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鳳凰涅槃

旭日重升, 守在河邊的三人望着東邊的一輪紅日,緩緩松了一口氣。

他們總算又熬過了一個晚上。

“今天時空裂縫會打開嗎?”黃路仰着頭,喃喃問。

珀莉靠在石頭上, 從善如流地回答:“這就是薛定谔的貓, 會和不會的概率同時存在,只有今天過完了,兩種結果才會坍塌到一種結果。”

喬伊斯問:“薛定谔的貓是誰的貓?”

珀莉煞有其事:“物理和哲學的貓。”

喬伊斯更不懂了, 雖然他從來就沒有搞懂過珀莉腦子裏想的是什麽。

黃路轉過頭看着她,自從醒來以後, 珀莉似乎很喜歡玩一些奇奇怪怪的梗,大郎吃藥是,薛定谔的貓也是,都是現實世界才有的事情,在這裏毫不避諱地說出來。

“莎拉準備的烤肉還有嗎?”

“還有一些,要吃嗎?”

“要!”

山頂上, 瀑布邊, 能看到一堆一堆的鵝卵石, 也能看到一叢一叢的荊棘從, 就是找不到幹枯易燃的樹枝。

搜尋無果, 珀莉望着平坦的地面, 嫌棄地啧了一聲,手一揮, 把留存在戒指裏的實木桌椅甩了出來, “劈了當柴燒吧!”

制造桌椅的木料大都不易燃燒, 即便這一次涼焰點着了火,也是細小的火苗,珀莉更嫌棄了, 手一揮,又往火上澆了瓶烈酒。

火苗一下就旺了,同時帶起的,還有一陣濃郁的醇香。

是佳釀美酒才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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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莉哈哈一笑,晃了晃只剩下一層底子的酒壺,“老哥嘗不到我給他準備的成年禮物了,就讓我這個妹妹替他嘗嘗味道吧!”

說完,她将壺中僅剩的一小口酒倒進蓋子裏,面對另外兩雙眼巴巴的眼睛,她得意地哼哼一聲:“未成年兒童禁止飲酒,喝酒是大人的權利,你們就看着吧。”

“……”

是因為身體的青春期到了,所以順帶着精神和行為都變得中二起來了嗎?

珀莉端着酒蓋,湊到鼻前使勁地吸了一口氣——

“咳咳咳,這酒的度數得多高啊!怎麽這麽嗆啊!”

她繃着嘴,盯着眼前的那一小蓋酒,礙于之前放出的狠話和強烈的好奇心,忍着透過鼻腔直沖腦門的味道,最後只伸出舌頭沾了一點。

“呸呸呸!”

喬伊斯扶額,看着眼前樣貌十八的珀莉,有些無奈:“你怎麽還能這麽開心?難道精靈的詛咒身體長大了,大腦反而退化了嗎?”

“及時行樂嘛。”珀莉哈哈一笑,将剩下的那一小蓋酒也倒進火中。

卷起的火舌炙烤木棍上穿着的肉片,而她帶着笑意的眸光似乎在望着遠處的天空,有些惆悵。

三人分食了烤得有些焦黑的肉片,在烈日之下,重新望着碧藍如洗的天空。

能量波動若有若無,想要仔細追尋蹤跡,卻無處下手,珀莉收了視線,看着手裏端着一小碗血遞過來的黃路,擡頭笑道:“金蓮,你來啦?”

“……”

珀莉接過小碗,看着他蒼白的面孔,又問:“金蓮,咱家的藥材還能夠幾頓啊?”

“一直夠。”

珀莉皺緊了眉,似是想到了什麽奇怪的事情,苦着一張臉:“啊,那真是太恐怖了,我可堅持不了一直喝。”

血液入喉,帶起一陣頑強的生命力,重新延續上她的生機。

珀莉默默數了數戒指裏剩餘的治愈藥劑,幹脆靠在石頭上閉上眼睛:“中午這麽熱的天氣,就應該好好睡個午覺。”

說着,她把薄被拽過來蓋在自己身上,側過身子把自己縮成一個球,連臉都包住了一大半:“需要輪值的時候記得喊我!”

