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戒指,門牌,以及……

戒指,門牌,以及……

眼下便是一例。華法琳不确定赫拉格究竟有沒有被吓一跳。

把披風從陽臺收進來挂回衣帽架,再挪到中央空調出風口正對、同時也是房門正對的位置吹着,這絕對是一個既好心、又合理的舉措。因為此時此刻,海風正把雨水往陽臺的方向刮,就連通往房間的玻璃門都變得霧蒙蒙一片。

如此布置顯然另有所圖,明明靠牆的位置同樣吹得到中央空調的冷風。所以,華法琳承認,自己還是有那麽一丁點壞的,她想試試赫拉格的反應,同時小小的報一下早前進門時被吓到的仇。

布置完畢後,她就在自己的床上躺下,抱着松軟的枕頭滾了一圈。落日酒店舊歸舊,床還是很舒服的。這是一間雙人房,她的床靠裏面,站在門口是看不見的,這也意味着,躺在這張床上就看不見站在門口的人。

嘀卡聲響過之後,便是扳下把手、推開房門的動靜,赫拉格回來了。不過,華法琳連對方一絲氣息的紊亂都沒聽到。也是,擁有四十年以上戰鬥經驗、戰鬥技巧被一致評定為“卓越”的人,怎麽可能會被一個披風吓到嘛。

“華法琳,”赫拉格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你搞什麽鬼。”

“啊?怎麽了?”

“披風,吓我一跳。”

看來是真的有被吓到!華法琳感到比較滿意。她爬起來坐到床沿,雙手往後撐着上身,做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就這天氣,在陽臺挂一整夜你的披風也幹不了,所以就幫你想了這個辦法咯。”

男人走過小吧臺,進入華法琳的視野。他已經脫去雨衣,卻比剛才在望遠鏡裏看到的還要濕,渾身上下籠罩在雨和海的氣息中,泡得半透明的T恤貼在身上,隐約勾勒出底下黑色源石結晶的形狀。

此時他的皮膚,摸上去應該是冰冰冷冷的吧,不知那些結晶會不會更冷上幾分?

“謝謝了,想得挺周到。”

赫拉格看起來有些無奈。他手裏那條鲣魚不見了,變成一個透明塑料小盒。定睛一看,裏面裝着草莓。

“回程時試了他們的新型鱗竿,釣上來一條,”他說,“我交給酒店了,肉質太差只能做湯。草莓是在樓下買的,看起來很新鮮。”

“說說你的收獲?除了這條鱗。”

赫拉格把裝草莓的盒子放到小吧臺,擡起右手拔下套在左手某根手指上的東西,将它遞到華法琳眼前——

是一個樣式有些奇怪的戒指。

所以,這是從海裏、從珊瑚礁叢中,打撈上來了一個戒指?

華法琳正準備願聞其詳,赫拉格卻邊脫上衣邊朝浴室走去。

“我沖洗一下,”他說,“馬上就好。”

“喂,身上有傷口嗎?”

他停下來,擡手随便看了下。

“沒有。”

“好,那去吧。”

赫拉格進了浴室,浴室裏很快傳來嘩啦啦的水聲。華法琳又走到窗邊的單人椅上坐下,端詳起這個樣式奇怪的戒指來。

它的材質并不高檔,暗灰色的金屬表面作了磨砂處理,質地極硬,大概屬于钛合金一類,钛合金在泰拉随處可見。除去最基本的戒圈部分,它的設計一看就源于烏薩斯——并不是說戒指體現出了烏薩斯的什麽藝術設計理念,這個華法琳也不太懂,而是它的戒面簡單且大,比一般的戒面要大上三到四倍,圖案是那只代表烏薩斯的雙頭鷹。

除此之外沒有其它。只不過,這只雙頭鷹是殘缺的,它失去了右邊的鷹頭。

這是杜昆的戒指嗎?對查明杜昆的下落,能起到什麽作用呢?

“是杜昆的戒指。”

赫拉格走出浴室,他換了一件浴衣,毛巾蓋在頭上,兩個耳羽在毛巾下面垂着。

“之前他落在一個船工那裏,這名船工聽說我在找杜昆,便想起了這個戒指,今天中途特地改變航線,隔着一條漁船扔給了我。”

華法琳将戒指對着床頭燈緩緩旋轉一圈,再一次确認了自己沒有漏過任何信息,戒圈內側沒有名字,但戒面突出于戒圈部分的背面有一串應該是代表年份的數字,1062。如果真的是年份的話,距今已逾二十年了。

“落下的時間,是在杜昆失蹤前多久?”

