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章

第 38 章

4

當玖發現自己蜷縮在一間陌生房間的床上時整個人吓了一跳,足以喚起頭疼,回想時記憶混亂。床邊有一雙白色皮鞋,椅子上面搭了一條黑色連衣裙,不是她喜歡的長款,在沒有其他東西可穿的情況下她只能套上,兩樣外穿都意外地合适,連她比同齡人略窄的肩寬都被考慮到連衣裙的設計中。難道是我自己買的?玖心想着,打量房間:毫無特色,除了基本的置物櫃外有一張對着窗的書桌。她打開全部的櫃子抽屜,拿出一個錢夾,夾子裏有五千通用戒尼紙幣,不是很多。玖把錢拿出來卷好,分別塞到胸罩和鞋裏,走出門外。

兩室兩廳的房子,從她所在的卧室走出去就能看到客廳,小廳連着敞開式的餐室,廚房的門關着;大客廳裏堆滿了書,窗簾緊閉。玖蹲下來掃了幾眼書名,擺放雜亂:哲學和解剖書類不分彼此,考古與科幻小說緊緊相依,上世紀的偵探歷險與同名而不同質的魔幻現實主義書籍相擁糾纏,玖用食指和拇指夾起最上邊的偵探小說,書頁立馬脫落,飄了好幾張到由書鋪成的地板上,她彎下頭凝視書本好幾秒又平鋪翻到扉頁,書本保存完好,書面精致,但……玖一瞬間像是被凍住,說不出話來,這是家裏收藏的原版。她看向其他書堆,把比地板高幾層的書一本本拿起——這裏一半的書都是家裏的,或許是全部——有些她熟讀了然,有些她還沒揭開封面。玖的頭又疼了起來,她站起身時眼前發黑,撐着牆走出大門。

她見過同樣的房屋,同樣的街景,同樣的人類在世界上比比皆是,與她剛離開的房間一樣,不足以令人驚奇。本想走完整條街,又改變主意在一間速食店坐下,旁邊是一家門面裝修精致的咖啡館,門前站了兩個拿箭對着天空的卷發圓臉丘比特,愛情,想到這個詞玖下意識縮起肩膀。

她點了一個雞肉卷和一杯橙汁,同時請求服務人員拿來一支筆和一張紙。該從哪裏寫起,二十分鐘前,還是幾天前。玖突然發現她并不知道今天的日期,當得知後她在紙的左上角寫道:1996年6月23日。

她把花了十分鐘整理完的記憶折好,在盥洗室中把紙塞到左邊的鞋子裏,把剩餘的甜筒底部扔到垃圾桶裏,踩着自己的記憶走出門。心情好到讓她加快往回走的腳步,先是到房産公司,詢問她剛離開的房子是否有出售,順利要到了房主的電話,接着買了一個非智能手機,撥通對方電話。嗯……服務區外,她沒有在語音信箱裏留言。推開一間酒吧的門,大膽尋覓人類的氣息,她找到還沒睡醒的店主,詢問這裏是否需要短期駐唱,對方讓她把國民身份卡拿出來,玖編了一個異國游玩被人騙的故事,并說警察會在一個月之內聯系她。她被允許清唱一首歌,然後被雇下 ,一待就是半年,玖成了酒吧的常駐歌手,甚至有人願意花更高的價格請她去其他地方駐唱,她拒絕了。

玖每天晚上結束演唱後都會去那座房子裏坐一會兒,步行五分鐘,從鎖壞了的、一扭動就會開的正門進入,有時在月光的餘晖中看書,有時躺在沙發上發呆。兩間卧室的另一間只有一張亞麻地質軟沙發,足以躺一個半人,沙發角有縫補過的痕跡。她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每天到這裏來,房主的電話一直無法接通,房産商說是房主是一個年輕的男人,他為什麽離開這麽久?說不定他早就死在世界上其他地方了,她已經拿到了新的身份證,她會擁有他的屋子,成為屋子的新主人。奇怪的占有欲,一點兒不奇怪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玖很清楚,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

那天酒吧關門已是淩晨三點,店主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勸走一個金發女人,她趴在吧臺上哭哭啼啼,脫了高跟鞋走出去。“這小姑娘和你差不多大,失了戀挺難受的。人生不只一個情字,你可別陷進去了。”老板一副看透塵世的表情。

“我不會的。”玖知道他意有所指。有幾位為了玖來的客人,每天都送來鮮花,玖在唱歌外從不與他人搭話,有時還會收到禮物和信件,玖收下花後會把它們插到房子花園的土地中,禮物和信則一一退回。

“不會就好,你談個朋友也行,只要他支持你的工作。”玖咧嘴笑了笑沒有答話。“今天也出去轉?多穿些。”

“嗯,會早點回來的。”

