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珠和凱恩斯
獵魔海之行所有人都拿到了魔具, 有人喜歡拿到的魔具,比如珀莉、黃路、普特斯等,也有人不喜歡自己的魔具, 比如喬伊斯、凱恩斯。
喬伊斯不喜歡自己的魔具純屬是因為魔具不夠裝逼酷炫, 畢竟誰會喜歡揮舞着一把帶泥的鐵鏟和高貴冷豔的銀劍打?
至于凱恩斯為什麽不用魔具,珀莉就不清楚了,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凱恩斯的魔具是什麽。
但他們知道珠的魔具是一把刀鞘。
一把匕首的刀鞘, 沒有任何攻擊力,看起來毫無用處。
現在, 對應刀鞘的匕首正穿透珠的胸膛,血珠順着探出來的刃尖滾落,而珠緩緩回頭,疲憊的臉對着凱恩斯,像是有些不解:“凱恩……唔……”
匕首抽出打斷了話語,珠的身形晃了晃, 抽離的匕首再次狠狠捅進單薄瘦小的身子。
“珠!”珀莉試圖撞擊屏障, 卻發現自己徑直穿過屏障。
薩羅揚已經死了, 精靈的意志轉移至珠的身上, 屏障認可他們, 他們可以進來了。
處在震驚中的喬伊斯上前欲拉凱恩斯, 被人一把揮開,臉上毫無血色的凱恩斯聽到匕首入肉的聲音, 仿佛上瘾着魔了一樣, 一下又一下地捅着。
黃路瞬移過去, 一腳踹開癫狂的凱恩斯,那一腳不輕,凱恩斯狠狠地砸在地上, 匕首脫手插進地裏。
高階治愈魔法籠罩在珠身上,珠的身影搖搖晃晃,珀莉扶着她躺下來:“珠,堅持住,沒事的。”
珠身上六七道傷口,不斷地往外湧着鮮血,她的臉還是向着倒下的凱恩斯,帶着不解和難過。
“凱、恩斯……大人?”
凱恩斯被踹出老遠,他躺在地上,看着自己剛剛拿着匕首的手,撐着坐了起來。
他明明動了手,卻沒有被彈出去。
靈域上空,依舊是點點熒光,他望着那些細碎的光亮,勾起唇角:“我,沒有做錯。”
他又轉向珠,像是在炫耀:“自然之靈也承認了,我沒有做錯。”
喬伊斯紅着眼睛擋在珠前面,鐵鏟對準他:“你也瘋了嗎!”
他的視線徑直越過喬伊斯,落在傷口依舊在流血的珠身上,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那天流了一滴淚。”
“那滴淚創造了你,也毀滅了我。”
他空着手,平平淡淡的走過去,就像是冷心冷血的聖人:“現在,該把那滴淚還給我了。”
珠望着他蒼白的臉,再一次發問:“您想要回那滴淚嗎,凱恩斯大人?”
“對。”
“即便這樣,我可能會死?”
“這才是我想要的,不是嗎?”凱恩斯打斷珠的話,餘光看着深深插在泥裏的那把匕首:“你應該是知道的,我的魔具是什麽。”
“嗯,我知道。”珠點頭:“米特王的匕首,愛德華老師曾經特意說過。”
米特王為了獲得草木之淚複活愛人,斬殺了成百上千的草木之精,卻發現草木之淚對亡妻沒有效果,最後用那柄傷害了無數生靈的匕首自殺了。
沾染了王族血液的匕首帶着怨氣,幾經傳手,最後沉入獵魔海。
融化的雪水消散了它的怨氣,但它依舊是一把能夠輕易斬殺草木之精的兇器。
“所以你也應該知道,我遲早會用這柄匕首殺了你的,而你也同樣拿到了刀鞘。”
“……是的。”珠垂下眼睫,所以獵魔海她得到的魔具是一把刀鞘,一把能夠永遠封存那把寒光森森匕首的刀鞘。
察覺到不對勁的愛德華老師特意挑了一節課,專門講解對付米特王匕首的方法,這是一堂飽含私心的課。
珠有些倔強,抿着唇強調:“凱恩斯大人,我永遠不會把武器對準您。”
凱恩斯面容冷淡,毫不在意:“那都不重要了。”
是啊,那都已經不重要了。
因為匕首已經狠狠刺進去了,他根本不在乎。
珠靠在珀莉身上,黃路不斷的為她輸送治愈能量,但輸入的治愈能量通通潰散了。
珠感受着消散的生命,忽然向着凱恩斯擡起手:“凱恩斯大人,您能帶我離開這裏嗎?”