不能再喝藥劑了。

珀莉的手有些顫抖,她選擇躺下默默承受身體中緩緩溢出的酸痛和無力。

身體越痛苦,腦海越清醒,魔法藥劑的效果還在,剛剛喝過“金蓮的藥”,體內的生機倒是旺盛,卻擋不住發自肺腑的空虛與寒冷,那種由內而外的冷意,是來自一個人腦海最深處的感知,像是莎拉的第六感一般,總是出乎意料地準确。

太陽透過樹影在薄毯上灑下光影,能看到一個僵硬的背影,黃路定定地凝視着那個背影,最後還是選擇回過頭,去收拾今天吃飯剩下的殘羹冷炙。

他能感受到,身體裏的詛咒越來越猖狂,最近每次放血,身體都會自發保護般地加快傷勢愈合,他割了一刀又一刀,卻發現接上那麽一小碗血液,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最後甚至只在皮膚上看到一道鮮豔的傷口,卻沒有幾滴血流下來。

黃路捏緊手腕,确定身後的珀莉确實躺下了,才在另外一邊坐下來,悵然般緩了一口氣。

這個辦法還能堅持多久?

第二天,天色毫無變化,落日的餘晖,就像是守望者眼中的那一點光亮,自山頭的亮黃,轉為暗紫,最後消失。

這是珀莉和黃路身中詛咒的第三個夜晚了。

珀莉從薄毯中探出眼睛,有些無神地望着周圍,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了,她能看到身邊人影影綽綽的輪廓。

“啊,到晚上了呢。”珀莉坐起來,詛咒和生機相互洗刷,透支她的精神,明明身體依舊是十八的模樣,卻被摧殘得宛若病入膏肓。

她坐在黃路旁邊,身邊亮了兩個小燈泡,照得臉色不那麽蒼白了,“不休息一會兒嗎?”

黃路沖她笑了笑:“休息過了。”

他反手又取出三只小瓷瓶,放在地上:“這是今晚的。”

珀莉沉默着從地上拿起小瓶,感受到裏面沉甸甸的分量。

這個分量,很不科學。

她放下瓷瓶,伸手去拉黃路的手腕。

他的手很涼,就像靠在背後的山石一樣,捂不熱的溫度。黃路有些抗拒,想要抽回手,卻被攥得緊緊。

珀莉捏着他的手掌,掌心向上。

胳膊上不再是以前那樣白白的一條線,而是一道凹陷可怖的長疤。

就好像主人生怕血液會止住,刻意将胳膊上的肉生生剜下一塊來。

“我就知道會這樣。”

珀莉捏着他的手,抽出一管藥劑,拔開蓋子将淡綠色的藥劑澆在眼前那道猙獰的長疤上。

皮膚上的猩紅消退了些許,傷勢正在慢慢好轉。

治愈藥劑不能幫助珀莉遏制詛咒,也只能堪堪幫助黃路延緩傷勢。

治愈屬性的天賦者,傷勢并不好治,這麽做更像是珀莉用治愈藥劑來給自己打麻藥。

兩人對坐着,小燈泡的照耀下,黃路的臉色和她一樣泛着暖黃,想有些精氣神都要靠燈光來調節,兩個人還真是想到一起去了。

“為什麽這麽做?”

黃路低着頭,盯着地面:“天賦者想要逼出自己的潛能,要把自己至于極端的境地,就像是鳳凰欲火,涅槃重生那樣。”

“所以,你腦海中想到的極端的境地就是把自己的血抽幹?”珀莉皺眉:“你不怕自己變成木乃伊嗎?”

“不怕。”

“你不能仗着自己是天賦者就為所欲為!誰也不知道你的極限在哪裏!”