二月份的雪已經連續下了兩天,一片片堆起來足有腳踝那麽高。玖出門時禁不住顫抖了一下,身體裹在棉大衣裏緩慢前行。這條街專門服務需要豐富夜生活的人,除了酒吧外還有小型賭場、夜間開的咖啡館和圖書室,街上行人三三兩兩,兩人一起的比一獨行的多,玖忽然想起今天是情人節,嘴角彎了彎露出苦笑,怪不得那位姑娘哭得傷心,情人節前分手的确值得用眼淚紀念。玖也有些難過,好像心髒被人攥着似的,想和誰說說話,講一些她還記得的事情,一張嘴那些話就飄到寒風中了,沒有一個人能聽她說,她對別人講了一定會後悔的。

走到房子裏後她的腳全冰了,擺在地板上跺了好一會兒腳也沒緩過來,于是下定決心有一次打開浴室的水龍頭,她昨天也冒着大雪來,打擾幹淨浴缸後在裏面泡了許久,這屋子裏沒有地暖,也沒有空調連燈都沒有,熱源除了窗外的陽光就是水了。玖把駐唱穿的羊絨長裙脫下來挂在浴室裏的衣架上,空氣氤氲,熱氣使有色玻璃窗抹上一層薄霧,整個人躺進灌滿了熱水的浴缸裏,身體逐漸放松,此時此刻沒有任何外界事物,不論是斷斷續續的過去還是未知恐懼的未來,都無法打擾她,唯有放空的思想和熱度存在。

“玖?”好像有人在叫她。

“玖?”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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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強迫自己睜開眼睛,一個人蹲在浴缸旁,玖下意識叫出聲又連忙擡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此人裸着上半身,腰身和胸口都抹上暗紅,下身穿一條殘破的西褲,腰帶還系着,短發,黑而大的眼睛正盯着她。“玖,你醒了。”他的語氣冷漠。

我又忘了什麽嗎?玖後移,背頂到浴缸,彎腰抱住雙腿,只露出一張臉看他。“你身上怎麽了?”

“不是我的血。”男人站起身,開始解腰帶。

“!”玖的臉紅透了,她是不是真的忘記了什麽事情?“等等,等我出去你再洗。”她挪動着拿到毛巾,但對方毫無離開的意思。“你準備這樣看着?”她問道,不太确定自己記憶的準确性。

“你在害羞?”語氣沒有變化,腰帶已經被扔到一邊,褲子拉鏈來了一半,玖開始害怕了。

“請你先出去,謝謝!”她不得不變強硬。男人俯視她好一會兒轉身走出浴室,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擦幹,穿好裙子,從鞋子裏拿出小紙條讀了一遍,沒有這樣的人存在,又一次記憶斷層。

5

“哦喲,今天這麽早?”店長正倚在吧臺上玩電腦,見到玖進來看了看手表。

“太冷了。”玖笑道,“在網路聊天?”

“嗯,和前妻。”

“你們離婚後相處得挺好吶。”玖也坐到吧臺椅上。

店長轉身拿了一個杯子,“算是吧,現在倒是比當年在一起時和平,能在電話裏好好聊幾句。”他拿起手邊的蒂徹斯威士忌給玖倒了一杯,又給自己加滿,“也不知怎麽的,婚後沒多久就每天吵個不停,都不知為了什麽,也沒孩子,就一間公寓,分開也容易。”

“能在這兒開酒吧也不錯。”

“你說得對,吃苦還是值得的,年輕人要多吃苦。像小姑娘你也要走走,在我酒吧裏倒是委屈你了。”他眼睛突然放亮,“我有一朋友是唱片公司的,你要不要去試音看看,說不定能成大明星呢。”

“這倒是沒想過,我唱得一般,夠自己生活足夠。”玖微微一笑,拿起杯子在嘴邊抿了一口。

“你不想回家鄉?”

“不想,那裏又沒人了。”一位失去家人的姑娘在外地散心時遭遇搶劫事故,丢失回家的路費,決定(背負心中痛苦)從此流浪,這就是她的故事,與事實相差甚多,也有吻合的地方,編造的故事大凡加上細節,而描述者與傾聽者又逐漸熟識,人們的懷疑本質便會逐漸被打消。

玖洗漱後躺在床上,房間裏開了暖氣,她只蓋了一床薄被,腦海中全是那間房子的事情。她想在見到那個男人後一定會比現在知道地更多,可是對方表現出來的接近暧昧的熟稔态度完全不像一個陌生人。她在還有記憶的時間中忘了一些事情,她不清楚這種情況是否出現過。從枕頭下拿出記錄自己記憶的紙再次讀了一遍,一個近期內接觸過她的人一定會被寫下來。近期,近期?那麽只能是舊識了,并且是偶然碰見的,她并沒有乘坐飛行船到這個國家的計劃,之前發生的事情也是偶然鏈接在一起的結果。還有鋪在地板上的家裏的書,幾代人的小部分收藏。她找不到和這個男人的接觸時間。一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不知名的地方,她從不是在外過夜的人。在她離開房間,跑到後山到從一個陌生房間中醒來的這段時間內的記憶完全消失了,同答錄帶間的一段空白,黑屏了的電視,昏厥後的黑暗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最終得出來的結論使玖直冒冷汗。

玖的大腦生來自帶定期删除功能,對周遭發生的事情和遇見的人最長也只有七個月的記憶時間,讓她想起一切只能靠紙筆,她有幾大本日記,現在全都化作灰塵,還有一個月她就将成為一個連自己的姓名都無法記住的人,在此之前她必須再一次做出改變。

男子坐在地板上看書,點了一根蠟燭,是玖買的。見到玖進來,他擡頭,伸手拿起放在手機,“是你打了我電話?”

