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保護色

保護色

“赫拉格,”搭檔的聲音在旁邊再次響起,十分清晰,“嗯,我叫赫拉格。沒有,您客氣了,我們也正堵在路上,您慢慢來,我們一會兒見。”

華法琳慢慢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坐在副駕駛座上,後腦勺從側面挨着過高的頭枕,靠在靠背凸出的邊緣。因為睡得太香,頭部又九十度朝上仰起,她的嘴巴這會兒正半張着呼吸。

大概……很不雅觀吧。不過總之,她從夢裏醒來了。

“你醒了?”

唉,能不能不要這麽快就注意到我的動靜啊,華法琳腹诽道。不過,合上嘴巴、恢複正常坐姿後,她只懶懶地答了一個“嗯”。

窗外水淋淋一片,雨點隔着車窗密集敲擊耳膜,又迅速地彙成水流蛇形而下。撲通、撲通,是雨刮在響,它們在擋風玻璃前面不知疲憊地上上下下,像在仰卧起坐。

原來,這就是水聲和撲通聲的來源。

雙眼漸漸适應了亮光,華法琳盯着雨刮看了好一會兒。方才詭異的夢境,似乎随着思維的清晰和重整,漸漸遁入了潛意識的黑暗之中,恢複成模糊一團的樣子。

“我睡了多久?”

“半個多小時,感覺好點嗎?”

“本來就沒什麽事吧。”

“哦。”

她想起,他們在房間交換完各自的新線索後,便從落日酒店出發前往康斯丹港,上車她就說要睡,結果就這麽一路夢到現在。

“魯蓬說他漁船的發動機出了點毛病,下午又有客人約,所以他先找人去修,讓我們不用去接,他晚點直接去餐廳和我們碰面。”

“他聯系你了?”

“應該是我們同時聯系對方。前兩次占線,第三次我等了一下,他就打進來了。”

“那你們挺有默契。”

赫拉格不置可否,他扶了下眼鏡,用電容筆在終端上一下一下點着。華法琳發現,他有充分利用碎片時間閱讀資料的習慣。

華法琳又看看前方的車流。海邊的雨天隐約透着憂郁的灰藍,車燈在雨中暈出無數紅色的光圈。車流幾乎是靜止不動的,偶爾前進大約半個車身的距離。

“堵了多久?”

“半個多小時,前方折疊橋故障,放不下來,要再等等,應該差不多了。”

“好吧……”

華法琳随手旋開了車內廣播,一個頻道一個頻道變換着卡位。每個頻道停留五到十秒不等,确認沒有興趣再切換。她在無聊的時候喜歡這樣做,既給了身體某個部分活動的機會,又保持了信息的不間斷攝入。

和酒店的電視節目沒什麽不同,不外乎旅游城邦标配——音樂、美食、勝景,新聞和廣告,偶有一些故事和訪談。

“是的,非常順利,出乎我的意料,這次甚至讓我空出了假期。”

華法琳停住旋動按鈕的手,她聽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

“烏薩斯和敖德薩還是會在同一棟樓辦公,只是錯開了兩個樓層。”

“我很好奇,是烏薩斯搬,還是敖德薩搬呢?”

“敖德薩,因為他們要搬的文件比我們少很多,”那個熟悉的聲音笑了起來,“我們雙方茶歇時一合計,很快就敲定了。”

“在布裏奇,有一句話形容路途順暢是這麽說的,‘不到一杯咖啡的時間’。”

“确實不到一杯咖啡的時間,字面意義上。”

“厲害,所以整個過程,你們的交流都沒有遇到什麽障礙嗎?”

“是的。”

“多虧烏薩斯任命您為特使,一個駐外專署突然要分成兩個,而且是烏薩斯和敖德薩,一般人接到任務都會感到焦慮吧。”

“我也不是沒有焦慮過,”那個聲音笑着說,“但這次參與兩國駐布裏奇專署的分割,讓我學到了一個寶貴的道理。”

“噢!什麽道理?”

