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章
第 43 章
很多年後,兩人走在花園的小徑上。
“我抓住丘比特的箭頭,他為了保護自己,松開了弓。”
“我記得,正好當做考驗了,不過真沒想到你會追過去。”
“因為我以為回憶永遠停留,而他的出現使我又變得盲目。”
“你這樣做是對的。”他攬住她的肩,等待她轉過頭,兩人對視,“在那之後我才知道怎麽愛一個人。”
1
華燈初上,随着船槳的劃撥,河面上緩緩流淌着燈光。從繁華的大運河沒入黑暗的小巷,前方一盞淡黃色的挂燈搖曳,仿佛是在指引人們:這即是唯一的目的地,落腳的地方。
推開寫着大廳( Pòrtego)的玻璃門,清脆的風鈴聲響起,吧臺正對,
“已經客滿了,先生。”身材健碩,留着刺猬般白發的店主對進來的兩位男人說,其中一位卻像沒聽到一樣繼續上樓,另一位走到店主面前,拿出什麽。
“原來是,失敬,就兩位?”
“一共三位。”一人離開。
這是一家隐藏着的餐廳,雖不靠近大道,入夜時卻也時常客滿,友好熱情的店員,充滿威尼斯本地風情的菜式都是其為人稱道之處,同時,這裏也是某些人聚集的場所。
身着黑衣的船夫将兩頭翹起的尖尾船停靠在店旁,木遇着石塊的聲音的聲音有些沉悶,
“謝謝——啊——”
船夫被突如其來的驚叫聲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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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
他回頭看向兩位乘客,個子高挑的女性用不太流利的本地語言說剛才沒看清,差點兒被絆倒,站在一旁的男孩則深深地嘆了口氣。船夫看着兩人欲言又止,直到乘客推開玻璃門,才吞下滿腹的話語離去。
店門再次被推開,一位身披長鬥篷的黑發女人走了進來,右手拉着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剛想告訴她已客滿,對方已迎着昏暗的燈光來到店主面前,
“我找艾麗莎(Erisa)。”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略顯細長的眼睛看着店主。
店主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原本依靠在吧臺上的身體直立起來,他用手指了指方向,說道:
“上樓,鋼琴旁。”
“謝謝。”
女人點頭致謝。
兩人走上樓梯,女人讓小孩走在前面,自己則騰出一只手放下盤起的頭發,頭發剛到大臂上方,通過平直的發尾可見修剪不久。兩人走上樓梯,由于二樓的環形設計,一眼就能看到鋼琴所在。
這時孩子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看向女人,他拉起自己過大的白色兜帽,笑着說道:
“別緊張,媽媽。”
孩子的眼睛幾乎彎成兩條線。
“沒什麽好緊張的,”女人眉毛低垂着,看了看鋼琴旁的座位又看向男孩,“來的人不是Eri。”有些失望的語氣。
“媽媽。”孩子支支吾吾地說,“我們出門前Eri發了一條短信,我忘了告訴你。她在短信裏說她臨時有工作來不了,會讓朋友來。”
女人沉默,半晌才發出表示知道了的語氣詞,繼續走向座位。
艾麗的朋友只點了一杯茶,男孩乖乖地站在桌旁,托着他自己的行李箱,女人坐下,先說話,詢問來人是否為艾麗的朋友。
“我是她的同事。”
女人愣了愣,看了看挂在前方的鐘表,決定長話短說,本用于與艾麗莎敘舊情的話全都吞回肚子,
“朋友也好同事也罷,這個孩子就拜托你了,我明天早晨會來接他。你住在哪裏?”
“Danielli.”
“真巧,明天就在大廳見面吧。”她抿嘴一笑,Eri真是想得周到。
女人站起身,彎下腰,單手摟住男孩,親吻他的額頭:“聽叔叔的話,明天我會準時到。”
“恩,媽媽再見。”
男孩回吻女人的左臉頰,他一直看着女人,直到聽到店門的風鈴餘音完全消失他才坐到男人對面,箱子放在一旁。
“叔叔,你吃了晚餐嗎?”
女人乘上水上出租車,很快就到達目的地,Calle del Vin上的私人住宅。在門口出示請柬,檢查個人攜帶品後,在一人的指引下繞過好幾個拜訪着收藏品的回廊,進入了正廳。和外邊樸實卻擺放着透露主人品味的收藏品回廊不同,正廳完全就是豪奢的代名詞,女人雖然不大了解,但因也有一段生活于類似環境的時間,也沒什麽可感嘆的。
“你晚到了,奧莉安娜·阿瑪多伊斯小姐(Oriana·Amadeus)。”
“抱歉,弗裏歐裏(Friuli)先生。”奧莉安娜露出表示歉意的笑容,并未仔細打量弗裏歐裏。
“來吧,我來為你介紹我的朋友。”弗裏歐裏攬住奧莉安娜的肩膀,她也并未拒絕,弗裏歐裏首先将她帶到一位棕發的男子身旁,“澤田先生,我來為你介紹。”奧莉安娜心中大笑,她的委托人和目标談笑自如,“還有這位女士,”弗裏歐裏看着剛來到澤田身旁的女士說道,“這是澤田先生的表妹,玉城艾琳(Erin)。”
奧莉安娜·阿瑪多伊斯不知道澤田艾琳怎麽想,她略顯便扭地打了個招呼,對方也以類似的表情回應,看上去并未流露出太多不自然但之後兩人就一前一後以更衣室為目的地離開了。
“奧莉安娜,虧你能想出來啊,姐姐。”澤田艾琳進入房間後,看着對着鏡子整理妝容的女人打趣地說。
“別笑我啦,艾琳。”奧莉安娜也毫無尴尬地回道。
“艾琳和玉城這個姓很配。”
“還是澤田的妹妹?”奧莉安娜收起口紅,看向艾琳。
兩人除了黑發,雪白皮膚外并無乍一眼就能認出是兩姐妹的相像之處,何況艾琳把頭發染成了和澤田一樣的棕褐色。
“用不着你管我,倒是你怎麽會到這裏來,不是說約在Pòrtego見面嗎。你把孩子交給我,自己卻來參加宴會?”
“想知道嗎,”奧莉安娜盯着艾琳。
“......随你。”艾琳冷哼一聲,“但待會兒你離弗裏歐裏遠一點。”說完艾琳走出了房間,奧莉安娜聽見關門聲,看向鏡子,哭笑不得,不禁感嘆偶然與巧合帶來的戲劇性。她又待了一會兒,把手放進口袋,最後确認一番,再次來到正廳。
有人将陷入永恒的安眠。
2
男人站在高處,望着在陰沉天空下彌漫開的大片茂綠,微微一笑,伸了個懶腰。只聽蜂鳥的翅膀劃過空氣的嗡嗡聲,玻璃窗碎裂。
第二日,一則新聞吸引了部分人的視線:年僅39歲的銀行家阿弗拉姆·奎爾(Avram Quayle)于自家別墅墜樓身亡,目前警方正在調查......
夏初的南方迎來了第一場暴雨,雨水重重地擊打着每一處暴露在外的地方,女人正靠在躺椅上讀書,旁邊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在擺弄槍支模型。一陣悶雷滾過,女人放下書本,看向窗外,厚重的墨綠色窗簾阻擋了她的視線。
“赫爾姆特(Helmut),我們去意大利吧。”
“恩。”
“現在就出發。”
女人彎起了眼睛,快步走到壁櫥前,推開壁門,拿出一大一小兩個箱子,在孩子的注視下披上黑黑色的鬥篷。
孩子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如果我不答應呢?”放下手中的模型,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抓住箱子手柄。
“訂好了今晚的飛機,一小時到那兒完全沒問題。”
“媽媽,我真的很讨厭你的自作主張。”
“誰讓我是媽媽呢。”
“我一定要盡早獨立。”孩子站在雨中喃喃自語般說道。
“......”女人還是聽的很清楚,她看着孩子,笑了笑,一手拉起兜帽,從臺階上走下,牽住孩子,“如果是你真正的選擇,我不會阻止你。”
“嗖”地一聲,身旁的男人應聲倒下。奧莉安娜顫了顫,不可置信地看向一旁,伴随墨綠瞳孔的縮小而握緊拳頭,她退後兩步,差點兒跌坐在地上。扶着大理石柱,緊盯着倒在血泊中的男人。是誰搶先下手?她看向遠方的建築物,但只是徒然。
“走。”
艾琳在後方拉住了她的手臂,在衆人都向前想要看個明白的時候,拉着她迅速離開了。兩人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奧莉安娜一直在沉思,直到步行到另一條運河旁,坐上貢多拉時艾琳才暫時松了口氣。
“你沒被吓到吧。”
艾琳見奧莉安娜一直不說話,有些緊張地問道。自從兩年前奧莉安娜對外宣布暫時休息的演奏會後兩人未曾聯系,一星期前艾琳突然收到奧莉安娜要到威尼斯來的電話時感覺十分驚訝,看來是為了這次宴會。
“諾?”
“啊。”
她擡頭,看到艾麗微微皺眉的臉,上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她想不起來,“不過艾麗還是沒變呢。”伸手捏了捏艾麗的臉,得到對方的掙紮,“瘦了呢,工作很辛苦嗎?”
艾麗忽然有點想哭,空中滾起了雷聲,灑下雨絲,“姐姐......”她坐到諾旁邊的位置,側身抱住了她,“你沒事就好。”她一直想把諾拉到自己身邊,但BOSS制止了她,告訴她那個人不會對無關的人下手,男人倒下的時候第一時間看向她,一副被吓到說不出話的樣子。
好奇怪,據說那個人下手從不見血,這次是怎麽回事?
“艾麗,你在澤田身旁多久了?”
“三年。”艾麗看向諾,“怎麽了?”
“沒什麽,我們現在去哪兒?”諾又趁機捏起艾麗的臉。
“不要再捏了!當然是送你回酒店。你要在這裏玩多久?你和弗裏歐裏又是什麽關系?你帶過來的孩子,不是說今天告訴我關于他的具體情況嗎?”
“一個個問。”諾看向外邊,似乎快到了,是貢多拉的速度快還是時間走得太快。
“今晚沒時間了,明天才能來找你。”
“是......關于剛才的事情?”