空氣裏還有淡淡的血腥味,和着冷風。玖愣了一瞬,裹緊了身上的大衣,他是房主,不是非法入侵。

“我想買下你的房子。”

“房子本來就是你的。”

“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都忘了嗎?”

我該記得什麽!玖皺了皺眉,恨不得朝他大吼一聲,裝神弄鬼好不男人。“我什麽都想不起來。”

“我叫庫洛洛·魯西魯,朋友們叫我團長。”

你叫什麽和我真沒太大關系,“玖。”

“這是你第二次對我介紹自己。”

“我不意外。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告訴我我們兩人間發生了什麽,我會十分感謝的。”

“你想知道嗎?在此之前,你并不想記住。”

“……”玖沉默了,她不大相信這個人,如果是真,那必定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她做過的一切都不會勝于她自願忘記的事情。“你說吧。”

“好吧。”庫洛洛·魯西魯笑了,眼下的黑眼圈和牛奶色的皮膚使他看上去有些虛弱,“你說不倫的愛情不會受到祝福,委托殺手殺了你的哥哥,我和他恰好在一起。”

玖睜大眼睛,淚水上湧,積蓄在眼眶中,轉了兩圈,落下。她不知道要做什麽,她應該用手捂住自己的臉嗎,她的手指,她的手臂,她的全身都不受控制地微顫着。她甚至還沒能咀嚼到這句話的第二個字,心裏已在隐隐作痛,她再不記得這句話的本形,因為事實浮現出來。

她思索良久,在網路上搜索到了揍敵客家的聯系方式,看着電腦屏幕撥通電話,內心前所未有得冷靜,她做好的決定絕不會反悔。

“你好,這裏是揍敵客家,工作委托請按1,私人事務請按2。”

“你好,揍敵客家工作委托專線,普通客戶請按1,VIP請按2。”

“你好,這裏是揍敵客家針對普通客戶的工作委托專線,有什麽需要幫助的?”

“你好,我想委托你們殺一個人。”

“請問您是否第一次進行委托”

“是的。”

“那麽我們需要先登記您的個人信息,請放心,揍敵客家絕對不會向他人透露客戶資料。”

“我叫玖。”

“您所在的位置是?”

“我在友克鑫市。”

“謝謝您的配合,現在向您告知我們的收費标準。由于您是新客戶,所以給您打七折,七億一人,若您首次委托超過五人将會享受六點五折優惠,單次超過一百人将成為揍敵客家的VIP用戶,有節假日的半價優惠。現在請您告知我們有關您的目标的具體信息,包括姓名、性別、工作、籍貫以及目前所在位置,如果信息不全或是您有特殊的要求将會按照以下收費标準向您加收費用:以上列出信息缺失一項加收一億,按照原則我們是随機分配揍敵客家人員,根據目标距離長短在三日到七日內幫您處理,若您有指定人員、時間以及方法的需求将在原價格上翻倍。”

“我要委托的目标叫做墨玖,玖是我的玖,他比我多一個姓,性別男,V5聯合的副秘書長,出生于優路比安大陸友克鑫市,目前所在位置不明,應該是埃珍大陸近禮尼薩島附近的少數民族村。他一個月後返程,請在他回到友克鑫前完成委托,方式不限。”

“謝謝您的配合,由于您不清楚對方具體位置,在七億元的基礎上加一億,合計八億元在任務完成後我們會聯系您,請您留下聯系方式以及郵箱。”

“我馬上就要換手機了,郵箱號碼是[email protected].”

“好的,您的姓名是玖,目前所在位置是優路比安大陸的友克鑫市,郵箱是[email protected]。您的委托目标為墨玖,性別男,出生于優路比安大陸友克鑫市,于V5聯合擔任副秘書長一職,目前位于近禮尼薩島的埃珍大陸某民族村。你要求在一個月內完成委托,方式不限。以上信息是否正确?”

“是的。”

“我們将在任務完成後聯系您,請您注意查收郵件。請問您還有其他問題嗎?”

