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神劇豈可修35

神劇豈可修35

“我去報官,結果貪官受賄,只判了蘇韞白賠了些銀子。我便苦心求學,唯願有一日能将他繩之以法祭奠我母親在天之靈,哪知卻突然發現他不見了,說是跟着齊國公子去了臨淄,我怕再也找不到仇人于是立刻追蹤過來。”

小小年紀,也是難能可貴,衆人唏噓。

陳璀說完,子皿又看蘇韞白,“不知剛剛這位小兄弟所言是否屬實?”

“大體如此,沒錯。”

此言一出,周圍人聲霎時嗡嗡作響,謝漪對謝涵露出個笑容,謝涵亦回了個笑容,謝漪冷笑。

蘇韞白八風不動,續道:“只不過,我想糾正兩點不準确的。其一,此黴米,是我店鋪欲扔,被陳夫人看到,陳夫人想省錢送這位小兄弟進學才向我讨了去的,想是小兄弟和夫人母子情深,夫人不願你內疚才騙你說是買的。其二,梁國新绛令并未收受在下賄賂,而是我的确未謀財害命。”

聽起來,那簡直就是個倒黴鬼,好心送米,雖然米壞了,那也不是他的錯,結果又賠錢又壞了名聲還被人記恨。

陳璀怔愣片刻,不信,“你胡說,你有什麽證據說那米是我母親向你讨得?”

蘇韞白沉思有頃,搖了搖頭,“沒有證據。當時在場的唯在下與陳夫人而已。不過,在下并未賄賂,新绛令大人可與在下對峙。”

“新绛距此千裏之遙,哪能對峙?再說,你說你沒有證據,那既然沒有證據,為什麽他沒判你謀財害命罪,這不是因為受賄是因為什麽?”陳璀找到一絲破綻立刻辯駁。

“因即使黴米,只不過質量稍次,亦非毒/藥,不能定罪。”

蘇韞白說完,子皿便擡了擡手,“多謝二位,現在交給諸位了。”

“老朽有一言。”率先出聲的是個褐布老者,他相貌平平,穿個草鞋,卻氣質內斂、目含精光。

見是他,衆人皆是詫異。

周圍已有竊竊私語聲,“神醫黨闕,竟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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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今天這麽好運會看到他,我等會兒得給家中老母的頭痛求個方子。”

“聽說他是和沈問一起結伴游歷,陪沈問來拜訪屍施的。醫家向來重實少言,也會來辯論?”

……

“因陳夫人乃病死,老朽不得不出聲一言。黴米亦分優劣,若至劣者,可致命,只不過,陳小兄弟說你是同令堂一起吃的,今你完好而夫人仙逝,料非獨米之罪也。醫家有一句話:正氣存內,邪不可幹。即如是也。”黨闕平心靜氣分析完。

只一句話,便發人深省。正氣存內,邪不可幹,這句話豈是獨針對人身體康健的?

“這位大師說的好!”陳璀突兀地鼓了個掌,目色卻發紅,“正氣存內,邪不可幹。那我不死就實在是我體內正氣充實,我母親的死就要怪她沒我壯實咯?我拿刀殺了人,是不是也可以說:噫,是你脖子太軟,不然為什麽我砍石頭就沒砍斷呢?”

黨闕本只是闡述個理念,卻被盛怒悲痛中的陳璀當作是偏幫蘇韞白,他善醫術,卻不娴于辭令,今日開口,也是因為涉及人命,哪知被這麽一頂……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身側一身披鬥篷的老叟一直閉目養神似已遨游太虛,此時睜開雙眼,那雙眼睛像是包含一切又像是空無一物。

正是敢拒楚王相位寧曳尾于塗的道者沈問,見他要開口,衆人皆一陣激動,豈知他只是盯着陳璀看了一會兒,又偏了偏頭看了看一旁謝涵,最後站起身放歌而去,“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哉……”

這話,是什麽意思呢?待人已翩然遠去,衆人也沒想出其中深意來,只有謝涵微微松下緊握的五指。

黨闕搖搖頭,亦起身,“小兄弟不要激動,我并非要替誰說什麽,只想實事求是闡述令堂病因病機,是令堂瘦弱身體與黴米相互作用的結果。告辭。”最後兩字他是對衆人說的,說完便也朝沈問消失方向去了。

