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章
第 39 章
10
她站在黑暗裏,庫洛洛=魯西魯收起手中的石頭,她仿佛看見他的嘴角笑意盈盈。她想起國小,有人說她是被抛棄的人時驚訝地發現自己心裏為從不在意的事裂開口子,從此變得謹慎而沉默,再不向不值得交往的人透露自己的身世。這件事情帶來的傷痕遠比預料中深,但随着時間同流沙般置換了環境和自身,也就不疼了。又何必在意他人說什麽,只要自己變得更好一切都可被忽視。
現在她是否失去了這個機會呢。
“已經第二次了,我感到自己被你玩弄于掌心之中。可是一切的起源都是夢,只要我讓這個夢結束就好。”她緩緩說道,“所以,殺了我吧,我想體會被人殺死的感覺,一定很有趣。庫洛洛=魯西魯,這場夢要結束了。”
有人提醒她手表時間不對,她表示感謝後意識到夏時令的到來。一切都和之前沒什麽不一樣,又有實質性的變化。身旁卷起了一個漩渦,她在水裏越陷越深,夢裏的東西走進現實,就是這麽一回事。
五點半起床,早餐是快手三明治和草莓牛奶,坐上黃色巴士,二十分鐘後到達公司,路上閱讀了一章1984。站在下城的摩天大樓中往上看很可怕,這些龐然大物像是下一秒就要倒塌,将她埋沒在窒息中。
也确實如此。
玖睜開眼睛前聽到音樂聲響,是德彪西的月光。她不會彈琴,不會樂器,沒辦法奏出屬于自己的聲音,正因如此夢裏的她在付出努力後的獲得才令她如此欣喜吧。在一年前她換了眼角膜,卻又因意外事故導致她不得不在三個月前的手術後陷入黑暗。醫生無法告訴她恢複視力的時間,她只能呆在繃帶中,在他人的幫助下穿戴衣物,像個木偶一樣任人擺布。
“玖,早上好。”
“早上好,陳阿姨。”玖扶着椅背坐下。“爸爸和媽媽呢?”
“先生一個小時前出門了,太太半個小時前離開的。”
“是麽,今天的早餐是什麽?”
“腸粉,流沙包,蛋黃酥和菊花茶。另外準備了小米粥和雙皮奶,太太讓我囑咐你不要吃太快。”
“謝謝,我喝一點小米粥就好。”
玖就讀的是私立高中的中美班,三年全英文教學後獲得國內和國外高中的文憑,之後進入國外大學就讀。環境和師資都很好,唯一不習慣的是學校要求住宿,她在電話中與父母說過後,他們竟然在學校附近買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以便玖休息。聽了這個消息玖只能無奈地笑了笑,她再次感到自己的無力。不止這一件事情表明她能夠輕易地得到許多,無須付出任何努力,也沒有什麽值得奮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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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從家裏坐車去學校,由司機送到教室,已經是開學一個月後的常态,本來她想低調一些,然而雙眼蒙着繃帶去上課令她更加顯眼。任課老師中有一位頑固的人,據說參與過Iraq戰争,他拒收玖時長三個月的假條,“除非你盲了,如果你真看不見就去盲人學校。”。所以玖不得不以龜速走上六樓的教室,一路上同熊貓一樣被人圍觀。
又是一個周一,當車子停下後她幾乎不想把腳邁出車門。
“謝謝,”玖扶着司機的手臂走出來。“今天送我到樓梯口就好。”
“不行。”
“拜托你。”
“墨——”“墨玖?你在這裏做什麽?快上課了。”
聲音并不熟悉,不知道來人是誰,但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說:“我同學會送我上樓的,我和他一起走就好。您放心吧,吉叔,我不會從樓梯上掉下去的。”
“但是——”
“叔叔,我會把玖同學平安送到教室的,您放心吧。”
一陣沉默後司機吉叔把書包給了玖,剛拿到手上就被另一個人接過去。玖的左手扶住不知姓名的同學,在羊毛精紡材質的西式校服外套下也顯得結實的手臂有力地支撐住玖。
“是不是有些高了?”
