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章

第 36 章

1

霄站在仙洞省最高一層,趴在欄杆上,旁邊放着一張小桌,上邊擺了一壺陳年佳釀和幾碟小菜。

“宋這家夥……”

自從進了年關,宋就幾乎不見蹤影,說是要訓練士兵,如此拙劣的借口只得到霄的一頓嘲諷,“你啊,在戰場上叱咤風雲,一回家就成了最下級的士兵了”,霄說的沒錯,每年年底宋都會将妻子的需求置于一切之上,但他也是有苦難言,前幾年他忙于工作時妻子幾乎買回了半座貴陽城的綢緞,讓他好生緊張自己藏在兵器庫裏的私房錢。“霄啊,你也不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宋曾對霄說,“半只腳踏入棺材裏了也從沒個相中的,找個小姑娘娶回家談談天也行,整天和我在這兒也不是治療你話唠的方法啊。”

“你想拐個小姑娘?改日我找——”

“咳咳,這酒味道不錯。”

霄坐回桌前,明明說了有事商談,約好戌時到慣常的地兒喝酒,竟然又說家裏的梅花謝了好幾枝得找花匠看看,他只能孤身一人跑來仙洞省閣樓看風景。誰會相信實際影響力只于一人之下的朝廷三師宋太傅家裏連個技術高明的花匠都沒有,況且還是冬日開的梅謝了這種小事……說不定連這都是編的。不,現在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霄喝下一杯酒,在感受其在口腔中散發濃厚味道時又為現在擺在眼前的事情苦惱,“戬華,你要拿自己的一時心軟怎麽辦?”

此時貴陽城郊,一個修長的身影從馬上翻下,看着緊閉的城門,喃喃自語:

“沒趕上,今夜只能外宿……嗎?”

他看了看周圍,地面上布滿了未化完的積雪,冷風瑟瑟,于是他牽着馬匹走到城牆下,擡頭看了看,從身後的背帶裏拿出類似唢吶狀物品,将小頭一面對着自己,大口朝上,深吸了一口氣:

“樓上守城的兄弟!能給開個門嗎!有急事向三師通告!”

連喊了三遍,聲音響徹雲霄。接着他走到城門前等,一會兒開了一扇小門,一個長相英俊,身着布衣的淺紫發男子右手握住劍柄,充滿敵意地問道:

“何人?何事要通告給三師?”

都城就是不一樣,守門的士兵都可以當選鄉野地區一枝花,怎麽之前都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難道審美觀發生改變了?他暗自腹诽,嘴上說道:

“戌時才到,打擾了官人清閑真是抱歉,只怪馬兒跑太慢。”說着從披風內袋拿出一枚令牌,“勿問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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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碧家人?”守門士兵問道。

“是。”

兩人對視片刻,士兵側身讓男子進門。“都城士兵的配備一向如此?”他回頭問士兵,卻見士兵将鑰匙交與另一穿單層铠甲的士兵。

“不。”他看了一眼男子的牽進來的馬,皺了皺眉,暗自嘀咕這馬竟像是汗血馬。

“今日多謝,先告辭。”男子不待對方答話就牽着馬匹離開,留下身後為琢磨出他身份而在寒風中消耗熱量和腦細胞的前二皇子一枚。

哪怕冬日,勞動人民的工作熱情依舊沒有消減,或許是推遲了宵禁時間,或許是近年關,或許是人們對金錢的永恒追求,集市上一如既往熱鬧非凡。賣家和買家們都裹着厚厚的大衣,前者在攤子上吆喝,後者則摩肩接踵,讓這有輕微潔癖的清秀男子看着好生難受——他最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馬兒,我們走小路吧。”他牽着馬兒繞到一邊,走進小巷。巷子裏沒燈,漆黑幽深,男子腳步卻越發放緩,慢悠悠地像在享受。繞了好幾個巷道,他停下腳步,嘆了口氣,“兄弟,你跟了我一路了。”

茈靜蘭再次皺眉,這人實力深厚,靜了兩秒,他走出拐角。

“你為什麽跟着我?”對方問道。

“你的令牌是真,但行為可疑。”

“請列舉至少三點說明我行為可疑的表現。”

“……首先你提到有急事找三師,不論你是否認識三師,你看上去時間有餘;其次,你沒來或很少來京城,但看到集市竟繞道而行;再者你知道有人跟蹤你卻故意将其帶來貴族府邸,定有不正之心。”

Cut!以上皆是茈靜蘭的腦洞。實際情況如下:

男子嘆了口氣,說道:“兄弟,你跟了我一路了。”靜了五秒鐘後沒有任何反應,“看來是我多想了。”說完他拍馬腹,馬兒便朝前跑去,他站在原地待馬兒走遠一個閃身消失,茈靜蘭大感不妙,剛想前追,有人喊住他:“靜蘭!”

“小姐,你們怎麽就從集市回來了?”

“因為人實在太多了,錢包還差點兒被偷掉,不過買了很多好貨品。靜蘭才是,燕青說你肯定一個人回家了,果然啊。”

“大小姐,我就說四十歲的老男人不喜歡熱鬧的地方,別帶他去的。”

“你給我閉嘴,大叔。”

“啊啊,看上去不會老的家夥真是可怕。”

“你們倆個真是,快過年了還吵架。”

“抱歉小姐,都是這家夥太啰嗦了,要把他丢出門才好。”

“哇啊,千萬不要,我會在這個冬天餓死在紅府街頭,然後纏着你,讓你夜不能寐。”

“你——”

“夠了!”秀麗大吼一聲,近年來她已當此類場景是家常便飯,還有更惡劣的都發生過,但三個月後要發生的事已讓她這幾天有些神經緊張,“再吵你們倆個都不要進家門了!”

