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51、

窗外天色略為陰沉。

挂鐘時針指向四點整,陸半看着秒針走過半圈,也沒能弄明白這是下午四點還是淩晨四點,是幾號的四點。唐刃扶他起來喂了點水,問他餓不餓,他搖搖頭,覺得自己像是喝酒喝斷了篇,昏頭漲腦,記憶零亂,甚至不太記得起這一覺之前發生過什麽事。

他看一眼床頭櫃,然後問:“我手機呢?”

唐刃眉頭蹙起,對這個人醒來後第一件事居然是找手機感到十分無語,他問:“找手機幹嘛?”

陸半揉揉眉心:“我想不起來今天有什麽安排。”

唐刃就差沒翻個白眼,他直截了當地告訴眼前這位大忙人:“別想了,所有事我都給你推了,今天休息。”

陸半愣了下。

在工作方面他們從來是互不幹涉的,這人忽然抽什麽瘋?

“別鬧,手機給我。”

唐刃起身走去寫字桌邊,陸半以為他去取手機,結果那人回來時手裏只端了個湯碗,他看了看,是半碗粥。

唐刃坐到床沿,從碗裏舀出一匙粥吹了吹,遞到陸半嘴邊:“高燒燒得人都昏了,還不好好歇着,都想什麽呢你?”

發燒?陸半心想,怪不得這麽難受,混身哪哪都疼,尤其胸口……胸口?

唐刃催促道:“張嘴!多少吃點,墊墊胃好把藥吃了。”

陸半仍是沒張嘴,他的目光由唐刃的臉上移到他手上,之後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突然問:“你在河畔買了一套房?”

唐刃被這飛來一筆的問話問得有點懵,随即就想到是楚眉告訴他的。

他有些不悅。

這女人怎麽回事?跟他這麽多年了向來挺靠譜的,怎麽這回嘴上忘裝把門的了?不過算了,陸半知道就知道了,也沒什麽,早晚要知道的。

“對,”他說,“是你的名。”

他知道陸半對于金錢物質并不是很在意,因此告訴他寫了他的名,不是為了讨好他,僅僅是知會他一聲,他名下多了這麽一處房産。

沒想到陸半接下來的一句話差點讓他打翻粥碗。

陸半問他:“分手費嗎?”

52、

湯匙被怼回了碗裏,唐刃面無表情地看着陸半,後者也報以不太客氣的回視,病容憔悴的臉上竟仍能現出一絲嘲諷。唐刃深覺納悶,他家這位動不動就甩出一副嘲諷嘴臉,居然活到現在都沒為這個被群毆過,真是奇跡。

“陸先生,”他正色道,“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你覺得咱倆分手我需要付你分手費?”

“想什麽美事呢?”他一字一頓地說:“是、你、得、付、我、分、手、費!明白嗎?”

他這份兒大言不慚令陸半深深地震了個驚:“你——”

“我什麽?”唐刃怒道:“我這麽多年連個房子都沒有,吃的住的都是你的,你突然把我踹了讓我怎麽辦?啊?抛棄糟糠,你還想不給分手費?”

說着他邪魅一笑:“等收律師函吧。”

陸半:“……”

他居然忘了這人是個臭無賴!

唐刃低下頭,狠狠從湯碗裏挖出一大匙粥重新遞到陸半嘴邊:“吃!一會兒都涼了。”

陸半垂眸看着那粥,皺起眉頭,他最不愛吃這種黏黏糊糊的東西。

唐刃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嫌棄了,只好勸着:“湊合墊兩口,方銘钺帶來的,他特意交待先不讓你吃別的。”

陸半被唐刃這麽一鬧,人清醒了大半,想起了前因後果,也想起了之前他跟唐刃在沙發上擦槍走火……他竟然做暈了。

他臉色很難看地問:“銘钺來過?”