“不要低估個體之間的情誼。或許,在布裏奇這裏可能只是個例,但這也意味着,在更大的實體之間,在更廣泛的意義上,一切都是有可能的。現代社會,紛争變得非常低效,且越來越具有破壞力,我們都要盡量避免才是。”

“在如今的烏薩斯人當中,您這樣的觀點是主流嗎?”

“啊,我也只能代表我自己,布裏奇是個好地方,這裏的美景和美食,會讓人們的心境更為平和,開闊。”

“您很喜歡布裏奇。”

“應該說,烏薩斯人沒有不喜歡布裏奇的,而我比一般的烏薩斯人還要更喜歡這裏。”

“感謝您的擡愛,我能知道是什麽原因嗎?”

“我來自烏薩斯的比羅比詹,那裏非常靠北,一到冬天就會刮起幾乎不間斷的暴風雪,所以比羅比詹人比一般的烏薩斯人更熱愛晴朗的天空和溫暖的季節。”

“原來如此,那我就更希望您能在布裏奇待久一點了。您以前來過這裏嗎?”

“很多年前來過一次。”

“噢!那這次就是故地重游。”

“我想趁此機會,好好再把布裏奇游覽一遍。”

“那必須的,您的假期還有多久呢?”

“總共三周,現在還剩下大約一周,你知道我接下來準備做什麽嗎?”

“聽起來好像是什麽big project!”

“這裏的好些署員都把孩子帶在身邊,卻因為工作繁忙沒法陪伴他們。監督完分割工作後我的時間空了出來,打算租個車把孩子們帶上,海灘、船屋、游樂園、自助餐,讓他們瘋個夠。”

“這也太美妙了,這一定會給他們留下永生難忘的記憶!”

“也會給我自己留下的。”

“不過我有一個問題,那些已經決定歸屬敖德薩的署員,他們的孩子您也會帶出來嗎?”

“如果他們的父母允許,又有什麽不可以呢?這些孩子都在布裏奇生活了一年以上,遠離故國的孩子很不容易的,他們彼此建立了純潔的友誼,我不希望這份友誼受到大人世界的因素幹擾,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他們能夠珍藏一生。”

“您說得太好了,說得我都想這周末帶孩子出來好好兜一圈,身為布裏奇土著,我甚至不比游客了解自己所在的城邦,這真的太不應該了。”

“您和您的孩子一定會度過一個難忘的周末的!”

“噢,剛才我們收到了一位聽衆的問題,這是節目的倒數第二個問題了,請問多琳女士,如何看待上個月發生的那樁失蹤案?插入一句,對這個問題,您完全有無可奉告的權利。”

華法琳與赫拉格對視一眼。短暫的沉默過後,那個聲音說:

“關于這個案子,請原諒我的确不能過多表達我的觀點,但最近我時常想起另一件事。很多年前在薩爾貢,一匹極為珍稀的落沙晶蹄獸在圈養地神秘失蹤。帕夏出動大量人力、投入大量資源都遍尋不得,只好請了巫師占蔔,占蔔結果指向一名普普通通、品行良好的本地青年。帕夏不信,又請了一名巫師,仍是得出相同的結果。帕夏還是不信,請了三名遠方的巫師并把他分別軟禁,不讓他們彼此間接觸,也無法與其他本地巫師交流。但這些巫師們的占蔔結果都出奇一致,他們說青年殺死了那只珍獸,剝了它金沙流動般的皮毛賣給地下黑市,又分拆它的肉和內髒、骨頭和骨髓自行烹煮食用。青年極力申辯,王酋軍隊依巫師們所言掘地三尺,也始終找不到證據支撐,但最終,青年還是被判處了盜獵的重罪。”

“您的意思是,像這樣的事情,常有人承受了莫須有罪名?”

“最終擊垮那位青年的并非巫師們的衆口一詞,而是青年的母親。她也是一名巫師,帕夏為了避嫌不允許她占蔔,但她孤注一擲,在審判當天跑到法庭門外,公開進行了最後的占蔔。她的占蔔方式十分獨特,是從諸多已被确認的涉事地點采集花草樹木和砂石,利用源石技藝提取其中信息,再轉化為近似人的記憶痕跡描繪出來。結果這位母親耗盡氣力重繪的案發現場,卻成了指控青年的最有力證據,每一張現場繪制的圖片都顯示,罪犯就是她的兒子。”

“怎會如此……那青年始終沒有承認罪行嗎?這片大地上,有沒有可能存在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盜賊呢?”

