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什麽是正确的？

珀莉最開始的打算先來靈域探探虛實, 最好先找到薩羅揚的目的究竟是什麽，然後針對性地做出應對策略，不至于被打個措手不及。

但他們幾個人剛剛進入靈域, 就看到被放在地上酣睡的小精靈們, 以及旁邊快要擺放好的祝福儀式陣法。

不多不少，正好是丢失的那幾個孩子。

“他出去了嗎？”珀莉警戒着周圍，沒有發現周圍又其他人, “我們先把孩子帶回去吧？”

珠把擺在周圍的陣法踢散，凱恩斯點頭脫下衣服将孩子包起來抱在懷裏。

也就是他們正在做這些的時候, 三道冷箭射過來，目标直指珀莉黃路和喬伊斯。

箭只是最普通不過的木枝，輕而易舉就能被擋下。

至于這一貫打草驚蛇的手法，珀莉用後腦勺就能猜出來人是誰了。

靈域邊，薩羅揚的雙腿隐在髒破不堪的長袍之中，但身量矮了很大一截, 看上去像是跪在地上, 他的手拄着銀光閃閃的無箭弓, 背上背着裝滿削尖頂端木枝的粗糙箭筒, 正遠遠地望着他們, 藏在枯幹面容下的眼神銳利, 像是兩把鋒利的匕首，直直地捅過來。

很明顯, 薩羅揚這一路走得很艱辛, 再次相遇, 他對待珀莉幾人的态度依舊簡單粗暴——反正我看你們不順眼，管他有用沒用，我就是要過過手瘾, 先給你來上一箭解氣！

得出結論，薩羅揚真的不适合當刺客。

凱恩斯正抱着孩子，警惕地盯着站在靈域邊上，看不清面容的老者。

珀莉後撤一步，低聲發問：“你們說過，心靈肮髒的人是不能進入靈域的，對吧？”

“是的。”凱恩斯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這個很可能就是傳說中的“精靈王”的家夥：“這樣的瘋子是進不來靈域的。”

黃路的勾銀已經出鞘，壓低重心做出戒備狀态：“那麽現在就出現另一個問題了——”

“為什麽陣法和孩子的位置這麽精确？就好像特意擺放的一樣？”

有兩種可能，要麽薩羅揚能進入靈域，要麽他有能進入靈域的其他幫手！

一瞬間，就像是培養了多年的默契一樣，五個人原地散開，圍成一個圈，将孩子護在身後，面對随時可能蹦出敵人的幽深怪石綠林。

“總之孩子和薩羅揚都在這裏，我已經向精靈族傳遞消息了，至于來與不來……”珀莉用餘光看了一眼凱恩斯，無聲笑了笑：“就看凱恩斯你們的在精靈族心中的可信度有多高。”

以及他們看到緊急求助還相不相信秦始皇的存在。

珀莉原本是打算先找些證據讓精靈族的相信他們，上下動員才能做最好的防範，可誰知道才剛剛偷了對面野區的豬就被發現了，想着可能是幫手的美杜莎腦殼就有些疼。

不知道薩羅揚找來了多少，他們能不能幹得過，那玩意血又厚攻擊又強，太難搞了。

珀莉幾人擺好陣勢的下一瞬間，薩羅揚動了。

他倒是沒做什麽，只是舉起手中銀光閃閃的無箭弓在地上重重一磕，一陣似有若無的感應回蕩開來，珠頭頂的呆毛顫了顫，猛然擡起腦袋：“小心！他能控制植物！”

靈域就像一個大碗，碗中綠意叢生，半臂高的綠草就像是柔軟的地毯鋪在腳下，踩上去就像踩在雲上，非常舒服。

可就在珠的預警之後，珀莉就明顯感受到腳底傳來一股非自然的力道。

那一瞬間，似乎又回到了另一個世界，發現他們逃跑的薩羅揚憤怒之下與植物共鳴，有一株新生的幼芽剛好在她的腳底，透過鞋底傳上來的微妙觸感像是觸電一樣再一次出現。

珀莉的雞皮疙瘩又起了一身，但在這裏，她沒有辦法把這些綠草按進地裏。

這裏的草實在是太多了！！！

緊接着，靈域中的藤蔓也扭動起來，蛇一般向着珀莉等人竄過來，像是要往他們腿上纏。

他們大概懂了，這大概率就是薩羅揚的幫手，但區區一些蠕動的植物着實對他們無法構成威脅。

喬伊斯發現自己反控不成，冷漠地一腳把旁邊的藤蔓踢開，然後看着那藤蔓依舊孜孜不倦地朝着他扭過來。

“這東西到底想要幹什麽？”

黃路觀察片刻，沉吟道：“他想要還原祝福儀式。”

一直強忍着腳底詭異觸感，不破壞隊形的珀莉分出些意志去觀察周圍，鋪在地上的柔軟綠草極有規律的擺動着，就像是傳送帶一樣，把珠踢散的東西重新送回原處。

薩羅揚還想舉行祝福儀式？

凱恩斯一腳踩住蠕動的木枝，冷眼看着薩羅揚：“我們都已經在這裏了，一定會阻止你的，你想要做什麽，不如直說！”