凱恩斯沒有動,手指都沒有擡一下,冷淡地看着珠,就像看着一個陌生人。
她的手就那樣擡着,直到有一滴滾燙的液體滴在自己的臉上。
珠愣了愣,擡頭看過去,又一滴淚水滴在臉上。
抱着她的珀莉已經泣不成聲,黃路依舊為她輸送能量,哪怕魔法消耗過渡,臉色已經全白。
珠忽然就釋然了,她收回手,捂在自己的心口:“這樣啊。”
“普特斯大人,很抱歉,我可能不能把眼淚還給您了。”
“您的眼淚,早就消失了,維持我生存的,一直都是我的眼淚。”
珠頭頂晶瑩的水珠飄下來,浮在空中:“我已經為您流了很多眼淚了,這一次我不會把眼淚交給您了。”
淚珠中的綠色影影綽綽,落在魔法枯竭的黃路手中,珠的聲音像是要在空氣中散掉一樣:“珀莉小姐,公主殿下,還有喬伊斯,比特利魔法學院的生活真的很開心。”
“這個,就當做你們趕來精靈族,幫助我們的謝禮吧。”
“再見。”
珠的眼睛緩緩閉上,淚珠的光芒也越來越穩定,普特斯身上似乎多了些什麽,那氣息令喬伊斯感到膽寒,是殺了珠後繼承的精靈的意志。
只不過珠繼承的精靈意志是平和生動的,凱恩斯的意志卻和薩羅揚有些相像。
冷心冷情,沒有愛。
珀莉抱着珠,她的身體正緩慢地消弭,化作點點熒光,陽光照耀,像是撒下點點金粉,帶着珠一生愉快悲傷的記憶,一路飄揚,彙集在靈域上空。
****
每有精靈新生,靈域中的自然之靈就會為精靈獻上祝福。
一次再平常不過的祝福儀式中,有一位新生的精靈,因為腦袋壓彎了一株無辜的幼苗,流了一滴眼淚。
自然之靈憐惜他,同樣為那株幼苗送上祝福,承載了那滴淚珠的草木就這樣有了精魂,化成人形,躺在小精靈旁邊。
小小的精靈睜着大眼睛,咯咯笑着抓住了頭頂淚珠的草木之精,她的表情懵懂,卻在第一時間握緊了那雙伸出來的手。
草木之精的天賦很高,精靈們都說那是自然送給他的饋贈,也是對他的祝福,是他的天賦。
名為珠的草木之精同樣乖巧的點頭:“凱恩斯大人,我永遠是您的手。”
珠的能力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凱恩斯真心地感到高興,因為那是他的手,珠得到認同,就像是他得到認同一樣。
直到有一次幼小的精靈們外出玩耍,珠擋住了暴走的魔獸。
滿天堅韌的藤蔓絞死了魔獸,被吓傻的精靈們看着珠浴血歸來,歡呼着把她抛向天空。
凱恩斯站在地上,依舊心有餘悸,耳邊是同伴們“珠救了我們”的歡呼,他卻遲遲無法代入。
珠救了他們,也就是他救了他們?
……感到有些別扭。
回去的路上,凱恩斯問珠是怎麽想到絞殺魔獸的辦法的,珠回:“因為看到過蜘蛛那樣捕食。”
她指着在樹杈間結網的蜘蛛說:“他們就是用蛛網抓到獵物的,我想,我或許也可以。”
凱恩斯似懂非懂的點頭,跟着夥伴們走過樹杈,踩碎了一個空空的蟲殼。
蜘蛛抓到獵物後,會向獵物吐注消化液,等待獵物的肉化作液體後才會進食,吸食完後就會将蟲皮丢在網上,地上。
凱恩斯踩碎的就是蜘蛛進食後丢棄的空殼。
其他精靈們知道了小精靈遭遇魔獸的消息,連連誇獎珠,有一個不怎麽合群的精靈百無聊賴地坐在樹杈上,看着站在外圍凱恩斯嘲笑:“你好像不太高興啊。”
凱恩斯一下繃緊後背:“怎麽會!我當然高興了!珠是我的手,我為什麽不高興!”
