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拜托
拜托
剛進入九月，夏天的酷熱還未散去，午休時間的高二（一）班教室裏依然充斥着唰唰的翻書聲和沙沙的筆劃聲。
趴在課桌上補覺的顧嚴理被吵得一陣心煩，英挺的眉頭輕輕蹙起，又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後，他倏地起身，邁開長腿出了教室。
學校的一處圍牆緊挨着片梧桐樹林，有條隐蔽的小路通向校外，顧嚴理嘬了兩口加了冰塊的檸檬水，背靠着樹蔭下的長椅享受難得的安靜。
沒靜多久，牆邊就有了動靜。
正閉眼假寐的少年有些不快地擡眼，一道軍綠色的身影從牆頭縱身躍下，但顯然地形不熟，一落地便矮下身按住腳踝，吃痛地發出一聲:“我去！”
還在軍訓就翻牆溜號，顧嚴理沒打算理這熊孩子，冷眼看着他自作自受。
牆那邊傳來幾道緊張的聲音:“怎麽了？”
“什麽情況？”
“蘇焱，你摔到了嗎？”
顧嚴理的耳朵動了動。
蘇焱？
“沒事！腳崴了下。”那男生站起來轉了兩圈腳踝，确定無大礙後扭頭回道，“你們先等等，這有條路，我去探下連不連着外面。”
牆那邊于是傳來小聲的:“好。”
“你小心點！”
然而身穿軍訓服的小子剛沿小路走出幾步，就被一道突然出現的身影擋住了去路。
“蘇焱？”
冷不丁聽到自己名字，蘇焱下意識一應：“到！”又立即反應過來這時候不應該爆馬甲，趕緊改了口:“不對，不是，我不叫蘇焱。”
生怕被認出來，他将頭壓得很低，視線落在鞋尖，以為對方是專門守在這逮人的老師，蘇焱提高聲調喊了聲：“老師好！”
另一頭半天沒敢吭聲的同夥們聽到這聲響亮的問好，顧不上義氣一溜煙跑了。
呵，通風報信。
這小子還挺狡猾，顧嚴理的嘴角扯出個弧度，莫名冒出來一股想逗逗他的興趣。
“嗯，哼。”他拉長聲調，醒了把嗓子，刻意裝出嚴肅老成的語調，“軍訓期間你翻牆出來幹什麽？”再利用自己的身高優勢，順手提起這小子的衣服後領就往學校走。
蘇焱可不會這麽容易就範，他身子往下一躲想趁機開溜，不料被牢牢拽住壓根沒有脫逃的機會。
兩個人來了幾個回合，蘇焱明顯不是對方的對手，只能放棄掙紮認命地擡起頭。
這一看就發現了不對，這人不是老師！看樣子比他大不了多少，就是個子高而已。
特麽耍我呢！
蘇焱頓時來了脾氣：“你誰啊！你怎麽知道我名字？”
變臉還挺快。
顧嚴理幹脆地松了手，冷着臉張口：“你哥讓我看着點你。”
這話讓蘇焱愣了好幾秒，他哥去北京前說不要以為他離得遠他就能胡作非為，他有個朋友會替他看着他，他哥這朋友叫什麽...什麽來着？
顧嚴理！
“嚴理哥！”
蘇焱腦子轉得飛快，臉變得更快，倏的一下換上副笑臉怼顧嚴理面前。
顧嚴理被這笑容晃了下眼，站在他跟前的少年個子不高，但長得尤其精致，笑起來右邊臉頰處泛起一個淺淺的酒窩。
然而臉上堆着笑的蘇焱心裏卻在嘀咕，他爸媽去了外地工作，好不容易熬到他哥也畢業去了北京，終于等來徹底的自由，沒想到他哥還留了這手。
不過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還真能管他不成？
大丈夫能屈能伸，蘇焱認錯認得非常誠懇，“嚴理哥，我錯了，我不該翻牆，不該違反學校規定。”
“我只是想出去換換口味。”他邊說邊瞄顧嚴理，讨好地向他保證道，“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不要告訴老師。”
顧嚴理自然不會為這點事去告狀，見他這可憐巴巴的模樣，只提醒了句:“不要有下次了。”
蘇焱乖乖點頭，“那我先回去了。”
不等顧嚴理有什麽表示，他拔腿就往後撤，不料在牆跟前犯了難。
他過來的時候是踩着郭子和小飛的背上的牆，跳下來容易，自己一個人想再翻上這道牆可就難了，蘇焱郁悶地抓了把頭發。
顧嚴理的目光還在他身上，見蘇焱望牆興嘆的背影，跟着走了過去。
“我幫你。”
說完，他伸手直接從身後将蘇焱整個撐了起來，蘇焱在剎那的驚詫後，兩手一用力，順勢攀着牆沿上了牆。