“沒有,也不存在那樣的人的。我也并非想套用這樁舊案去暗示誰有嫌疑,而是我認為那位母親的思路很好。雖然本質仍是占蔔,但她的做法已經具有了‘物證’甚至‘人證’的雛形。經過了那麽多年,我們的偵查手段已不可同日而語,花草樹木砂石沒有記憶,但現實中有關的一切,必會留下蛛絲馬跡,我們的任務就是發現它們,讓它們為我們所用。”

“原來如此……您看起來頗有信心,那麽,烏薩斯方面會與布裏奇警方合作嗎?”

“我還是十分信任布裏奇警方的,也相信相關方面的配合,但必要的時候,我們會考慮介入。”

華法琳一邊聽,一邊浏覽着終端屏幕顯示的一份履歷。

“多琳·拉比諾維茨。”她與赫拉格異口同聲道。

或許就是她在電梯裏遇到的那個女人。華法琳端詳照片上的女人,她與電梯裏的薩卡茲有着極為相似的卷發和犄角。

“身為薩卡茲,能一直受到烏薩斯重用,不簡單。”

“為什麽會被派來布裏奇監督兩國的專署分割,這種工作有什麽難度嗎?你看她都開始度假了,如果她沒有撒謊的話。”

“布裏奇附近不少島嶼曾是維多利亞的殖民地,在歸屬問題上,布裏奇至今仍與維多利亞存在分歧,只是它們多是無人荒島,所以很少進入公衆視野。敖德薩獨立過程中,受到維多利亞頗多支持,敖德薩駐布裏奇專署從烏薩斯分出來後,可能會就這些島嶼的歸屬問題進行表态。這個時候,就需要一位特使從中協調,避免矛盾的進一步激發。”

“嗯……照這個思路,”華法琳也開動腦筋,“烏薩斯對這裏的‘湖芯’資源也有濃厚的興趣,專署可能一直在推動兩國在這個領域的合作,但敖德薩的獨立打亂了合作進程,帶來諸多不确定性。所以特使可能還有一項任務,就是确保相關成果不要被敖德薩分走?”

“這也是很有可能的。”赫拉格贊許地點頭。

“唔,比羅比詹這個地名有點耳熟,”華法琳說,“是什麽樣的地方你知道嗎?”

“她的種族就是一半的答案,比羅比詹可以說是烏薩斯的‘薩卡茲州’,最初是用來流放罪犯的荒蕪之地,後來連年戰争,引入戰鬥人口的需求劇增,便用來作為流亡薩卡茲族歸化的跳板。如今就只是一個偏遠不起眼的城邦了。”

“原來如此,那她有可能也是卡茲戴爾出身……不奇怪。”

車子仍是一動不動,雨水順着車窗蛇形而下。華法琳盯着其中一顆雨滴,直到它消失在玻璃的底部。

“說起來,”華法琳說,“你有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你覺得某人聲音很熟悉,但死活想不起來以前在哪裏聽過。”

“你是指,多琳·拉比諾維茨?”

“嗯,早上我在電梯裏遇到的人應該是她,但我總有一種感覺,她在電臺裏的聲音讓我覺得熟悉,并不是因為我在電梯裏遇見過她,也許我和她在更早以前就見過?”

這時,車子前進了大概兩個車身的距離。華法琳感到眼角被陣陣變換的彩光照亮。原來,由于車子位置的變動,不遠處一個電子屏幕錯開了前方廣告牌的阻擋,露出了上面約四分之一的部分。

屏幕亮光在雨中暧昧模糊,華法琳看到上面有一雙褐色的眼睛。

屏幕左上角有“現場放送”的字樣。這時,電臺裏不知講到了什麽趣事,多琳與主持人一起發出了笑聲,而幾乎就在同時華法琳看到,屏幕上的褐色眼睛也笑得彎了起來。

那雙帶着笑意的眼睛,似乎也在看着華法琳。

此情此景讓華法琳心裏有些發毛,她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赫拉格的肩膀。

“怎麽了?”