“……”衆人目瞪口呆,他們的藥方還沒着落呢。

“哈哈哈。這兩位怕是又尋道去了。”一人出來圓場,笑聲到後,卻又一偏,“生死、黴米,皆是人事,人事之上尚有天道,天下事逃不出五德流轉的支配。小兄弟只看到令堂因黴米而死……”

這次站出來的是提出五德流轉學說的著名陰陽家大師向衍。

他一面傳播自己的學術思想,一面與陳璀相辯,話到最後竟是陳夫人命該如此、上天早已注定的意思。

陳璀勃然大怒,一把擲出地上一截木棍,竟直沖對方面門而去,向衍文士一個,也沒料到對方驟然發難,被木棍在臉上劃出一道血痕,一下子衆人都炸開了鍋,向衍更是怒氣沖沖要問罪。

陳璀卻氣定神閑,“向大師命中有此一劫罷了。”說完,他疑目,“向大師這麽厲害,竟沒算到今日會有血光之災嗎?”

謝涵左手握拳,輕咳一聲壓住笑意――陳璀肚裏沒多少墨水,分明聽不懂向衍嘴裏的話,于是幹脆劍走偏鋒,也一樣讓對方啞口無言,只能恨恨作罷,厲害了。

瞧沒事人一樣的蘇韞白,他放下了心。

蘇韞白頗有君子之風,他一開始是有些擔心對方招架不住或被人挖坑埋了。不想陳璀幾句話就拉走了全場仇恨值。

本來合該是衆學者的互辯,現在竟成了陳璀一人舌戰百家,蘇韞白反倒沒事人一樣的坐着喝喝茶。陳璀越戰越勇,與早上和他說話時已是雲泥之別,竟還是個越罵越邏輯清晰、口若懸河的人。

這個走向謝涵是最願看到的了,幾乎大多學者都被陳璀咄咄逼人逼到了蘇韞白一方,便是他們都認同蘇韞白沒錯的意思,那麽此事以後都不會對對方産生什麽輿論上的影響――因在新绛蘇韞白确實有過黴米一事,只不過那夫人兒子後來也病死了,但影響猶在,今日倒是一并解決了,不必擔心日後被人挖出來。

陳璀必也經今日後一舉成名。他偏頭一看,見謝漪盯着陳璀看的眼睛裏異彩連連、志在必得,滿意地笑了起來。

論到中午,謝漪命人給陳璀送了點心過去,而謝涵則給蘇韞白及衆學者都送了,立場已見。

飛快地吃了幾塊,場中又唾沫橫飛。場外不少人已聽得頭暈腦脹,饒是謝涵也扶着額頭神游天外。

忽然,他偏頭對一旁壽春耳語幾句,起身對衆人一拱手,“我出去走走。”

直出了牆院,猶覺得耳邊似有一千只鴨子在叫。他信步走在山路上,左拐右拐,走了半個多時辰後,一個山洞出現在眼前。

他步入洞內,一片黑暗,像是突然會鑽出一個野獸擇人而噬。又走了一段,山洞越來越狹,變得只能一人通行,又變得只能一人側行,甚至側行都覺滞澀,正是壓抑時,踏出一步,忽然眼前一亮,柳暗花明。

只見前方是一幽谷,群山環抱、綠草成蔭、清溪繞樹、飛瀑幽泉,一塊巨大的石碑上鐵畫銀鈎三個大字:浮光谷。

谷內結着草廬,有一五六歲大的青衣童子正在蹦蹦跳跳地撲蝶玩兒。

“青牙。”謝涵朝那童子喚道。

那童子一愣,要拍下的網兜頓了一下,然後扭頭飛快地跑了過來,“師兄――”

他奶聲奶氣的,跑起路來還搖搖晃晃好像能立刻摔倒似的,謝涵上前單臂一勾就把人抱了個滿懷。

只這一抱,他險些岔氣,“……你怎麽這麽胖?”