“對不起!”唯有最後這句總是異口同聲。

茈靜蘭暫時将腦海中男子的身影揮去,整整九年的奔波即将結束了嗎,想想真是感慨萬分。

2

祺钰和碧珀明相差四歲,他剛到碧家時碧珀明剛八歲,過了兩年碧珀明就只身到了貴陽,一心向着天子朝堂努力,期間兩人斷斷續續寫信了解彼此情況,碧珀明回過三次碧本家,他的姐姐,即現任家主碧歌梨倒是時常托兒帶夫去貴陽進行名義上探望家弟實際游山玩水的長期拜訪。

祺钰一覺睡到辰時初,天還是蒙蒙亮。用過早膳(小米粥和一些小菜)後去馬廄裏呆了半個時辰,之後在院子裏坐到中午,午膳結束後睡了會兒午覺,在未時出門,拒絕了管家安的馬車。“我不是位高權重之人。”

金發男子身着大氅穿梭在巷中,從彩七家的宅區走到處于貴陽中心的皇宮大門前,拿出他進外朝用的令牌,守衛兩人收槍放行。

到底要怎麽走?他看着地圖邊走邊在心中喃喃,現任皇帝登基後沒有大興土木,十多年前的地圖和現在應該一樣。他停下腳步,找不到小門,先進內廷再說。祺钰身影消失在原地,在紅瓦琉璃間穿梭,每聽到人聲她就停下,根據談話內容判斷地點,再對照地圖,開始幾處沒辦法判斷就放棄前往下一次,後來判斷不出來便靠推測。他最後停在禦廚房前,這個時候正是做小點的時間,他閃身進入,過了五分鐘提着一個盒子奔向吏部。

祺钰整理好被風吹亂的劉海推開門,“各位大人打擾了,我找碧珀明,碧侍郎——”話音未落他就被迎面撲來的怨念之氣刮到向後退了一步,房間裏沒有人擡頭,大部分都在哀嚎,恸哭和抱怨,其內容圍繞兩個中心,一個是工作太多,一個是長官不過回家換一件衣服怎麽換了半天。換衣服?他最初以為是珀明,直到那家夥從他身後走來,滿臉憔悴。

“你怎麽來了?還是變裝的打扮。”他毫不遮掩嫌棄的表情。。

“我變裝後還能認出我,不錯啊。”

“重點不在這裏!”

“我給你帶了吃的,”祺钰小聲說道,“我嘗過味道都不錯。”

“啊,謝謝。”

“什麽?”

“吏部現在急缺人手”

“我有事我先走了——”祺钰把提盒推到碧珀明懷裏,轉身時被他一把拉住手臂。

“等等!”

“我是平民,平民怎麽能随意參與政事!而且我有約了。”

“說謊。你在貴陽不可能有認識的人。”

祺钰搖搖頭,與碧珀明耳語了一番。

“你要小心啊。”碧珀明松開手,很是同情地看了祺钰。

“沒問題。”祺钰對他露出的表情有些疑惑但快到約定的時間,于是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碧珀明走進屋,打開提盒的第一層蓋子,拿出一個櫻花形狀的點心放進嘴裏,甜到他皺眉,不過似乎沒有那麽疲憊了,有的官員從文件裏擡頭,對他手中的盒子虎視眈眈,碧珀明嘆了口氣,“你們要吃嗎?”衆人紛紛沖上來,沒幾分鐘就差不多瓜分完畢。“碧侍郎,你在吃東西?”此聲一現,房間裏又是一陣嚎啕。

碧珀明不亢不卑,回身說道,“剛才有熟人松來的。文件已經送到了大理寺,只剩下年終的抄寫和一番整理工作了。”

“做得不錯。”現任吏部尚書楊修掃了一眼碧珀明手中的提盒,順手拿起一個綠豆糕放進嘴裏。您不是不喜歡吃甜的嗎?!碧家青年把這句話吞回肚子裏,待點心盒最後一層空了才看到有一張紙條:“我晚上不回。”不回?!那住哪裏?!不會和姐姐一樣跑去下街了吧……心力交瘁再次襲擊了二十過半的吏部侍郎。

祺钰這廂卻是掐準了時間到了上街住區,在間極其氣派的宅前停下,拿出一封請柬,絲綢面,紫色和紅色輝成一個正中的圓,遞給迎門人。

“這邊請。”

深宅大院的裝潢豪華而雅致,大的格局呈現主人家的氣派之風,像庭院的整拾微小之處也很到位。

“大人,您的客人到了。”通傳人剛轉身出門請祺钰進廳。

“拜見大人,碧家祺钰,受碧家宗主之命前來。”

紅黎深搖着扇子,打量着年輕人,“坐吧。”祺钰選了靠門的位置坐下。“這裏就我和你兩個人,坐那麽遠怎麽說話。”

“是,大人。”祺钰起身坐到紅黎深左手邊。房裏何止兩人,若他對此人出手,暗衛便會從四面八方向他發起攻擊,水平如何倒是有待考究。

“碧家宗主說來的是個女子。”

“男人行走方便。”祺钰不愠不火地說。

“換了女裝再來。”祺钰直接現場脫下鬥篷,紅黎深愣了愣,以為他帶了備用的衣裝現場換,誰知鬥篷下穿的就是女裝。“……把臉也恢複原狀。”