“嗯,稍微。”
玖為對方注意到而詫異,他應該比吉叔高,所以擡起的手臂會高一些。能夠注意到這點肯定不是粗神經,會是誰呢?她不想造成尴尬的場景。
樓梯之所以難爬是因為上樓的扶手在左邊,扶着牆容易摔倒,因此需要有人拉住她。
“你是拉住我的手臂還是讓我背你上樓?”
“哈?不,那個,我拉住你就好,你只要提醒我還有還有幾格到階梯就好。”玖滿臉通紅,心裏暗想這個人撩妹技能還有待提高。
“好。”
兩個人默默不說話爬到五樓都很順利,玖依舊不知道對方是誰。
“再走兩步。”
“好。”玖話語落下,跨出第二步時腳就碰到臺階直接往前栽倒。聲音還沒叫出來就聽到“砰”的一聲,鼻子撞到像是下颚的位置,有人墊在她下面。玖頓時有了不太好的預感。
“你沒事吧,喂,你沒事吧。”她的手蹭過冰涼的臺階,在人的額角上摸到粘稠的液體,擡起在鼻尖嗅了嗅,金屬氣味。有人叫老師,她只能摸索着階梯,想要站起來,結果腳腕酸疼,鼻子一酸眼淚流下來了。她連自己都無法照顧好。
電話打到司機吉叔那裏,爸爸和媽媽太忙,她舍不得讓他們抽出時間只為彌補她的錯。
學校很快撥打了救護車。撞擊導致一時昏厥,出血不多,校醫務人員說最嚴重的後果是腦震蕩。她一直在問那位同學怎樣,班主任說這位同學是一個月前轉校到普通班的,又有人說他月考成績非常不錯本要到重點班上課的,還有圍觀老師悄聲說這個男孩是孤兒一類的八卦。玖要跟着上救護車,被吉叔攔住,“你回家休息。”
“我要去!他是因為我才成這樣的。”玖意識到自己情緒的激動,平複後又說,“請讓我跟着去,我必須謝謝他。順便讓醫生提前一天複查,可以嗎?”
除了感謝她又能做什麽,什麽都無法做到。
一整天的時間就在醫院裏度過,男生幾個小時後醒的,醫生說要在醫院觀察幾天,他執意出院,被玖攔住。
“雖然人腦很硬,也不能太随便了。我認為還是聽醫生的好。”
“既然你這麽說,好吧。”
玖笑了笑,“真的謝謝你。”
“不,沒什麽,都是我看錯了距離才變成這樣的。反倒是你沒事就好了。”
“我沒事,你好好休息吧,我正好要去複查一下眼睛。”
“去吧。對了,玖同學。”
“怎麽了?”
“我好像還沒有向你做自我介紹。”
“……對不起,我并不知道你是誰。”
“我想也是,聽不出來也正常,如果只讓我聽,我肯定也聽不出是你。”
“什麽……意思?”
“沒什麽,等你複查回來我再告訴你我的名字。”
“好的。”
玖點點頭,拉開推拉門,靠着牆站穩,右腳腳腕好像腫了起來,很疼。
11
她是唯一一個穿行在相反人潮中的人,樓梯很多,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艱難,到達教室時深深松了一口氣,擁堵的心一下張開翅膀飄起來。
她把前門和後門都關上,坐在窗邊,等待下課鈴響起。對面教學樓的學生們陸陸續續離開,身處其中時總覺每一個人都是以自己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收拾好東西出門,現在看來并非如此,大部分人都是常速。紅瓦上方是青藍,隔了扇窗有反光,未隔就是清爽而沉穩的一條線。來到大學的第二年,孤獨逐漸走進人心,享受孤獨的本領至始未減。環境最初嘈雜,學生們的打鬧聲消失後,在教室一角緩緩吟唱的是隔壁國家歌手月山,溫柔的聲音扣人心弦,她跟着哼了兩句,拿出電腦,打開論文文檔。
天黑後,對面玻璃窗的綠色變得鮮明,她站起來合上窗,将冷風關在外面。打底衫外套了一件白色的毛衣,最近衣櫃裏的确多了幾件白色的衣服,她在這個月前從未穿過。
電話響起,她接起。“我在樓下。”她站起身,探出窗外看了看。青年正仰頭,對她招了招手。
“我就下去。”她的裙擺蹭過腳踝,輕盈而迅速地走下四樓。匆匆轉過玻璃門,他已經來到門口。
“今天還是一樣早。”
“嘿嘿,給我帶了什麽?”
