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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又一次他來公司待滿一整天,沒有跟俞揚打上片刻照面。
不過俞揚說已經幫他回複了鞠導,就等着拟訂合同,到時候再一塊圍讀劇本。
簡抑不爽的心情稍稍和緩了些許。
看得出來,俞揚對什麽工作都很上心。
跟前的小年輕又在怯怯地喊“簡老師”,可憐巴巴得活像他會吃人似的。
簡抑蹙眉:“劇本讀完幾遍了?”
小年輕縮了腦袋:“按照您說的,十遍,通讀完了。”
行吧。
簡抑把身側的凳子拉到對面,示意小年輕坐過來:“講講你現在對這個角色的理解,可以不用分點作答,但最好要有前後邏輯。”
眼前的小年輕顫顫巍巍,不遠處的其他小年輕探頭探腦。
“別急,”簡抑環視了一圈教室,“待會兒一個一個點名作答,都做好準備。”
*
簡抑當然知道自己在公司這群小年輕眼裏,是何等的兇神惡煞。
奈何這兩年演藝圈裏流行跨界,俞揚交到他手下的這群小年輕有一半都非科班出身,屬于是因為唱歌跳舞沒舞臺而被迫卷上演員的賽道。
簡抑從接下這活兒起就開始發牢騷,覺得俞揚這當老板的鑽進了錢眼兒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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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俞揚滾刀肉一塊,油鹽不進,簡抑抱怨東,他就能嗯嗯啊啊地扯到西。
到最後吹捧一下簡抑的絕世演技,以及打着為他退圈後當老師做準備的旗號,順利把簡抑哄到表演教室裏,與這群非科班的愣頭青們大眼瞪小眼。
好在俞老板對小年輕們的基本要求不變,即是給每個人都制訂了嚴密的看書學習計劃,讓這群愣頭青們好歹積攢一些文化底子。
不至于讀個劇本還一問三不知,只是沒什麽生活,理解尚淺——這倒可以原諒。
*
簡抑也不是很有生活的人,畢竟打小生活在闊綽的家庭裏,衣食住行自然沒被短過,結交的人也都模樣周正、彬彬有禮,對比起很多同齡人,他這也算神仙日子了。
只不過少時體弱,因配合治療打了些激素,造成了一段時間的身體肥胖,特別那段時期還是敏感的青春期,在學校裏遭了些罪。
大哥不是沒幫過他,只不過明面上一幫完,暗地裏他會被欺負得更厲害,屬于是治标不治本。
簡抑相信,以大哥的聰慧程度,不會不理解這一點,只是不情願真正幫他罷了。
後來他得罪圈子裏的大佬,大哥為他做的也只是趁機取締那個簡氏不需要的娛樂經紀公司,倒騰了點兒錢出來,做了個順水人情送給俞揚,也順帶解決他這刺頭的就業問題。
其中當然有幾分真心,但更多摻雜的是假意罷了。
簡抑看得清楚,也正因為看得清楚,稍稍得了些真實的生活。
俞揚和大哥是一類人。
簡抑離不開大哥,是因為他們是血脈相連的雙生子,縱使各自心裏再不爽對方,也不會真的斷絕了明面上的兄友弟恭。
俞揚不一樣,他在簡抑生命中,只是一個萍水相逢的過路人罷了。
所以眼見着倒計時響起,他離開宮商角徵、和俞揚減少甚至于斷絕來往的日子要到了。
說不上是解脫還是什麽,反正他還在宮商角徵,和俞揚的關系也就那樣。
*
大學畢業後,簡抑就從父母家裏搬出來,先開始是租房,後來進入宮商角徵,接了部小成本的網劇,爆了,賺了人生的第一桶金,而後便買下了現在住的老舊小區二手房。
那部小網劇算是他正式意義的處女作,之前演的劇要不然是上學期間為蹭學分打的白工,要不然是因為他打了導演而徹底流産。
青春校園,帶點兒穿越的奇幻因素,據俞揚的分析說,是抓住了當代年輕人的審美需求。