“我要一盆清水。”紅黎深收了一格扇。祺钰将鬥篷鋪在小桌上,先摘假發,再摘發箍,左手在衣領遮掩下迅速取出脖頸處的一根銀針,接着解開兩顆紐扣,一層薄薄的頭套從脖子根部被拉起,整張臉的骨骼都變了,依舊是男性的相貌,祺钰調整着呼吸頻率,沒戴面具時呼吸更加順暢。。她從內袋裏拿出手帕,浸濕水洗淨,擦幹,才用真實的樣子看向紅黎深。

紅黎深沒想到她會在自己面前卸掉行頭,變裝的高手是十分忌憚這一門手藝被他人學去的。若他不是提前知道來的定是女子,祺钰即使穿着女裝站在他面前他都不大能相信這面相下是個女人。看她的變裝也并非什麽高深的技術,但世上精通此術的人兩只手就能數過來。祺钰的看向她,發色和瞳色都表明她非碧家之人,紅黎深先是一愣,接而噗嗤一聲笑出來,“你姓祺?不是姓黃吧?”他皺起眉頭,用扇子掩着半張臉,這長相……紅黎深收起扇子哈哈大笑,邊捶桌邊斷斷續續地,“竟然真有女人和他長得那麽像!”在笑聲停下前祺钰一直以淡漠的神情看着紅黎深。她作為歷代碧家為“碧寶”培養的,只聽從“碧寶”的命令的人,此次也是根據“碧寶”的命令來到貴陽,碧歌梨說這次的命令并非她本意,指示也模糊:根據一封請柬上的指示,以女子身份到某個地點聽從安排便可。在她要求下碧歌梨才說出起因是碧家和紅家的一次交易,提出來的人是誰她不清楚,但從她所能獲得的情報能推斷出對方是在确認了祺钰的存在之後才決定以和她對等的——地震的預測及救急方法作為交換的——六年前的碧州由于神器遭到破壞遭遇了一場災難性的地震,祺钰親歷深有感觸,對碧歌梨也沒有絲毫責怪,日夜奔馳到達了貴陽。現在她坐在一個豪宅的大廳中,一位一身紅衣的男人看到女裝的祺钰後笑個不停。

男人總算停下來,喝了口茶,看着祺钰慢悠悠地說道,“讓你到貴陽來是我意思,也沒什麽,只是偶然聽說你是奇人,又與我的一位朋友長相相似,所以想見見你。我的可愛的侄女兒馬上就要入宮,她與你在碧州有一面之緣,在她入宮前的三個月內你要貼身保護她,不允許出一絲差錯。明白?”

“明白。”祺钰機械式地回答。

“是女裝随行。”

“明白。”祺钰面無表情。

“晚上我會讓人送些東西到碧府的,你走吧。”祺钰微微欠身,卷起鬥篷離開。“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沒禮貌。”紅黎深搖了搖扇子,想到祺钰的臉又彎起嘴角,兩個月後他就回來貴陽了,一定得讓兩人見個面。

3

浪燕青打着哈欠打開門,一眼就認出來人是誰。

“你是……绮钰小姐吧。”

“是,我來找秀麗小姐。”

“你什麽時候來的貴陽?”

“昨天。”

“你在這裏沒有住處?”

“秀麗小姐在哪兒?”

“……廚房。”

浪燕青對只在碧州見過一次面的绮钰抱有同情,在自家還要帶帏帽的女子定是皮相上受損,從兩人為數不多的談話上來看她話少,性子冷漠,自然而然将兩者聯系到一起。浪燕青跟在她身後到了廚房,紅秀麗正在做烙餅,能吃到自己上司的手藝可說是人生一大幸事,三個月後她要嫁入宮中,能見面的日子少之又少,想到這兒,即使是粗條的燕青也很是傷感,他和小姐相識十二年,作為她的副官兩年,裏行整六年,感情深厚不說,他已将她當成自己的妹妹般照顧着。妹子出嫁,大哥不舍是人之常情。

“啊!這不是绮钰嗎!”見過绮钰的人要認出她很簡單。戴帏帽的女人有,但和男兒一般高的女子極少,祺钰高五尺九寸,在男子中也屬中等身高,她扮成男人至少身高不會惹人生疑。

“紅秀麗小姐,好久不見。”上次見時她還稱她為紅禦史,前幾日卸任待嫁,又成小姐。在架空的古代要于工作和家庭中找到平衡實屬不易,她付出的努力足以與她得到的成正比,就這點,绮钰十分佩服。

“你什麽時候來的?”秀麗将第一塊甜餅呈盤。

“剛到,我答應過如果來了貴陽會來找你的。”

绮钰的性子的确冷了些,浪燕青她懶得搭理,對女性尤其是可愛的紅秀麗倒是尤其關注,碧珀明覺得這一定是受到碧歌梨的影響。

“你準備待多久?有地方住嗎?沒有的話可以住在我家。”

“多謝,我會在貴陽呆到冬日過去。我住下街,行李有些多,搬到這兒來也不大方便,但我可以每日來找你。”

“嗯,也挺好的。今天天氣不錯,我準備待會兒去買一些食材,你要同去嗎?”

“一起吧。”绮钰彎了彎嘴角。紅秀麗對女性的戒心也小,不像站在一旁的浪燕青,時不時掃來的視線好像要把帏帽看穿。绮钰到了膳室才知道,她已經和另一個疑心更重的男人打過照面了。

“靜蘭,這是绮钰,我在碧州認識的朋友。绮钰,這是茈靜蘭。”是昨晚開城門放她進來的人,姓茈,發音和紫一樣。

“碧州?什麽時候?”