他在她好奇的眼神下拿出一個袋子,此時一滴雨滴到她鼻尖,“好像……下雨了。”
話音剛落大雨傾盆而下,圓珠似的糊化了她整個視線。怎麽這麽粘稠,她退後幾步,即将跑回建築中,卻被抓住手臂。
“庫——”剎那間,她看清了,從空中落下的并不是人們所熟知的包含了一粒灰塵的蒙色液體,紅色的液體滴落在視線中的每一處,當輕柔的綠色被染紅,石板道路上的馬賽克只剩一色,背後尖頂籠罩在金屬氣味中她才看向他的臉,張了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最喜歡看你穿白色。”白色的毛衣被紅色侵略,擡手撫過,手掌上沾滿了番茄醬觸感的液體。她使勁兒搖了搖頭,“為……什……麽……”就連流出來的淚水也是深紅,由于驚吓而停止了跳動的心髒還未恢複。
“因為我愛你。”他笑着說。他是唯一保持着自身模樣的,白色襯衫,黑色西褲,額頭上的刺青被落下來的劉海遮蓋,白皙皮膚,眼下的黑眼圈使得眼睛看上去比實際更大。此時此刻他眼中充滿神采,熠熠望着她,仿佛将世界上的溫柔都聚集在一起。
“不,你愛的……是你自己啊。”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嗚咽聲還是漏了出來。卻不知道為什麽在哭。
第一滴雨落在玖的額頭上,愣神瞬間夏天的雨和刀子一般,“嗖”地落下,像要把心戳出千瘡百孔,她呆站在原地,預料中會把她淋成落湯雞的雨水并未打在身上。
“吉叔沒來嗎?”玖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幾乎是耳語距離的聲音使她瞬間滿臉通紅。
“說是堵在路上了。”她回答,“雨天就是這樣的。”
“什麽樣子?”“……堵車。”
“你認為雨天這樣是正常的?”“車多,再加上城市規劃問題,短期內難以改變。你呢?你怎麽不回家?”
“我去找你,你不在教室。”
“……找我有什麽事?”
“你的眼睛不是快好了?”
“是,這周末去拆繃帶。”
“什麽時間?我想讓你一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是我?”
“欸?”玖反複想了幾遍這句話的意思,問道:“什麽意思?”
庫洛洛撐着傘,思索着這個玖和那個玖,長相一樣,性格卻大相徑庭。他在原本世界中的認識的玖有着棱角鮮明的性格特征,好強理性,趨利避害的形式風格中帶有不加修飾的可愛之處;這裏的玖不像踩在實地上反似浮在水中,僅憑天生本能抓住一塊浮木,以浮出水面的部分示人,因此積起過多難以消融的部分,她的謹言慎行和一切令人愉悅的表現都是為了融入社會,沒有一點是發自其真意;這與環境有極大關系,從小所受的精英教育和父母過度的保護将她鑄造成了一個無法融合、可能永遠會處于痛苦中的矛盾體,一方面将自己擺于高處,另一方面有渴望其他方面的突破,由于無法融合,幹脆縮在自己的世界裏一言不語……庫洛洛=魯西魯已有把握他敲開了一扇窗戶,主人在窗子一邊審視他,或許下一秒就要推開。
為了達到他的目的,他想玩一個略顯幼稚的游戲。
“要不我送你去吧,路口可以停車的地方?”