“看那。”

“哪裏?”

“那裏,那塊屏幕。”

“哪裏?”

華法琳有些煩躁地轉過頭,發現赫拉格已經解開安全帶壓低上身,但從他皺着眉頭一臉疑惑的樣子就知道,他的視線一定是被車頂擋住了。

華法琳又将視線轉回窗外,那雙褐色的眼睛已經不見,露出的那部分屏幕換成了一行字:

“欣派特選番石榴汁,呼應你的渴望。”

“怎麽了,想喝嗎?”赫拉格終于看到了。

“算了。”

華法琳調低了座椅靠背。她本想将早上電梯裏的更多細節告訴赫拉格,比如那雙令她心裏發毛的褐色眼睛,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過于微不足道。

訪談結束了,電臺開始播放一支沖鋒衣廣告。赫拉格關閉電臺,旋開車內音響。

“Tea For Two”恬靜輕柔的旋律開始在耳畔環繞。

“我不曾遇到你說的那種情況,有可能你下意識地隐藏了那段記憶。”赫拉格說。

“我沒事幹嘛下意識隐藏記憶?”

反問不經大腦脫口而出,華法琳随即有些後悔。

赫拉格回到端坐的姿勢。這時,一直放在他膝上的終端突然掉到了地上,他低聲抱怨了幾句座位空間好窄,便小心避開方向盤的阻礙彎腰去撿。

華法琳在心裏感謝這個識相的終端。

終端屏幕亮了起來,一則新信息送達,來自今早和她學做“血瓶”的一位薩卡茲女孩,第一句話是“不要告訴蘇瑪”。

完整看過一遍信息後,華法琳認為這是一條非常重要的線索。

“嘿,”轉換話題、活躍氣氛的機會來了,“你看這——”

赫拉格卻迅速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同時将自己的終端遞了過來。

上面赫然一行加粗加大的字撞進眼簾:

“有竊聽。”

華法琳的“這”字還挂在嘴邊,急中生智下她話鋒一轉,接着道:

“這——這幾個字謎可太有意思了啊,有人剛發群裏的。”

華法琳說得也沒錯,她沒有生造任何信息,只是突然想起昨晚食鐵獸發在羅德島“冷笑話複讀”群組裏的段子,覺得可堪一用。

“說來聽聽。”赫拉格單眼一眨,似是對她的随機應變表示贊許。

“‘烏薩斯族群裏難以管教的孩子’,打一常用詞。”

“熊孩子。”

“啊?你怎麽都不用想的?”

“這條也太舊了,還有嗎?”

“感情很好的一對東國鬼族夫婦,妻子打情罵俏時怎麽稱呼她的丈夫?”

赫拉格沉吟半晌,然後搖了搖頭。

“是‘你個——死鬼’啦!”

說到“死鬼”兩個字時,華法琳順勢一巴掌拍在了赫拉格結實的胳膊上,發出極其響亮的“啪”的一聲。這個動作帶着幾分惡搞,又似乎帶着幾分嬌嗔。她可沒忘記兩人在布裏奇活動的身份,現在他們被竊聽了,就更要把這層身份演繹好,不是嗎?

“第三個,”她開心地繼續,“佩洛小姑娘對她的父親撒謊,為了博得父親信任,她還發了賭咒,可這反而讓她父親徹底不信她了,請問她到底說錯了什麽?”

“啊這……”赫拉格挑了挑眉,“她對她爸說‘騙你是小狗’?”

“Exactly!”華法琳鼓起掌來,“你怎麽這麽厲害!老——公——!”