“嗯。”唐刃又舀了一匙粥,“你燒得神智不清,吃不進藥,吓壞我了。”

想到方銘钺給自己檢查過身體之後必然浮想聯翩,陸半真是尴尬得食之無味,面如死灰,一不留神渾渾噩噩地被強喂了好幾口,撐得他直反胃。

他偏頭避開湯匙:“不吃了。”

“那吃藥吧。”唐刃看看餘下那點碗底,比較滿意,他把碗放到旁邊,拿過水和藥來,盯着陸半把藥吃完,摸摸他額頭,感覺不那麽燙了,他問:“再躺會兒?”

陸半拒絕:“不,越躺越暈。”

唐刃點點頭,然後坐近了,從襯衫口袋裏摸出個東西。

陸半一看,是他那挂着戒指的項鏈,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了唐刃口袋裏。

唐刃默默把戒指從鏈子上取下來,取得很慢,很小心,很仔細。之後他拈着那枚戒指看了一會兒,才拉過陸半的手,套入無名指之前他說:“不許再摘下來了。”

他擡頭看着陸半,眼中的玩鬧戲谑褪盡,取而代之的是款款深情,隐隐夾着一絲乞求。

“不要再摘下來,你答應我。”

53、

戒圈僅觸碰到了指尖,那只手陡然退開了。

室內沉寂長達十秒。

“為什麽?”唐刃聲線喑啞,充滿不解地看着陸半。

對方如此舉動背後的含義令他渾身發冷。他不惜捧出心來放入他掌中,他現在不屑收留了?盡管短暫地分別了一段時間,可他從來就沒想過陸半會真的離開他,他敢離開他?!

陸半被那眼神折磨得胸口又泛起疼來,他撫上唐刃的臉,無奈道:“別這麽看着我。”

這只手溫暖幹燥,卻無法驅走唐刃周身的寒意,他将戒指舉到陸半面前,執拗地問:“為什麽?”

陸半沒看戒指,也沒收回手,他定定地注視着唐刃的雙眼,認真說道:“我們之間有點問題,不是戴不戴戒指可以解決的。”

問題?有什麽問題,能有什麽問題是他解決不了的?唐刃沉聲道:“你說。”

陸半輕勾起唇角:“你是不是在想,沒有什麽問題是你唐刃解決不了的?”

那點淺淡的笑意轉瞬即逝,“陸教授的一句話,就能讓你懷疑我,來試探我,”頓了頓,陸半十分自嘲地問,“我是不是真那麽讓你信不過,給不了你安全感?”

這事情他很介意,太介意了!同一張床上睡了七八年的人竟然寧肯相信別人的鬼話來試探他,也不願意直截了當地跟他求個證。

他這些年來付出的感情就這樣輕易的被人全盤否認,被自己的父親,和自己的愛人。

他聲音裏多了一絲脆弱與顫抖:“你居然……拿生孩子來試探我?”

“我錯了,”唐刃立刻認錯并辯解道,“是我不應該,我那天……”

他于是說起了當天的事。

“伯父說你和你未婚妻會回去看望伯母,你知道我從別人口中聽到你的‘未婚妻’時是什麽感受嗎?”他臉色一變,“如果說這話的人不是你的父親……”

後面的話着實大逆不道,令他止住了口。

“我不相信他的話,我就在家裏等着問你,六點鐘你打來電話說有事情,要晚點回來,”他苦笑,“晚一點……那時候每一分鐘對我來說都很難熬,等到八點你還沒回來,之後我去了你爸媽家。”

陸半驚訝地看着唐刃:“你來過??”

唐刃點點頭:“嗯,去了,沒上樓,我在樓下看到你車停在那,我就停在附近等着你。”

陸半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你……”

“等到十點多,我看到了什麽?”唐刃問,“你還記不記得那天的事了?”