“如果按杜昆最後出現在公寓監控裏的那天來算,至少一個半月。”

“為什麽會落下,你知道嗎?”

“船工說,那天他們釣到了一條大鱗,鱗把船上的鱗竿系統拖壞了,于是找了杜昆來救急。在幫忙處理絞死在滑動離合器裏的鱗線時,杜昆不小心割破了手。為方便傷口沖洗包紮,杜昆便把戒指取下給他保管,而回頭雙方就都忘了這事。”

“你覺得這個船工可以相信嗎?”

“目前來看,沒有可疑之處,後續如果有問題,不影響它成為線索。”

“真奇怪,”她靠上椅背,雙腿交疊,兩手抱胸,這是她認真思考時慣用的姿态,“他都不去找嗎?不在乎這個戒指?”

赫拉格在另一把單人椅上坐下,示意華法琳把戒指給他。他又将一個酒店的敞口杯放在兩人之間的茶幾上,杯子裏是洗好的草莓,連萼片也摘幹淨了。華法琳從敞口杯裏拈起一顆放進嘴裏。

聞着香,入口有一點點酸,然後就一甜到底,是很好的草莓。

“這種戒指,是血峰戰役後,在流亡異鄉的烏薩斯軍人當中很流行的飾品,”赫拉格手指摩挲着戒面缺失了右側鷹頭的位置,“雙頭鷹是從獲頒的軍功章上切割下來的,再至少切掉一個鷹頭,最後鑲上戒圈。這個戒面背後的年份是1062,正好對應第十次烏卡戰争,可能就是用當時的勳章做的。”

“切掉鷹頭是為了?”

“雙頭鷹本是駿鷹帝國的标志,烏薩斯推翻駿鷹後,不僅沒有對這個标志進行改換,而且還賦予它額外的解讀。黎博利是泰拉視力最好的種族,兩個鷹頭分別對着兩個方向,‘目之所及,皆我所有’,這種充滿貪欲和進取的解讀,在接下來的千年裏深入人心。後來慢慢的,左與右的涵義從空間延展到了時間。左邊代表過去,右邊代表未來。于是,一千年後的今天,在很多不滿烏薩斯現狀的人心中,鷹頭被賦予了更多的非官方意義:左邊的鷹頭,代表烏薩斯曾經的‘黃金年代’,有所向披靡的軍隊,海納百川的胸襟,萬國來朝的氣量;右邊的鷹頭,代表烏薩斯可能擁有的未來,他們希望這個國家經受革命暴風雨的洗禮,建立一個全新的社會形态。”

“這也太二元化了,要麽左,要麽右,烏薩斯都這樣嗎,平民,貴族,普通人,感染者……都泾渭分明,不斷地激化矛盾。”

“不全是這樣,一個戒面無法刻上完整的光譜。只有極端的理念才能淬煉出鮮明的象征,繼而招徕、團結更多的受衆,用以抵消內部不斷出現的鈍化和分離。但是,與烏薩斯的對抗必然是長期的,在這個過程中,分化是不可避免的。所以漸漸的,戒指的象征真的就只成了象征,烏薩斯之外的烏薩斯人,一直沒能形成一股強大到能與故國對抗的力量。”

“杜昆的履歷顯示,他客居玻利瓦爾期間,确實與當地的反烏薩斯組織相處不太融洽。”華法琳若有所思,“玻利瓦爾的反抗組織以軍人為主,他們反對現任皇帝,卻依舊擁護帝制,所以他們的戒指保留了左邊的鷹頭,這和杜昆的戒指是一樣的。”

“嗯,這就是剛才我說的,即使切掉同一邊的鷹頭,聚集到同一面旗幟下,內部也遲早會發生分化。”

“杜昆反對現任皇帝,甚至對現有的制度不滿,但從未就敖德薩獨立發表任何看法。這是我們梳理過往資料,并在布裏奇本地調查走訪後得出的結論。”

“所以,杜昆雖然在普裏皮亞季核電站爆炸事件中令敖德薩和烏薩斯十分難堪,但是他,很可能并不支持敖德薩獨立。”赫拉格謹慎地提出推論。

“我也這麽認為。”華法琳又拿起一顆草莓放進嘴裏。她不記得自己吃了幾顆了,赫拉格買的這盒草莓真好吃,比她早晨和薩卡茲女孩們熬煮草莓醬用的那批還要好。

“這樣的話,‘契卡’行動的理由并不是特別充分,”赫拉格說,“我們可以先把調查的重心轉到他反對出售海岸線這一方面,你怎麽看?”