“老公”兩個字還被她刻意拉長了。

赫拉格沒有接話。他握着方向盤側着臉,從眼鏡上方看着華法琳。十個手指除拇指外的其他八個在輪緣上輕輕點着,一副渾身刺撓而又強自鎮定的樣子。

太好玩了,感謝博士的安排,和赫拉格一起出外勤,雖然沒有好喝的血,可是有好玩的反應啊。

似乎是為了回應華法琳變好的心情,這時車流動了起來,導航儀也在第一時間提示前方路段擁堵已經緩解。

華法琳又看向窗外,他們正在路過一個廣場,廣場中央有一座雕像很是顯眼。從距離估算,當雕像從側窗的一邊移動到另一邊,就算徹底經過了這個地标。

現在它正位于側窗的中間。華法琳視線随意地停在上面。那是一個身着布裏奇土著服裝、身佩繁複首飾的斐迪亞女人,在雨中拄劍站立,目視前方,甚是威武。

赫拉格摁下中控臺上的一個按鈕。幾秒鐘後,一個清晰的女聲響起:

“阿瑪拉帕夏,布裏奇帕夏統治時期名人,活躍于約三百年前,心胸寬廣,具有遠見卓識,是布裏奇現代城邦文化的奠基者,也是布裏奇第一位擁有明确海外資料記載的統治者。”

車載導覽順利啓動了。租車時車行老板極力推薦的設備,一直被志不在此的兩人忽視。布裏奇大部分租賃車輛都有這樣的設備,基于密集覆蓋的無線電以及成熟的标簽識別-信息分派架構,為游客自駕游覽城邦提供了極大便利。

只不過,導覽通常只會浮光掠影,風景名勝的魅力還需游客親自去探索。

“關于阿瑪拉帕夏的更具體信息,歡迎前往……”

車子向前走着,雖然速度緩慢,但總算不是一直停留原地不動了。導覽進入靜默狀态,兩人也一時無話,不知竊聽器那端的人會不會覺得有點尴尬。

最終是赫拉格打破了沉默,他叫了一聲“喂”。

看來,他是堅決不會稱呼華法琳為“老婆”的。華法琳認為有兩個原因:一來,确實以“老公”面稱丈夫的多,以“老婆”面稱妻子的少;二來,如果搞竊聽的是她,赫拉格開口叫“老婆”導致的氛圍問題,應該會讓她立刻判定這是一對假夫妻吧。

“幫個忙,後座不是有喝剩的空瓶嗎,拿個給我。”

“哦。”華法琳解開安全帶,翻了個身往後探去。

這輛灰色雅閣是他們來到布裏奇第一天就租下的,方便在落日酒店之外的區域調查,同時也讓他們看上去更像前來布裏奇度假的普通情侶。

三天來,赫拉格都在“K”礁調查,華法琳主要待在落日酒店,利用她的血族身份拓展所謂的“薩卡茲人際網”。實際上,第一天被他們開去布裏奇東岸和南岸逛了一圈後,這車就沒怎麽物盡其用了,最多晚上再開去附近的海濱大道看下夜景,吹下海風。

休閑的耗時雖短,但也少不了飲料的助興。欣派特選番石榴汁只是滄海一粟,布裏奇地處熱帶,臨近城邦果業和加工業發達,一年四季果汁飲料源源不斷,五花八門什麽都有:鮮榨的勾兌的,冷的溫的熱的,有泡的沒泡的,玻璃瓶易拉罐……它們和礦泉水、純淨水一起被放置在五顏六色、閃閃發亮的自動販售機裏,遍布整個布裏奇大街小巷。每走十幾二十步就能碰見一臺,其中一些甚至無需下車就可操作,上了年紀的人也難抵誘惑。

饒是只駕車出來兜圈一次,短暫地散步兩次,三天下來,後座座位和地板上還是堆積了好些空瓶的。它們被分裝在幾個袋子裏,布裏奇之行結束那天,在邊境大廳可以作為憑證,退還一筆環保稅。

華法琳不知道赫拉格要幹什麽,随手拿了一個出來遞給了他。

赫拉格看了看瓶子卻沒接。

“不合适。”他說。

“不合适?”華法琳也沒多想,“哪裏不合适?這幹嘛用的?”