“沒有了,謝謝。”

“那麽再見,祝您長命。”

“謝謝,你也一樣,再見。”

玖放下電話,靠在椅子上,從晨光出現坐到繁星滿天,她的一半生命和靈魂被抽走,随着一通電話,随着半個月後夏季中旬收到的一封郵件和圖片,随着一場影響了全市的大火。她走進獵人協會的大門,将所有過往塵封,作為一名獵人,為自己生活。她三年前拿到的獵人執照,還一次都沒有用過。

6

十年前我出現在友客鑫,我只有那之後的記憶。

故事開始于十二年前的一個早晨。家中第一批康乃馨開了,赤色和黃色系映滿眼簾,女孩在早餐後就一直坐在院子的大秋千中,靠在軟墊上讀書,是加西亞·馬爾克斯的《霍亂時期的愛情》,女主角從廚房奔向花園,邁着年齡快承不住的快速腳步,心中已有預感,她穿過人群,看到丈夫倒在樹下,有一瞬間無法面對現實;女孩忘了這些內容是否有主觀臆想,但內容差不多,她剛讀到前中段落,園中暖洋洋的,滿足地伸了伸懶腰。那時時間是靜止的,或是她希望時間靜止在那一刻,但管家來到她身邊,讓她到大廳去。

“是祖父有事嗎?”女孩問。

“不,小姐去了就知道。”他沒有表現出太大情緒起伏,一如既往帶着微笑,好像是時間留下的永遠不會消逝的亘古痕跡。

“我上樓換一件衣服就來。”女孩從秋千船上下來,踏上石子路,腳底乃至全身都暖了。

“是少爺回來了。”

她拿起書匆匆離開的腳步在桃木門前停下,先是漫長到好像一個世紀的一怔表情,爾後天真爛漫的精巧面容上笑容宛若園中的鮮花般綻開。“我知道了,我會快些的。”

玖迅速地爬上階梯,推開房間門,從衣帽間裏拿出一個大包和一個小包,迅速收拾所有重要的東西:現金,存折,信用卡,首飾,通行證,獵人證書和幾件換洗衣服。她退出門,站到窗前,切熟悉的事物被刻在腦海中:整面牆的書櫃,正對着擺了三面屏幕的電腦桌,記着各種雜事的字跡潦草的筆記本,小到沒有記憶時拍下的全家人的合影,床上的白色大犬玩偶,被踢凹了一角的門......她穿着唯一的褲裝,從五樓窗口跳了下去。

她曾想過這一跳是對宅院禁锢般生活的的永別。

最初的幾年活在奔波逃亡中,永遠是膽戰心驚和夜不能寐,她與墨玖寸步不離,害怕失去彼此的心情是相同的。也是在那幾年,她為年幼年齡和成熟心智添上她曾以為自己永遠不會擁有的眼睛——對世界的确實且真實感知——她和墨玖走遍了世界各大陸。有一次兩人站在深夜的摩斯河岸邊等待航船的到來,月明星稀,淺雲涼水,雙手交握,玖再沒有感受到比這更溫暖的時刻,以致她無法忍受随之而來的平靜生活。

過于安詳的快樂帶來的是懷念,她懷念站在火山的屍體上假裝嗅到硫磺氣味;懷念從山崖下落時風刮過耳邊的聲響;懷念人來人往的潮水淹沒墨玖的身影後她知道他就在身邊的信任感,而不是窗口每日更換的鮮花、人人如木偶般坐立的音樂會還有墨玖每天微笑的問候和為了無聊工作不得不在飛行船上度過的時間中和她通過手機看見彼此的瞬間。

生活不再刺激,十五歲的玖無法說服墨玖放棄工作,她在墨玖不在時離開溫暖潮濕的卡爾裏吉,飛往克洛諾斯,她要偷跑回友克鑫,突然出現在祖父面前又慢慢消失,讓所有人知道他們在哪裏,進行又一次不會有盡頭的追趕。可是老宅牆壁斑駁,草木凋零,人影無跡,玖開門時觸碰到門把手上堆積的灰塵,心裏一顫。

“一年前因病去世了。”

“聽說是暗殺。”

“你不知道嗎?那裏早就沒人住了。”

好多故事,好多版本的述說,玖靜靜聽完每一個,鞠躬道謝。她在到達友克鑫的黃昏回到原本屬于自己的房間,灰塵堆積,記憶逝若塵埃,她恍然間走到床邊,背後的門被推開,墨玖氣喘籲籲,表情嚴肅,金色的長直發淩亂,“你在這裏幹什麽?!和我回去。”

“好。”玖笑着回答,眼淚刷地湧出來,被墨玖摟在懷裏。她承認,在見到墨玖的一刻她就繳械投降,将所有的憤怒和疑惑遺忘。她在他面前同木偶一般無力,她是寧願受他操縱的木偶,只要線還存在。

遺忘的症狀在回到卡爾裏吉後出現,墨玖很快決定搬家,搬到一個離友克鑫路程更遠的城市,玖坐在一邊看他打包好所有東西,沒有回頭看一眼她居住了一年的安靜小屋,她坐上車後睡了一覺,醒來後眨了眨眼睛,“哥哥,我們在哪裏?”表情天真地像與她同年紀的少女。

