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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抑的做法,俞揚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
最後考核的那四五個小年輕裏,也只有一個完全符合标準,簡抑給的評語是“可以嘗試正劇”。
其他的沒給及格,但也給了Ta适合哪一類型角色哪一類型劇的指點,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看了俞揚的面子。
至于其他早早被勸退的小年輕們,俞揚和他們的經紀人開了個線上小會,一致決定沒有正式的舞臺就接商演,不再強求藝人磨練演技。
“多歷練歷練也是好事。”俞揚道。
潛臺詞是,能多賺點兒錢也是好事。
雖說他這公司保證藝人的五險一金以及人生安全,但其本質和其他經紀公司沒啥差別。
簽了人,就是要賺錢嘛。
不管是演戲,上綜藝,還是跑商演,作為老板,他都不挑。
所謂黑心資本家是也。
*
另外綜藝已經拍完前三期,後期制作也都差不多,可以先端上視頻網站試試水。
俞揚看一看日期,周六晚七點更新第一期,可惜他那天大概要忙到十點。
又得熬大夜了。
雖說身為老板,他可以不用精細到查看一個自制綜藝播出什麽內容——本來也不在他管的範圍內,有專業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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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該死的就是,這綜藝的核心點子:文化之旅,是他想出來的。
一個讀名著縱使會讀偏且對文學沒有半點共情能力的人,竟然一拍腦門想出來個走進作家故鄉、閱讀作家代表作的超級考驗文化素養的綜藝點子,這到底是他哪根筋搭錯了地方?
而上綜藝的小年輕們,小半輩子都搭在唱歌跳舞上,高考文化成績勉強過藝考線,進入公司後才被他這老板逼着高強度閱讀,肚子裏那點兒墨水寫微博小作文都夠嗆,還要去作為讀者去采訪作家本人……
老板只是想開辟新的賺錢道路,順帶博個好名聲,但老板不想丢人。
以至于後邊每每打電話詢問導演拍攝進度,俞揚都問得簡潔明了,生怕觸及細節問題他會瞬間反悔,叫停綜藝拍攝。
但導演每次都說一切順利,并且會善意調侃俞揚,說老俞你這隔三差五打電話來問,好像老父親關注住宿中學生在校情況。
俞揚假裝惱怒地回怼,說他才将将滿三十歲,單身未育,哪裏見老。
不過也确實,老大不小。
*
為晚上的綜藝,俞揚忙完工作,就特地順路去超市買爆米花和可樂。
出來時路過一家珠寶店,他瞅了兩眼,進門便問櫥窗裏展示的雪花耳釘出不出售。
俞揚買下了耳釘,盒子拎在手裏時才發覺自己走神嚴重,幹了件無厘頭的蠢事。
就像G市常年無雪,他買下一對雪花形狀的耳釘,又能送給誰?