“我去歌梨家裏拜訪時,你那次在驿站沒有一起。”茈靜蘭沒辦法透過帏帽看出任何東西,只是有這樣身段的女子實在少見,夫人,也就是紅秀麗的母親是茈靜蘭見過的最高的女子——五尺三寸——绮钰還要高。他與浪燕青交換了一個眼神,燕青表示待會兒再和他談。

“你戴着帏帽怎麽吃飯?”茈靜蘭的敵意撲面而來,浪燕青心頭咯噔一下,直道不好,剛想提醒靜蘭卻見绮钰撩起帏帽的簾子,浪燕青和紅秀麗幾乎屏住呼吸,但帏帽下露出一個奇怪花紋的面具,绮钰按下左邊的開關,嘴部位置的面具收了進去,浪燕青和紅秀麗一齊松了口氣。

“這個面具和我認識的一個人差不多款式。”茈靜蘭好似無意說道。

“他人所贈。”绮钰答,拿起碗筷,開始吃飯。紅秀麗做的飯菜由绮钰的舌頭嘗寡淡無味,他人應是稱贊有加,想必實戰過無數次,绮钰想到自己,刀功滿分,調味看情況,火候能掌握,就是她不喜循着菜譜,偏要照着自己的“旁門歪道”搭配菜色,在她捉摸廚藝的那段時間,本身見過她的人就不多,那時連稍親近的人都敬而遠之,唯一的收獲是從中取得了毒藥的靈感,高興了好半日。

飯後她拿了一個包子站到大門口等紅秀麗,浪燕青拉着茈靜蘭說了原委,茈靜蘭沉思了片刻:“我還是覺得不對勁。這個面具和黃奇人的面具如出一轍。”

“大不了就是小姐那位神經質,”浪燕青停下聲音,四處看了看才繼續說道,“的叔父送來保護她的人,我覺得沒有問題。绮钰在碧州和小姐還談得來。”

“談得來?你什麽意思。”

“她和小姐一起拉了一首曲子,”燕青摸了摸腦袋,笑呵呵地說,“雖然我不怎麽懂,小姐也對绮钰贊嘆不已。”

“她怎麽沒和我說?”

“你忘了那天為什麽沒去碧家?”

茈靜蘭思考了一會兒,不屑地推開門,“我還是覺得可疑。”

浪燕青走出門外,順手拍了拍茈靜蘭的肩,“一個快四十的老男人就——”

“燕青你找死嗎。”茈靜蘭一挑眉,浪燕青已大步跑出門。

“嗯,我也好久沒上集市了,和你們一起吧。”茈靜蘭跟在紅秀麗身旁,溫柔地笑着。

“那就一起吧。”紅秀麗點了點頭,和绮钰走在前方,茈靜蘭落後幾步。這個绮钰的确可疑。茈靜蘭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想了,如果他的眼力沒錯,她和那晚進城的碧家男子同樣高度,又對自己的臉如此遮擋,肯定不是燕青瞎想的臉上有傷。他這一月不用去宮裏,還能盯着绮钰,如果她在一個月之內不合格,說什麽也得把她弄走,遠離秀麗。

绮钰漫不經心地抛出問題讓紅秀麗解答,心中卻抱怨早晨人多,有人與她擦身而過都令她難受,今天能用紅府的碗筷吃飯已是被三個月的任務逼出來的極限。臉上的面具泡在水裏一晚上,清洗了近十遍,沒掉漆,質量不錯,說不定能賣到個好價錢。“等等。”绮钰停下腳步,走到一旁攤子上買了幾串糖油果子,遞給到另兩人面前,果然都說不要,剛炸好的燙嘴果子三下兩下就被吃完,接着绮钰又買了兔子面人和糖人、冰糖葫蘆、栗子酥、粔籹,在紅秀麗和茈靜蘭挑選午餐食材時買了桂花糕和綠豆糕,大碟拿在手中,在甜味基礎上還撒了好幾層糖粉,茈靜蘭看着就覺得胃部不大舒服。路人也紛紛側目,為了看看帏帽下的樣子超過绮钰卻見古怪的面具和甜品,個個都讪讪離去,總算紅秀麗人緣極好,彌補了绮钰不得近身的氣場。

“我們去茶樓坐一會兒吧。”绮钰的提議被紅秀麗接受,茈靜蘭卻有不好的預感。绮钰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店小二給三位倒水,剛要問點些什麽,绮钰便幽幽道: “金乳酥、酥花糕、玲珑牡丹鮓、透花糍和今日特供的水晶蝦餃。”

小二一愣,連忙接道,“玲珑牡丹鮓和透花糍都沒有,您看換成換成鹹味的灌藕和清靈炙如何?”

“沒有?”绮钰冷冷重複,白藍色的面具有些瘆人。

小二顫顫轉頭看向另兩位,紅秀麗忙接話:“這裏是下街,沒有也正常。我也想吃灌藕了,你呢,靜蘭?”

茈靜蘭剛喝的一口水在喉嚨了哽了一下才吞進去,“我都行,還要吃午飯,小姐別吃太多了。”

“再來一碗蔗漿。” 說完绮钰便轉頭看窗外,直到甜點上來都未吭一聲。

茈靜蘭見到她用勺喝蔗漿胃變得更不舒服,稍愛吃甜的紅秀麗也有些看不下去,說起中午要做的菜式,問绮钰愛吃什麽。绮钰動作未定,反倒問起紅秀麗中午要休息多久,下午是否要出門。“我中午不休息的,下午應該也不會出門,這很要緊嗎?”