“我沒意見,如果不是‘契卡’那最好,烏薩斯畢竟不好惹,德努茨這邊我還有交涉的可能。”

“但願如此,有勞你了。現在,也說說你的收獲?”

華法琳卻沒有馬上回應赫拉格,因為她突然聞到了一陣極輕微的血的味道,這是身為血族的她最為敏感的東西。味道是從她的搭檔身上傳出來的。

“不是,赫拉格,”華法琳皺起眉頭,上下掃視對方,“你真的沒受傷嗎?”

“沒有,怎麽了?”

赫拉格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有所隐瞞,雖然他幾乎從不向任何人訴說他的痛苦和難處,但這次華法琳看得出,他是坦誠的,是真的一頭霧水。

“讓我看看。”華法琳果斷起身走到他跟前,抓起他的左手,把浴衣袖子捋了上去。整條左臂暴露在她的視線之中,華法琳快且輕地将它扭過一個角度,即刻看見左臂後方有一道長長的口子,暗紅的血正在慢慢往外滲出。好在傷口不深,就是普通的劃傷,不需要縫合。

在華法琳的注視下,傷口正以肉眼勉強可見的速度愈合,就像存在一個看不見的拉鏈,正被一只無形的手緩緩拉上。

傷口很快就不見了,血的味道也随之消失。不過,華法琳的視線并沒有立刻離開赫拉格的手臂,因為她還注意到一樣此前從未見過的東西。

是赫拉格手臂上的舊傷,華法琳平時甚少為他診療,赫拉格的衣服又通常遮得嚴實,所以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看到他手臂的樣子。就像她所接觸過的其他在戰場摸爬滾打多年的老兵,赫拉格的手臂上,交錯疊加着不同時期的傷痕。其中外側有一組很是特別,之所以華法琳認為它們是一組,是因為它們的顏色、形态和方向都很一致。

而怪也就怪在這裏。若幹道傷口方向一致并不少見,可能是敵人利用重複手段造成傷害的結果。但是,赫拉格手臂上的這組傷痕絕不止“若幹”這個量級,它們少說也有四五十道。傷痕與臂展方向大致垂直,不過到了下臂部分,角度有所加大,統一往手掌方向傾斜了過去。從上臂到手背,以及每個垂直方向從桡骨到尺骨,傷痕長度也都有變化,呈現出明顯的遞增趨勢。

這個排列很是眼熟,華法琳篤定,是她見過的某種十分平常的事物。但是,它們缺失了某種關鍵的、用于揭示規律的成分,就像被擦去了輔助線的幾何謎題。

如果能補上去的話,它到底像什麽呢……

華法琳心中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但就是出不來。

而這一系列的觀察監看和心理活動,不過持續了短短的兩秒。她決定暫時視而不見,這些奇特的傷痕,與此次任務并無關系。等任務結束回到羅德島,再找個時間請他來醫療部一趟吧,到時把阿也一起叫上,他很可能會有一些嶄新的想法。

“唉,”華法琳終于放開了那只手臂,“你都不知道自己受傷的嗎?”

“抱歉,沒有任何感覺。”赫拉格看起來有些尴尬。

源石技藝的微弱波動漸漸沉寂下去。這是赫拉格的特殊能力,不受其意志控制。他無法接受任何常規的源石治療技藝,只能依靠礦石病催發出來的自愈能力。這聽起來很矛盾,但确确實實在他身上存在着。

華法琳在靠窗的單人床一角坐下,這比坐在茶幾旁的單人椅要更靠近赫拉格一些。

“你對痛感越來越遲鈍了,還有凝血功能也不太好,”她的憂慮是發自內心的,“這雖然有助于你在戰場上發揮更強的實力,但我們現在并不在戰場上,請你記住這一點,盡快調整好狀态。”

敞口杯裏的草莓散發淡淡的香氣,還剩下好幾顆呢,華法琳卻失去了品嘗的心情。出發前,奈音曾偷偷來找她,拜托她一路照顧好養父,她拍了胸脯做過保證。現在看來,也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做到。

而赫拉格好像注意到了她的情緒,他說:

“我明白,謝謝你。布裏奇入冬一個月了,今早下海,發現溫度很低,可能也影響了我的感知。所以我想,問題并沒有你認為的那麽嚴重。”

“但願如此。”

華法琳頓了一頓,覺得意猶未盡,應該趁熱打鐵一番,又說:

“不要盲目樂觀,赫拉格,你的預後報告,是我在你完成入職體檢的那天寫的,知道當時我都寫了些什麽嗎?”