把爆米花和可樂放車後排,耳釘的盒子就巴掌大,他揣進了兜。
*
十點半左右到家,一期綜藝兩小時,看完得到淩晨。
俞揚先行幹了半瓶可樂,以提精神。
看完綜藝,他還得去各大網站瞅瞅,看網友們對綜藝的評價。
只要小年輕們沒被評價為文盲就是勝利,俞揚想到了簡抑的話,終于覺得他是有道理的。
不過,慢綜藝,真的好催眠。
俞揚嚼着爆米花,差點沒咬着自己舌頭。
他又一次回到了年少時縣城的小電影院,空間逼仄、空氣混濁,放映儀始終沒有被調整到端正的位置,方方的投影在方方的幕布上方方地歪斜。
他跟着偏過頭,被文藝片導演特有的手持鏡頭搖晃得仿佛坐上了一輛遠行的車。
那車還是拖拉機,開起來一颠一颠的,他開着颠簸的拖拉機,副駕駛坐着鼾聲如雷的老豆。
少年時的俞揚以為那輛拖拉機能帶他去很遙遠的地方,事實上拖拉機只開出了一場夢的距離。
夢醒,他就和老豆回家去。
老豆走在他身側,單手插兜,褲腰上的鑰匙串叮鈴當啷響。
成年後的俞揚考了駕照,不過不是拖拉機駕照,拖拉機在大城市裏無用武之地。
他的副駕駛常年空缺無人,和程程結婚那兩年,被程程占據着。
他會抽.出時間送程程去學校,哪怕程程說坐公交地鐵也很方便。
後來程程離開,副駕駛位也就空缺到了如今。
俞揚準許過不少人坐他的順風車,大家都很有禮貌,自覺坐到後排。
簡抑也是。
開車過程中,他的餘光沒辦法波及到後排,就借助車內後視的鏡子,看到簡抑偏過頭望向車窗外鋒利的側臉。
簡抑的長相沒有半點柔美的意思,瘦下來後輪廓更為鋒利逼人。
是的,逼人。
俞揚看他的戲,總覺得他會用他的臉,殺死所有他的對手演員。
按照專業術語講,這大概是一種強大的演技張力,甚至于他增肥出演一個胖子時,身形龐大到可用山巒作比拟,俞揚仍然可以看出他作為一把刀的鋒利。
*
簡抑的那部戲,俞揚特地邀請母親一道觀看。
一個聾啞甚至于有些癡傻的混混,和一個光鮮亮麗在閃光燈下生活的明星。
這兩個人的故事,或者說事故。
期間俞揚特別外行地感嘆一句:“殺了不少人啊。”
母親看得目不轉睛,熒幕上女明星的紅裙子燒在她的眼睛裏:“是死了不少人。”
“果然還是環境太極端,不用暴力解決不了問題。”俞揚接茬,依舊是在談電影。
母親說:“不用肢體的暴力,也會死人。而肢體的暴力,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保護措施。”
俞揚不清楚她在說什麽,但确定她不是在說電影。
當然,他也沒有很多閑心,專門來陪母親看電影。
他不是電影愛好者,只是某位影帝的經紀人。
*
俞揚是被桌子的硬度硌醒的,睜開眼時貼着桌子的那半張臉生疼。
他一邊胳膊撐着桌子,一邊手捂住臉直起身。
平板電腦倚靠在支架上,已經黑屏待機。
俞揚迷迷瞪瞪地伸手解鎖,發現視頻進度條已拉滿,而現在時間是淩晨兩點半。
但他半點節目內容都沒有看。
算了,俞揚打了個哈欠,把手機從桌子另一邊勾過來,反手按摩着酸痛的頸椎,準備去微博看看網友的評價。
不過,在此之前,他看到了簡抑的訊息。
“綜藝還不錯。”簡抑說。
時間顯示是零點。
按照俞揚對他的了解,估計眼下這個點兒他還在打游戲。
“你都覺得還不錯,那我就放心了。”發完消息,困意再次湧了上來,俞揚決定現在就洗漱睡覺。
明天至少睡到十點鐘。
“難得,這個點兒你還醒着。”簡抑很快回複過來。
“馬上就睡了。”俞揚又打了個哈欠,他該放下手機起身,但沒有。
迷迷瞪瞪地捏着手機,迷迷瞪瞪地等待着什麽。
最後差點一腦袋又嗑回桌子上,俞揚揉揉尚未遭殃的額頭,稍稍提了精神看對話框。
沒有回信。
他迷迷瞪瞪地想,迷迷瞪瞪地試圖辨認鍵盤,最後放棄,直接發了條語音。
“話時話,你有冇有穿耳窿?”