艾麗微微擡頭,見諾一臉凝重,咬了咬嘴唇,起身坐回了對面的位置。“你完全不需要擔心,你和弗裏歐裏怎麽認識的?”
“幾年前我的經紀人介紹的,算是贊助商,一個星期前他突然聯系到我,就在我打電話給你之後,問我要不要參加宴會。”
“那還真巧。”艾麗慢慢說道,似乎在思考什麽,“到了,上去吧。”
兩人的談話都是點到即止,這已經是二人間不成文的約定。
艾麗的朋友(或者同事)住在一樓的套房,門口還站着兩個留着飛機頭的黑衣男子,頗有勢力的樣子,想起剛在Pòrtego看到的黑發黑眼男人,雖然話不多,還真的有一種氣場,但不會讓人覺得不快。
“赫姆在哪兒?”諾問在房內的又一飛機頭男人。
“你們回來的比預期要早,”男人站在諾的面前,回頭看了看已在沙發上坐下的艾麗,“恭先生和那個孩子還沒回來。”
“沒回來?他們還在餐廳?”心跳在加快,這種無法掌握的感覺從弗裏歐裏倒下的一刻起就讓諾沒辦法安心。她朝房間內走去,看到赫姆的箱子在沙發的另一側。“他們去哪兒了?”她看向男人。
“您別擔心,很快就會回來。”男人說。
諾拖着行李箱走到外面的小陽臺,從手提包中拿出了一串項鏈,蹲下身将項鏈放在拖箱手柄的一側,手柄瞬間被鍍上一層白色,随即慢慢融化,看來兩人離開的時間并不長。
“恭先生帶赫姆出去是那孩子的要求?”諾将箱子放回原位,也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是的,他......纏着恭先生要一起去。”男人咳嗽兩聲,避開諾的視線,看向其他地方。
“恩。”諾拿起水杯,抿了一口。
“那個孩子不會真是你的吧!他多大了?”沉思中的艾麗突然醒悟過來,一臉驚訝,或者更接近于驚恐。
“十一。”
“十一啊,我就說呢,堂堂奧莉安娜,諾你知道嗎,我一說這個名字就想笑,”說着艾琳就癱倒在沙發上,大笑到渾身顫抖,“我至今想不明白,那只兇惡的德國狼犬聽到這個名字竟然會乖乖走過來!而你,竟然給自己用一樣的名字!”艾麗明顯離開了原有的話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了。
“說起狼犬,艾麗,”諾放下手中的水杯,“我寄養在你這兒的雲雀怎麽樣了?”諾看向笑容突然僵在臉上,視線開始游離的艾麗,并未關注到一旁的飛機頭男人正張着嘴巴,滿臉實際意義上的驚恐。
3
“啊,那只阿拉斯加啊,”艾麗受到意料外問題的困擾,主要是那只大型犬的名字。她起身正坐,順帶掃了一眼一旁的飛機頭男人,咳嗽了兩聲控制自己的笑意,“我工作太忙了,所以放在朋友那裏。”
看着姐姐凝視自己的認真表情,艾麗越發想笑。這時諾靠近艾麗,伸出手像是要艾麗直視她般放在艾麗的脖頸上,“真的嗎?”
“真的,就寄養在這位朋友的家裏,對吧?”艾麗看向飛機頭男人,對方拿下嘴裏叼着的葉子慢慢點頭。
諾和艾麗拉開距離,轉而問男人:“有照片嗎?”男人聽後從衣服內袋裏拿出手機,翻了翻相冊,把手機遞到兩人面前。
“長大了呢。”諾像是看到了久別的好友或是自己的孩子一般感嘆道:“如果有機會我可以去看它嗎?”見男人猶豫的樣子,她又補充道,“可能早就忘掉我了也說不定。”
“待會兒您可以問問恭先生。”
“好的,非常感謝。它黑白分明的毛色讓我想起一位叫做雲雀的人,所以就把它取為雲雀了。”她笑着說,這才注意到男人臉上僵硬的表情,“這個名字稍微有些奇怪吧,明明是狗卻有一個鳥類的名字。”
“不行了。”艾麗突然趴在諾的肩上,身體開始顫抖,接着捂着肚子再次倒在沙發上,今天她受到兩次劇烈的笑點沖擊都是因為這個完全不認為把人的名字取到狗身上有什麽不對的姐姐,“我說啊......雖然......我不喜歡狗......不過......姐你真的......特別奇怪......哲失,你也這樣覺得吧!” 她幾乎每說一個字都要笑半天,聲音斷斷續續抖地不行。
被稱作哲失的飛機頭男人默默地把臉轉到了一遍,諾想這的确是不需要認同的無聊觀點。
這時門打開了,諾直接無視沒法控制自己的艾麗,站起身來,但走進來的卻不是赫姆和恭先生,而是另一個黑發高個東方人,背着劍。
“你是艾麗的姐姐?”對方和飛機頭男人打了個招呼後看向兩人,“艾麗你怎麽了?”
“是的,我叫諾,多謝平常關照艾麗。”她照東方人的标準打招呼,男人又笑了。
艾麗好容易恢複過來,也站起身,“武,你還記得很久以前我帶回的那只小狗嗎?”
“啊,當然記得,和次郎處得挺好的。”
“是啊,你還記得它最初的名字是......”
聽到艾麗要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諾也不好阻止,雖然她完全沒有意識到笑點在哪兒。徑直走到了陽臺看外面,遠處快速開來的水上汽車有三個人,其中一個正是赫姆。
“他們回來了。”她轉身走進室內,看到武也在笑,只有哲失一人朝她點了點頭。完全不想理會屋內的氣氛,諾又走向陽臺,沒想到水上出租車就停在下面。
“讓哲過來。”恭先生看到她站在陽臺後說,聲音不大,但非常清楚。
“走正門。”她看到赫姆,微微皺眉,但還是轉身叫來了哲失。
兩分鐘後,三人全都從陽臺進了屋內,其中一人虛弱地靠在沙發邊上。
“這是怎麽回事?”艾麗看着癱倒的人問道。
“對弗裏歐裏開槍的狙擊手。”恭先生結果哲失為他倒的一杯茶。
“不是槍手?”艾麗皺眉,一旁的武也頗為煩惱地撓了撓頭。正在詢問赫姆剛才去哪兒的諾聽到這兒心髒猛地跳了一下,但沒有打斷他們談話的意思。“我就想,槍手的目标從來沒有——”艾麗突然停下,回頭看向一旁的赫姆和諾。
“啊,我們就先走了。多謝恭先生照顧赫姆。”說到這兒,赫姆冷哼了一聲,諾雖然想問能否見雲雀,但這個氣氛似乎不對。她蹲下身,對那位狙擊手說道,“能起來一下嗎,你靠在我的東西上。”對方突然就睜開了眼睛,淺色的眼眸盯着諾看,諾頓時有種被看穿,他又用視線掃向赫姆所站的方向,諾的眼睛微微眯起,抓住行李箱的手柄,站身抽出。不安的感覺浮起,她把另一只放進口袋。“那麽我們先走了,艾麗再見。”她向武點了點頭,對幫她開了門說了一聲謝謝。赫姆跟在她身後,離開前看了看恭先生,彎起嘴角,那是一個屬于孩子的笑。
兩人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令赫姆有些驚訝的是諾沒再問他今晚的事情,而是默默地去了浴室,出來後也一言不發。
“媽媽,你怎麽了。”赫姆感覺到了諾在思考,或許是棘手的問題。
“恩,沒什麽。”諾心不在焉地應道,這使赫姆感到不愉快。
“今天晚上你去幹什麽了?我聽說發生了——你不會受傷了吧!”赫姆問了已知的問題,并且他已從恭先生那兒知道諾沒事。
“參加宴會,我沒事。”依舊是敷衍的回答。
“我說,媽媽!”赫姆抓起諾的手,意外地冰,“有什麽事說出來好嗎?也只有我能聽你說了。”赫姆盯赫姆淺藍色的眼睛,張了張嘴,最後笑了。
“我只是有些累,睡吧。”說着她起身,赫姆看到她另一只手上戴着兩枚的戒指,其中一枚是一直挂在項鏈上的那只,另一只他從來沒見過。
“這只戒指是你新買的?”赫姆問,但他能肯定諾不會買這樣的戒指,被刻着奇怪文字的環狀包圍的眼球......
“恩,今天晚上在一個小攤販那裏。”赫姆咬住下嘴唇,轉身離開,諾就這樣站在原地,直到響起“砰”的一聲才脫離出來。
“......赫姆?”她墨綠色的瞳孔亮了亮,“赫姆?”往前邁開步子才察覺到自己渾身顫抖着。“這樣不行。”似是為了放松吐出一口氣。她坐回沙發上,側頭能看到河道兩旁的路燈明滅不定,突然一個人影出現在對面河道上,從黑暗中慢慢走出來,在時有時無的光線下晃動,諾瞬間起身踉跄地走向陽臺,但又突然停住腳步,揉揉眼睛,對面什麽也沒有。
“是錯覺,是錯覺,”她喃喃自語,不知不覺地走到角落的小沙發上,縮起身子,把頭埋在膝蓋裏,“諾,你要振作,都這麽久了,事情早就過去了,不是你的......錯。”說出這句話時諾忍不住哭了,在潛意識中,她一直都認為是自己的錯誤導致那麽多人的死亡。
今天有很多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是自己的妄想還是他人安排的現實,還有待調查。
她抓緊了手裏的小匣,慢慢冷靜了下來。
在赫姆和另一人進來的時候諾已保持這樣的姿勢,在自責、恐懼帶來的疲倦中進入睡眠十五分鐘。
傾盆大雨,諾跪倒在雨中,渾身濕透,頭發、襯衫、長裙都緊貼在身上。
一個圓柱形玻璃瓶躺在黑色內襯的箱子裏,那麽明亮。一對抹上褐色的圓球在福爾馬林中靜靜漂浮,能清晰看見褐色中的墨點。它們曾經帶着笑意;曾經散發出怒氣‘曾經那麽溫柔......