“不,沒什麽。” 一個水晶蝦餃咬了半口就被她放到一邊,招呼來小二,“這些都拿油紙包起來。”

绮钰在紅府門口與兩人告別,帶着紅秀麗的擔心(她擔心绮钰性格過于冷僻,想着怎樣才能讓她與他人熟絡起來)和茈靜蘭的懷疑又去了一次下街把油紙裏的東西放在一條巷子的角落裏,過一會兒來了幾只花斑野貓嗅了嗅食物,绮钰坐在牆頭在面具下彎起嘴角。

碧珀明中午依舊沒回府,绮钰午休後先去紅府确認紅秀麗在房間後就到了城東的寶理路。這片是非彩七家貴族住區,十幾年前一場火把這片燒了一半,所以看上去很新。绮钰在寶理路第四間宅子前停下,剛躍上牆頭就見院中有一棵樹木,雖是冬季,枝頭卻占滿青白花瓣,宛若白雪,绮钰輕輕落下,怕是打擾到這份清淨似地走到櫻樹旁,手掌貼在樹幹上,一股暖意沖入手心,延至胸口。她輕聲喃語:“我回來了。” 霎時枝頭顫動。

绮钰取下帏帽,抽出鬥篷下的劍,想起還有紅黎深給她的面具。骨節分明的手取下描繪了水藍色湖泊波紋的白色面具上,露出面具下嚴格遵循完美比例的宛若骨雕的五官,似出自頂級畫師之手的白皙溫潤的皮膚,潭水般平靜而深邃的雙眸,單是站着定會讓人錯認為這是一尊雕塑,唯有眉心凝着的憂郁之色和從口中呼出的冷氣增添了兩分生氣。祺钰帶的是一把桃木劍,樸實無華未有墜飾,绮钰站定,腳跟後轉,一劍直指櫻樹,接而手腕旋回,流暢地連續轉圈,劍體空中發出音響,一時若利劍穿過淩冽空氣,一時婉轉若蝶翼撲閃。绮钰是閉着眼睛的,腦中自有伴奏,她在聽,聽劍的音律,聽風吹過櫻樹的沙沙聲,聽過去的聲音。腦中的琴聲趨于微弱,绮钰漸停,鬥篷舞了一半扔到一旁,臉上的微紅抵了一身白衣,比剛才又生氣多了。

绮钰撿起樹下的東西走過拱形的院門,進入回廊。廊上蒙了很淡的灰,随着绮钰的步伐灰塵泯滅,她輕車熟路到了內院,推開一間屋子的雕花木門,裏面站着一個人。

4

她将劍放在櫻樹下後眼前便陷入黑暗,身體發冷只想縮成一團,預料之中。趁着痛苦能忍受的錯覺存在時回到房間,推開門後直直朝床上走去,現在就算有人來取她性命也得看她能不能在一天折磨後還活着。

房子的格局擺設和以前一模一樣,進門是有四張榻的抱廈,循着檐廊從右到左分別是書房、藏室、上廳、下廳和卧室。绮钰進門口直接穿過最左的暖閣入卧,外罩的薄紗扔在暖閣的小桌上,填漆床墊了整五層軟被,绮钰身體稍蜷,攬了三層被子死死抱着。且不說她每月都有幾天痛到哽咽,留在樹裏的大半殘氣進入身體已夠她受的,現在皮膚和心髒都燙得快燒起來,偏小腹覺得冷,绮钰很是後悔。她得和紅黎深告假幾日。

轉移注意力時才發覺房間裏多了一個人。那人無聲站在上廳的位置,穿衣花鏡門和碧紗櫥都沒關,那位置一眼就能看到她弓起的背。绮钰說不出連貫的話,即使此刻被取性命也只能認栽,她沒有絲毫對抗的意識,忍着痛,整個人都在打顫。

“放松一點。”绮钰的手腕被抓住,柔柔的任手被抓去又放回,嘴唇顫抖,眼淚從眼角滑落。她不後悔拒絕以男子之身入碧家,只悔為結識碧歌梨故意在冬日落水得了寒症,此次任務結束,她再也不會也不用在冬日離開暖爐半步。

她被扶起來,靠在一人肩上,入口的勺子裏是有溫熱的液體,有一絲甜味,绮钰毒藥嘗多了,百毒不傷的同時味覺受阻,幾乎吃不出味道,每食甜味的東西總要撒許多甜漿。她小時候喜歡吃甜的,飯可不食每日必進茶點三次,母親和她一樣嗜甜,家中頂級的白面師傅也沒能逃出那場災吧。

绮钰喝下甜水,眼前忽暗忽明,暗是昏黑,明是亮白。臨時的盲症是吸入樹中氣息的後果,看她身體素質一日到三日內可恢複視力,來人一手拿着空了的白碗,一手扶着绮钰讓她躺好。腹中被甜水蘊熱,針紮的疼好了些,她還穿在身上的厚衣被被揭開,绮钰猛地掙紮了一下又痛地縮回去,如果對方有什麽不軌之舉,她定要同歸于盡的,士可殺,不可辱。

“脫掉透氣,我不會做多餘的事情。”

從呼吸中绮钰已知來者是男性,此刻也沒什麽可說的,只發出表示聽見的語氣詞,褪去外衣。

“你有寒症,此時和月食以及外靈一同發作,少則一日,多則五日才能好。我可以給你止痛但藥物對女子身體有害,你先忍着,等我給你找個暖爐過來。”