她只記得她愛墨玖,連名字也忘記,或許是最好的結局,可是并不是每天都同第一天一樣,她不喜被冷落和如同囚禁的不許亂跑的關心話語。循環往複,循環往複,二十歲的墨玖認真讀完自己寫了五年的日記,反複考慮,撥打墨玖電話得到的總是空音,輾轉反側,尋歡作樂,她在世界上只有墨玖,沒了他,她什麽都沒了,可是她還有自己,可是,可是……但是,但是……

電話那頭傳來聲音時她就失去了回頭的機會,她不能回頭。

“還有你的日記,墨玖讓我交給你。”庫洛洛·魯西魯笑着說。

如果你的願望是将她變作行屍走肉,那麽你已經達到目的了。庫洛洛·魯西魯将靠在牆邊的玖置之腦後,去往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圖書館。

7

我知道有一天,當我在某個過後後根本想不起具體位置的地方停下腳步,會發現自己的靈魂已經四分五裂。

性格的養成從一個人出生而始,死亡為終,身為孤兒的我拼命從社會的黑暗面浮上水面,一口氣吸進了過多的氧氣,現在終于将我壓垮在寒冷的冬天。我的自尊,我的好強,我的偏執,我的所有組合成如今人格的作為都使我痛苦,乃至絕望。

一瞬間的無所适從,一眨眼的淚水婆娑,一朵烏雲游走過月亮身旁,我才猛然發現自己坐在黑暗的房間中,周圍物品輪廓模糊,影子般矗立。扯了扯嘴角,若的确是神明所為,我該慶幸自己是被注意到的那個,哪怕它今後予我莫大痛苦都能使我驕傲地說:“造物主在看着我。”不是每個人都想成為能以特別定義的存在,我是。我從未見過比哲學更偉大的事物——思想的廣博又令我困擾——當發現自己拘于小隅,哪怕斷斷續續,也會壓抑不住對自己的厭惡。因此,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圖書館看見庫洛洛·魯西魯使我被囚禁的思考能力撥雲見日。

“好久不見。”

他比我想象中更快擡頭,之後展露出于我相似的笑容——後來他告訴我這是他第一次覺得我和他如此相像,“用具體的詞語無法定義的相似”。

我和庫洛洛·魯西魯走出圖書館,在大街上進行了頗為坦誠的對話,可以說是我先談起的故事讓他交換了自己的話語。

“我很感興趣,”他說,“讓你來到這裏的能力和你的世界。”

我當然沒說他在我的世界不是與我具有相同形态的人類一事,為了巧妙地蓋過這個話題我只能以殘存了另外一個玖的記憶作為借口。從鞋子裏發現的記憶紙條幫了我一些忙。

他在去飯店的圖中簡短述說了關于這裏的玖的故事(他已形成固定模式的流暢思考過程我還只體味了一些,其中省去可以寫作萬字以上的細節,在此不加贅述),我毫不客氣地嘲笑玖後又以加倍的冷靜審視自己的行為,我或許會做出相同的事情,但不會為了逃避而讓自己被又相同□□、不同靈魂的人替代。說實話,我和原來的玖在精神上完全沒有交融之處,此刻和庫洛洛·魯西魯交談時這點尤其突出,可以說我與他同化成了同一種擁有斯多葛式冷靜的冷漠生物。

“我不能告訴你墨玖的願望。”

“好吧,讓我先吃點了東西,快餓壞了。最後一頁都是甜點?每樣來一份。”

我懷疑庫洛洛·魯西魯有看別人吃東西的癖好,當我品味着複雜甜味時他只舀了幾勺布丁就放下調羹,也不知怎麽的,我竟然沒有絲毫害羞之情,心跳都為放緩或加快腳步,看來我果真不再迷戀他,這可不是一件令人悲傷的事?

住的地方是玖名下的房子,庫洛洛·魯西魯在外收集玖的信息,我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刷他的信用卡。這兒是座美麗而寒冷的城市,本地居民棱角分明的臉上的全部表情在大雪中冰凍在心裏,好像要撕下許多層臉皮才能看見微波似的。短短幾天的輕松生活和放任自流的心态将我身上拯救自己和他人命運的責任沖刷地一幹二淨,我深知這是奢靡的第一步,但看見整座房子煥然一新時心情還是愉悅到不想也不會去考慮信用卡裏的錢是不是洗過的。

“你的花錢速度真是一流。”“只怪我精挑細選的能力太強了。”

以上對話當然沒出現,庫洛洛·魯西魯回來時一無所獲,白襯衫倒是破損地只剩下幾塊布片,我在淩晨聽見開門的聲音起來,血腥味比他更先觸碰我。

“啊,又是什麽有趣的事情。”

“你不會感興趣。”