諾前所未有地大聲哭泣,雙手交握緊緊壓在胸前,心髒被攥住,好像要窒息。她不記得自己在雨中多久,不記得哭了多久,最後連聲音都沒辦法發出來。
啊,她永遠忘不了,結束與開始同時到來。
直到遇到赫姆她才重新找回了快樂,她不想被拖回每日每日在各處套取情報、冒着随時失去生命危險的情況開槍的緊張日子,本來這一切會在今天結束......『槍手』的別稱也将從今天起成為過去。
總有些事情不能如人所願地完美,但生活就是在不完美中停留,然後慢慢地使自己達到理想的過程,不是嗎?諾漸漸學會控制痛苦的回憶,使它們不那麽容易地溢出來,雖然受到了意想不到的沖擊,但總會被解決的。抱有堅定的信念,懷着想要保護的人,無論什麽時候,都能走下去,不會逃避,也不說放棄。
4
“還是個小孩子。”男人把黑色爵士帽蓋在諾的頭上,阻塞在帽內的空氣發出輕輕的“噗”聲。
“我已經成年啦,Reborn先生。”諾無奈地看了一眼坐在對面拿書擋住自己臉的赫姆,小家夥大概是在偷笑吧,這樣的自己真是太丢臉了!完全沒有媽媽的樣子。
“噢,那還真是可喜可賀。”Reborn捏了捏糖絲兒般卷起的鬓角,走到窗前,“那我就送你一份特別的成年禮吧。”威尼斯的水道早已不複往日的繁華了。想要再現文藝複興時期時期的繁榮景象果然已經不可能,相反,處于暗處的交易倒是逐漸浮了上來。
“敬謝不敏。”諾喝了一口牛奶。
早晨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柔軟的大床上,滿臉淚痕,突然出現在前廳用“Chaos”打招呼,穿着一身黑的男人和一句話都不和她說的赫姆,真是前所未有的“驚喜”,但多虧這兩人的存在,總算是安心一些。
“這件事也和我有關,你的事是順便。”
“我認為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或許是錯覺呢。”諾心裏游蕩着挫敗感。
“到日本呆着吧,我會聯系那小子。”
“恩,謝謝您,畢竟我的能力還是有限啊......”諾感到自己現在的确是心有餘力而不足,由于目标的逐個撲滅引起情報網的逐漸縮小恐怕是最糟糕的因素了。不過去日本和那小子?
“偶爾關心小輩也是長輩的責任。”諾還沒來得及反應Reborn繼續說道,“快把手上的戒指收好。”諾看了看戒指,彎起嘴角,難見Reborn先生這樣直接的關心,他已經不再把自己當作孩子了,在發生過那麽多事以後。
“我走了。”Reborn一口氣喝完了杯中的牛奶,十分幹脆地轉身,跳下了陽臺。只有少數人知道Reborn害羞時會離開。
“現在大家都不喜歡走正門,是一種潮流嗎。”諾自言自語般說道,站起身準備去卧室換衣出門,正好看見一旁鏡中的自己,Reborn忘記了帽子。“赫姆,我把帽子放在這裏,他會回來拿的。”
赫姆把書放下,點了點頭,鼓着臉與諾對視。
諾笑了笑,走到赫姆身旁,彎下身子,“抱歉,讓你擔心了。”摟住赫姆,男孩輕輕扭動了一下,也任諾輕拍他的背,僅僅發出一聲“哼”的鼻音,果然還是小孩子,“有你在我身邊,真是太好了。”
“但是你一遇到事情還是不會和我說!”聽到這話,赫姆推開諾的手臂,“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根本就不理會我!難道只有Reborn能幫你嗎!”赫姆的聲音開始哽咽,諾看着他藍色的眼睛裏升起越來越多的霧氣,嘴巴也抿成了一條線,“我、我也可以啊......”
看着這樣的赫姆,諾也感到自己做的不大對,遇到事情時就保持沉默的思考方式以前還沒什麽影響,身旁多了一個孩子時就會很不一樣了,既然把他留在身邊,自己的行為也應該達到對他負責的要求。
“待會兒出門我請客,下次遇到類似的情況我會和你分擔的,就算把你當垃圾桶也沒關系嗎?”諾看着赫姆的白嫩的娃娃臉忍不住捏了捏。
“恩。”赫姆咕哝着,“那、我原諒你。”
“太好了,謝謝親愛的。”諾親了親赫姆的臉,露出如釋重負般的笑容,“換一套衣服吧,還是說你準備再睡會兒?”
“不睡了,說好你請客的。”赫姆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牛奶,已經不冰了。
“當然。”諾走進卧室,因為你還不到賺錢的年紀啊。
赫姆在洗臉的時候響起了敲門聲,此時的諾正在考慮穿什麽衣服出門,赫姆睜着紅了的眼睛,走到門口,
“誰?”
“赫姆,我是你小姨。”
“......”赫姆拉開門,艾麗就迅速走進了房間,“我姐呢?”
“在卧室換衣服。”
“你這個小鬼,和姐姐待在一起的時候肯定......”赫姆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果然下一秒,艾麗已與他對視,捏起他的臉來,“好軟啊,哪像我,天天和一群只會開意大利黃色笑話和大喊着‘十代目’、“極限”、“哈哈哈”的男人在一起,稀少的女性同胞也很少能見到面,相比之下在姐姐身旁的你——”
赫姆像貓一樣打開艾麗的魔爪。“嫉妒就直說。”
“被看出來了呀,”艾麗聳聳肩,轉身坐在沙發上,到處視線游弋,陽臺上的帽子看起來挺眼熟的,艾麗站起身。這時只聽下面傳來“砰”的一聲巨響,一個人影飛身上了陽臺,将帽子撈住,往房間裏看了一眼。這使艾麗大吃一驚。
“R、R先生!為什麽你的帽子會在姐姐的陽臺上!”
艾麗腦內瞬間閃過各種可能,這真是不可思議,不會吧,應該、最好不要像自己想的那樣。不對不對,姐姐可能知道這邊的事情還是說只是和R先生偶遇......思考的時間不足一秒,Reborn已與艾麗擦肩而過,從正門飛一般離開了,赫姆聽見他喃喃自語般說着:“不讓人省心的家夥。”
然後世界第一戰鬥狂登場。
赫姆腦中甚至響起了海頓的第104號交響曲(他并不知道這個名字)的開頭旋律,想起昨晚激烈到眼睛跟不上,且很好遵循了“打人不打臉”原則的戰鬥,赫姆仿佛看到眼前一切已成廢墟。
“怎麽了?”
這聲音響起的一刻,赫姆以快速的姿勢奔向諾,“媽媽快離開這裏”的叫聲還停留在張開的聲帶處,就有另一個聲音響起。
仿佛幽靈一般的碎語:“啊拉啊拉啊拉啊拉......”
“艾麗?”諾走上前去,艾麗正坐在沙發上,雙手抱頭,與恭先生對視着。“那位先生把帽子拿走了?”諾問由于急于将她帶離現場,雙眉壓得極低而表現出擔憂的赫姆。
“恩,他從正門走的。”赫姆看着已經收回武器的雲雀,這個房間裏正常的人恐怕就是自己和媽媽了,而清楚情況的,他看了看艾麗,大概就是自己。“哥哥喜歡和強大的人交手,那位先生就是他咬、渴望的對手之一,那位先生上來拿帽子的時候正好被住在樓下的哥哥發現吧,所以哥哥跟上來了。艾麗是來找你的,在哥哥和那位先生瞬間結束的追逐戰後就成了這樣。她看到了那位先生的帽子,誤會了吧。”
諾安靜地聽完赫姆的話,看了看恭先生,“您要喝點兒什麽嗎?”說着她走到櫃子旁邊,端了兩杯牛奶出來,坐在艾麗右邊,雲雀翹着腿在艾麗對面坐下,赫姆則坐在背對陽臺的小沙發上。
那位先生?姐姐和裏包恩?十一歲的赫姆?十一年前姐姐才八歲,裏包恩......呀果然還是不可能!
“姐姐和Reborn先生是什麽關系?”艾麗端起牛奶,有些猶豫地問諾,千萬別是她最不想聽到的答案。
“先告訴我你怎麽認識Reborn的,”諾拿過艾麗的牛奶。
“R先生是我們家族的。”艾麗爽快地說道。
“這樣啊。他算是我老師的朋友。”
“老師?什麽老師?”艾麗決定自己在今日應該将八卦精神進行到底,她突然發現姐姐有很多自己根本不知道的事情,這樣的感覺非常不好。
“全部科目的老師,”諾慢吞吞地回答,轉開話題,“我要和赫姆去外面逛逛,你要一起去嗎?”
“其實,”艾麗頓了頓,“我是想和你說,我還有工作要處理,所以要去羅馬了。”
“......別太累着自己了。”諾沒什麽表情地說道,把牛奶放在艾麗的手上後她走進卧室,又很快拿了一封信出來,“我在中國和爸媽見了面,他們知道我來看你,讓我帶了一封信和禮物。”
艾麗接過,并沒有拆開。
“是很好看的旗袍和圍巾,和你眼睛的顏色很配,媽媽選了很久。”
“恩。”艾麗前傾輕輕抱住諾又松手,“你也好好照顧自己,”她轉頭看向對面一直在和赫姆做眼神交流的男人,說道,“恭彌,我的姐姐拜托你了。”
“等一下!”艾麗的語音未落,諾就驚訝地叫道,“怎麽回事?”她想起Reborn也讓她到日本去。
“媽媽,我昨天和哥哥約好去他家玩。”赫姆赫姆坐到諾身旁,輕輕晃着她的手。
“那好吧,”諾沉默了半晌,雖然有些猶豫,可是對赫姆還是有一絲愧疚,如果他想去的話自己陪着也沒什麽,還可以順便見一下雲雀,“恭先生,行嗎?”她問道。恭先生一直坐在那兒一語不發,赫姆叫他哥哥而不是叔叔,“那小子”應該是指他。年輕,實力卻不弱,或者可以說很強。
“今天晚上的飛機。”他喝完了最後一口牛奶,細長的墨色鳳眼掃過諾的臉,“哲會來接你們。”說完就從正門離開了。
“總覺得在哪兒見過的樣子。”在艾麗走後,諾對赫姆說道,“你有印象嗎?”