黃路腦袋偏了偏,明顯是在表達自己的抗拒,像一個頑固執拗的小孩子。

雖然确實是一個頑固執拗的小孩子。

“我不怕死的,黃路。”她喊他的名字:“很早以前,我就不怕了。”

她害怕的,一直都是“被命中注定”,害怕自己走向已知的死亡結局,害怕她活得不像是她。

“我活了兩次,雖然每次的時間都不算長,但也算得上是精彩,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我确實都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下來了。”

“世事怎能盡如人意,我們原本是同一個世界的人,現在竟然在另一個世界相遇了,本身就已經很不可思議了,不是嗎?”

“所以,我其實還是挺知足的,我們都……”

“我不知足!”黃路猛然低吼着,神色統統都籠罩在發影之內,只能聽到他絕望的聲音。

“我想救你,我要救你,我一定能救你!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我都不會讓那些事情發生,你相信我,不要放棄我,也不要放棄你自己,我們會出去的,一定會出去的!一定……”

珀莉愣住了,她坐在對面,分明看到有幾滴晶瑩自他的下颌滑落,滴在地上,暈成小圈。

他竟然……哭了?

珀莉走過去,擁住他的脊背,輕輕拍打:“嗯,我不會放棄你,也不會放棄我自己。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希望你也能好好活在這個世界上。”

她的語氣輕緩,仿佛重新變回了魔法世界裏可靠優雅的貴族淑女,方才交代遺言一般的話語吓到了他,安慰些許,黃路終于平靜了些。

而珀莉的眼睛,卻看着瀑布旁邊黝黑的荊棘。

荊棘成片而生,黝黑的枝幹頂端,結着簇簇小小的花苞,似乎正憋着一股頑強的生命力。

珀莉曾經問過喬伊斯,這是什麽花,多久會開放?

喬伊斯回:這是小葉荊,花朵白色,三年開一次花,花期三天,從結出花苞到開花,一般需要七天。

珀莉清楚的記得一件事,游戲中喬伊斯線對上精靈王的時候,有一幅場景——虛弱的喬伊斯護着小公主,順着瀑布的水流卷入空間裂縫,裂縫和瀑布的背景後,就是漫山遍野的荊棘,和荊棘上開着的小小花朵。

小葉荊在他們爬上山頂的時候結花苞不久,再過五六天才能開花。

而那時珀莉的生命,也只剩下了短短的三天。

今天是第二天,這也意味着,距離空間裂縫開啓,最短也需要五天,更甚者,可能是……三年。

**

珀莉用石頭在地上畫了一個完整的正字。

已經第五天了。

她翻了翻自己的戒指,治愈藥劑已經用完了。

她依舊靠在那塊石頭邊上,裹着薄毯,呆滞地望着天空,天空依舊是毫無變化的藍。

身體中被延緩壓制下的疼痛在緩慢的翻湧上來,布滿每一寸皮膚。

壓制的疼痛遠比最開始的強度大,就像是淩遲一般,一刀一刀地刮在身上,珀莉已經痛到完全失去了抵抗的力氣,只能将薄毯的一角塞在嘴裏。

鈍痛清晰又激烈,珀莉渾身發抖,最後看了一眼荊棘叢,黝黑的荊棘頂端,有星星點點的白色,均勻地分布着,那是即将開花的預兆。

黃路回來的時候,一眼看到那個裹着薄毯的背影,最近她似乎格外地沉眠。

他輕手輕腳走到旁邊,放下小瓷瓶,靠在石邊坐下來。

他似乎真的要到極限了,今天只得到了一小瓶血,再難突破了。

沉沉嘆了一口氣,坐在她身邊,就像是有了歸屬感一樣,壓制下的疲憊感緩緩上升,侵襲大腦。

他已經透支很久了,完全在依靠意志力在支撐,轉過頭,看着身邊的人,嘴角勾着輕緩的笑。

暮然間,那抹笑凝固住,他翻身坐起。

一只蒼白的手從被子中斜斜伸出來,手上無力握着一只開口的瓶子。

“珀莉?”