看着在被子裏卷成一團的绮钰,青年轉身離開,腰間挂着的滿月紋徽在急步行走時旋了一圈。

绮钰躺在床上整整五天,青年每天都來。頭兩天绮钰除了黑白光面什麽都看不見,第三天有了其他顏色,第四天能看清事物輪廓,第五天恢複原先眼力,百步之內一覽無遺。她到第五天才對青年有所了解。

早晨起床後床頭以擺了漱口水,新的衣服放在枕邊,一張字條在衣服上面,寫着:“我早晨會來拜訪。”一碗白粥、小菜和點心在暖閣裏放着,熱氣騰騰顯然是剛做好的。真是個好人啊,绮钰産生了這樣的想法,與此同時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戒心遠遠大于信任。

房間裏的暖爐燒着,已開始習慣在沒有熟悉熏香氣味的地方入睡了,她總覺得睡時有人在唱歌,像極了母親的歌謠。新的罩衫縫制更密,但貂皮的圍脖不在了,是在告訴她別出門嗎?

掌心自己掐出的紅色印記變淡許多,疼到不怎麽疼,說來好笑,一個以武術好手為目的培養的人竟不能忍受疼痛,若那些人知道了,想必會苦惱。

绮钰吃完點心後走到藏室,房間裏極暖和,一打開門卻是冬風肆虐,雪積了厚厚一層,她沒什麽意識的五天連天氣變化也未察覺到分毫,簡直像被囚禁了一般,不知天下事,和出師前差不多。國家格局小時就已了解,而天下的變化之事,像換代和官位的設置都是出師後才聽來一些,值得一提的是她在學習期間只會用繩子把頭發束在身後,幾個師傅開始把她頭發當玩具後绮钰直接用刀割成短發,編小辮和各種發式還是碧歌梨教她的。音律是母親教的,藏室裏便有五種樂器:古琴七弦琴、二胡、琵琶、龍笛以及風琴。一面架子的玉器雕刻,一面嵌入牆壁的香料盒子,绮钰看着這些,挑起嘴角笑了笑。

腳步聲從遠處傳來,绮钰并未起身而是往裏走到書房,門被推開,穿了兩間房的風完全被削弱,又待了一會兒,她才繞過屏風走到上廳。青年站在她的床前,正好轉身,绮钰先是從背後掃了一眼他青銀色的公服才對上他黑曜石般的眼睛,看見他束在身後的銀色頭發。心髒怦怦直跳,“這幾日多謝你,”她拱手說道,右腳後退,一個轉身又轉回。青年腰間有兩枚令牌,其中一枚上刻有滿月紋飾。竟是感到恐懼了,绮钰在心裏笑自己,“羽家羽七,”她半伏身行禮,已是她施過的最大禮節,“拜見缥家宗主。”

低下的臉龐表情肅穆,又有幾分釋然。母親說命數躲不過,她遠離紫州皇城是自己的選擇,這次前來确是命中注定嗎?

“羽七可起。你十六年前下落不明,靈力全失,如今得到你母親羽芷的靈氣,身上的印術已解去大半,恢複羽家術士之身,我今次來是要你接任仙洞省令尹之職。”

“羽七即刻随長官前往。”

5

璃櫻聽羽羽提過羽家兩女:羽家有一女,生出來不會哭笑,在認字前已通音律,能用樂器操縱風。相貌傾國傾城,被賜“承”名,差點兒嫁予璃櫻之父,後假死逃出家中,就此了無蹤跡;此女有一侄女,名羽芷,羽芷天資聰慧,過目不忘,文武雙全,長袖善舞,長相與其姑母三分相似,賜“棽”字,羽棽及笄後,缥家聯羽家将她嫁入宮中做暗線,不料其剛入宮五日,未得封號就中毒身亡,遺體火化,并未送回羽家。

璃櫻看出羽羽說的并不全是真話,也未戳穿,後來整理羽羽遺物時發現一封署名“沈钰”的人的來信,信中表達了對羽羽的感激之情,并提到自己有一個女兒,因七星連珠時出生取名為“七”,字“凪”,通音律,“與姑姑長相極像。若姑姑還在,定會說孩子這孩子似她親生的罷。我有凪兒便滿足了,希望這孩子不會像我和姑姑一樣被家族的命運束縛,她很快樂,我想她安安靜靜地活着。”

有一段時間,貴陽的黑市上大量流通一種叫做\\\"永懷\\\"的藥物,顧名思義,此藥會使人産生幻覺,撩撥起人埋藏在心底的遺憾使人無法自拔。起初事态并不嚴重,後來藥物進入了貴族,有幾名世家子弟用藥過多身亡家中。太醫院

查不出完整的藥物成分,于是請求缥家幫助。璃櫻在缥家的一間藏書室裏查找醫書,缥家的藏書閣分在蒼瑤姬時期已建起,分七幢,每幢七層,分陳詩書、丹青音律、醫經、武術奇門、堪輿、相面占星,還有一幢是雜類,包羅萬象。書室為環狀,這樣的建築風格在彩雲國或是唯一一處。璃櫻正在第三幢第五層的東南方,踩着椅子拿下一本《毒物百變集》,永懷用的麻沸散不是曼陀羅和洋金花制成,提取出的麻醉成分比同一劑量的醫用麻醉劑在不同人身上延長了10分鐘,且力度更大,可見純度極高。璃櫻翻了幾頁,手指劃過奎寧二字,羽羽面對他唯一的問題遲疑了很久才回答說羽棽誤食了加在食物中的奎寧,宮中有些她從未見過的北部茶點,挑剔如她每種只嘗了一個,加在一起劑量太多催吐無用,與羽棽同一時間死亡的還有試毒的婢女,是一直陪在她身邊的玩伴。璃櫻看着書中的文字想到了羽棽的死狀,羽羽話中帶着厭惡而非為羽家女子傷心。璃櫻在書閣裏待在天明,将在缥家收藏的華家一位醫人的零散筆記裏找到的高濃度麻沸散的提純方法送予宮中的同時,自己也快馬加鞭前往貴陽。