“沒有。”赫姆一口否決,“媽媽。”
“恩?怎麽了?”諾拉住赫姆的手。
“這套休閑的紳士服挺适合你的。”赫姆露出小虎牙,藍色的眼睛微微彎起。
“謝謝。”有你在我身邊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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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飛機......”
諾看見內部設施後不禁感嘆,恭先生是做什麽的呢?她猜測着。
西裝、保镖、認識Reborn。長相很清秀,光從外表看去富有古典氣息的黑發鳳眼會顯得文弱,從能追着Reborn對戰看實力很強。
......如果身處彭格列(大概是這個名字)家族內或許是擔當門外顧問的重要角色,這個猜測有些大膽。現實生活中,商業頭腦這種東西雖然看不出來,他的對外身份有可能是銀行家、商人等主要用腦以及不得不出席大量宴會的工作,政治家的可能性也有,大多政治家都能言善道,不需要說話的場合也不會多言,但看他的樣子不是初入茅廬就是老成至極。
不論怎樣的推測都是個人的認識,在進行更多接觸前不要有過多的自我觀點比較好。
赫姆在上了水上摩托艇後還因為要去日本挺興奮(諾第一次見他這麽激動),不停問諾那兒的情況,不到五分鐘就累得睡着了,畢竟還是孩子,白天他們從嘆息橋和總督府開始,一直在不停地走動。大約半個小時候,到達斯泰塞拉島的機場,赫姆依舊睡着。諾示意哲失不要出聲,讓他幫忙拿着兩人的行李箱,Reborn的托付和諾直呼名字的熟絡足以讓她信任恭先生和哲失。她盡量輕柔地抱起赫姆。男孩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嘟囔着:“媽媽?”
“是媽媽,繼續睡吧,我們馬上要上飛機了。”
“恩。”
男孩輕聲呢喃,再次閉上眼睛,安心地趴在諾身上。
草壁哲矢看着這個身材高挑的女子輕易地抱起赫姆感到吃驚。他并不熟悉愛麗的家庭情況,這次見面時他才知道愛麗有一個剛剛大學畢業的姐姐,那只阿拉斯加也是她姐姐的(當初拿來時愛麗說是某個忙于工作的朋友的)。諾的形象在餐廳見到她前于草壁想象中一直是一個帶着黑框眼鏡的呆板女子——這是草壁心中美國高校認真讀書大學生的樣子,并且也滿足和愛麗互補的條件。
見到諾後草壁看到姐妹倆的性格迥異真想問兩人是否是親姐妹。輪廓也不怎麽相像,而舉手投足間諾像是從家教極嚴苛的書香家庭出身,愛麗則是中産階級成長。他可見識過愛麗的拳腳功夫,對付起普通黑手黨簡直綽綽有餘,而諾的樣子一看就不像動武之人,現在看來還有些力氣。看着諾輕拍赫姆的背的溫柔樣子,如果她不是那麽年輕,他會毫不懷疑兩人的母子關系。
“到目的地要多久?”
“正常情況下是30小時左右。”和成都到威尼斯的時間差不多,但應該不用轉機,是怎樣的實力啊,直達目的地。
諾給赫姆戴上耳塞,蓋了一件大衣後就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下了,正對到達恭先生幾個保镖所在的隔間門。
她的耳鳴在起飛時同樣嚴重,疼痛直達雙眼,她順勢閉上眼睛,戴了眼罩。
所有的都是游戲,對他來說。除了笑容外已經沒有什麽留在她的心裏。總是摸着她的頭,無論她如何像貓咪一樣扭頭都不松手,反而像個孩子般露出得意的笑。
“我的學生真是太可愛了。”
每當他這麽說,她都十分快樂,她想這或許就是喜歡。直到現在,她都沒有去重新思考這種喜歡的深層含義,只有“大概就是戀人的喜歡”的模糊感覺。
在徒步行至目的地的途中她碰到了帶着面具的女性,她問了她許多奇怪的問題,由于對對方靠近時的香氣和悅耳的聲音産生的好感,她每一個都認真回答了。最後對方問她:”你最寶貴的物品是什麽?“
那時她十歲。和具有好感的女性說話使她天真的心得到了蜜汁的滋潤。她年少時的天真,對他人輕易的信任恐怕是他教育的失敗。
之後她一如往常到達僞裝成律師事務所的地點,走上樓梯,所有的一切都和往常相同,她本認為亘古不變的日常。
黑暗壓得她喘不過氣,被異常安靜到可怕的夏天中的雷雨聲驚醒的一瞬諾扯下自己的眼罩,心髒在胸腔裏重擊,那是對死亡的恐懼,她在夢裏編了一場連嫌疑人都事先安排好的游戲。靠在位置上深呼吸後她看向依舊在熟睡的赫姆。喉嚨幹澀,她松開安全帶,在平穩的飛機靜悄悄地上走到茶水間,借着微弱的燈光看見艙內茶幾上精致小巧的茶杯。猶豫了一下,諾走到茶幾旁的矮椅上坐下。
諾拿起其中一個,在手中把玩着,黑色茶杯上金色的花紋一圈圈連載一起,沒有斷開的地方,繁星般點綴在杯底的花紋令人驚喜。
”突然想吃Debauve&Gallais的巧克力了。“
諾拿起其中一個杯子,走到茶水間,看了看,倒了一小杯可可,喝了下去。
響起的腳步聲讓諾警覺,高挑身影在落下的餘光下被抹去半邊黑暗,突出分明輪廓。
”晚上好,恭先生。“
諾輕松地打了個招呼,對方瞥了一眼她手中的杯子和打開蓋的可可粉,
”要喝可可的話有大的陶瓷杯。“他揉了揉自己的亂發,打了一個哈欠,走到諾身旁,看着櫃上的瓶罐,最後拿起桌上的可可粉,也給自己沖了一杯。諾換了大的陶瓷杯後則倒了清水。恭先生問,”你不喜歡甜食?
“偶爾嘗試,糖分對視力有影響。”
短暫的對話結束,兩人回到自己的位置繼續睡覺。
6
第二日早晨醒來諾首先注意到對面的座位是空的,只有向後調成仰式的座椅,心髒重擊一下,看到一旁的行李,她彎腰打開,裏面被翻得亂七八糟,顯然某個孩子找不到東西了。她呼出一口氣。前天晚上那些事讓她疑神疑鬼,接連做了兩天的噩夢,諾把額頭上的眼罩下拉到脖子,走到盥洗室。
用手帕擦幹臉上的冷水,她對着鏡子掃了一眼自己的臉,黑眼圈潛伏在眼下,好像要蔓延上新枝幹的深色,但并不是太明顯。印象中她的母親也有象牙色的皮膚,面對小小的姐妹,父親極遺憾地感嘆“家裏沒有一個麥色皮膚的小夥子”。總之,只要出現異狀,疤痕或是生理上的反應,諾的皮膚很快就能暴露無遺,哪怕上臺演出,她也不穿露背裝——背後一道疤痕從右肩劃過整個後背,在左邊腰腹處收住。
愈合後剩下淡褐色淺痕,正如一條被折斷的樹枝。她沒有消去這條傷疤的意思,反而留下,為了銘記。她不願再經歷籠罩在死亡陰影下的生活,但又不得不承認這段時間給她帶去的豐富經驗;她想要記住的是充滿美好的回憶,但老師已經死亡的事實又不時折磨她。前者與後者的界限并不分明,沒有交叉的點、鳥兒的窩巢或是新生的嫩芽隔開,于是諾全都記住了。當她想起背後的傷疤,當某些時刻傷疤給她帶去心理上的疼痛,她想起一切,接着反省,最後總結,記住一切。
赫姆去了機長艙室,據他說想學怎麽開飛機,諾叮囑他“別讓飛機墜毀”後就出來了。恭先生靠在躺椅上,哲失躺在一旁的沙發上叼着一根葉子,兩人都在閉目養神。諾沒有搭話的打算,走回座位上也拿了本書看起來,這是一本封面無字的書,本來是兩個一元硬幣厚度,諾分成兩冊,讀起來不會拿着費力。
過了一會兒,諾去隔間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走回座位的時候見到恭先生坐在赫姆的位置上,似乎在看她的書,當下一驚,又穩住,以平常步伐走回位置。
“好看嗎?”她把水放到桌上,坐下問道。
“少見,”對方合上書頁,随意扔到桌上,“這種理論上的推論根本沒用。”
“不見得。”
“哦?我只相信自己的直覺。”恭先生說着翹起雙腿,看向諾,“Reborn提到你的工作,一個殺手被別人搶先消滅目标,你看上去倒也無所謂。”
“你的BOSS依舊照付費用,我何樂而不為呢。”諾笑道,他不是來找茬的吧。
“沢田綱吉不是我的BOSS。”恭先生冷哼一聲,突然站起身,彎腰前傾,将他與諾之間的距離拉到十公分內,兩人中只要一位動作過大,額頭就要相碰,“你很強嗎?”
“......”那雙墨色眼睛中正閃動着令人心神蕩漾的光芒,充斥着他靈魂的熱情。諾愣了愣,精神似乎被吸入其中,她想到了愛麗的雙眼,想到了父親的眼睛,想到她記憶中那麽多雙墨色的眼睛,她仔細凝視過的每一個人。
看着她略顯呆滞的表情,恭先生擰起了眉頭,他第一次碰見在自己即将下戰書時走神的人,正準備毫不留情地做些什麽,諾猛然清醒站起,躲閃不及,兩人額頭相撞。諾跌坐回位置,恭先生用一只手弄亂了劉海,語氣恢複平淡:“看來我期待過多。”
諾沒有說話,撐着扶手站起來,“可能我的問題很冒昧,但請你回答,你認識一個姓雲雀的日本人嗎?”看着他沒有變化的臉,諾聳了聳肩,“沒什麽,不認識就算了,我們的目的地是日本哪裏?”
“你找雲雀有什麽事?”
“你真的認識他?”諾微微瞪大眼睛,嫣然一笑,“你們是親戚嗎?”