“不會錯過嗎?”
“一輛白色的……車牌是……”
“走吧,呆在這裏也無濟于事,不過不會影響你吧。”
“沒事。”她笑了笑。
雨中她被他輕輕拉住手臂,心跳得很快,她察覺到自己的異常,卻怎麽都不願承認,将注意力轉移到雨水落在傘面的聲音而非隔着衣服都能感到的溫度上。
“我看到吉叔的車了,就在前面。”
“很快啊。”
“我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恩?什麽”
“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我喜歡你,玖。”她愣在原地,心髒的熱度竄上臉龐,大腦嗡嗡作響,接着手被握住,傘柄被放入手中,冰涼的手指最後握了握她的手,并未聽見離開的腳步聲。
直到睡覺時她都無法從夢幻般的感覺中醒過來,你不得不懷揣滿心喜悅靜靜睡去,你不得不努力壓制住尖叫的沖動,你不得不用沉默代替言語,你不得不擁抱一個人的秘密。這樣的日子還很長,也可能在下一秒就結束。
12
這種痛苦自出生以來還是頭一次,類似于小時與母親和父親離別時的焦慮,再甜的糖果,再可愛的玩偶都無法令她停止流淚,那時被留下後會被帶到書房,一昧地沉浸在書本裏可以暫時忘記一切,随着年齡增長,書房裏的書越來越多。但這又是為什麽呢?玖放下書,摸了摸昨天剛拆線的眼睛,雙手交疊放在胸口前,伴随着苦澀的是砰砰直跳的心髒,她無法相信、根本不能承認自己産生了名為喜歡的感情,原因是什麽玖也十分清楚。不僅是情窦初開一詞不适合她。當在小說中看到女性因為男性産生的糾葛,在不恰當的時間愛上他人,在正确的時候愛上合适的人時,她會在閱讀同時告訴自己絕不能陷入如此境地,這可以說是囿于成見(她最早閱讀的以愛情為主題的書籍通常未能以皆大歡喜的結局收尾)也是發自本能的趨利避害的方式(她以雙眼看到自己的父母間冷淡的關系并決定遠離)。沒有人和她談過年輕時理性生活的影響,但她一直走在這條路上,将自己置于感情之上,于是當她發現坐在書房沙發上的自己被從前以為低級且必須受到壓制的一方打倒時對理性不可一世的自尊心無法使她原諒自己。
“庫洛洛·魯西魯……”她輕聲說出這個名字,注意到手機的震動并按下接聽鍵。
“你好,墨女士,我是保險公司的……”
“不好意思,我現在有事先放電話了。”玖看了看屏幕上顯示的未知來電,重重吐了口氣、為從內心升起的喜悅産生憤怒之情。她站起身,準備上樓到閣樓裏坐一會,醫生說不能過多用眼。
周末在藝術中心有R氏的畫展,這次展覽半個月前開展,玖提前三個月買好了票。等熱度過一陣再去是躲避狂熱人群的選擇。
R氏是玖喜歡的畫家之一,作為世界聞名的印象派畫家,在印象派最初巡展時他還在新大陸的北部學習商業經營,以便繼承家業。從一位小有名氣的銀行家到描繪市坊生活和單人肖像的大家,R氏的經歷跨度之大造就了作家筆下無數個他,玖也曾為之心潮澎湃,同時也清楚地認識到文字并不可信。雖然拍賣價格并不能真實反映藝術品的價值,但值得一提的是,R氏的一幅速寫能達到四位數美元。
此次畫展是和R氏故國合辦,意在促進兩國藝術交往,增強文化交流。舉辦時長兩個月。從博物館方面來看,将畫展示出來便是對它的一種傷害,一點點空氣和光線都會留下侵蝕的腳印,玖雖然也認同但總存有私心,可也并不能說是對于目睹藝術美妙的渴求令她甘冒藝術品不再留存于後世的風險。
由于是眼睛恢複後的第一次出行,玖久違地有些興奮,原定吉叔送她去,玖拒絕了。