“是你也覺得厭煩的同義詞嗎?”我笑了出來,得到同樣笑容。

“你身上的毒藥怎麽樣了?”他邊脫襯衫邊問。

“都清除了吧,也可能是它讓我的心情變得極其糟糕。”

“我很難想象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他把扔到垃圾桶裏,走向浴室。

“我在後院種了一些花,有一只黑色的異色瞳貓咪,它有一只藍眼,一只黃眼,非常漂亮。這只貓踩了我種的花,好幾次,十多朵。我想抓住它但是失敗了。這個時候你應該說,‘你可以買些新的花’或者‘我幫你抓住那只貓’。”

“……”

“你去淋浴吧,我應該去睡覺了。”

我自言自語了一大串後晃動着身體走回自己的房間,在迷迷糊糊時看見庫洛洛·魯西魯的臉,近到感受到浴室中的熱氣,近到我能看清他的眼睫毛,長而濃密,我可以給他取一個外號叫“睫毛星人”,我想問他:你想殺死我嗎?可是無法掌控自己的意識。

我又沉浸在夢幻中嗎?我希望這場夢醒來嗎?當我睜開眼睛,是會看見醫院的天花板還是通過宿舍的窗戶看見春季的萌芽?

8

她好像從沒仔細看過他的臉,平面漫畫即使加了陰影也不足以立體化到成為眼前實景,或許這也是她從不能在面對他時自如控制自己表情的原因之一。他有混血的輪廓,閉着眼睛的側臉則漂亮地不像話,玖猜測他的父母中的一方是黑眼黑發,另一位則是白種人,當一個成長于貧民窟垃圾場的人擁有如此美麗的臉龐(和細嫩的皮膚),曾經的仰慕者很難控制住掐一掐他的臉的沖動,玖做到了,她不想一大早就玩恐怖的追逐游戲。

玖翻身睜開眼睛時看見庫洛洛·魯西魯躺在她的身旁時狂跳的心髒逐漸平複,視線還朦胧着,身體則不敢動彈。他想做什麽?由于是清晨,大腦剛脫離短暫的休憩開始活動,她的思考能力已轉入可以進行一系列分析的正常思考模式,不過她想到更好的辦法——在和與她睡在一張床上的男性的相處中掌握的——直接問當事人。現在她考慮是否要把庫洛洛·魯西魯叫醒。

這孩子——年方十九——缺乏睡眠,在友克鑫時作為其特征之一的黑眼圈已比較明顯,不規律的作息會不會影響他的壽命?考慮到這家夥的身體素質異于常人,基于獵人世界的設定,是不會的。玖露出惡作劇般的微笑,用與平日裏沉穩聲線相反的可愛聲音輕聲說道,“名為庫洛洛·魯西魯的小貓咪,起床啦。”預想中會“唰”地睜開大眼睛的人并沒有動作,玖又重複了一遍,無果,剛起來的興致沒了,幹脆閉上自己的眼睛再躺會兒。時間是無所謂,她沒有在限定時間內必須做的事情,只是空腹感……玖挪動着身體坐起,用力地伸了個懶腰,想擁抱庫洛洛·魯西魯的沖動只是因為床的溫暖帶來的正常想法吧。

玖看到冰箱裏的培根和雞蛋心情極好,哼着歌兒把芝士片放進煎鍋中,濃郁的香味使他期待這次早餐。在原來的世界中,如此想要品嘗一頓飯的味道是什麽時候呢?她問自己,更覺現在的幸福——與她最核心的價值觀背道而馳。然而她需要學會享受一切,如此一來,當她回去後便不會再被偏離自己安排的生活恐慌甚至患上厭食症和輕微的憂郁症。

由于思考了多餘的事情,食物的味道帶了些憂郁。院子的花怎樣了?玖将黃油面包塞進嘴裏,牛奶的味道還在,她推開玻璃門,仔細查找貓咪的痕跡,一無所獲。花兒們都很健康。接下來是每日的新聞節目,她下意識注意到左下角的時間,距離開一個月。她希望到這兒來的原因是不希望自己的生命火焰被自己親手掐滅,目前的進度還算不錯,待她回去後肯定可以重新面對一切,玖找回了對自己判斷的絕對自信,那段完全混沌的時間成了過去,雖然殘存在心裏,不過好受多了。是的,她到現在依舊認為屈服于生活是弱者的生活方式,然而她在學着接受它,接受有些目的地她再努力也永遠不可能到達。

“你很開心,有什麽有趣的節目嗎?”