恭先生面對這莫名的笑臉,一時間沒有說話,又恍然大悟似的彎起嘴角,“是,我聽說你們有個約定。”
-
“哲,怎麽回事。”他看着草壁手上的小行李箱和大包問道。
“我請哲失幫一下忙,赫姆不能睡一半被叫醒,他會很難受的。”諾說。
“恭先生,我只是——”草壁連忙解釋,生怕恭先生再說些使人不愉快的話,早上他醒來後就見諾一臉糾結的表情看向恭先生坐的位置,那灼人的視線簡直要穿透幾把躺椅。
“哲是我的助手,不是你的。放下箱子,哲。”恭先生俯視諾,她綠色的眼睛也毫不退卻,臉上表情多少有些不滿,“Reborn只讓我帶你來日本,本來赫爾姆斯會留在意大利,又或者,”他自己觀察着她,在聽到這話後諾的唇瓣微微張開,稍重的吸了一口氣,又不自覺地抿了抿唇,“從飛機上下去。”他的視線掃向躺在位置上,用兜帽遮住半臉的男孩。
“他——”
“好了,媽媽。”赫姆嘟哝着,聲音沙啞,顯然剛被吵醒了,“我自己走。”說着他晃動着身體坐起來。看了一眼窗外,他把搭在腿上的外套披在身上,默默地繞過諾,從哲失手上接過他的行李箱,走向艙口。
諾沒說話,維持着半蹲姿勢,看着扶手上的橫紋,直到恭先生跟在赫姆之後轉身離開才站起來向哲失道謝,拿起自己的行李包背在左肩。她的臉色不太好看,比平常還蒼白,毫無血色,哲失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這位女士他們家老板就是只會說冷話的性格,看來她那位姓雲雀的朋友肯定不是不管男女不順他新意就要咬殺的恭先生。
“媽媽,對不起。”坐上轎車後,赫姆輕聲說道。
“你做錯了什麽嗎?”諾磚頭看向他。
“是我讓哥哥帶我來日本的,結果到了自己還在睡覺。”
“我認為你沒錯,”諾側身,手放在赫姆的臉上,“如果硬說誰有錯的話,是那個哥哥。他實在不通人情,這麽小的孩子最需要的就是睡眠了。”淩晨三點硬把正在長身體的孩子從睡夢中拖出來,一個不可理喻的人。
赫姆沒再接諾的話,他點了點頭後,看向窗外黑乎乎的一片,只有模糊的形狀表明他們正行駛在兩側有樓房的道路中,赫姆又迷迷糊糊地閉了一會兒眼,還沒來得及感受到達日本的激動就在半睡半醒中到了住的地方,腦內回響着雲雀的話,只躺在一床被子上就睡着了。
7
吃早飯時沒有一個人說話,赫姆不太習慣每碟一點兒食物的吃法,對一旁的諾做了個鬼臉,當然沒讓雲雀看見。餐後諾說帶赫姆出去走走,赫姆卻說和哥哥約好要一起玩,聽完後諾蹲下身,語重心長地對赫姆說:
“如果他要對你做什麽,記住走為上策,實在跑不了就用我教你的招術對他,再者,非被困住,憑自身力量無能為力時......用眼睛。”
她從包中拿了一個瓶子出來,塞到赫姆手中。
赫姆滿頭黑線,“媽媽,”他聞了聞瓶口,塞進自己的外套口袋裏,“哥哥不是壞人。”
“我不是針對他,”諾稍退站起,“總之,注意。”
見赫姆消失在轉角,她進房收拾出一個挎包,将早晨放在門口的和服換成簡單的運動裝,沿着走廊繞到了大門,哲失卻像是一直在等她似的走上前來,依舊叼着一根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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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坐在走廊上,雙手支撐着後傾的身體,手掌按在木質的地板上,已經印出了條條紅痕。并盛的夏季比記憶中涼,感覺新鮮,若是選擇落腳或旅行的地方,列表中絕不會包括大都市,那兒充滿了無需存在的嘈雜。
從恭先生家正好能望見遠處的山脈,從山腳到并不太高的山頂由草綠、淺綠逐漸過渡到酞青綠、深綠。午後下了一陣小雨,群山被奶白色的幕簾遮住,只能見着山腳下的冷杉群。等到雨停,霧又漸起,開始還是透明的幾縷,好似山中人家點着爐子後升起的炊煙,細而薄,不一會兒山卻變得影影綽綽,被霧氣割裂開了般,那位于遠處的山脈,顏色本深,霧氣卻重到将它們全都蓋住了。但這與雨中又是不同的情景,霧在流動,便給山帶去了宛若拂面之感,霧濃到成了雨幕的奶白色,雨又下了。
陣陣涼意襲來,諾沒紮起的頭發被吹得左右輕舞,飄到臉前。她擡手将亂發梳整,手指的暖接觸臉頰上被初秋微風親睐的皮膚,頓時有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連着心髒,胸口微熱。她察覺到自己感受的不同,沒有發覺自己臉上浮現的微笑。
諾坐的地方正巧是這建築一扇側門的入處旁,赫姆拖着疲憊的身體,幾乎癱倒,恭先生一身居家和服,悠然在後。兩人轉個彎兒就見諾坐在走廊上望着遠處的山脈微笑,她別在耳後的碎發,半遮住的玉頸,略寬而垂在地板上的墨綠和服,無不襯托出周身的寧靜。赫姆頓時覺得疲憊全消。
“媽媽。”他走上前去,“你怎麽在這兒?”
諾回頭,“看風景,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她擡手摸了摸赫姆的頭,黏糊糊的,出了許多汗的樣子,轉而側頭看到一旁的恭先生,想到早晨他讓哲失傳的話,心中一堵,挑了挑眉。
“不早了,已經七點啦。”赫姆說道。
“唉?”諾撇開心頭的不快,睜大了眼睛,被雨霧襯得明如繁星的碧眼滿盛驚訝,“怎麽會?”她竟然坐了一個下午?轉頭望向遠處,周圍景致只瞬間便沒入昏黑當中,宅院一角點起了瞪。
恭先生看着諾瞬息變了三次的表情,彎起嘴角。這和艾麗挺像,也終于有了些許孩子的氣息。他已不再是十二年前的雲雀恭彌,可諾在他眼裏卻停留在孩童時的心形,正如諾認為自己已不是天真爛漫的小不點兒,可雲雀應是多年前溫柔的大哥哥,這也難怪她認不出了。只依稀記得對方留下的模糊印象而全然忘記完整的相貌,靠這點來尋找故人的,諾恐怕是殺手中的第一人。
赫姆與恭先生都去淋浴了,諾一人在餐室用晚餐,和中午差不多,僅菜色變了的和室。雖說坐在布團上不如沙發上舒适,但她并不讨厭這所傳統的日式建築。古老的東西中沉澱的內絮更多,恭先生本人不說話時适合極了這所屋子,但一開口便是恣意言語,唯我獨尊的牌匾的确是他對于自己最準确的評價。
諾快速吃完了晚餐,兩人還沒到,她獨自到裏院一隅,已是隐沒于黑暗中了。院中燈光只照亮了池中水面與兩旁樹叢邊緣,全無風景可看。諾無意停留,徑直回房,卻迷路了。她按着腦中線路轉彎、轉彎再轉彎,為什麽每一處都這麽像?于是推開其中一扇紙門,往裏走,她本猜門內有門,可推了五扇才進了內裏的走道。恭先生将房子建成這樣是個人喜好嘛?至少裏面和室門上的山水畫不一樣了,諾雖不怎麽懂,總能憑濃淡高低辨別。
有扇門半掩,諾推開,當即關上,轉身就走。餐室兩人對視一眼,繼續吃飯,赫姆很努力地用筷子夾東西。過了好半晌,他撐地站起,運動量、溫泉浴和日式晚餐幾乎讓他站着睡着。
“待會兒繼續,你先去。”恭先生一句話把赫姆打入地獄,剛想反對又被一個淩厲的眼神壓了下去。他有點兒後悔了,不應該摻合到這件事中,但Reborn的不信任實在使他惱怒,因此也絕對不會把真相告訴他!