當時俞揚建議他走的路子是,抓住年輕人的需求,畢竟公司小且窮,需要大把大把的現錢,和大把大把的知名度。
作為扛把子藝人兼大股東,簡抑演演網劇,再配合着上上綜藝,就是為公司發展謀福利。
但簡抑以大股東的身份拒絕了這個提議,并在自己本科老師的推薦下跑去演了一兩年話劇,之後就以此刷了刷各大電影導演的眼緣,撿到了個不輕不重的配角,頭也不回地邁入了電影的圈子。
一直走到了如今。
宮商角徵沒因他不幫着賺錢打名聲而頹廢,俞揚想方設法走出了別樣的路子,順帶不知不覺地收回簡抑作為大股東的身份。
這挺好,他是他,俞揚是俞揚。
他們倒是各不相欠。
*
至于小年輕們的演技培訓,算是簡抑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給俞揚的一份禮物。
俞揚也積極采納了他這前大股東的建議,給簽約進來的每個小年輕都打好文化的底子。
簡抑倒真希望俞揚能簽進來一些師出名門的學霸孩子,但以宮商角徵以前的體量和俞揚本身的扣扣搜搜,這希望倒是不大——哪怕現在宮商角徵的體量不小,俞揚挑選藝人的原則依舊沒有與時俱進。
相貌周正,有一技之長,肯吃苦耐勞,無不良嗜好便是全部原則,至于腦子靈不靈光,是不是科班出身,那都不重要。俞老板已經準備好了踏實耿直人設、美貌笨蛋人設、搞笑吐槽役人設等,任小年輕們對號入座。
另外,俞揚費了些心力,和公司所有經紀人一道,整頓了小年輕的粉絲圈子,不設粉絲後援會,不設粉絲官方群,主打一個散養粉絲,如果發現有粉絲打着偶像的名義集資,公司這邊第一個報警。
“他們走流量路線的,組織不起來粉絲,可賺不到錢哦。”本身沒啥固定粉絲圈子基本與流量絕緣根本不怎麽賺錢的簡抑适時跟俞老板說了些風涼話。
俞揚神秘莫測地笑笑:“那就把他們打包進組,無休拍劇拍綜藝好了,總能賺到通告費和出場費。”
“有些能唱能跳的小朋友接接商演也不錯。”
好吧,他還是高估了俞老板的底線。
當然事實上,俞揚也沒怎麽壓榨員工勞動力,不然也不會放着簡抑這尊可以來快錢的財神爺不管,讓財神爺随便接戲,抽空指導下年輕人了事。
而小年輕們的行程安排,基本是由一對一的經紀人專門處理,保證是符合他們本人能力與意願才接下。
總的來說,進入宮商角徵的藝人多半有在公司幹一輩子的打算,合約期滿離開也能收獲滿滿的知識積累和良好的身體素質——公司裏有專門的營養師和醫師,經紀人也基本都是公司的老員工,有相當一部分進入公司管理層,和俞揚一樣,只是順帶帶一個藝人。
公司的股份,俞揚占了百分之十五,剩下的百分之八十五都按比例分給了底下的員工,勉強算是給了老員工們一個家。
簡抑沒有,簡抑只是個被剝奪身份的前大股東罷了。
*
俞揚大抵是瞧不上所謂的上流圈子,哪怕他曾經為了進圈子而擠得頭破血流。
他是想做一些實事的,不然也不會去投資治理河道的水泵。
這些年簡抑脫離了圈子,總算能用相對客觀的視角,捋出俞揚大致的出身。
估計不像外界傳聞定義的那樣,俞揚僅僅只是俞氏家主收留的故人之子,在俞家不受重視。
要真不受重視,故人之子,好吃好喝供着就行,何至于放任他被輕視被打壓被欺淩,與此同時又給他适當的機遇嶄露頭角,逐步獲得在圈子裏的話語權。
這算是很古早的繼承人培養方案,像簡抑他們這體面人家早早舍棄了,故一向運籌帷幄的大哥在算計俞揚身世上稍稍栽了個跟頭。
好在,大哥是個體面人,沒有明面給俞揚找過不痛快,甚至還做過順水推舟的人情,所以至少明面上俞揚和簡家的關系還過得去。
過不去中間還隔着個簡抑。
得,被簡抑和俞揚所謂的友情騙到的人是真不少。
*
挨個指導完小年輕們,人都排排站好要鞠躬齊聲說“老師再見”,簡抑叫住了其中幾個女孩,在人家戰戰兢兢的目光裏,誠摯發問道:“你們能幫我搭配幾套衣服麽?”