沒有回應。

黃路從把她拖起來,看到雙眼緊閉的面容:“珀莉?”

他能感受到她身體中還在蓬勃的能量,生命能量依舊在與詛咒來回拉扯,翻騰之間,他同樣能感受到源自身體的痛楚。

珀莉的身體現在就像是一處戰場,硝煙滾滾,殘破荒蕪,可戰争依舊在她的身體中繼續,侵蝕着她的意志。

喬伊斯趕過來,蹲下來查看:“怎麽了?”

“痛昏過去了。”

黃路托着珀莉的腦袋靠在自己的腿上,“我看着她,今天晚上麻煩你警戒了。”

珀莉大概知道自己的意識撐不了多久了,所以在意識還清醒的時候,她喝下了剩下的所有小瓷瓶的血,那些至少能挺着度過一個晚上。

而那個晚上,黃路身後的小白花張開一絲小口,隐隐有了開放的态勢。

第六天上午,珀莉體內的生命能量就在持續地耗盡,詛咒的力量再一次占據上風。

黃路單手打開小瓷瓶,将瓶口靠近珀莉的嘴唇。

沒辦法喝下去。

黃路看了看手中的小瓶,又感受着她體內的能量變化,低低說了一聲:“對不起。”

他将瓶中鮮血含在口中,托起珀莉的臉,緩緩靠下去,渡過去的鮮血雖很難吞咽,但好歹體內的能量有了些微增長,再一次莫名平衡起來。

黃路擡頭,伸手擦掉唇角溢出的紅色。

他的神情不自覺有些灰敗,緊緊抱着珀莉,像是抓着救命稻草。

這一次,又能堅持多久呢?

那瓶血,堅持了大半個白天。

黃路真的迎來了自己的“極限”。

一滴血也流不出來了。

不管劃多深的刀口,哪怕見骨也沒有一滴血,他的身體,徹底免疫了自己無限制放血的行為。

這就是鳳凰的涅槃?

黃路愣愣地,手中握着的勾銀,就像是一把普通的鐵劍,再無曾經的流光溢彩,就像他透支的身體一樣。

不,他才不重要,重要的是珀莉!她需要生機和能量!

黃路刻意忽視那些,他把目光放在自己的腿上。

【我死在這兒也不會吃人肉的。所以,千萬不要想着犧牲自己照亮他人的法子,我不會接受的。】

荒誕的想法被敲下,黃路猛然清醒過來。

那……那我又要怎麽辦?我要從哪裏尋得那些生命能量?

無助籠罩在他的頭頂,扭住他的四肢,扒開他的眼皮,他什麽也不能做,只能抱着珀莉,眼睜睜看着這一切,感受到對抗的生機緩慢消弭。

就好像當初在夢境中,想要拉住她的手,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着,死亡一次又一次碾壓過來,将年輕美麗的生命帶走。

只是,曾經是夢境,這次是現實。

“不行……”黃路顫抖着,死死抱住珀莉。

就好像曾經一次次看到她的死亡,卻沒有一次能擁抱到她一樣。

“不行……”

明明是現實,為什麽還是會走向這條路?他想要讓她活着,她想活着,這有什麽錯嗎!

“不行……”

不能死,她不能死,他也不能死,他們還要一起回到魔法世界的!

“不行!!!”

痛徹心扉的喊聲回蕩在天空,神明仿佛真的聽到了禱告者的低吟,穿着潔白的衣袍,下世而來,華光普照下,神明向禱告着送上了祝福。

有源源不斷的生機從黃路的身體流向珀莉的身體,徹底阻止了詛咒的再次蔓延。

赫然看過去,兩人竟然散發着同樣的氣息,亦如渾然天成。

身後,荊棘花在純白聖潔的光輝之中,完全開放了。

這才是鳳凰的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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