方。

彼時，珀莉又接受了黃路三次施藥，她大體算了算，薩羅揚的詛咒從一天體驗完生老病死，一個小時大概就是經歷三年，經過這個世界的魔法削弱後，一個小時大約代表一年。

按照正常情況下，她只能活三天，好在小公主是有挂的，還能幫她吊着一口氣。

那幾杯血大概換回來她四五年的壽命，身體的痛覺竟然有些麻木。她的手腳已經痛到擡不起來，神經被一遍又一遍地沖刷着，清醒得不得了。

空氣中的波動時隐時現，像是撩人的輕紗，一會兒出現，一會兒不知所蹤。

這也在預料之中，因為薩羅揚原本是打算今天才從部落出發的，按照正常速度，他今天到不了這裏，珀莉他們除了碰運氣以外，還想提前占領高地，提防他上來。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太陽從東邊落到西邊，直到月亮升起，繁星滿天，空間裂縫都沒有出現，只有那陣若有若無的波動撩撥心神。

有了黃路的幫忙，珀莉始終維持着上午的樣子沒有變化，但他手腕流下的血液越來越細。

十歲左右的孩子，能放出多少血？她早就猜知道這個辦法不能長久了。

治療藥劑她倒是有不少存貨，只是那東西對詛咒沒有一點效果，治療藥劑和人體的生機畢竟還是不同的，前者只能讓珀莉沒有那麽疲憊，還能暫時緩解她的痛苦。

所以珀莉都是把那東西當麻藥用的。

體內的的生機能量在逐漸消弭，詛咒的力量占據了身體的每一寸角落，她能感受到，自己又将迎來生命的流逝。

“時間差不多了。”黃路又把一杯鮮紅的血液遞過去，“該喝藥了。”

珀莉端着杯子，忽然轉頭看黃路：“我忽然想到了潘金蓮和武大郎。”

“大郎，該喝藥了。”她掐着嗓子學：“像不像？”

“……我沒聽過有人這麽罵自己的。”

“哈哈哈，緩和一下氣氛嘛，我總覺得你像是遇到世界末日一樣。”珀莉将杯中血液一口飲盡，又道：“其實也像另一個——”

她重新壓低聲音道：“總裁，夫人的血已經抽幹了——她認錯了嘛？——她已經走了——”

“我的血不會抽幹的。”黃路無奈：“哪怕抽幹我也不會走的。”

“抽幹不就成幹屍了嗎？你別說得這麽恐怖好不好。”珀莉又拆開一管治愈藥劑喝了，身體上的疼痛在逐漸減緩。

她靠在大理石邊上，望着頭頂的星星，忽道：“雖然你騙了我很久，可我卻沒有很讨厭你。”

她的目光泛虛，不知是落在夜幕中哪處星群中，亦或是落在古早的過去。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我最讨厭被欺騙了，卻還是沒有辦法讨厭你。”

明明剛剛知道這個世界是游戲世界的時候，她那樣害怕面對游戲情節，想要躲避原定的路線，繞開死亡的結局，被逼的插手了無數人的人生，擾亂了他們原定的生活軌跡。

和貝克結成契約的那天，她內心的另一個聲音就在不停地譴責自己，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将來可能面對什麽，卻還是将這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拖下水了。

就像是在無辜者的生命上塗抹，将其卷入不應承受的風暴之中。

為了能好好活下去，添一個強大的助力，她還是選擇忽視，把心底的微妙愧疚壓下去。

她改變了游戲劇情，她戰勝了恐高，戰勝了害怕面對可能發生死亡結局的內心，她以為自己戰勝了一切。

可老天沒有讓她如願。

誰能知道魔法世界，竟然還又一位以攻略自己為目标的老鄉？還以女裝大佬的身份潛伏在自己身邊！

換作以前的珀莉，她早就炸了，可是這一次，她沒有。

和黃路交談過後，她的內心泛起的只有難過和委屈。

不知道是難過攻略結束後他就要徹底離開這個世界，還是委屈小公主曾經的言行可能只是處于攻略她的目的。

總歸，她自閉了好幾天，她想要讓自己平靜下來，正視現實，不再和他說話，總是躲得遠遠的。

直到被卷來這裏，他問“你醒了？”，自己的心才像是回到身體中一樣。

她側頭，看着黃路微愣的臉，哼了一聲：“大騙子！”

說完，她就轉過身去，留給身後一個後腦勺。

一陣沉默之後，珀莉忽然感到身上蓋上一層輕薄的布料，是他卧室裏那張薄毯。

他就坐在她旁邊，聲音定定：“珀莉，我發誓，我以後不會再騙你了，永遠不會。”

“我會帶着你出去，你也一定會用最美好的年華回到魔法大陸，你的未來，一定還有更多的鮮花和陽光，美麗絢爛。”

珀莉攥着身體上覆蓋的薄毯，縮緊了身子，垂下眼眸：“是啊，我的未來，一定有很多鮮花和陽光……”

……只是，沒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