“我和你一起去。”赫姆悶悶不樂地坐下,看着恭先生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你不讓媽媽出門?”他早晨在訓練場聽到他和飛機頭大叔的對話。
恭先生未答,起身,“先關心自己吧。不許再用辣椒水噴我。”他墨眼瞥了赫姆一下,赫姆背後發涼,抿起嘴唇。心想難道恭先生知道幻術的事,畢竟今早用初等幻術誘敵時他未受絲毫影響。
誰知至此他們每日回來都見諾坐在同一個地方,看風景,旁邊放着茶和電信,都是自己在廚房做的,材料讓草壁定期采購時帶回來。要不就是在擺弄槍支。她問恭先生艾麗帶來的阿拉斯加犬在哪兒,恭先生答在別院,諾也沒多問。赫姆訝于她的靜,恭先生只感覺這和Reborn描述的不同,Reborn提到對諾最好不要有限制,雲雀只需觀察。雲雀只想和諾打一場,這任性讓他做出“不同意就不準出我家門”的決定,他知道諾如果被逼迫做一件事反而會背道而馳,從十二年前來看的确如此。諾對現狀沒太大感覺,她有“是Reborn限制她出門,恭先生的話不過是一個借口”的猜測,于是也沒有外出打算,暫時靜觀其變。直到某一天,她收到槍手出現在日本的消息。
8
電話來的很及時,正巧在卡拉喬為從早已消失的家族那兒發出的槍手行蹤感到焦頭爛額的時候,他的“朋友們”紛紛從各種渠道向他探聽消息的真假,連多年前的舊賬都翻了出來,只為一句話的确認。卡拉喬在接起電話前還想着朋友太多不是一件好事,并準備把那些人移出朋友名單。
卡拉喬是一個黑皮膚的瘦高個,雖然因他的生活規律導致身材逐年走樣,但四十這一門檻還沒跨過,他也不擔心,上一件讓他擔心的事情,和奧莉安娜有關。奧莉安娜是個小女孩兒,永遠都是,卡拉喬不會忘記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情境,那時奧莉安娜剛滿十歲,卡拉喬大約二十過半。女孩敲開打了通宵游戲,正昏昏欲睡的卡拉喬的房門,說的第一句話是,“晚上好,夥計,我叫諾。告訴你我的真實姓名,以後就要罩着我了。”
卡拉喬看着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嬌小女孩(簡稱小蘿莉)半晌,直到槍口頂着他的後腦勺才止住笑聲,睡意全無。
卡拉喬承認自己挺怕死的。
兩人坐下來,開了一瓶紅酒,女孩說她是『黑鷹』的學生,那話也是他教的,不過把“跟我混”改成了“罩着我”。女孩簡單說了她的目的,卡拉喬竟然答應免費幫她,大概是酒精的緣故,從未喝醉的卡拉喬想。他替睡着的女孩蓋上毯子,自己竟然一夜無眠,連黑鷹都不知道自己具體住哪兒,女孩僅憑變聲後的聲音就找到他。接近不惑的卡拉喬想,若再有孩子向他求助,他或許不會幫忙了。
這些年他看着諾在一個本子上寫寫塗塗,天上的星星也一顆顆墜落,連全世界零頭都算不上的數字,成就了『槍手』之名。卡拉喬在聽到外婆的話之前就相信“每顆星星都象征着一個人的生命”,他希望女孩的那顆星永遠不要落下。
她從意大利威尼斯馬爾佐街格拉齊亞諾名下實際屬于弗裏歐裏的房屋失蹤三星期終于來了電話。卡拉喬接起,在約定的空白三秒內醞釀好了所有情緒,然後破口大罵。
過了漫長時光,諾才開口說話,手機掉水裏忘記修根本不成理由,她解釋再解釋最後只聽那邊一聲重嘆,一秒不到的抖動通過金屬制品傳來幾乎使她潸然淚下。
“沒事就好。”
接着,她聽卡拉喬說着槍手的消息,期間一言不發。
“都有誰問他的行蹤。”最終她問。
一長串的名字出來,諾的手下意識伸向口袋,忽然想起自己身着和服,而本子,不停更換外皮而內裏卷角折邊,被磨去一層又一層的本子,沉湎于威尼斯水下。
放下電話,進入內廊,推開做了根本不會被發現标志的房間,将裏面32英寸的設備連上13英寸的電腦,打開網站。公告欄裏的信息未變,郵箱中的新郵件卻達到48封。諾沒改公告,郵件一一打開,全部整理完後有兩個收獲,一是關于發出槍手消息的家族信息,從記憶中讀取來;二是關于恭先生,他的全名叫雲雀恭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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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奔跑在後山上,她想起自己坐在恭先生家走廊上看到的山脈,遙不可及,而此刻她正奔走在綠色巨人身上。她時而匍匐,時而躍起,精神緊繃,身體卻如獵豹張弛。想起北方的雪,此刻似乎包裹了她的心,懸在碎裂的白色冰漬中,發散至全身。
師傅,她心中默念他的名字,康沃爾(Cornwall),腦中卻全然沒有形象浮現,好像這個名字是早已懸挂在空中的,被陽光蒸去水分,大風風幹或是剛接觸到的書本上出現的其中一個名字,才和讀者打了一個招呼,還毫無意義。作為一個插入的線索,一把新的鑰匙,只為引出接下來的情節而存在。
子彈從第一發起就緊追她身後,但只擊中過左手小臂,給諾一種對方對于此次約定似乎并未看重的感覺,似乎重頭戲還未開始。諾側身藏于岩石後,開匣瞬間岩石炸裂,從不遠處傳來悠揚的口哨聲,
“終于......”男人眯起眼睛,到拉開發射線的一刻還百無聊賴的表情被鍍上了冷峻的邊線。他盯着飛起的碎石,逐漸擴散開的灰塵中的身影,又在瞟見一抹自然綠色的同時恍然大悟般側身拉線,又一發炮彈飛出,他被凍住。
從腰身開始,即刻延伸到雙腿,鹿皮靴僵硬地保持着平整的外表,新鮮的泥土氣息轉眼散發出寒氣。他又吹了聲口哨,
“你不會以為這就結束了?”得到的回應是沉默,接着,下起了小雨。男人一愣,彎起嘴角,笑了:“不愧是赫爾穆特承認的母親。”
諾單手持槍走出,脫下外套,用右手拿出手帕單手綁住左手肩膀受傷處,“三點二十分,雨。”
男人兩手和下半身動彈不得,“既然你贏了,我就按照約定告訴你,”他臉上表情沒有不甘,他在笑,眼神從空洞到激動來回搖擺。諾走到他面前,他微微颔首,雙眼從下往上看着諾的雙眼,“我是,康奈爾的弟弟。”諾牙齒打顫,淚水瞬間湧了上來,另原本就模糊的中心外視線更加不明,“噢別這麽快就哭,小綿羊,”他的頭發在雨中掉色,“來,幫我把臉上的面具撕下來,就從脖子那兒往上來,別用槍頂着我的腦袋,雖然你也不是第一個了,”
諾扯下面具,男人淺色的眼眸看向她。我們的女主人公震驚到無法拿穩槍支,她撩起劉海,使勁兒揉自己的眼睛,兩人間的具體近到能看清對方眼中的自己。男人一只眼睛是假眼,而柔順的眉毛,高挺的鷹鈎鼻,上揚的薄唇,雖說他的臉由于剛才面具不合步驟的大力撕下而發紅,卻不損他那張,幾乎是赫爾穆特成長後翻版的臉。
諾分不清自己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她并不讨厭雨天,卻讨厭在那麽幾個特殊的雨季發生的事情,比如收到師傅的雙眼,比如此時此刻,不知道應該相信誰的迷茫。赫姆只是孩子,他不應該參與其中,但現在他被所有一切拉扯進來。
“你用了幻術,對不對。”諾猛地抓住了男人的領子,用力晃動,“對不對!”她忍住嗚咽聲。
“別騙自己了,小綿羊,”男人游刃有餘地說,似乎陷入困境被凍住的人并不是他,“康奈爾的學生會被幻術影響,那真是可笑啊。”
“不能這樣,”諾收回槍支,雙手捂臉,深吸一口氣,“你呆在這兒,我馬上會找人來,我不能再這樣。”她拿出手機迅速發了一條短信,一指戳中男人耳後某個部位再一個下勾拳。看着眼前失去意識的人,諾慌忙下山,跌跌撞撞跨着臺階,跌倒三次,磕在同一個地方。
她不管任何障礙在馬路上跑着,兩旁行人無不側目,只憑身體行動的諾連爬十五層階梯,一邊爬一邊感受着胸口的壓迫,好不容易站在熟悉的門前,她用一直帶在身旁的鑰匙插入鎖中。“咔嗒”一聲,她無力地靠着門,下滑的背部将門關上,終于屈起膝蓋,将頭埋下,卻怎麽都哭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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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雀恭彌的浮萍拐猛然擊中男孩的下颚,速度快到無法捕捉。赫爾姆特飛出去很遠,雲雀收起武器,走到一旁劃亮屏幕。
『V要找的人在後山。』
『恭先生,諾小姐又去了那間公寓。』
雲雀走到赫爾姆特身旁,半蹲下身晃了晃他,剛才似乎下手重了些,他單手插袋站起,黑色電話在手中轉了三圈。
“諾受傷了。”他說。男孩依舊沒有反應。雲雀盯着他的臉好一會兒,墨色鳳眸裏一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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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插入鑰匙,輕輕一扭,幾乎沒有響動發出。走進去的左手邊是小廚房,櫃子上擺滿了各式烹饪工具:炒鍋架在電磁爐上、烤箱和電飯煲分置一側、牆上挂着大大小小共五個平底鍋;右側是盥洗室連着浴室,一扇小推門将其與走道隔開。窗簾将房間與外邊劃成兩個世界,雖說都是昏黑一片,房間內卻是死寂一般,空氣中的血腥味算不上淡,久無人居的公寓中氤氲着檸檬的酸甜味倒是奇怪。過渡間擺着一套咖色軟沙發,電視正對,茶幾上擺着煙灰缸和遙控器,上面都覆着一層厚灰。
他進入卧室,木桌占據一角,擺着電腦和散亂的紙筆,兩張床占了五分之四的位置,諾仰躺在其中一張上,雙手平放在身體兩側,姿勢端正地像是躺在手術臺上。她的警惕性未免太低……
雲雀繞到左側,他見過的紅色方格手帕大部分都已變黑,而這紅色又彌漫到床上。諾的呼吸重而長,皺起的眉頭和模糊的谵語表明她陷入在夢魇中。雲雀略傾上身,伸出右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很燙,諾卻在那刻抓住他的手腕,火焰的溫度一下從那兒蹿到雲雀心裏,他竟沒有躲閃開。
諾睜開眼睛,黑暗中雙眼的墨綠和鑲嵌其中的瞳仁悄無聲息地映進了雲雀心裏。
“雲雀恭彌……”諾嘴唇蒼白,臉卻抹着淺紅。“為什麽你們每個人都在騙我……”她聲音帶着顫抖,無法控制淚水的湧出,帶着疑惑與痛苦的神情擁有驚人的生命力,同時手卻滑落下雲雀的手腕,像是鋼琴曲最後的餘音,熱度瞬間消失了。雲雀先是站直頓了一秒不到,然後從另一張床上拿來枕頭墊在床頭。諾艱難地坐起,大腦的眩暈感、手臂的疼痛、胸口的窒息重量、渾身無力應使她的聲音降好幾度,她卻偏是提高了,為了自己的清醒。
“你不是也一樣。”
諾沒有回答,卻覺得怒火中燒,待一口喝下雲雀倒來的水,她才開口說話:“奧莉安娜也是我的名字,而你,明知道我是誰,我想要找到……你,”她頓了頓,似乎不願承認心中所想,“卻隐瞞我你的身份,不讓我出你家的門。這種行為,非常可恥。”她生氣的樣子反而讓雲雀彎起嘴角。
“只能怪你自己沒有問過我的全名。”
諾感覺喉嚨發疼,不想再說,勉強把杯子遞給雲雀,“還要。”這個人和十年前的雲雀哥哥根本不是同一個人吧。她看到郵箱裏有人因聽聞『槍手』來到日本而進行委托,其中有一封就是取雲雀恭彌的性命,諾這才想起雲雀的全名,上網搜索,映入眼簾的赫然是恭先生的照片。