雖然出演的角色是女扮男裝,且就目前的劇本來看沒有換回女裝的戲份,但簡抑還是想嘗試打扮成女孩。
從外表開始,一步步适應女子的身份。
這也算是一種體驗式表演。
做不到表演死亡去死一次,好歹也是能做到扮演女性角色去當一回“女人”。
但他這骨架确實太大了,女孩們面露難色,說可能市面上沒有适合您身材的女裝,只能走定制。
定制也行,簡抑不差錢。
雖然确實除了拍戲外沒有其他經濟來源,但簡抑這幾年的存款也不少。
怎麽說,簡抑最火的那幾年,都還是圈子裏的頭部演員。
不過定制需要一定工期,簡抑回頭還得跟鞠導确認,這戲到底啥時候能定下來,他至少需要一個月的适應準備時間。
*
把衣服定好後,簡抑才想起來給他的經紀人打個預防針。
“過些日子,你來我家見到個女人,千萬別驚訝。”
俞揚這現實主義者秒回:“你終于又談戀愛了?”
簡抑跟他無話可說,但到底還是要說:
“不是,是我想提前适應角色,穿穿女裝。”
俞揚那邊沉默了,很快俞揚直接打了個電話過來。
“說話。”簡抑不耐煩于對面的寂靜。
俞揚明顯是在忍笑,語氣都分外快活:“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幫你參謀參謀。”
“好歹跟着我幹媽,見了些大世面。”
他所說的幹媽,也就是現任俞家的家主,換成現代用語,是俞氏集團現任的一把手。
簡抑有在家族聚會上見過這位女士,因着和俞揚的“交好”,他還被特地叫到這位女士跟前,應酬地握了握手,聽了一番長輩式的客套勉勵。
俞女士年過五旬,卻依然看不出歲月的痕跡,跟俞揚站一塊,更像是姐弟,而不是母子。
對,母子,簡抑有着身為演員的敏感直覺,确定他們是一對真正的母子。
雖說二者的相貌并不搭邊,俞揚身材高挑勁瘦,側影甚至于淩厲,但面部五官柔和親近,特別是眼睛。
俞女士個子不高,可以說是嬌小秀美,五官則跋扈張揚,嘴角含笑都能讓人平白打個冷顫。
可能外在的不相似,也是讓圈子裏篤信俞揚只是俞女士養子的原因。
但俞女士只有俞揚這一個養子。
“說起來,我也有段時間沒去看俞阿姨了。”簡抑定了定神。
“你要得空,這兩天去一趟都行,那我就不用幫你參謀。”俞揚說,“你可以直接問她要旗袍師傅的聯系方式。”
“嗯,旗袍?”簡抑沒反應過來。
“嗯,旗袍。”俞揚的笑意着實沒能掩住,“你演的是民國電影啊,穿現代的女裝有什麽意思?”
嘶,說得也是。
“你還挺懂的。”簡抑悻悻地磨了磨後槽牙。
“那可不,”俞揚的得瑟沒下去,“好歹也經過了大藝術家這麽多年的熏陶。”
簡抑擡手摸了摸臉,沒由來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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