“請說。”

“‘基于以上分析,赫拉格的礦石病末期将是一個極其痛苦、卻又極其緩慢的過程。在全身多處髒器衰竭的情況下,病人所擁有的自愈技藝将相反地獲得極大增幅。病人的生存将由這個被動的源石技藝維持,他的死亡也将由快速增殖、不斷攀升的結晶率推動’,‘屆時,生與死兩股力量将在病人身上展開恐怖的拉鋸戰,病人的軀體,連同意識一起,在真正的死亡最終來臨前,都會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華法琳記性很好,對重要的醫案能夠做到倒背如流。

“寫得不錯,比阿撒茲勒的詳細。”

“喂,我在和你說很嚴肅的事情!”

“謝謝你的好意,放心,我不會讓自己走到那一步的。”

“什麽意思……哈?你該不會是說——”

“打住吧華法琳,”赫拉格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往後我們有的是大把時間聊這個,現在讓我們回到正題,先說一說你的發現,可以嗎?”

“……那好吧。”

雖然話頭被頂了回去,但華法琳并沒有覺得被冒犯,從手臂傷口一下轉進到生死存亡,不合時宜的反而是她。此時回到正題,再合适不過。

況且,她的發現也算得上一個重大突破。

“那我就先說結論了,K#912未必是珊瑚礁的編號,它更可能是門牌號。”她說。

“嗯?此話怎講?”赫拉格一下來了興致,剛好他的頭發也差不多幹了,搭在頭頂的毛巾一取下,兩個耳羽就都立了起來。

看上去有點兒……可愛。華法琳想,如果自己頭上也長有耳朵,這時肯定要代替腦袋猛抖一番,把這類不合時宜的想法抖飛、抖得遠遠的才好,免得幹擾思考。

咳咳。

“落日酒店有兩座副樓,”她說,“一座叫‘飛魚’,一座叫‘礁石’,早上我在走廊看到一張酒店的平面圖,礁石樓被标注為維多利亞語‘CAY’,讀音同‘K’。我認為,‘K#912’也可以指礁石樓的912室。”

“k和c确實在好幾種語言中存在轉寫現象,”赫拉格點了點頭,“有其他證據支持這個猜想嗎?”

“有兩個,”華法琳心情慢慢好了起來,她又從敞口杯裏拈起一顆草莓送進嘴裏,“一是杜昆的日程表裏有類似的簡寫,比如把‘Cathy’寫成‘Kc’,‘Cayman’寫成‘Kmen’。”

“嗯,如果對維多利亞語的書寫系統不太熟練,是會這樣,這樣的人在烏薩斯有很多,即使在講維多利亞語的城邦定居,融入當地生活,也未必能糾正過來。這兩個詞,能查出具體是對應什麽日程安排嗎?”

“能,就在你靠岸的時候,羅德島給我發來了查詢結果:Cathy教授來自哥倫比亞大學天災研究所,寫有‘Kc’的日程表當天,她的團隊租用了杜昆的漁船進行第一次‘湖芯’勘探。而‘Kmen’對應的日程當天,杜昆接待了薩爾貢的一對企業家夫婦,那對夫婦确實租用了一輛保時捷‘Cayman’。”

“這個分析不錯,值得采信,另一個證據呢?”

“礁石樓的下面幾層,六年前出讓給了養老機構,因為靠海濕度過大,很多老人住得并不太舒适,但還算過得去。而它的頂層,也就是九樓,卻有比這麻煩得多的問題,傳聞以前出租給外來勞工服務組織,不到一年就鬧出了礦石病聚集疫情。清退之後,公寓為擴展業務把樓層租下,沒想到因為消毒不徹底,又導致一名租客感染。落日酒店花了一大筆錢平息下來,但九樓也因此被視作不祥,再一次無限期空置。落日酒店計劃等資金到位就再将整層翻新,另找一個新的承租方。”

敞口杯裏終于空了,草莓已被兩人吃完,華法琳打開餐盒,裏面還整整齊齊碼着十個“血瓶”。她示意赫拉格嘗一嘗,赫拉格便用小叉子叉起一個放進嘴裏。

“好吃,”他評價道,“你做的?”