車流又慢了下來。前面還是有點堵,雨小了些,透過雨刮起起落落的間隙,已經可以看見前方橋梁紅彤彤的鋼鐵吊架。

赫拉格看着華法琳欲言又止,一個食指在方向盤上輕輕點着,一邊臉頰連着太陽穴下方微微滾動。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時候,研磨槽牙确是一個不錯的消遣。

華法琳也毫不示弱地瞪着赫拉格。她發現,此時此刻赫拉格的樣子像極了他入職簡歷上的照片,看上去很兇,可若是細細琢磨一番,又會發現他那種看垃圾一樣的眼神并不針對任何人,不過就是缺省的表情之一罷了。

這陣對視只持續了差不多三秒,華法琳突然就福至心靈:

在布裏奇久未停歇的雨裏,在擁擠的濱海大道上,在緩慢行進的車流間,被困于雅閣小車中動彈不得的男司機,他突然想要一個空瓶子,除了那個目的,還能有別的什麽目的!

華法琳把視線從赫拉格微微滾動的臉頰轉回到遞過去的那個瓶子上。果然,那是個礦泉水瓶,瓶口實在太小了,尺寸完全不對。

“等下,我再給你找一個!”

華法琳又翻身探向後座,她記得自己昨晚喝的一款帶果粒的飲料瓶子開口就挺大,但是它被丢在後座座椅上的另一個袋子裏。她只好跪在副駕駛座上,扶着頭枕翹着屁股把手臂伸展到極限。努力幾次後,終于夠着了那個袋子,她記得沒錯,那個大口徑的果粒飲料瓶子就在裏面,很快就被翻到了。

赫拉格接過瓶子,面無表情地道了聲謝,華法琳識趣地側過臉看向窗外。狹窄的車廂內随即陷入短暫的無言尴尬,雨點敲打車窗的聲音、雨刮上下擺動的節奏、單曲循環的“Tea For Two”都不足以蓋過赫拉格動作該有的響動。

窗外濕漉漉的景色向後流動着,終于,紅彤彤的橋身像疲憊的巨獸一樣拖着腳步走了過去,落到了後面。

“龐特橋,是布裏奇唯一一座折疊橋,當橋上的紅燈亮起,并不意味着禁止通行,而是代表着它的橋面會升起,好讓底下的船只過去。”

導覽語音略略滞後了些。

神奇的是,一過了龐特橋,雨勢就明顯減小,連帶天光也明亮了一些,雨雲似乎在這裏出現了斷層。

華法琳感到自己的臉微微發燙,倒不是因為異性搭檔在身邊小解,而是她第一次發現自己離了專業領域,常識方面就會像此時頭頂的雨雲一樣出現斷層。她活了兩百多年,當了近兩百年醫生,可謂博學多聞,見多識廣,這次卻在一個飲料瓶的口徑問題上犯了蠢。

好在遇到的是赫拉格,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除了他和她,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了——竊聽的家夥不算,那根本不是羅德島的人,不足為懼啦。

赫拉格完事了,他把瓶蓋擰緊,把瓶子放在腳邊。

仿佛卸去了重擔,車子在海濱大道上恢複了疾馳的姿态,前方道路一下開闊起來。華法琳發現,越是往前開,天越是放晴,如此催人奮進的景象,怎的不讓人為之雀躍?她甚至突感信心倍增,堅信此行定能圓滿完成任務。

車子漸漸駛出了雨雲的陰影,華法琳感到前方迅速明亮起來,定睛一看,布裏奇大潟湖閃耀的湖光就那麽直落落地躍入她的眼中。

“現在您已來到濱海大道的黃金位置,這也是布裏奇觀景的黃金位置,一邊是令人生畏的懸崖,一邊足以媲美大海的‘潟湖’。”車載導覽的女聲介紹道。

“好漂亮啊——”華法琳發出一聲驚嘆。

這與她在落日酒店二十樓陽臺看到的景象有所不同。濱海大道通往康斯丹港的這一路,是在布裏奇大潟湖最靠近外海的區域,寬闊的車道緊挨海崖修建,一側是距離路面高五米到十米不等的崖石聳立,一側是布裏奇的海。相比布裏奇其他區域,這裏的海水藍得更為深邃,翻湧的波浪就像一排排綻放的潔白野花,海面反射的陽光也像鑽石一樣耀眼,就連翺翔的羽獸,看起來也似乎要更潇灑、矯健個幾分。