“我坐公交或者地鐵就好了。”
藝術中心離家三個地鐵站,下了地鐵後玖選了一條種滿了梧桐樹的街道。周末的街上十分安靜,作為當地有名的古物街,平日裏都是人頭攢動,唯有在周末,所有的店鋪統一打烊。梧桐葉靜止在空氣中漂浮着的歷史粒子的環繞下,帶來過去的甜美味道,陽光不大卻透過斑駁葉子在地面上形成浮動的光點。玖心裏異常激動,拿出水杯喝了一口,好像白水都帶有醇香似得。她為自己活着而感到愉悅,為邁出的步伐露出微笑,她既想停下又不能停下,留戀的心情和奔跑的時間只能選擇一個。
畫展中的人然不多,打印出來的入場券上有R氏筆下著名的紅裙女子。克裏斯蒂娜不僅是R氏的妻子,也是他的缪斯,R氏的許多畫作都是以她為主角。穿着紅裙的克裏斯蒂娜是二十六歲,保持着從游船船艙中走出的姿勢,一手撩起挂簾,一手搖着絹扇,天真的寶藍色眼睛望着畫家,反倒襯出動作的妩媚。值得一提的是紅裙女子是畫家為克裏斯蒂娜畫的最後一副畫像,就在畫作完成後不久克裏斯蒂娜被發現溺水身亡,自殺與否至今不明,R氏為此進入自閉時期。這個曾經擁有永恒的靈魂女子的離去對他造成的傷害不言而喻,但也帶去了新的靈感。“作為畫家,”他在日記中寫道,“我不得不把一切感情通過筆表露出來。”這段痛苦的日子成就了他經典的花色時期,在長達兩年的時間內他被發現的完成畫作只有五幅,由于使用技巧非常不同,直到去年才被确認是其親筆所作。“……魔力,我第一眼看到時就被它的力量攥住,站在畫前動彈不得。以專業的眼光無法鑒別,也并非通過這些畫作體會到了畫家的心情,不如說看見另一個世界,我已盡力用文字描述,請讀者們親眼看一看吧。”
這系列畫作有一個統一的名稱,“La Memoire”。
13
閣樓天窗正對着,她本能看見北極星。阿姨包容她的任性,幾小時打掃完,讓她睡在這裏。床是以前的舊床,平躺在上面腳會伸出床沿。總能聽見不知從何而來的動靜,從離開畫展時就未脫離昏昏沉沉的狀态,無法入睡。午後的一切仿若一場夢,在她腦中撞起聲聲鐘鳴。才過不久,她連是否真實存在過這樣一個下午都無法确認。因此在睡前又訂了一張票,明天逃課再去看一眼。
每個人的入場券都不一樣。她将紅裙女子遞給工作人員,走向S形的甬道。兩邊牆壁上挂着R氏屈指可數的黑白照和他的日記的刻印本。照片有單人,也有多人。單人的三張,一張是兒時模樣,穿着短褲,濃眉大眼,表情正經;一張攝于弱冠,纖細少年,不知愁苦,坐倚湖畔;一張是知非之年,西裝革履,身材高挑,憂郁消瘦,在克裏斯蒂娜去世後他留下的照片僅此一張。多人的有兩張,一張摟着克裏斯蒂娜,在火車站的霧氣中甜蜜相偎,兩人即将啓程,去巴塞羅那度假;另一張是和他的銀行家朋友們在巴黎咖啡館的合照,他的朋友們顯然被當時喻為黃金時代的巴黎的生活深深吸引,R氏戴着金邊眼鏡,和他最要好(也是收藏了他最多畫作的朋友)坐在一起,把玩着煙盒,穩重成熟的模樣。
“……我回頭看向我的故鄉,很多事情已經被我忘記,然而我一如既往深愛着她,如果有一天我重回她的懷抱,她一定會張開雙臂擁抱我……”照片背面如此注釋。
R氏在晚年常回新大陸居住,他的弟弟最終繼承了父親的事業,和弟弟一家在一起時他能感覺到家庭的溫暖。不舍得離開和克裏斯蒂娜共同生活的右岸和孤獨的環繞令他在兩個地方不斷行走。
日記全為法語,原本藏于R氏故國的博物館,玖打算畢業後去看的,在此之前她想先掌握法語,此處無譯文,她也略過了。