“嗯。”

赫拉格又叉起一個放進嘴裏。

華法琳接着說下去:

“不過,九樓的長期空置只是對外宣稱的,它的912室,在杜昆失蹤前其實一直住着人,是一位患了礦石病的庫蘭塔老太太。據說因為脾氣太差,加上患病,沒人願意與她同住,養老院又不能違約,老太太交了一大筆錢,只求有個栖身之所。經過德努茨同意,她被安置在了912室。她搬進去的時間,是在四年前,而在杜昆失蹤約半個月前,也就是9月21日,她病逝了。”

“德努茨也算講信用,這個信息是誰告訴你的?”

華法琳指了指那盒點心:“那些薩卡茲女孩可喜歡我了,我給她們講卡茲戴爾的歷史,教她們‘血瓶’的知識,親自示範‘血瓶’點心的做法。作為回報,她們叽叽喳喳告訴了我很多事情。不過就目前來看,值得深挖的也就這一條。”

“關于這位庫蘭塔老太太,她們還說了什麽嗎?”

“嗯……她們好像說……”華法琳望向天花板,在腦海裏尋找一個對她來說有些特別的詞,“那個老太太,是‘西敖’人,‘西敖’。”

“‘西敖’,應該指‘西敖德薩’,”赫拉格說,“這是一個過時的概念,老太太很早就來到布裏奇了嗎?”

“是的,說是很年輕的時候,跟随父母逃難到這裏的,怎麽?”華法琳眯起雙眼,“又是敖德薩變遷史?你能講得簡單一點嗎?”

“也不複雜,”赫拉格想了想,“我先問你,你知不知道,烏薩斯每一個移動城邦的解體功能都是被鎖定的?每一個城邦的解體密鑰,都掌握在皇帝的手裏?”

“當然不知道啦,關于烏薩斯的事情,你就默認我全都不知道好了,不用客氣,”華法琳嘆了口氣,“話說,如果城邦無法解體,天災來了怎麽辦?那可是規避天災的唯一手段。”

“烏薩斯建立了天災預警快速通道,城邦避險方案均由皇帝辦公室親自審核,再由皇帝本人決定是否發放解體密鑰。這一飽受诟病的制度,正是始于西敖德薩被卡西米爾武力占領時期。

“敖德薩緊挨卡西米爾,住民以烏薩斯與庫蘭塔為主,兩族嫌隙由來已久。四皇會戰前,也就是距今大約六十年前,烏、庫兩族空前割裂,雖然沒有發生大規模沖突,但敖德薩事實上已被人為分成了東敖和西敖。東敖以烏薩斯族為主體,忠于皇帝,西敖則被軍事實力迅速增強、作為庫蘭塔大本營的卡西米爾逐漸滲透,乃至被銀槍騎士公然占領。為及時止損,時任市長諾維科夫批準了城邦物理解體以保住東敖,西敖則駛離烏薩斯進入卡西米爾境內。說不好聽點,就是西敖整個地塊被劫持到了卡西米爾,成為它的一部分。

“後來,第十次烏卡戰争爆發,卡西米爾戰敗,西敖得以回歸烏薩斯。不過,毫不意外的,等待那半個城邦的庫蘭塔族的,是烏薩斯當局嚴酷的審查。随之而來的,是成體系的迫害,程度可以說不亞于如今感染者在烏薩斯的處境。這位庫蘭塔老太太,恐怕就是在那個時期離開敖德薩的。”

“她們也大概和我講了這位老太太的情況,在布裏奇住了多少年,大致年齡之類的——對了,她叫安娜——和你說的這段歷史,基本吻合。”

“她有沒有家人和朋友?”

“有過一個丈夫,據說是布裏奇本地漁民,多年以前出海溺亡了。沒有孩子。”

“知道她病逝的原因嗎?”

“她們說,安娜的礦石病還只是輕症,但她有其他的綜合性疾病,庫蘭塔常見的那些,比如心腦血管問題,淋巴管炎,傳染性貧血這些。”

“她和杜昆認識嗎?”