“看,”赫拉格戴上墨鏡,把車窗完全搖下,“有彩虹。”

強勁的海風攜着日光吹入,赫拉格的頭發即使束起也照樣被一下吹亂。

華法琳也攏起頭發,順着赫拉格示意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條巨大的彩虹。它從濱海大道左前方的一側飛架而出,七種顏色像用清淡的水粉顏料在藍天的紙面上塗抹出來似的。七彩的大弧輕盈爬升到一朵棉花般的白雲的旁邊,才開始款款向海面彎去,直至将另一端沒入那深藍的海水背後。

這時,赫拉格把車速降了下來,駛入了更靠海一側的觀光車道,然後慢慢地靠邊停下。華法琳有個直覺,以他的個性,這麽做并不是為了更好地欣賞眼前的美景,應該是有什麽其他特別的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這個想法剛從腦海閃現,她就看到車內有幾簇光點在跳躍,主要在赫拉格的那一側。逆着光點她探頭往窗外望去,只見前方矮崖上有一排船屋,船屋的屋頂被漆成了好看的五顏六色。

屋頂有一群游客,他們架設好了長槍短炮,似乎是在拍那條彩虹,此處應是拍攝布裏奇外海景色的絕佳地點。華法琳手搭涼棚,将視線稍稍下移,馬上看到屋頂下敞開的尖頂窗戶,有幾個孩子在争一個長筒望遠鏡的使用權。他們嘻嘻哈哈地相互推擠着,不過海風把他們的笑聲往屋後刮去了,華法琳聽不到一星半點他們的聲音。

“是孩子們在玩望遠鏡。”華法琳重新在座位上坐好。

“不止,你再看看。”

赫拉格話音剛落,華法琳就發現車內的光點突然多出了很多,這次主要在她的這一側。金色的光芒猶如打翻了瓶子的琉璃珠,四散潑濺。華法琳身上一時流光溢彩。

如果她還是個小女孩,應該會很喜歡此時的情景。而她現在第一反應是判斷光源的位置。光點主要在她這一側,說明這次的光源來自靠海的那邊。

“是無人機群。”赫拉格說。

華法琳望向赫拉格的那一側,果然看到一組無人機在近海的海面上方懸停,它們的機身反射了日光,正好落到了他們的車中。這些無人機的外形顯然經過改造,翼展頗寬,乍一看以為是羽獸。華法琳是第一次看到這種造型的無人機。

“這些幹嘛用的?”

“我猜這是用于跟蹤拍攝渡禽的設備。”赫拉格并沒有下車的意思,他打開了終端,似乎又要查找什麽資料。

華法琳開門下車,腳步輕快地踩着陽光、迎着海風走到欄杆邊朝下看,但她發現,由于下方崖石凸起,并不能看到海水與海崖交界處的情況。

“查到了。”赫拉格說。

華法琳走回駕駛座一側,難得居高臨下地看着赫拉格和他手裏的終端屏幕。屏幕上是他們當前所在位置的局部地圖,華法琳注意到,有一簇紅點與他們的坐标重疊了,那些紅點的形狀被設計成了羽獸的圖案。

布裏奇也是觀賞羽獸的天堂,電子地圖上甚至有羽獸群的标識。

“布裏奇的渡禽佩戴有定位設備,”赫拉格說,“數據可以接入電子地圖和無人機系統,方便游客觀光,無人機也可以進行跟蹤拍攝。”

“嗯,然後?”

光點的來源查清楚了,但華法琳覺得赫拉格似乎在這個不必要的細節上花費了太多時間。他是認為,這些無人機和渡禽,也是杜昆失蹤的線索嗎?華法琳覺得自己密密麻麻的工作文檔上,又要增加一些暫時連不起來的點了。

“上車吧。”赫拉格說。

“你是不是忘了什麽?”華法琳靠上車窗,“老,公。”

“什麽?”

“那邊有垃圾桶,你要是懶得下車,我可以幫你丢一下那個瓶子。”

話音剛落,車門打開了。

“當然是我自己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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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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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