薩羅揚同樣遠遠地看着他，桀然一笑：“過了這麽多年，精靈族的變化真的很大啊，不管是制度，還是精靈本身，你們都變了，還出現了些有意思的東西……當然，我還是更喜歡以前的精靈族。”

凱恩斯眯眼，像是在思考薩羅揚說的話。

“至于我想要做什麽，也很簡單。”薩羅揚擡頭，看着布着些陰雲的天空，靈域內陽光明媚，光影卻沒有照在他的身上，他說：“我想要一個答案！”

“我想要一個，等了一千年的答案！”

緊接着，薩羅撐着無箭弓，身子直起，用殘缺的腿向前邁步。

風吹着雲朵緩緩飄遠，靈域中的陰影在一點點的增加，依舊沒有陽光照在薩羅揚身上，但他此時，卻站在靈域之中了。

凱恩斯的瞪着眼睛，像是看見鬼一樣：“靈域是世界上最幹淨的地方，收容美好，排斥錯誤，你……你為什麽能進入到靈域之中！”

薩羅揚身下的草被壓倒一片，形成一條長長的拖行軌跡，靈域中的草木依賴地貼在他身上。

拖行走來的薩羅揚停下腳步，緩緩擡眼，就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呵呵，收容美好，包容錯誤……難道我有什麽事做得是錯的？”

“我有什麽事做得是錯的！”

“沒有！”

“我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憑什麽不能進入靈域！”

這一句像是敲進了凱恩斯的內心，敲碎了他的三觀。

為什麽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甚至能利用同族者的瘋子和強盜，所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珀莉靜靜看着蒼老得像是枯萎樹幹一樣，卻依舊眼神銳利的薩羅揚，忽然有些懂了他說的話。

什麽是美好的，什麽又是正确的？

這個世界太複雜了，道德尚有兩難，黑白又怎麽可能存在清晰可辨的分界？

靈域評判正誤的标準不一樣，唯一的依據就是進入靈域人自己的內心——

我發自真心地認為我做的事情是正确的，我做的每一件事就是前進的标杆，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不變的真理，我的存在本身就是正确的，又怎麽可能存在錯誤？

薩羅揚不僅僅是從一而終地認為所有人都是垃圾，他還發自肺腑地認為錯的不是我而是這個世界。

如此自戀，如此變态，如此厚顏無恥之徒，珀莉還真的第一次見。

以及，他們現在要面臨另一個問題了：最開始他們的假設是薩羅揚有幫手，或者薩羅揚能進入靈域之中。

現在看來，兩種假設都是正确的。

這是一道多選題。

把多選題看成單選題，太糟糕了。

“能打嗎？”珀莉壓低聲音問。

凱恩斯搖頭：“不能，靈域是淨地，動手會被壓制的。”

“那有什麽其他辦法嗎？”

“有。”黃路示意珠把孩子帶上：“三十六計，走為上！”

下一刻，陽光從陰雲中破空而出，照亮了整個靈域。

又或者說，是靈域沖出一股氣流，破開了上空的陰雲，整個靈域被照亮，奇異的能量懸浮在周圍，攜孩逃跑的珀莉幾人腳步都沒這麽挪動，就被定在原地。

珀莉感覺自己的靈魂被從裏到外地審視了一遍，像是所有的想法都被抖了出來，轉頭看向黃路，一臉驚恐：“這是什麽！”

凱恩斯的臉有些白，他的嘴唇有些發抖，話語從唇齒間擠出：“祝福儀式，開始了……”

被踢散的祭品依舊是散着的，但在相應的位置，綠草抱成一團，結成了小小的簡陋魔法陣。

魔法陣和魔具一樣，只是一種工具，為了能夠達到目的而創造出來的工具，通道達成，目的也就達成了。

奇異的能量越來越強，有可見的光點懸浮在孩子的周圍，凱恩斯将新生的精靈重新放在地上，後退幾步：“他們要接受自然之靈的祝福了，離他們遠一點！”

星星點點細碎的光芒附在空中，熒光閃閃，就像下雪一般，争先恐後地落在靈域之中。

非精靈的珀莉和黃路也能感受到這股奇異的能量，就像是忽然出現在自己腦海中，明明看不見摸不着，卻能清晰地感受到祂在說什麽。

祂在向新生的精靈表示歡迎，像是母親憐愛自己的孩子，輕柔地向他們招手。

凱恩斯轉向薩羅揚，咬牙：“我不會讓你靠近他們的！”

薩羅揚連餘光都沒有給凱恩斯，他擡眼，像是在虛空中捕捉到了什麽，緩緩開口：“千年以前，我曾經問過你一個問題，你還記得嗎？”

【記得，而且你已經找到答案了】

薩羅揚看着自己像是樹根一樣粗糙的手指，語氣低沉，像是在質問：“你也知道，我要的是永遠，可不是這樣的。”

這一次，自然之靈沒有回答。

薩羅揚低聲笑了：“原來是這樣啊。”

“現在，我有另一個問題。”

薩羅揚緩緩問：“這一輩能夠承載精靈意志的人，是誰？”

自然之靈依舊沒有回答。

長久沉默的等待被靈域外打破了，靈域外忽然冒出了幾個精靈，是接到珀莉消息的精靈。

薩羅揚看着那一撥氣勢洶洶沖下來的人，收了目光：“既然你不告訴我，就讓我親自來找到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