雲雀恭彌,并盛町出身,成立風紀財團……
諾接過水,左手被雲雀拉起,“血都幹了。”說着他利落地用剪刀解下手帕,下午子彈留下的擦痕出乎意料已在愈合中。“你的身體自愈能力很強,”雲雀看着諾說道,“強到超過普通人類的範圍了。”
諾不易察覺地咬了咬嘴唇,轉過臉來時眉頭還是皺着的,“即使這樣也與你無關,但,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裏,而且......有鑰匙。”她用陳述的語氣說出,是她極力想弄清的問題。
雲雀打了個結,退後兩步,雙手抱臂靠在牆上,“并盛是我的地盤,況且你擅自走出我家,我知道你的行蹤再正常不過。”諾真想爬起來揍他一頓,卻又聽他說:“小提琴手奧莉安娜·阿瑪多伊斯好殺人不見血的槍手,總算是達到了我們之前約定的目标。”他鳳眼掃了掃擺在窗前的鋼琴和靠在一旁的小提琴,黑色的提琴盒就在旁邊。“不過,你沒有與我打就走出我家門,這又該怎麽算。”他極快走到床邊坐下。
“我不會再踏進去一步。”諾聲音變得沙啞,針刺般的痛不停刺激她的喉嚨,她手握拳放在嘴邊咳了兩聲,一時間不敢擡頭與雲雀對視,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或許是發熱讓淚水不停地在眼眶中打轉。
“你會的。”雲雀擡手放在諾頭上,像之前告別時那樣揉了揉她本就淩亂的黑發,那時還留着娃娃頭此刻已有及腰長度,意外地聞見牛奶的香味。
他站起身時諾卻再次拉住他,又像觸電般飛快地松開手,“雲雀恭彌,你想不想聽在那之後發生的事。”
“沒興趣。”雲雀說着走到拿起床頭櫃上的玻璃杯,又倒了一杯水,“我感興趣的是現在,不是過去或者未來。現在你最好快點好,然後,去見赫姆。”諾低頭,恨不得就此失去意識,赫姆,赫姆知道嗎,他是否知道的比自己想象的多得多,他做的所有事情到底是為了什麽。赫姆孩童的臉龐和那成年男人的臉龐同時交織在腦海中,赫姆的眼睛和那空洞的地方融成了一體又猛地分開,諾感到心髒被刀狠狠剜了一下般痛苦。她救赫姆是想有一個陪伴,也出于同情,赫姆身體上受到的傷痛使她想起自己在失去康奈爾後的痛苦。“別想太多,到時候你會知道的。”
“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嗎?”諾拿着杯子,十分用力。
“赫姆對你用了幻術,隐去了你部分記憶,你是否察覺到了。”看着諾糾結的樣子雲雀決定直接詢問,即使兩人此刻在想。
答案與他猜測的不同,Reborn贏了。在那之後發生的事到底怎樣讓她成為如今的她,能潛伏在各家族中,了解目标後毫不猶豫下手,複仇同時獲取報酬。雲雀未曾牽扯太多彭格列的事務,特別是針對其他家族及個人的行動部分,除了白蘭那次例外。沢田的轉變和諾的轉變幾乎是相同的,恐怕他下次看見沢田時會不由自主地想到諾。
“讓我聽聽看,在那之後發生的事情。”他說。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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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套上外套,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領帶,餘光不易察覺地瞟向身後。麻煩人和麻煩的事情在同一天一齊冒出,若不是早已有所注意,他還以為這是上帝與他開的玩笑。
男孩不過八九歲的模樣,白裏透紅的臉龐稚嫩,一雙澄澈的藍眼襯得鷹鈎鼻越發高挺,緊抿着的薄唇微微上揚:“哥哥,好久不見。”
身後的男人帶着一只眼罩,臉龐宛若這少年的成年版本,唯一不似的是相比之下略顯暗色的眼眸。他點了點頭,随即沉默蔓延開。過了一會兒,當少年披上外套後,男人才開口說話:“赫爾姆特,你最近到底做了些什麽,我聽聞……”
“正如您所聽到的那樣。”少年并未直視他的兄長。
“我不希望看到你成為康沃爾那樣的人。”
“但您不得不承認康沃爾幫了這個家很多忙,我不清楚你們之間的交易,但我同樣不否認自己也參與其中。”赫爾姆特握住佩劍劍柄,這才擡頭看向他的兄長,“請不要打擾我,和他。”他的語氣中毫無尊敬,雖說帶着表現禮貌的“請”,卻将“不要”發得更重。紅木門被推開,面前出現一條鋪着紅地毯的長道,小男孩一人走上前去,“別跟來。”他說,沒有注意到女仆的表情,像是在極力壓抑着某種情緒。
房中另一人踱步幾下,低聲嘆道:“恐怕最終審判将要來臨了吧。”說着從嘴邊逸出一聲長嘆,也走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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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這意外的槍擊掃射他所受到的驚吓遠遠少于他的驚訝,意料之外的因素在最關鍵的時候蹦了出來,攪亂了一切,卻又沒使一切陷入到不可彌補的程度。
當他在手術臺上睜開眼睛的時候,見到的是一臉驚訝的女孩,說她是女孩是因她臉上的表情極為孩子氣,那是孩子感受到痛苦時的模樣,眉頭并未擰起,只有漂亮的眼睛略向下垂,嘴唇緊抿。她或許認為自己的到來不合時宜,或許應該更早點兒以拯救這個眼中流血的孩子,或許應該晚點兒以避免讓自己痛苦。
“你……”她手中的槍收回到一個小盒子中,房間中倒下去的人沒有流出一滴血,因此赫爾姆特臉龐上的紅色尤為乍眼。
“姐姐,救我!”他高聲呼喊出,見女孩放松下來,恍然大悟的神情流露出來,待她慌忙走近想要幫助他時,兩人對視,女孩眼睛失去神采。在融合前就使用眼睛的力量固然危險,卻是不得已而為之之策,這個女孩的身材和他幾個月前新招的女仆一模一樣,赫爾姆特準确認出她的三圍,雖說臉龐變了,記憶不會忘記。他從小時被贊為家族中的天才,卻在一年前走向平庸,是因終于得到消失已久的大哥的死亡确認,是因本來安于平淡的二哥逐漸顯露出無法遏制的野心,當他終于奪取了二哥引以為傲的輪回眼時家族遭受毀滅行打擊,仇人是一位二十左右的女性。赫爾姆特看着諾的微笑感嘆命運無常,誰又會想到這一切的起因竟是大哥的一時沖動呢?
赫爾姆特坐在走廊上看着晚霞籠罩天邊,心中頭次感到忐忑不安。諾何時知道自己的事情?她會原諒自己嗎?大哥和自己哪個更重要?赫爾姆特不禁将嫉妒之情表露出來,諾可為了康沃爾做任何事情,不惜放棄即将到來的安定生活,反而選擇成為殺手複仇,而她又能為自己做到何種程度?在想起自己是大哥死亡的原因之一後。
赫爾姆特并未覺得自己的感情可笑,大哥對自由的追求,受壓抑的二哥一時的爆發都證明如若一人無法正視自己的情感和欲望,就不能清醒地面對一切。不論下次見面時情況如何,他都希望諾能夠原諒他……或依舊……依舊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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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沃爾是一個溫柔的人”她沒什麽表情地說道,“我和他離開日本後就飛去了美國,他繼續工作,我則在那裏上了小學。據說是擔心我無法與同齡人交流的緣故才允許我出門的。我還記得為了防止我與陌生人随意說話,他放了漢尼拔給我看,安東尼·霍普金斯版的,印象最深的是一名警官的上腦殼被掀開,裏面的腦髓被開水滾煮,好像一鍋熱湯。看完後我吓得發燒了,但依舊沒有改掉這個習慣。”她頓了頓,喝了一口水,眼神別向他處,胃裏一陣惡心感。
“我雖然沒有進入那個世界,康沃爾卻也未刻意避開那邊的事情,反倒常與我說一些有趣或可怖的事,各中內部鬥争實在可怕,差點兒都成了我童年的夢魇。”她的微笑蒼白,“有一次,我錯過校車,自己走路去上學時,被一個美麗的女人詢問‘你見過的最漂亮的東西是什麽?我答‘是一枚鑲着藍眼球的戒指’。‘你最重視的人是誰’我答‘我的老師’。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那樣做,我現在也沒辦法理解,”她的眼淚瞬間湧出,“我收到康沃爾的眼球,郵寄到我們住的地方。那枚戒指也同樣躺在箱子中,附着紙條‘這是否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東西?’。赫爾姆特因為康沃爾的原因永遠長不大,但為什麽要這樣做啊!”她泣不成聲。
雲雀恭彌坐在床沿,下意識地撫上她的背,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身體抖了抖,惶恐地擡頭,表情脆弱地仿佛一碰就會碎裂,“對不起,讓我一個人,和我在一起的人都會不幸的,走開,遠離我。”她的自暴自棄讓雲雀皺起眉頭。
“”吶,你以為每個人都是弱小的嗎?你以為一個人就可以保護自己重要的東西嗎?”他吐字清晰,頓挫适宜,顯得十分冷靜。相反,諾緊繃着,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臉上熱度異常。如果可以,她像逃走,“既然保護不了,就更應該積極地奪取。”那雙墨色眼睛所蘊含的某種情感(或許只是單純的凝視)使諾被震住。“諾,變得更強大是你唯一的選擇,而我是能夠使你成為這樣的人的最佳選擇。”話音剛落,兩人的心髒都“嗵”地跳了一下。諾先擡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試圖将什麽不可告人的想法壓回腦中,她确實有種靈魂脫出的感覺。
雲雀的愣神倒是一閃而過,他抓住諾的手腕,将她的手掌拉離臉部,看到她酡紅的雙頰和濕潤的雙眼。諾沒說話,看着雲雀的眼神還帶着疑惑的時候,雲雀已撩開她擋在耳旁的黑發,上身前傾,臉部靠近。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原來,眼淚是鹹的。”他舔了舔嘴唇。諾呆在那兒,半晌說不出話,只見燒成了一個紅人。
11
堆積已久的感情一瞬間湧出後需要慢慢消化,剎那的感情則來去飛快。他的感情屬于後者,卻是踏着前者的腳步。
諾坐在木質地板上,雖看着前方視線卻沒有焦點,陽光已經逐漸散去,只存幾縷順着屋檐落下來。她此刻心情複雜,正如大多數女主人一樣,并不能被簡單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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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你愛我嗎?”赫姆問她。
“……”原本被雲雀梳理過的思緒一下又亂了。她看着赫姆,并未回答。
“師傅,你有一天會不會把我也殺了?”