“珠是你的手?”那精靈跳下樹杈,蹲在凱恩斯面前:“你傻嗎?”
“你才傻呢!”
“你不知道嗎?珠是和你一切從靈域出來的。”
“那又怎麽樣?”
“呵呵呵,看來還真的是個傻的。”吊兒郎當的精靈笑了,斜眼看着凱恩斯:“靈域可是精靈獲得力量的地方,一個人的祝福分給兩個人,你說會怎麽樣?”
他的聲音就像是女巫的蠱惑,附在耳邊,在搖擺不定的幼小心靈種下了一顆種子:
“是珠搶走了你的天賦,原本今天救下他們的,應該是你才對啊……”
————
凱恩斯一個人縮在家裏,他已經學了不少魔法,但想要成為一名被大家認可的精靈還需要學習很多。
珠的能力一流,小小年紀就加入了巡邏隊,他的手确實比他優秀得多。
窗戶外面結着冰棱柱,凱恩斯能透過冰柱的反光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仔細地審視自己的影子,形單影只,再平凡不過。
凱恩斯握緊了拳頭,伸出手試圖将冰棱敲碎,卻發現自己的手實在太短了,根本夠不到冰柱。
但那冰柱卻日複一日,始終豎在窗戶外面,擡頭就能看到。
有一天,珠蹦跳着回來,告訴凱恩斯一個消息。
比特利魔法學院提前招生,他們被錄取了。
凱恩斯有些懵:“我們?”
跟在身後的精靈答:“是啊,珠說她是你的手,沒有你她不去,所以你也被錄取了。”
珠羞怯道:“凱恩斯大人,您說過的,您想要學習更高深的魔法,我想這或許能幫到您。”
“嗯,我知道。”
凱恩斯擠出一個笑,聽着周遭的道謝,又一次感到微妙。
這份微妙的情感一直持續到晚上,橫豎睡不着,他幹脆打開窗戶看夜色,夜風寒冷,他打了個哆嗦,捂着胳膊往床上走,珠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他的身後問:“凱恩斯大人,您很冷嗎?”
凱恩斯像是被撞破了什麽事一樣,慌忙地點頭:“有、有一點冷。”
珠思考着,忽然笑了:“我有一個辦法!”
她拉着普特斯,化成根根藤蔓,輕柔地編制了一個睡袋,嚴絲合縫地罩住凱恩斯。
沒有一點風透進來,确實暖和了許多,他的眼前晃着一芽頭頂圓潤淚珠的幼苗,幼苗抖了抖,向他靠近了些。
凱恩斯笑了笑,依偎着幼苗進入夢鄉。
半夜想要翻身的他總覺得手腳被束縛住,模模糊糊睜眼。
從窗戶外凝結的冰柱上,他看到了自己的樣子。
只露出一個腦袋,被層層疊疊的藤蔓包着,像破繭不得的蝴蝶,更像是被困在蛛網上垂死掙紮的蒼蠅。
靠近脖子的地方,有一株小苗點着着腦袋,綠葉中間夾着的那顆淚珠一閃一閃地,透着光亮。
他下意識想到了曾經被珠絞殺的魔獸,又想起了那個被一腳踩碎,只剩下空空軀殼的蟲子。
而現在,他就是那個蟲子。
****
珠如出生之日那般,向眼前天人一般的少年伸出手,曾經,他握住自己的手走出靈域,現在,他看着自己的消亡無動于衷。
一滴淚珠造就了她,一滴淚珠也造就了他。
一把匕首抹殺了她,一把匕首也抹殺了他。
珠從來沒有說過對凱恩斯說過慌,她說永遠不會将武器對準他,就永遠不會。
哪怕那武器只是一把刀鞘。
所以第二天,珠就偷偷溜回獵魔海,把刀鞘扔回去了。
珀莉懷中空空落落,望着空中彌散滿天的剔透熒光,淚流滿面。
和游戲中一樣,真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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