聽見這聲音,玖幾乎即刻露出微笑,側頭看向揉着淩亂頭發的青年, “什麽都沒有。早餐在保溫,你知道怎麽拿出來吧。”

“啊。”

“‘啊’是知道還是不知道。”玖嘟哝着,在庫洛洛·魯西魯身後走進廚房,看着他把盤子放到桌上。她坐在側邊的椅子上,撐着臉看他拿起刀叉。看別人吃自己做的食物也是一種享受,他先吃了煎蛋,再吃培根,最後拿起抹了黃油的面包片。沙沙的咀嚼聲。他拿着刀叉的樣子十分優雅,使用時帶着其性格當中的瘋狂與理性融合而成的矛盾,切割時動作輕緩利落,連碎屑都未曾掉下,玖十分驚訝(當然不會問出你怎麽做到的愚蠢問題), “你吃東西幾乎不發出聲音。”

“是習慣。”

“嗯,我知道。”

“你知道很多事情,奇怪的是你不擅長展示它們。”庫洛洛·魯西魯擡頭看着玖。

“什麽意思?”玖用手拿了一塊炸面包放進口中,味蕾的作用發揮到極致,掃了庫洛洛·魯西魯一眼又看向櫥櫃。

“比如,你知道怎樣掩飾自己,但表情和肢體動作常常出賣你。”

“我撒謊從未被識破過。”

“真的?”庫洛洛喝了一口牛奶,反問道。

“有幾次,對方也是經驗豐富的老手吧,不管怎樣,我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你在走極端,你不适合你過去的生活,無論你從中感覺到什麽,你都不應該再回去。”聽到這兒,玖愣了愣,一瞬間以為他知道什麽,“我能看出來,你需要更多的自由,不被任何事物約束的生活。”

“你知道是因為你無拘無束慣了,根本不知道另外的生活是什麽樣的。”

“活在欲望下的人們瘋狂,沒有能力的人反倒自以為是,貧窮的人更加貧窮,富有的人愈發奢靡,所有的人性都是負面的,烏煙瘴氣的世界很少有清淨之土,不如恣意妄為。”

“不是的,打個比方,結果比過程中要,但在過程中,哪怕是一瞬間的情感都會讓你有相信什麽的勇氣。是醜陋襯托了美好,在絕望中才會生出希望。否則人為什麽活着呢?世界又為什麽存在?”

“你說過你不相信主。”

“我記得我說過,我也記得我說過我相信人類共同的力量。那種力量是無形的,由每一個人的選擇和行為構成,是許許多多的存在形成被稱為命運的名詞。”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選擇到這裏來?在原來的地方你可以很容易影響自己和他人的命運。”

“人類永遠是無知的,永遠是不完美的,我無法忍受了,所以來這裏透一口氣,可能是我不想成為人類。”

“也可能你不适合做普通人。”

“不,我還有責任,我活在社會之中,我需要……”玖的聲音減輕,接而苦笑。沉默後響起的聲音很是輕柔,尾音拖得較長,“哦呀……你真是把我套進去了。沒有誰需要我,我只要稍微冷酷一些就能讓自己消失,無視一切。我和你一樣,對嗎?”

庫洛洛·魯西魯看着她,沒有說話。她的笑容透露着悲傷的情緒,彎起的眼中有星星在閃爍,就快要穿過雲層落下來的流星被她站起的身姿阻擋,她右腳的厚棉襪沒穿好,折起了一點,想必她從前不怎麽穿深色的裙子,長袖的墨綠色連衣裙使她看上去很是溫婉美麗,然而說話時又絲毫不讓,鋒芒畢露的,他能想象他原來的生活——在聽過競争式的環境和區域的混雜文化後,她必定是精英化的産物。他幾乎能肯定,她在她的世界會獲得成功。這樣才有趣。他想讓她留下來,想看着她被改變,他的時間很長,事情不多,只要她還在,至于會怎樣,要多久,他都不在乎。

9

周圍是磚牆,圍成了圓形的屏障;四根柱子分別矗立,又将範圍縮小成正方形;牆的最上方有分置兩側的長方形窗戶。

“真像犯人的放風場地。”她着痕跡地從庫洛洛的身旁挪開,望着上空喃喃自語。随便走進一條小巷都能幻影移形,還昏迷了一陣。

“你那裏的犯人活動範圍真大。”

“我可沒去過,你到過監獄?”他沒接話,她沒追問。猜是去過,也不知去做什麽,憑他的實力大約是走了一遭。十年後金排前五,庫洛洛或許可以派前五十,但他現在還年輕。“對方以為這樣就能困住你嗎?”她想快些出去,有他在一切都沒問題,前提是他不抛下她不過即使不幸死亡也沒太大影響。

“不會這麽簡單。”他撐着坐起,擡起一只手,握住又張開,轉而看向遠處,接着看她“你和我一起來。”

“好。”她速抓住他左邊的胳膊,随即擡頭看他,。出乎意料,她期望完全落空,庫洛洛沒做出任何反應,真無趣。”她松開手,又被拉着。

“你想呆在這裏?要出去了。”

他把她背在身上,小跑兩步助力踩上牆,她滿臉通紅,閉上眼睛,頭壓低,聽見玻璃碎裂的聲音,接着一個急剎車撞上他的肩膀。

“怎麽……了?”懸崖,俯瞰一切的陡崖。滿目綠色的山川,樹木遮擋了眼睛。眩暈和壓迫同時襲來,重新站到地上時腳在發抖,眼淚被內外的壓力震出來,整個人蹲下去,把頭埋在膝蓋上。“我不管這是哪裏走,我不想呆在這裏,讓我離開……”

“……密集恐懼症?”