有一次,她在組裝槍支時突然問康奈爾。他是怎麽答的?
諾看着赫姆,整個人仰躺在地板上,和服外披了一件黑色的外套。繁星繁星綴滿天空,秋風靜靜地掃過院中。諾的眉頭微微壓低,呼吸聲混淆在蟲鳴中,她一動不動地躺着,仿佛這個問題是斯芬克斯的謎題,千百年來一直無人能夠解答,而如今這個重擔落到她的身上,無數被阻擋在途中的旅行者正屏息以待答案的出現。
“我不知道。”諾突然坐起身,拉住赫姆的手,凝重的表情讓赫姆一瞬以為她才是需要被照顧的孩子。“抱歉,赫爾姆特,”諾低下頭,“我不知道什麽是愛。”
赫姆愣住了,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如此難過,即使最先犯錯的是自己,即使諾比他還難過,他也沒法将“沒關系”說出口。大力甩開諾的手,地板上發出一連串的聲響,逐漸遠離,消失。
不知過了多久,諾依舊抱膝坐在走廊上,蜷縮成一團,表情僵硬,內心同看着耶稣被定在十字架上的瑪利亞一般。“分開一段時間對你們兩人都有好處”,赫姆去了意大利,和他的哥哥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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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如果有這個需要的話。”
康奈爾當時如此回答,諾的心好似跌進了冰窖,卻無法改變自己的愛,現在卻有種釋然。心口不一已經成了他的習慣,而映證這一點的則是他最後為自己而死。
啊,原本,不是赫姆的哥哥,而是自己要被選做眼睛的所有者,而康奈爾為了遵守他的承諾,選擇了自己的死亡。他是家族中的自由人,卻為了自己的自由選擇了死亡。
諾既慶幸又難過,如果問她願不願意代替康奈爾死去,她會回答願意。但若被雲雀聽到,這恐怕又是好一頓冷嘲熱諷,她覺得這可以用“傲嬌”來形容吧。
然後一天,她就這樣對雲雀說了“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代替康奈爾死去”。那時兩人正在吃早餐。“是嗎”,雲雀說着放下筷子,擡手喝了一口茶,起身走到諾的身旁,“可惜這是不可能的。”說着他離開餐室,直到夜晚都沒有露面。
據說那天并盛町散發着死亡的氣息,在黃昏時分到達前所未有的和平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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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正在收拾行李,她決定回美國一趟,對卡拉喬——她的夥伴——做一個解釋,一切都結束了的宣告。由于沒見着雲雀,她只與哲也說了一聲。
正折着衣服,月光下的房間裏就有黑影走進。
“你準備去哪兒?”
猛然撞進來的聲音使她吓了一跳,莫名的心虛感讓她下意識說道:“不去哪兒。”話一出口就已意識到這即是最無用、虛假的掩飾,“不,我想回美國——”話音未落,雲雀已走近她。
諾背靠牆站起來,半掩着的門縫中投射進來的淺黃色月光拉長了雲雀的身影,諾則站在陰影中。原本相差無幾的身高竟讓諾有種被俯視的壓迫感。
“我……”諾想從這種氣氛中掙脫,“我會在那裏住一段時間,有可能繼續讀書……”
“哦~”諾聽見雲雀拖長的語氣詞,抖了一下,扭頭準備走,雲雀一只手直接撐在諾耳旁的牆上,細長的鳳眼露出意味不明的情緒。“別擔心,我不會阻止你,反而認為你遠離這方是一件好事。”他的語氣并無太大起伏,好像是在反複彈着同種調子的三味線,吐字清晰,相反,諾則全身緊繃。
雲雀察覺到她的緊張,直起上身,颀長的身形、黑色和服、淩亂柔軟的發梢掩蓋下的雪白皮膚,露在外面的腳踝,單獨的幀片疊加在一起,形成眼前男人的形象。那是真實的,不同于記憶的存在,映在諾眼中——她的瞳孔變得細長似兩頭尖利的錐形,又慢慢恢複成日常的圓狀。雲雀沒有漏掉這個細節,他滿懷着沒有散去的怒氣擡手輕柔地摸了摸諾的頭發,接着墊在她的腦後,另一手迅速扶住她的上臂,靠近她的臉龐。
門間依舊留着縫隙,秋日的涼鑽進來卻即刻被升溫空氣淹沒。諾渾身冰涼,心髒卻因為熱度不住跳動,嗵嗵嗵,越來越快。雲雀的呼吸依舊清淺,眼中卻只能見着諾的樣子,他無法止住微笑,這是二十多年來第一次體驗到的奇妙感情,光憑這一點,他就已算是別于常人了。這是愛嗎?他不知道。
當第二日諾睜開眼睛發現雲雀坐在一旁的時候,大腦中傳來”嗡”一聲,又不自覺的咳嗽一聲,表明自己醒了。雲雀擡頭看她,那個笑容出現在她的童年,如今久別重見,一點兒都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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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執意坐上了公共航班,三枚戒指戴在手上,外面套上黑色短手套。又一個不知多久能見的離別。小時候約定“下一次見面我一定會變強”,她達到一半以上,這次兩人沒做任何約定,只是一個擁吻告別。
諾釋然很多。時間推動一切行走,所有的事情,包括人的感情,都躺在磨盤上,過去了就被碾壓,只有現在和未來值得期待。
雲雀恭彌看着飛機遠去,坐車回到住處,打了一通電話到意大利,簡單提了提一件他人看來的人生大事已經結束,那邊傳來很久未聽見的大叫聲,接着許多熟悉的聲音使話筒變得嘈雜,他頗有耐心地聽完後問起艾麗的情況,依舊不明朗。放下電話,他着手工作。
半夜,草壁哲失慌忙前來,在門外大喊“恭先生”,前所未有的不詳感猛地把他從睡眠中拉起,然後他聽見草壁說諾坐的飛機在太平洋失事,目前情況不明。他們的渠道顯示這是對『槍手』的一次暗殺。
今夜無人入眠。
12
因為她不知道太多東西,所以名字變得尤為重要。記憶本張是一疊整理好的白紙,卻被這場事故攪碎了百分之五十,跳躍而沒有連貫性。
因此,她禮貌地回頭,微笑,卻又如此快地改變了心意,想離開此地。這個人,讓她覺得害怕。
男人細長的鳳眼沒有染上絲毫世俗之情,他盯着諾的一舉一動,像是在考核自己即将雇傭的保镖。諾在保持着一定卻不過分的距離同時也盡量避開兩人視線的交彙,直到對方冷冷地問:
“你的戒指呢?”
“不知道。”
諾擡起右手,目光掃過手指,好像看一眼就能讓不見的東西回來似的。她餘光掃過男人面無表情的精致臉龐,他沒有說話,擡手攔了一輛車。
古舊外表的房子上攀緣着綠黃色的常春藤,從遠處看好像某種流傳已久的象形文字。男人走到牆邊,單手撐牆借力躍起,諾站在兩步開外看着他的一氣呵成,新剪的短發微微飄動,臉頰邊翹起一縷,表情像是好奇的貓咪。男人愣了一瞬,向諾伸出手,諾下意識想躲開,見他沉下的臉色不太情願地抓住他的手。看上去如此纖細的人竟然有一雙如此有力的手,手指白皙修長十分好看。
兩人翻過紅磚牆直奔古舊房屋的樓頂,樓梯狹窄,光線只能通過小窗上的縫隙漏進來,閉塞感從鞋底傳來,沿着神經系統上達諾的感官,她不喜歡這個地方,況且還是一個對現在的她來說毫無感情可言的先生,她根本不記得他口中的“戒指”是什麽,單純有他們已經結婚的印象,而婚禮又是那麽草率,那時她那樣快樂,如今卻只能以旁觀者的角度看待。
樓頂上停着一架直升機。
“不是說要帶我回家?”諾雖然不願太接近此人,卻也相信他不會傷害自己……
“走吧。”男人說,“我們現在正要回家。”
“我不想坐這個。”諾皺眉,恐懼讓她不自覺地退後了兩步,身體在控制外,有些打顫。
“飛機失事對你的影響不僅是記憶嗎,連最基本的心理素質和身體素質都遭到破壞?”男人說着從機門往回走,他越是靠近諾越想轉身逃走,可身後好像有一堵看不見的牆壁,使她無法動彈。
“既然你知道就讓我一個人留在這裏好了。”她聲音提高,和害怕時故作堅強的孩子一樣說道,“雖然我記得你是誰但是我根本不愛你啊。”她的恐懼使人類最愚蠢的原始內在冒出頭。可在那剎那,男人走上前,将她擁入懷中。
“諾,我不想失去你,是你讓我知道什麽是愛。”
“莫名其妙!”諾努力控制自己快溺死在這些話語中的心跳,“不要把自己的感情寄托在別人身上。”
“是啊,你恐怕是我唯一的弱點吧。”這寂靜到能聽見風擦過藤蔓的嘶嘶聲的時刻讓人感到無比壓抑,雖說二人平等,但諾不想聽到男人這樣說,莫名的壓力使她心情沉重。
他有說謊的可能,但若此話為真……“請不要這樣。”她的雙手搭在男人腰間,輕輕使力想退出桎梏,力道不得不逐漸加重,而最後依舊未成功。
“你在這方面真是笨蛋的代名詞啊。”諾的臉因幾乎貼着耳廓逸來的輕笑變得發燙,大腦有些暈,全身即将脫力般顫抖,心髒一方面跳得極快,另一方面又由于她固有的理智被壓抑着。“我……”
她瞬間失去意識,進入實際意義上的睡眠,沒有歡愉,沒有痛苦。他的存在,就是全部。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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