或許是一時興起,他直奔上街寶理路的宅子,羽羽說完故事後他就順便調查了一番,這裏是羽棽被羽羽送出宮後所住的地方。羽棽嫁給了一位名不經傳的小貴族,在先王削弱貴族勢力時被原先嫁予的男人親手送入火海中,從先王患病前一年到上治七年的秋末,一度化為廢墟的宅子在上治三年時被人從戶部一名官員手裏買下地契後重建。買主姓元,是碧州的畫師,新建宅子後從未住過,只定期派人來拾掇打理。

房頂是硬山頂式,防火。大庭院裏有一株晚櫻,應是火後栽種的,一切都是重建,因難以掩全部痕跡璃櫻很快發現唯一沒被燒到的是東南邊的一間院子。他當即又有懷疑,更多是好奇,冬日的西北風竟未燒着這下風口的院子?于是璃櫻匿名提出買下房子一事,與他見面的是不是元祺,而是行走碧州的中介人,據說元祺好些年沒消息了聯系不上,偶爾來打理的仆人簽了十年的契約。線索就此斷了,璃櫻派出了幾個線人在碧州查訪,全被他人所殺,他才發覺不對,暫時罷手。缥珠翠見璃櫻有異問起,璃櫻如實相告,缥珠翠看出他生了奇怪的執念,讓他觀星:“羽家和缥家一樣屬紫薇、太微和天市三垣之外,你到二十八宿裏看看。既是羽家人,有朝一日自會出現。”

現在羽七站在他面前。

南方七宿中的翼區一周前閃閃發光,他便每日到院中來等,好像在等他一時沒找到的書籍。他确信羽七有法術,打算将她召入宮中擔任空了八年的令尹之位,然後在四日前見到了寒症入骨,剛解開被羽棽封印了法術的女子。羽七生得像是從西洋的畫裏走出來的,作畫的卻是位隐世道人,不似她的姑姑和母親般的性情中人。

“大人,”羽七随璃櫻走出宅子,“我在此之前是碧家宗主的暗衛,來到貴陽是為保護紅秀麗直到她嫁入宮中,若要成為令尹先讓我處理這兩件事才行。”

\\\"我知道了,”璃櫻當即明白各中利益,“碧家和紅秀麗你都不用再管,現随我入宮,面聖後赴任。\\\"

羽七答了聲是。“若有一日你被缥家人發現,絕不得反抗。”母親說缥家幾年會出一長生人物,缥家宗主就是,推算至現在九十多歲,外表則和二十幾歲的青年無異。只是聽說他幾乎不外出,竟然會入宮。仙洞省長官必是缥家人,當年的長官之位空缺,令尹是羽家人,羽七還記得見過一面的和藹可親的白胡子令尹,現在要她成令尹也就是說羽羽爺不在了麽。

“大人,”她說話頗為小心走在他身後問道,“令尹之職空了幾年了?”

“八年,上治元年時羽羽去世了。你竟不知道?”那是動蕩的幾年,表面安定的水面下蠢蠢欲動的人們。璃櫻暫離仙洞省長官之職,在五丞原戰後才到貴陽續任。

“我對天下事了解不多,只知有了新王。”

“待會兒我與你細說吧。”璃櫻覺得他的責任重大,羽家人竟不識政,碧家竟把她培養得這般無知……不會失去了常人心智吧?璃櫻并未看出任何奇異的面相,只是羽七沒有表現出絲毫常人該有的情緒,十分奇怪。他需要與她好好聊一番才能補上羽羽爺的故事。

6

“大人,這是以皇城為中心的紫州範圍內今月的占蔔結果,實際發生的情況和兩者比對,共三卷;三卷各州的占蔔資料和實際的對比卷。還有一卷紫州的星相占蔔,由于冬日大雪,各地的資料一同往常會晚三日至半月,請大人過目。”

“你校對過了嗎?”璃璎喝了一口夏季晾曬的甘露茶,視線從卷目轉到羽七身上。羽七頭戴青藍色進賢冠,一身白藍色官服,墨色長發束于腦後,正恭敬地端着捧匣。

“有幾處未對上的附了注紙。”

“放這吧。今天花了多少時間?”

“一個時辰做完的。”

“辛苦了,現在可以回去了,挂在架子上的披風和圍脖拿去。”

“謝大人,我不冷。”

“外面沒有房間暖,如果你認為紫州的冬天比碧州溫暖大可離開,有寒症卻不注意保暖,光吃藥好不了。”羽七默默聽着,待璃璎話畢,便将捧匣置于他的右手邊,平日裏都是拱手後退離開令君殿,今次則拿起羊絨鬥篷和圍巾,低頭以示尊敬。璃璎在她離開後大致掃了捧匣中的卷書,陷入沉思。

羽七在走過第一個回廊時從衣袖中拿出月色半臉面具戴上,幾步後遇見仙洞省官員游裏,游裏憑着走路姿勢在廊頭已注意到前面走來的人是羽七,此時還有一米距離,于是彎腰行禮。羽七未置一眼,快步離去。待羽七消失在身後,游裏站直朝研究室走去。