“這個不确定,可是,既然我們走訪過的船工和酒店相關人員都不曾提到過安娜,那麽可能性就不太大,至少目前,除了同樣來自敖德薩,沒有發現這兩人有其他的關聯之處。”

“安娜去世半個月後,杜昆可能去過她的房間。然後,在那裏發生了一件或許很重要的事,直接或間接導致了杜昆的失聯……看來我們很有必要去現場看一看。”

“今晚吧,現在我們準備出發,會一會新任的聯絡員,魯蓬。”

“好,”赫拉格起身,打開行李架上的拉杆箱,“我換一下衣服——對了,華法琳。”

“嗯?”

“你今早見到德努茨了?”赫拉格拿起一件淺藍色的長袖襯衫。

“是啊。”

“‘觐見’順利嗎?”

“那個不算觐見啦。”

“這兩天我和船工打交道多,他們一提起他,都稱呼他為‘那個純血的’,每個船工都是,這裏頭是不是有什麽講究?”

“因為,他是公認的‘布裏奇最後的純血血族’啊,而我的到來,直接把這裏的純血數量翻了一番,哼哼厲害吧?”

“厲害。我總以為,像你這樣的血族還有不少。”

“是有不少,但絕大多數還聚居在卡茲戴爾,而布裏奇卻是一塊‘血族飛地’。最初脫離卡茲戴爾落腳這裏的血族,只有兩三個家族。他們通過與異族持續通婚,不斷稀釋自己的血脈并擴散,現代哥倫比亞、維多利亞和萊塔尼亞不少被證明擁有血族血統的薩卡茲,如無意外祖上都可以一路追溯到這裏。”

“純血的領主通常會堅守領地?”

“是的,按照血族傳統,只有純血才有資格擔任領主。”

“如果這樣,暫且不論德努茨的壽命,在他之後,布裏奇豈不是就沒有領主了?”

“這沒什麽,布裏奇的血族本就不像卡茲戴爾那麽注重薩卡茲的傳統。當然,可以有名義上的,要看他把‘血瓶’交給誰。”

“血瓶是什麽?”

華法琳晃了晃叉子上的糕點。

“差不多長這樣,”她說,“同一支血脈中,歷代領主的血液提純物會被保存下來裝進小瓶子裏。我也有,但只是一種身份的證明,雖然我從小就被教導,血瓶如果損壞,就會給家族帶來厄運。以前有段時間,小說、電影也特別喜歡這種題材,可現實中我從沒聽說有人因為弄壞了血瓶而倒黴的,血族自己也不會無聊到拿個錘子砸着玩。”

“就像要成為維多利亞的王,必須先取得‘諸王之息’的承認。據說‘諸王之息’只是一把很普通的劍,但如果有足夠多的人在認知裏賦予它過高的意義,它可能就真的擁有那種力量了。”

“嗯,不錯的類比,但布裏奇和卡茲戴爾不一樣。你在落日酒店待了三天了,覺得它像一塊刻板印象裏的、血族管轄的地盤嗎?”

“不像,無論是酒店,還是布裏奇,和這片大地上其他城邦都沒什麽兩樣。”

“那就是了,這就是布裏奇的血族,他們脫離卡茲戴爾選擇這裏,就是為了過上一種與故土不一樣的生活。應該說,他們完美實現了願望,也用這個願望感染、吸引了其他一些個人,甚至族群來此落腳。”

“所以,德努茨作為最後的純血血族,領主的象征意義大于實際?”

“這也是他希望看到的吧,他甚至不願意別人稱呼他為領主……但是話又說回來,”華法琳摸了摸下巴,“似乎有消息說,他想參加明年的市長競選,市長大概是領主的平替吧。”

“你覺得他人怎樣?”赫拉格穿上襯衫,站到鏡子前打理自己。

“哈,你還關心這個?”