“求你,快走,求你。”

“一時半會兒走不了,你把玖叫出來吧。”她抱着頭,使勁點了點。又沒了動作,接着擡頭,看了看周圍,好像還沒睡醒似的,動作遲緩。

“早上好,團長。我睡着了?”玖撐着腿站起來,擡手拉了拉衣角,發覺手心磨破了,手背發紅,但不疼,“我沒死吧。”

“睡着了,這是優路比安大陸的費爾斯地區。”

“來這裏幹什麽?啊,謝謝你幫我穿衣服,”玖低頭看了看這一身,臉不紅心不跳地說,牛仔褲上沾到了土一類的灰塵,腦內的馬達迅速旋轉。有一天可以肯定,玖心想,我的睡眠很淺,不可能在沒有外力影響的情況下被帶到另一片大陸。玖擡手伸了個懶腰,庫洛洛站在崖邊不知道在看什麽,她不想摔死,站在看上去穩固的地方。

“為了旅行。”

玖抿了抿嘴唇,眼前景象令人沉醉。前天晚上熬夜到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早晨九點,勉強撐着身體吃了早餐,檢查了花園後就倒在床上沒了意識。她幾乎沒有熬夜的經歷,最多半夜睡不着爬起來做些其他事情,還是發生在第二天早上沒課的時候。因此偶爾一次的熬夜屬于軌道之外的路線,玖記得很清楚,上一次熬夜是在讀中學的時候,和一個同齡人一起在建築中游蕩,深夜令人心醉,第二天吃完午飯睡得,一睡就是兩天,醒來後被大罵一頓,勒令禁止熬夜,似乎整幢建築是由于自己變得狼藉一片、積木被燒似的。這次也是,同昏迷般度過的黑暗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什麽都想不起來。

“玖,和我說說你小時候的事情。”

“很無趣。”

玖和庫洛洛=魯西魯坐在黑暗的森林中,沒有篝火,夏季燃火反倒危險。無所謂去哪裏,一直在這裏也可以,因為她知道自己最終的去處。

“嗯,好吧。我沒有父母,剛出生不久被抛棄的,原因不明。我在孤兒院長大,當地政府和孤兒院有合作,所以我的小學,初中,高中在同一個地方讀書,極其少見的工讀生,後來通過考試去到另一個地方讀書。這兩個地方相隔一片海洋,只能靠飛機相通,我沒錢買機票,沒有回過原來那個地方去,也再也不會回去。”

“真的有點無趣。”

“是吧。”

“你沒有問我小時候的事。”

“我問了你會說?”

“不是我說不說的問題,而是你沒問。在此之前,無論我要求你做什麽,你都會讓我用承偌相應交換物。”

“這是當然的。”

“但是你今天沒有這樣做。為什麽?為什麽突然改變了。”

玖看着庫洛洛,他也看着玖。這裏樹上野果的味道很想蘋果,口感清爽,甜美不膩。說實話,玖不知道怎樣回答這個問題,她很少不去回答一個問題,更确切地說是她不想回答。又能怎麽說?說我要走了。你把我殺了吧。再見。我不會再回來。我在這裏的時間足夠了。再也不見。你活在我的夢裏。

“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原因。或許會有人因為恨封住你的念能力,或許你會被欲望驅使搶走拍賣會的所有拍品,或許你把人生當作游戲才成立了旅團,但是我沒有辦法解釋我的行為。”庫洛洛看着玖,慣常的,沒有表情的面龐,讓人覺得他溫順的樣子,他還沒梳背頭,劉海有時會掃過眼睛。

“你準備走了?”“……是的。”

“想怎麽死?”“還沒想好。”

“你知道自己,”他頓了頓,笑道,“有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嗎?”

“分離性失憶?那是這個身體的主人……你再說一遍?”

“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通稱——”“多重人格。你在開玩笑嗎?”玖好像是被敲打的銅鐘,猛地繃緊身體,提高聲音,一字一頓地問他。心跳得飛快,幾乎在叫嚣,使得她雙耳疼痛。

“你覺得好笑?”“我不覺得,但如果你想開玩笑,請換一個。多重人格不是鬧着玩兒的,如果我的确患有精神疾病,必須馬上治療,否則有一天我的人生可能會突然被另一個自己毀掉。”

“已經毀掉了。”“什麽意思?”

庫洛洛=魯西魯從西褲口袋裏拿出一塊黑色的石頭,放到玖的面前。若說石頭上的裂紋非常明顯,倒不如說這石頭一度裂開又被重新拼好。

“羽石,”庫洛洛=魯西魯緩慢地說,語氣戲谑,“這片大陸上最後一塊能夠保存人的靈魂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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