陸半當然記得,并且記得很清楚,那個晚上他嘗到了畢生沒嘗過的痛苦滋味,至今想起仍覺難堪。

當天要下班的時候來了一批樣料,他加班到很晚,又因為挂心他媽媽的身體,收工後去了一趟父母那邊。

沈禹儒也在,他媽病發之後沈禹儒常常探望,不是稀罕事,在那裏坐到九十點鐘,沈禹儒起身告辭,他爸讓他去送人。這是人之常情,他父母家住大學城附近,地段偏,夜裏不好叫車,于情于理他都應該把客人安全送到家。

誰想出了家門很不巧趕上電梯維修,他們兩個走樓梯,沈禹儒在二樓不慎扭傷了腳。沈禹儒這個姑娘從來是嘻嘻哈哈大大咧咧,見了人很是自來熟,他根本沒當她是個大姑娘看待過!當時見她腳踝腫得沒法着地,他來不及多想,征得同意後直接把人抱下樓,一直抱到車上,順便帶她跑了趟醫院。

這一耽擱,他回到家時已經接近十二點了。

“你、你看到我、我,”陸半難得結巴起來,“她……”

唐刃只平靜地點點頭:“我看見你抱着個女人,抱上了車,我離你大概三、四個車位那麽遠,你沒看見我,就那麽走了。”

陸半一瞬間臉色慘白,感到有什麽東西在他胸腔裏炸開了花。

54、

陸半與沈禹儒之間誠然清白得問心無愧,可他想到當時唐刃就在附近看到了那樣的畫面,稍做換位思考,心中就難受得呼吸之間都帶出鈍痛。

“她那天是去探望劉老師,我到之前不知道她在。你看到的是因為她扭傷了腳,我只是……”

唐刃偏頭蹭蹭覆在臉上的那只手:“嗯,我知道,別再說了。”

那晚過後唐刃冷靜下來思考過,就算真的跑出來個未婚妻,以陸半那性子也不可能在外面跟人摟摟抱抱,其中必定是有誤會。

只是這事情出現的時間點太過糟心,換做其他時候,這難得的把柄他肯定要反複利用,好好打趣陸半,并要求諸多補償。

可它偏偏出現在那一天,直接導致他大腦短路,問出了傷人傷己的問題。

而當時陸半的态度更是讓他渾身血液都結了冰。他說想要孩子,他就斷定他是要分手,問都不屑多問,走得那麽幹脆,徒留一個決絕的背影。

如果他不想辦法找他,他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回頭再看他一眼?

那頓酒局他是故意選在天贏的。

身邊的人都知道,他談生意講事情從不會把地點設在酒桌上,沒有特別要緊的事,他也不會參與任何酒局和應酬。

可那天他太想念這個人,想要近距離看着他,觸碰他,想到發瘋,想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想去找他,又怕看到那張冷漠的臉上寫滿嘲諷與不屑。

天贏酒店離陸半的工作室非常近,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小心喝醉了,楚眉一定會叫陸半過來。盡管依那個人的脾性他很可能不會來,他會把他丢給唐初,可唐初那個時候人不在南城……

他心存僥幸,故意引他過來,他也真的來了。

“陸半,”他頓了頓,無奈道,“……我有時候都不願意承認,我能對一個人愛到這麽卑微。”

他捉着頰邊的手狠狠咬下去,而後細細舔吻齒痕:“我圖什麽呢?你是不是偷偷給我灌過什麽藥?我怎麽能對你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一下咬得不留情面,血痕深刻,陸半只輕微地攏了眉心,手就穩穩地放在那任由他咬,這疼痛竟然讓他覺得有點幸福,他又圖什麽呢?

“是該給你吃點藥。”他說,“這麽多年了,你難道還不知道……我愛你?”

唐刃有些傷感地看着陸半,那表情仿佛在說——不知道,一點都不知道。

陸半又問:“你是不是病得太重了?你為什麽會覺得,我願意跟一個我不愛的人過這麽多年?”

唐刃說:“不是因為習慣嗎?”

陸半突然間覺得這人傻得不像話,不知道他的高智商高情商都用在了什麽地方。

“我不愛你,我們之間根本就不會有‘習慣’的機會。”

他幹脆地拉過唐刃拈着戒指的手,将自己的無名指送入指環當中,牢牢套住。

看着那對他親手設計制作的戒指在兩人指間交相輝映,他說:“唐刃,抛去身份地位,撕掉所有外包裝,你仍然是我想要的那個。”

我唯一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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