“哪有?”青牙撅嘴,兩只胖胳膊舉起摟住謝涵脖子。

“好了,就算你這麽重,師兄也不會把你扔下去的。”謝涵哼笑一聲,然後一巴掌拍青牙屁股上,肥嘟嘟有彈性,手感特別好,也不知道自家弟弟是不是這個手感,只可惜弟弟在某些方面異樣早熟不能玩。

“師兄,你也欺負我?”青牙捂着屁屁“哇”地一聲叫了起來。

“也?還有誰也敢欺負我們青牙了?”謝涵做同仇敵忾狀。

“洞洞……”青牙指了指謝涵走出來的山洞,星星眼仰頭,“師兄幫我打它。”

“它怎麽欺負你了?”謝涵好不奇怪。

“它不讓我出去采果子。”青牙委屈。

“它怎麽不讓你出去了?”

“它卡着我肚子不讓我出去。”

“……”謝涵頓了頓,忽然爆發出一陣狂笑,“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他彎下腰,一手把臂彎裏的小東西往地上輕輕一滾,然後趴在塊岩石上揉肚子,“哈……哈…哈哈哈――”

青牙:“……”

青牙:“師兄,你又欺負我。”

“沒有。”謝涵像被按了個機關一樣乍然止了笑聲,一臉嚴肅搖頭,走幾步矮身摸了摸對方鼓出來的小肚子,“就是青牙該減肥了。”

青牙:QAQ我再也不要理師兄了。

然後,然後就輕而易舉沒有一絲絲抵抗地被謝涵捉住手拉着往前走。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行至草廬前 ,但見一人寬袍廣袖行吟于庭。他一身簡潔白袍,袍上是龍飛鳳舞的草書,滿頭白發披散垂腰,仙風道骨。

“春三月,此謂發陳,天地俱生,萬物以榮,夜卧早起,廣步于庭,被發緩形,以使志生……只是如今夏氣漸生,師父何故猶如此?”謝涵拉着青牙走至浮光子丈許遠時,停步朗聲笑問。

浮光子仿若未覺,繼續漫步畫着圈兒,待畫了半個圈兒後,他漸漸轉過身來,方見他鶴發童顏,雖滿頭華發如瀑,卻相貌清俊奇特,有如一般冠齡青年。

只是一旦對上那雙眼睛,便會知道對方絕不是什麽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他那雙眼睛,無所喜,無所悲。

謝涵十一年前第一次見對方的時候,他就是如今一般形貌,不知道又一個十一年前,對方是否一樣如是。

“他這幾天都這樣……”青牙踮起腳尖一手張在唇側小聲道。

結果聲息全撲謝涵大腿上了,怪癢的,他“噗――”一聲笑了出來。

這時,浮光子終于走完一整個圈,在看向謝涵的一瞬間那雙神祇一般的眼裏忽然有了人的情緒,“你怎麽來了?”

“久不見師父,十分想念。”謝涵走進幾步笑眯眯的。

浮光子掐指一算,擡頭,“你回來也有七天了。”

謝涵笑臉一僵,“處理完瑣事,方能一身清爽過來,不擾師父雅居清淨。”

“是麽?”浮光子冷冷一笑,轉身開門踏進草廬,謝涵忙自覺去沏茶水。

“好了,殘廢了也不閑着,坐下罷。”浮光子一翻袖便把茶壺和茶餅一同甩進青牙懷裏。

“師父果然神機妙算。”謝涵由衷一贊,和浮光子相對坐定。雙手搭在案上,方露出一些掩在寬大袖袍裏的夾板蹤影。

青牙懵懵懂懂的掰下塊茶餅倒進壺裏,又小跑着出去拿熱水。

“辣手摧花、牛嚼牡丹。”浮光子瞧着壺內那一小塊茶餅。

“師父這什麽話,青牙還小啊。”謝涵憐愛地看着小胖墩兒抱着個木桶搖搖晃晃進來,“別跑那麽快,當心熱水灑出來燙到。”

