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青青子佩

青青子佩

2019年5月14日下午，阮易收到了一條信息，

「我好像，要見不到你了。」

二十分鐘後，

「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突然好像不重要了，再見了。」

「答應我，你要平安。」

—

她是阮易，溫筠中學19級最優秀的的學生。以全校第一的成績獲得唯一一個榮大保送名額。

好像她是溫筠中學乃至于整個雲城所有學生的榜樣，老師校領導眼裏的乖學生。

從不早戀，從不失誤。

2021年，阮易回到母校看望老師。

拿回了高中時算是自己的東西。

老師從抽屜裏又翻出許多信，遞給阮易，“高中的時候，其實也有很多男生喜歡你，給你寫了好多情書。我怕耽誤你學習，都替你收着呢。現在畢業了，也該還給你了。”

阮易掃了一眼桌上的信，大概有十幾封吧。像是回憶起了什麽，她神色略有些暗淡：“都是高中的事情了，現在都過去了。”

“你也收着吧，是你的東西。”

只是和老師簡短地聊了聊，上課鈴便響了，阮易拿走了桌上的信，慢步走在校園裏。

此時正值夏日，酷暑炎炎，陽光穿過層層樹葉，鋪在地上的光影斑駁。

上體育課的學生們穿着校服在籃球場上奔跑，阮易突然覺得此刻很美。

是她高中時從未仔細注意的活力。

阮易坐在籃球場的長椅上，一顆巨大的黃葛樹正好遮住了烈陽。

她打開一封封情書，寫的都是些有關青春時期愛戀的話語，大多就是一句“我喜歡你”，然後落下班級和署名。

阮易一封接着一封，看完了信。

直到她打開最後一封信，上面的字跡隽秀，筆力勁挺，寫了整整三頁。

這次阮易讀得格外認真。

親愛的阮易：

首先，你不用猜我是誰，我的署名裏有我的名字。其次，我希望你先不要看署名，先看這段故事。

你總站在周一演講臺上，你總站在領獎臺、公告欄上，你總在學校校園牆上。你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優生，但你似乎有心事。別人看不出來，可你的眼裏總是波瀾不驚，我猜的。笑起來時眼底笑意不多。

你總認為自己不夠好看，死板的校服像是你的保護武器。可或許你不知道，你的眼睛靈動而漂亮，長睫彎彎，笑起來宛如整個春天都開滿了桃花。所以我給你一個形容詞：一朵春不遲的桃花。

你平易待人，樂于幫助同學。他人向你請教，你總是願意講解，即使那是多麽簡單的問題，也不會有一絲不耐煩。

……

但我對你的喜歡不是從此開始，是在一個如往年夏日一樣炎熱的一天，我遇見了一個穿着白裙，遇見危險保持冷靜的姑娘。

不否認，你足夠漂亮，所以，和大多數人一眼，一見鐘情。

……

不用像，你就是春天裏盛放的花，而我，只是一個站在陰霾裏的人。

就不多介紹我這寂靜黑夜裏被寒風吹刮的人了。

這是一封情書，不要忘了。

然後，看到這裏，就好了。

很糟糕我騙了你，作為一個匿名的人，我只能做到告訴你，我真的很喜歡你，可是我想，我甚至沒有資格和你站在一起。

那麽請記得，「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

中間一大段，這個未知的人都在寫自己對阮易的觀察，他了解到的她的性格。

還有表達他的喜歡，仿佛不一樣。

好像，她就像救贖他的人。

他談春天，桃花，陽光。都說她。

阮易翻到最後，盡管沒有看見署名，卻已經被霧水迷住了眼。

寫信的人還是将署名寫在了紙的另一面。

段滿舟。

阮易知道，從信的開始便知道。

那可是她喜歡了三年的人的字跡，她怎會不認得。

她摩挲着紙上的墨跡，大概能想到當時的他在如何的情況下寫下這封信。

阮易擡頭自嘲一笑，神色落寞，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閉上眼那一刻，淚珠随多年的秘密一瞬而下，落在信紙上。

而回憶，宛如洪水湧上她的心頭。

——

高一那年，就是這樣一個蟬鳴夏日。

阮易被一群男生堵在回家路上的小巷裏，為首的男生染紅發，戴耳釘，頹氣的樣子顯然是個□□。

他雙手插兜靠進阮易，阮易被逼着只得後退，他笑得不懷好意，“阮易是吧，就你瞧不起羅清清？成績好又怎麽樣，待會兒還不是只有哭喊着叫媽媽的人。”

羅清清是出了名的讨厭阮易，什麽都做過，帶動班上同學搞孤立，杯子裏下瀉藥......卻沒想到她會叫來一群混｜混。

阮易很快冷靜下來，盯着男生的雙眼，“你要幹什麽？你要是敢傷害到我的人身安全，成年就是拘留，未成年就是少管所。”

阮易的心正在慌張地跳動，可氣勢卻毫不輸他，“《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條故意傷害罪規定，故意傷害他人身體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男生聽完阮易的話嗤笑一聲，随後步步逼近，直到将阮易逼到牆角才停下。

他嚣張氣焰不下，“你認為，像我這樣的人在意被關幾年嗎？”