走進內場,最先看到他的诙諧漫畫,線條多樣流暢,誇張的人物形象隐喻了他的朋友,拖着錢袋不放卻未發現袋子漏了,金幣一個個滾走。風俗畫皆生動躍然,晴日絲絲陽光随着奔跑歡笑的人群移動,雨日水氣透過街邊的鏡子模糊視線。以克裏斯蒂娜為原型的畫像從古埃及至工業時期,克裏斯蒂娜成了歷史上第一位記載于冊的女性法老哈特謝普蘇特(Hatshepsut),裹在金絲織成的頭巾下,眼睛炯圓,表情狡黠,唯一缺少的是假胡子,玖不禁懷疑R氏是否為打趣他的妻子而畫。她本就是美人,即使扮相不倫不類,被自己所愛之人畫出來也是平添意韻。
展廳裏最後一面背對所有畫作的牆挂有已被發現的花色時期的五幅作品,那裏聚集的人較多,大約五六個,玖感到一股莫名的壓力,深深呼吸了一口才邁出腳步走過去,她心裏也覺得有別平日。幾幅畫作為何能牽動她的心緒。是因為網絡上并沒有使她過于期待嗎?
“玖。”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驚了一下,回頭同時擡手捂住胸口。
“庫洛洛……”她吐了口氣,“怎麽突然叫我,吓我一跳。”
“抱歉,吓到你了?”
“有點兒……大概展廳太安靜的緣故。”她露出苦笑表情,随即疑惑對方怎麽突然叫起自己的名字。“你對R氏有興趣?”
“是,這是我第二次來了。”“都看過了?”“是,我最喜歡的——”“先別說你的感想。”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你的眼睛。”“恩,周六拆的繃帶。”
“你的眼睛很好看。”
“啊?”玖的心跳漏了一拍,臉随即被染紅。“你的一元硬幣眼也不錯。”
“噗,”庫洛洛笑了一聲,“有趣的比喻。你還沒看他花色時期的作品?”
“恩,現在去。”“去吧。”他示意性地笑了笑,放慢腳步落在玖身後,看着玖走向那堵牆,他的眼神暗了暗,嘴角又逸過一抹微笑。
腦袋被砸了一下,天塌下來的幾率很小偏是正中她的頭上。移動的時候一個踉跄差點兒摔倒,有人撐住了她,幹淨到沒有氣味的身體,是庫洛洛·魯西魯,可她連這點意識都無法分出。庫洛洛抓住她的肩膀,輕輕一攬,支撐住了她一般重量。她有近一分鐘動彈不得,可能一動就癱倒在地上。花色時期,她并未看出構圖的模糊,色彩的沖擊,筆觸的千變萬化,所有将幾幅畫編織成世界上最悲傷的樂曲——失去一生摯愛之人的特征。她所能觸碰的是似乎早已存在于她的腦海般熟悉的畫面,好像她親歷過這切膚之痛,此刻被抽出來印到畫布上了,她幾乎感到自己曾生活在畫裏,畫就是她擁有過的現實。一共五幅,在眼中化作陰郁,止不住的淚水堵在她的喉嚨裏,口幹舌燥,嘴唇顫抖,要怒吼,要質問,要弄清楚一切,可不知向誰,不知為什麽。她睜不開眼睛,想要回到黑暗中,寧願什麽都看不見,她不想看見,不要看到。
“不……”她吐出一個字。
“你還好嗎?”玖眨了眨酸澀的雙眼,側頭看向庫洛洛,疑惑、茫然、痛苦雜糅在一起的情緒,浮現在臉上成了古怪表情。她沒有回答。“你怎麽看它們?”他又問。
“十分……令人難受?”她上揚的尾音是難以形容的感受的表達。她按住庫洛洛的小臂,他換了只手抓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攬住她幫她站穩并一同緩慢地走到畫前。
她皺起眉頭,從第一幅走到最後一幅,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魔力……嗎?這不應該是上個世紀畫作的魔力,不可能存在,這個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另一個世界……另一個世界?只有另一個世界才有的……有一個名字停留在嘴邊,呼之欲出。