“杜昆的房間在飛魚樓,安娜的房間在礁石樓,都是德努茨的産業,我們接下來的調查繞不開這兩個地方,都要在他的眼皮底下進行,所以最好對他有更進一步的了解。”

“這個我知道……可是,該怎麽說好呢……”

華法琳的語氣第一次顯得猶豫不決。這時,鏡子前的赫拉格轉過頭來看她,似乎也對她突然的猶豫産生了些許困惑。

“和你吃完早餐後,我被薩卡茲女孩們邀請去她們的休息間,傳授她們制作‘血瓶’點心的方法。做到一半,突然有人沖進來慌慌張張說,德努茨來了。自從來到羅德島,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純血的血族,也根本不知他的底細,我沒想到他會主動來找我。可是,那個地方根本不适合‘觐見’,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來,情急之下,我就躲進了衣帽間……”

華法琳自顧自地說着,接近事無巨細,又有些語無倫次。這是驚懼應激的典型表現,她心中警鈴大作,因為此時此刻,她又捕捉到了空氣中的那絲不尋常——就像剛才在走廊裏,被什麽偷窺的怪異感。

是“那東西”,“那東西”又來了。

華法琳想喊赫拉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而且,她發現自己被牢牢釘在了椅子上無法動彈。

時間的流速突然慢下來。華法琳看到,近在咫尺的赫拉格正望着她,金色的眼睛充滿關切。他的兩只手停在領口下方,應該是在系往上的倒數第二顆紐扣。

他一動不動的。看來只有她的時間被停止了。

“那東西”站在門口,華法琳知道它就在那裏,它可能正隔着門板,把赤紅的眼睛貼在貓眼上面,笑嘻嘻又惡狠狠地盯着她。

砰砰砰,砰砰砰,粗鈍的響聲開始沖擊她的耳膜,既像她自己的心跳,又像“那東西”在砸門。它似乎在膨脹,在增殖,它一心想要闖進來,但因為力量不足,所以暫時被擋在了門外。

那聲音越來越大,到了吵鬧的地步。這下她可以斷定不是自己的心跳了。因為她看見門板動了,門後那塊挂着的逃生通道示意圖也被震得啪啪作響。

她強迫自己把視線移開,五米開外的貓眼也沒有辦法硬讓她上前去看。但是,但是……即使不用眼睛她也知道,從門底下的那條縫隙,已經有什麽東西正在擠進來。

是惡意。惡意是漆黑的,漆黑的惡意是一種流體。它們像蛇群一樣擠過縫隙,蠕動着前進,朝着她腳下漫過來。所過之處,灰色的地毯就像被水浸濕,深色的污漬亂七八糟,像被什麽瘋子暴力塗寫過一樣。

什麽也不能做,什麽也做不了,別說求救,就連狼狽地躲進椅子底下,都辦不到。

華法琳欲哭無淚,唯有雙手抱頭。

她的視線被鎖定,無法從正在延伸的水漬上面移開。耳邊出現了新的幻聽,有人在笑,壓抑,混亂,瘋狂,就像雨天洞穴裏亂飛亂撞的黑色蝙蝠。

求你們,不要過來了!她緊緊捂住耳朵,在心中大喊。這種感覺她很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的某天,她躲在暗處,也曾這麽無聲而又無力地吶喊過。

這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惡意的蛇群在赫拉格腳下停住了,好像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所阻擋。

與此同時,她感到一只手按上了她的肩膀。

“華法琳?”

與赫拉格的呼喚同時發生的,還有撞門聲的戛然而止。門外安靜下來了,華法琳雖然看不見門外,但她十分肯定,門外此時已經空空如也,時間的流速恢複了正常——

就在剛剛,重啓的時間洪流将“那東西”沖走了,使它穿牆破壁跌落高樓,悄然消散于風中。

“怎麽講到一半愣住了?”赫拉格問。

華法琳看到,他已經系好了襯衫往上倒數第二顆扣子。耳翅也打理得很好,上面沒有半點雜毛。

“我愣了多久?”

“大概三秒?五秒?”

“剛才門外有來人嗎?”

“沒有……?”赫拉格轉頭看了看門,又回過頭看着她,“你聽到了什麽?”

“我……”華法琳想嘗試描述,卻又很快放棄,“我說不上來。”

赫拉格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中充滿了探尋的意味,按在她肩膀上的手,似乎也加強了力道。

“你可能是太累了,”他說,“一會兒在車上好好休息下。”

“那個,我剛才講到哪裏?”

“德努茨出現,你躲進了衣帽間。”

“嗯,”華法琳勉強擠出一個笑,“德努茨知道我躲在那,直接開門進了來,我們聊了幾句,他沒有懷疑我們的身份,還祝我們度假愉快,可是他竟然懷疑你是‘契卡’,被我臭罵了一頓……哈哈,哈哈。”

這時,華法琳感到肩膀一輕,是赫拉格收回了他的手。

“謝謝你,華法琳,”他說,“為我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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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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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