(話說回來,你有沒有打耳洞)
他隐約記得簡抑是說要去打耳洞。
說完他就起身,游魂一樣飄進浴室。
把外衣外褲扔進洗衣機時,聽見有盒子墜地的悶響。
*
但俞揚沒精力去管了。
他草草地沖了澡,草草地扯了條浴巾裹身,再草草地把自己砸進卧室的大床。
中斷的夢境得以繼續。
他坐在電影院光影的明滅裏。
身側的母親右手腕子上帶着水色的镯子,磕到椅子扶手時叮當脆響。
熒幕上的母親身着榴紅色的裙子,飄揚在血腥味的風裏無聲無息。
一時讓俞揚這夢中人也疑惑,他到底是在陪母親看簡抑的新電影,還是母親帶他來看一場前半生的故事。
“你心底就半點沒數麽?”身側的、熒幕上的母親齊聲問。
“我怎麽可能有數呢?”俞揚輕聲答。
他是一個毫無共情能力的人。
最後飾演混混的簡抑殺死了幕後的老板。
簡抑瘦下來的背影更像是一把刀。
俞揚只是疑惑,為何混混一個聾子,能在不借助助聽器的情況下,聽到老板要謀害女明星的計劃。
這大概是一個劇情的疏漏,母親沒有看出來,簡抑也沒有額外跟他提起過這個情節設計的含義。
甚至他找導演的采訪,找創作團隊的采訪,找飾演女明星的展顏的采訪……沒有任何一個人提起這一點。
*
俞揚想,他陷在了一個陷阱裏。
大約是文藝片共有的陷阱。
他問老豆看懂了嗎,老豆從來都坦然,說:“沒看懂。”
豈止是沒看懂,老豆在影院裏呼呼大睡,沒有半點想要試圖看懂的意思。
“你不看,怎麽知道她騙沒騙你?”
“橫睇都睇唔明。”
(反正看也看不懂)
所以不聽不看不想,只用當一把刀就好了。
*
二十七歲那年的俞揚,想明白了父母親的關系,說服自己在簡抑的婚禮上謀得一個主婚人的位置,生命達到了無限充盈的狀态。
結果,簡抑放棄了結婚,母親也着手準備把俞氏的産業逐步交到他的手上。
俞揚感受到生命充盈又迅速衰竭的瞬間,原因是母親并沒有為他的頓悟表達出額外的情緒,母親唯一想的還是要把他推上繼承人的位置。
而簡抑,他和簡抑的關系有好些個質變的節點。
其一是他自己的婚禮,其二便是簡抑的婚禮。
可惜他們都沒能維持自己的婚姻,從而導致幹癟的友情還在以幹癟的方式繼續。
仔細想想,活着也沒多大意思。
只能繼續勉強維持幹癟的親情,和幹癟的友情。
至于愛情……他和老豆一樣,都沒有資本談論這個東西。
*
早上十點,俞揚醒了過來。
睡夠了,夢夠了,腦子昏沉。
習慣性先尋覓到手機,打開,看到無數個消息小紅點。
他努力地往下滑,找到簡抑的頭像。
簡抑回了信息,是一個問號。
俞揚這才點開自己的語音聽了聽,嗯,問人家打沒打耳洞。
癡線。
俞揚捂住臉,但身上的浴巾往下溜,他只好扯住浴巾,回卧室找身衣服套上。
期間發語音給簡抑,說自己昨天喝得有點多,腦子不清醒。
發完他便去處理其他信息了,簡抑這會兒估計在睡覺。
上綜藝的那五人組給他發的消息最多,一個二個都刷了屏,總結一下就是:“老大,您看我們表現得好不好?”
據某位小年輕說節目在昨晚還上了熱搜,俞揚用牙咬着衣領,把襯衣穿上。
他決定去看看某博,雖然這會兒估計也下了熱搜榜——零點的熱搜榜,分錢不花但時效比較短,全靠活人在話題裏叽叽喳喳。
簡抑的消息來得及時,完全不像一個這會兒還在睡覺的人。
“我預約的十點半,現在在排隊。”簡抑說。
“?”這會兒輪到俞揚發問號。
簡抑解釋說:“排隊打耳洞。”
*
“你買了耳環給我?”簡抑問。
來自影帝的底氣。
“不是。”俞揚下意識否認,不過消息沒發出對話框,他緊走幾步進了浴室,果真撿到了那只盒子。
“買的耳釘。”俞揚發出了消息。
“什麽樣式的?”簡抑問。
俞揚賣了個關子:“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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