順勢他擡手撩起阮易耳旁的一縷碎發。

阮易瘋狂思考能夠解救自己的方法，但她想不到了。

在她差點以為自己已經沒有辦法的時候。

——“幹嘛呢？”

前方光束下站着一位少年，他身着白色襯衫，黑色長褲卷起些褲腳，戴着一頂黑色鴨舌帽。

雖看不清全臉，但光下少年的側臉連成好看的弧線，清冷低沉的噪音透着不羁。

紅發男轉頭不知跟瞧見了什麽人物似的，笑得更加肆意，“小男生，你是不是偶像劇看多了？你是想救這個小姑娘嗎？”

少年擡頭直視紅發男的眼睛，“如果我就是想把她帶走呢？”

紅發男向少年走去，阮易趁機站在角落拿出手機撥打報警電話。

那群男生漸漸逼近少年，互相瞧了幾眼。

準備動手的時候，阮易突然開口：“別打架，違反法規，是會留檔案的。”

阮易也猜到了那群男生不怕，但真的不怕嗎？按道理他們也許成年了，也許還是學生，他們不敢的。

就算他們聽不進去，但那句話，她也說給他聽。

為首男生不理阮易，是聽他一聲“給我打。”

少年擡腿一腳向紅發男踢去，紅發男也應聲倒地，少年向阮易做了一個快過來的手勢。

那群人都看着紅發男，一時沒人動手。阮易便從幾人中跑來，少年牽起阮易的手，低聲說了句“跑。”

兩人一起跑出了小巷。

碰巧警察已經到了小巷，他們，安全了。

在小巷旁的路上，阮易真誠地看着少年，鄭重地說了句“謝謝你。”

“沒事。”少年的語氣仍然波瀾不驚。

“以後遇見這種情況，注意點。”少年僅留下這句話，便壓低鴨舌帽，轉身離去。

阮易還未來得及詢問他的名字，他卻已經離開了。

本以為就再也不會相見，但緣分，總是不缺。

上學第二日，她在班上遇見了他。

詢問同桌才知道，原來他開學那天請假。

他坐在她的身後，她到學校時，他正趴在課桌上睡覺。

她敲了敲他的課桌，“同學。”

他緩緩擡頭，眼裏還有些被吵醒的不耐煩。

她終于看清他的臉，長得很清秀。可惜額前的碎發有些遮住了眼，令人有些不注意他。

“同學，你昨天幫過我，我還沒有好好地謝謝你，沒想到我們會是同班同學。你叫什麽名字啊？”她沖着他笑起來。

“段滿舟。江上滿船舟。”他靠在椅子上，眼中水霧氲氤。

“你好，我叫阮易，易得易失的易。”

他嘴角有些笑意，“昨天我知道。”

阮易有些不好意思，臉頰迅速變得粉紅，“昨天的事，真的很謝謝你。”

“小事。”他只回了兩個字，這兩個字，卻陪伴了阮易三年。

那日後，阮易并沒有和段滿舟熟絡起來。

她發現，她似乎對他有愛戀。

可她不知這種情感應該如何表達，是告訴他？不行不行，那樣也許連朋友也無法做成。就這樣喜歡吧。

帶着異于朋友的感情，她無法與他成為朋友。所以，她将他們的相識變成了同學間的禮貌。

後來高二分班後，他們便再未多交談。

她就這樣，将他埋藏在心底，沒有告訴任何人，連最好的朋友也沒有。

她和他之間的事情，她都記得。

軍訓時她不小心腿骨折 ，是他将她抱去了醫務室。他的懷裏涼涼的，不如炎熱的夏日，讓她有些想，一直待在他懷裏吧。

她說：“謝謝你啊，又讓你幫了我。”

他還是那樣，平常時不見他笑。只有淡淡的笑意，卻是禮貌客氣的，“小事。”

那是那兩個字，還是他。

老師讓她帶着同學去教導處領書，其他男同學都在體育場訓練，女生嫌棄太熱了時，因請假而留在教室的他主動和他去搬書。

阮易力氣小，皮膚也有些細嫩。來回搬了兩次，胳膊便被書的書頁刮紅。

然後沒從教導處出來，段滿舟總說“再給我些吧。”然後拿走阮易手上大半的書。

她說：“麻煩你了，謝謝。”

“小事。”

連同等等等等事。

阮易調整呼吸，盡量讓自己平靜些。

署名下面有日期——2019年5月14日。

高考前的一個月。

“高考前一個月，段滿舟在家自·殺了。真是可惜啊，阮易，我記得你和他是不是很熟？”聲音如斷線般劃入她的腦海，将記憶帶往幾年前。

這是從國外比賽回來後，朋友唐柏告訴她的。

當時的她笑得溫和，可眼中難過的情緒只是騙過了自己，“沒有，我們不是很熟。”

最遺憾的事情大概阮易一輩子也不會知道，這封情書，是段滿舟唯一的遺物。

而還有石沉大海的信，在他自殺的前一刻。

當時的他回憶起那段電影般的故事，一場英雄救美的老套路，會讓人沉心。

「我好像，要見不到你了。」

二十分鐘後，

「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突然好像不重要了，再見了。」

「答應我，你要平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