“玖。”庫洛洛叫了她一聲,她一個激靈回過神,所有思緒像扇子一樣“啪”地合攏,畫面消失。
“怎麽了?”她問道,瞬間恢複了正常神态,在神經作用下嗡嗡作響的聲音剎那消失并疑惑他怎麽突然叫起自己的名字,從之前就是這樣的嗎?接而她察覺到了他以一種幾乎意味着控制的動作按住自己,玖一甩手,退後兩步,又眩暈了一陣。
“你太累了,我送你回去。”
庫洛洛=魯西魯送她回家了,說擔心她情緒不穩定。玖不明白他的意思,剛才她的确認為自己有一瞬間過于激動,但也沒到不能一個人回家的程度,不過身體意外疲憊,因此點點頭,答應了。一路上沒有說話,直到家門口她請他到家裏吃晚飯。這不是她的作風,學的母親,她偶爾會把朋友們帶來家中,父親則不太欣賞這樣的做法,他認為除非青梅竹馬,否則就應在外面聚會。
“你的父母很少在家嗎?”庫洛洛拿起筷子看了看。
“難得碰到。”她說,“對了,你是混血嗎?”
“混血?”“恩,過分漂亮,所以我想你是不是非純正的東方人。”
“……漂亮?”
“若有冒犯,還請原諒。”玖狡黠一笑,精神恢複許多,她喜歡令人無言或無措。
“我從沒見過面父母的樣子,是我出生的地方養育了我,而非單個的人。”
“那麽,你一定很愛你的故鄉。”“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相互需求,它曾經庇護我,我也将給予它回報。”
“是哪裏,可以說嗎?”
“當然,”他微微點頭,“流星街。”
“流星街……?沒聽過。在哪裏?是這個國家嗎?這個名字又有有什麽含義或來源?”
“不在這個國家,是個小地方,很少有人去。至于你第三個問題……第一次有人問我。我也感到疑惑,不過從未問出口,因此思考過後也沒有得到證實。像我們現在所在的城市名,是出自松風先生的小說,我也能篤定地說它作為地名有其特有意義。”
“直接說你不知道不就行了?”“啊,的确。”
晚飯後開始電閃雷鳴,雨悶了一陣沒下下來,保險起見吉叔開車送庫洛洛回家,玖想聽雨聲,住到閣樓裏。閣樓外風暴肆虐,玖躺在開着空調的閣樓裏哼小曲兒,是她最喜歡的隔壁國家歌手月山的慢歌。
“……願いが葉うなら,ただ會いたい。”
“……倘若願望能夠實現,就讓我見你一面。”
玖唱着心裏極為難受,閉上眼睛腦子裏都是R氏的花色時期,就這樣不安地進入夢鄉。第二天早晨吉叔沒來接她,聯系不上。一個人去上學的途中不詳的預感在腦袋裏捋起幾把細土,在班主任那裏得知學校也找不到庫洛洛·魯西魯時塵埃落定,強烈的直覺暗示她這很不尋常。
在網路上浏覽了昨天和今天的當地新聞後未有發現,她在教室中坐立不安,幹脆以身體不适為名離開學校。和老師說有人來接她去了學校附近的三居室房子,在裏面換上便服後出門。期間不停刷新新聞和社交軟件的界面,像極了手機上瘾者。
周一的藝術中心裏閑散幾人,檢票員是同一人,微笑地和她打招呼,“昨天和你一起的男孩今天也來了。”
“是嘛,真巧。”
“你們不用上課嗎?”“今天不用。”她不假思索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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