對于自己被這麽輕易舉起來這件事，蘇焱臉上有點挂不住，顧嚴理也就比他大一兩歲而已，身型差距怎麽這麽大？
郁悶歸郁悶，眼下還是快點溜了的好。蘇焱回頭對還在牆下的顧嚴理道了聲謝就要往下跳。
“等等！”
蘇焱聞聲回頭。
顧嚴理一個兩三步的助跑輕松上牆，再利落地跳了過去，整個過程快得蘇焱都沒反應過來。
“剛才崴到腳了吧，你這樣跳下來腳不要了？”
說這話的同時，顧嚴理擡起了雙臂。
這，這是要接我？
看到他的動作蘇焱頓感難為情，但左右一想，好像也沒別的辦法，他只好閉上眼往下跳，希望顧嚴理能接住他吧。
下一秒，他就落入了個可靠結實的懷裏。
哈，沒摔！
顧嚴理穩穩接住蘇焱，緊接着就懷裏一空，只見一個紅臉蛋丢下句“哥哥再見！”便像入了水的泥鳅般開溜了。
等人跑遠了，顧嚴理掏出手機翻到程林發過來的微信：我弟叫蘇焱。
***
上個學期的一天下午，校籃球隊訓練結束，顧嚴理甩了甩汗濕的頭發，在場邊的階梯上休息。
“給。”肩膀後遞過來一瓶水。
顧嚴理往後瞥了眼，看到是程林，接過水“咕嚕咕嚕”喝了個痛快，然後才開口:“要高考了你還有功夫來打球？”
程林比他高兩個年級，還剩一個多月就高考，顧嚴理對于這個時間點還能在球場上見到他頗為意外。
“唉。”程林嘆了口氣，哭喪着臉說：“我倒是想痛痛快快打場球，可現在不得争分奪秒努力學習麽，我做題做得頭都大了，過來看你們打球喘口氣。”
顧嚴理“哦”了一聲，沒再接話。雖然他個子高長得帥學習好，在哪都理應是受歡迎的風雲人物，卻偏偏是個悶葫蘆，久而久之就很少有人主動和他搭話了。
程林算是少數幾個能和他說得上話的人。
因為他臉皮厚。
有次體育課，顧嚴理的班級和另一個班的打籃球，那個班的男生占着個頭大，把他們班兩個男生給撞倒了，比分當然也很難看。
班上的同學既洩氣又不甘心，于是将目光投向了場邊的顧嚴理。顧嚴理不喜歡在學校打球，但班裏同學被欺負他不能不管。
他一上場就來了兩個漂亮的三分，班上的士氣立馬重振起來，顧嚴理憑一己之力扳回局面，經此一役，很多女生又對他冒出了心心眼。
一個人帶全場讓顧嚴理累得夠嗆，比賽結束後，他躲開熱鬧的人群找了處臺階休息。
成滴的汗珠順着他線條完美的下颚線跌落，顧嚴理雙手撐向身後，仰起頭閉眼喘氣，肩膀被什麽東西碰了下，他睜眼朝後一瞥，一瓶水遞到眼前，還有一個笑臉。
“給，你籃球打得不錯啊！”
顧嚴理沒接水也沒接話，這人他不認識，雖然瞧着有點兒眼熟。
“拿着，我先自我介紹下，我叫程林，校籃球隊的。”
顧嚴理想起在球場上見過這人，難怪眼熟，不過他還是沒想搭理他。
“嘿，果然有性格。”
程林沒把顧嚴理這拒人千裏之外的表現放在眼裏，笑着将水往他那一丢。
顧嚴理條件反射地接住了，也沒再推回去，擰開瓶蓋喝了起來，程林借機鄭重地向他發出邀請:“要不要加入校隊啊？”
這話提得沒點鋪墊，顧嚴理嗆了一口，猛咳了幾聲，擰緊瓶蓋将沒喝完的水瓶又丢給了程林，留下句“不去”起身就走。
程林沒跟上來。
但顧嚴理顯然小看了對方的毅力和臉皮的厚度，這之後程林便隔三差五的出現在他眼前，軟磨硬泡地讓他加入校籃球隊，顧嚴理不甚其煩，在程林的死纏爛打威逼利誘下最終進了校隊。
因為高考程林早就退出了籃球隊，顧嚴理随口問道：“複習的怎麽樣？準備考哪個學校？”
程林無奈地仰天長嘆:“就那樣吧，誰叫咱不是學霸，為了去北京只能拼了老命了。”
顧嚴理不意外地“嗯”了聲，程林喜歡的女生要去北京，所以他也要去，不過他成績中等，要想考個那不錯的大學只能拼了命的學，最喜歡的籃球都不打了。
他拍了把程林肩膀，說：“那你加油！”
程林笑嘻嘻地點頭：“借學霸吉言。”
又對顧嚴理說道:“我給你說個正事。”
“什麽事？”
“我弟下半年來咱學校上學，你幫我看着點兒。”程林收回笑臉，态度挺嚴肅，語氣也很鄭重。
顧嚴理沒聽他提起過他弟，不由笑道：“你弟都高中了還要人看着？”
“唉，我弟吧，怎麽說呢……”程林想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最後只冒出一句:“總之，我弟拜托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