令君應聲讓他進門,他正在看書卷,過去令尹比令君和氣,現在本顯嚴格的令君在令尹的襯托下倒變得和藹可親了,游裏心想。令君八年沒填令尹的空缺,大部分工作都自己完成,不求他人,下面的人大多負責研究,與羽羽爺近一些的游裏有時能幫令君分擔一些。令君是缥家人,看着是二十幾歲的年輕摸樣,相貌俊美卻一本正經,不茍言笑,如今的令尹整天戴着面具,據說進宮那日使八人請辭,有位年紀大官員的見着竟暈了過去,傾國傾城的相貌遮了去總算能讓其他人正常工作,脾氣性格倒和令君沒差,反而更古怪。除了工作事務不與他人說話,惜字如金到連句問好的招呼也以點頭帶過,游裏嘆了口氣,他的兩位頂頭上司一位彩七家出身,一位恰是彩七家四門,都是心高氣傲的,兩人站在一起可以使一丈範圍內全被冰凍,夏季祛暑還行,到了冬天只令人心寒,“真是人形殺器……”游裏不自覺地發出嘆息。

“人形殺器?”他一轉身,呼吸停滞。

璃璎帶着羽七進宮那日引起不小的騷動,在晚膳時凝視羽七吃飯的側臉許久,隔日早晨拿了一個內襯絲絨的皮制銀色半臉面具給她,是槐花守護者面具的改良版,羽七道謝後接過,戴着面具進了政事堂。

紫劉輝坐上上座後,宰相會議正式開始,首先他要處理臨時提出的任命,宣羽七。

“在下羽七,參見聖上。”羽七從璃璎身旁走到堂中,沒有行大禮,僅微屈膝,一個欠身了事。

“……起吧。”紫劉輝對上璃璎的視線,璃璎突然舉薦令尹實在令人驚訝,他對羽羽的感情極深,紫劉輝沒有上佳人選,仙洞省令尹之位便空置了八年。羽家為缥家首門,紫劉輝只見過羽羽,這位戴面具的女官羽七倒是與羽羽爺的氣質毫不相似。璃璎沒有對她未行大禮的舉動做出反應,羽家只尊缥家也沒什麽新奇,不如說羽羽爺才是羽家例外,對紫氏忠心的羽家術士百裏挑一。

“羽七,你經仙洞省令君引薦,自今日起接任先代令尹羽羽,任仙洞省令尹之位。”

“遵命。”她拱手以示,似乎對禮儀一竅不通,“羽七定當守職不廢,尊而不失。”頗有俠人氣質,坐在一旁的璃璎嘴角彎了彎。

“只是以面具示人終不誠,望你此次取下面具以真相面對政事堂中人。”

隔着面具看她仿佛一個動作的停滞都是另一種行動的表達,璃璎的請情出乎紫劉輝意料。接而是羽七劃破劉輝話語的清冽笑聲,“無事。”膚白如雪,兩眉似蹙非蹙,一雙黑眸同寶石般凝視前方,即使站在璃璎身旁也透出氣度不凡,景柚梨愣神的時間最長,心中無數個問好彙集成一個問題呼之欲出。這也促成了作為傳說流傳于後世的兩位傾城美人的會面,這是後話。

羽七對待工作的認真态度讓璃璎十分放心,她在自己規定的時間內必定完成所有事務,然而在此時間外沒有人能找到她。宮裏已經被她跑遍了,開始在房頂上騰飛,被璃璎發現後命她只許走着去,

羽七還不高興了好幾天。她面無表情應是看不出來的,但那幾日連卷書也是讓他人送上的,璃璎去令尹室找她也不在,仿佛憑空消失了一般,唯有卷書後的注紙是她的字跡。蠅頭小楷,遒媚靈動,都說字如其人,璃璎覺得真實的羽七一定不是冷冰冰的,看着她除了工作時抱着的那只黑貓就知道了,還有第一日見面的羽七和在政事堂的一聲笑,唯有三次他感覺羽七是個正值青春的少女。

璃璎想讓羽七多些表情是在每年一度的朝堂觐見前做的決定。璃璎開始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羽七從早晨交遞書卷後就沒了蹤跡,到隔天早晨到了璃璎的房間交付另一份書卷。

“我說過,只有我們兩個人時你不需要戴面具。”羽七沒有動作。“把面具脫下來。”只有他用所不習慣的命令式時羽七才會做出動作,她作為缥家羽門而非熟悉的朋友身份取下面具,臉色蒼白。“怎麽了?”璃璎蹙眉問道。

羽七搖搖頭,在羽七命令她說話前離開了。璃璎有些着急,幹脆放下工作追出去,跟在羽七身後。羽七快步沖出皇門,瞬時躍上屋頂,璃璎措手不及,幹脆坐到羽七家裏等。

到了深夜時分才見羽七回來,一躍至櫻花樹幹上。

“你以為每個人都是術士能識人心,實際卻連缥家最高級的術士都沒辦法做到。”璃璎的理性在面對沉默寡言面若冰霜的羽七時徹底繳械投降,“大概在過去你只能依靠自己,但現在你作為令尹,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可以求助令君;作為羽家人可以求助缥家人;雖然有些失禮,作為女性也可以求助男性……”羽七沒反應,璃璎雙眼透着無奈,摸了摸身上的令牌,“有什麽煩惱和我說,我會解決的。”

羽七從樹上落下速度之快令他愣了一瞬,“黑貓不見了。”她輕巧地落地,正好站在璃璎面前。

“我會幫你找到的,明天旬假,好好休息。”璃璎擡手,慢慢取下她的面具。羽七低着頭,任璃璎摸了摸他的頭,乖巧地像只貓兒,不像她自己,連她自己都這麽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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