“說罷,無事不登三寶殿,你究竟來做什麽?如果是問齊國國事,就不要開口了。”茶已沏好,青牙捧着臉坐在一邊看兩個人。浮光子舉杯輕啜一口,便直截了當地拒絕。

還想用優美辭藻先誇一誇這茶如何如何好喝如何如何有仙氣的謝涵:“……”

“說得好像我從不陪師父說話一樣。”他嘟囔一聲。

“對着聾子彈琴就算彈出最美妙的音樂又怎麽樣,對着瞎子作畫就算畫出最精致的山水又怎麽樣?你很不必來陪我說話。”浮光子閉目。

謝涵:“……”

“師――父――”他一個字一個字拖長音,聽起來竟有幾分委屈的味道,“弟子真心想念師父,只是瑣事纏身。”

“紅塵多煩擾,天下紛然亂,我早說過你天生道體,何不摒棄凡俗,尋求大道?”浮光子睜開眼睛。

又來了。所以謝涵最怕道家言論。他摸摸鼻子,垂下頭去,“弟子凡夫俗子,早已利欲熏心,抛不開了。”

浮光子深深地盯着謝涵面孔,忽然道:“你面相倒比以前好了。”

謝涵輕“咦”一聲。

“以前是英年早逝、不得好死、屍骨無存之象,現在只是英年早逝、不得好死,去了個‘屍骨無存’,看來你還能有個棺椁,真是可喜可賀。”浮光子又是一聲冷笑。

謝涵:“……那真是太好了。”他幹巴巴道,又立刻輕快起來,“現在弟子已經抹了一個詞,以後必能抹去另兩個詞。”

“癡心妄想,冥頑不靈!”浮光子起身,“我要清修去了。”

謝涵一撈他衣袖,眼珠一轉,“師父,我想救一人,卻不知怎麽救。”

被對方拽着衣袖,浮光子一時走不了,“什麽人?”

“一個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人。”

“你最重要的人?”浮光子霍然轉過身來,頓了有頃,才問道:“楚楚夫人病了?”

謝涵搖了搖頭。

“你弟弟快死了?”

謝涵又搖了搖頭,黯然道:“他身有沉疴,只是外表病勢不顯,故而一直得不到很好的治療,直至現在病入膏肓,又有強敵在側。不久前我夢見他在病中為強敵打死了,覺痛徹心扉,今日決意竭力相救。”

話到此處,浮光子已明白對方說的是誰,“救不了了,讓他等死罷。”

謝涵:“……弟子今有良方――用刮骨刀剖病竈剜膿肉,許有一線生機。只是如此猛攻,我怕他至親會不忍,旁人會攔我,他強敵也不會坐視他康複。不知師父可有良法?”

浮光子深深地凝視着對方,不答反問,“他對你而言,就真的這麽重要?”

“為了他,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謝涵神色堅決。

“你現在胳膊斷了,疼嗎?”浮光子似風馬牛不相及地問道。

謝涵一呆,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想要不疼麽?為師教你個法子,你現在立刻把腿也打斷了然後撒把鹽,就不會覺得胳膊有多疼,別人也不會注意到你那斷了一點兒的胳膊。”浮光子冷冷道。

謝涵:“……”他乍然反應回來,豁然開朗,“師父是教我用一種痛來轉移另一種痛?”

浮光子并不回答,只掙開對方攥着的衣袖,“道不同,不相為謀。你以後少來這裏。”

“師父。”看着對方身影漸漸消失,謝涵心頭湧上一陣悵然。

“宿主最重要的人是誰?”系統奇怪問道。

“你以後就知道了。”謝涵收斂情緒,搖了搖頭,他知道不關乎任務的話就算不答也沒什麽關系。之後他又抱了抱青牙,交代着對方好好聽浮光子的話,便踏着晚霞出了山谷。

待重回稷下時,已是月上柳梢頭,衆聽客皆不勝疲乏,更別說在內雄辯者了,唯有陳璀神采奕奕。

辯了一天,至此時仍未辯出結果來,最後子皿出來宣布平局。

謝涵和蘇韞白一起回去的時候,正好看到陳璀上了謝漪的馬車,謝漪似有所覺地回頭沖謝涵挑釁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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