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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磨磨蹭蹭地收拾完,出門也還不到七點。

俞揚最終同意和簡抑一塊去吃抄手,原因是這個點周遭就它一家早餐店。

走出酒店大門時,捧着熱咖啡的前臺小姑娘還打趣說還要去淋雨啊。

俞揚才反應過來,方才發神經是被人給看見了,臉一紅沒想好怎麽解釋,簡抑則不以為然地接過話茬:“不淋雨,出去吃早飯。”

“要給你帶一份嗎,小夏?”

反客為主,惹得姑娘先不好意思,忙忙說不用,謝謝了簡老師。

“人對你還挺客氣的,一口一個老師。”俞揚說,擡手撐開傘,簡抑就站一邊抱着胳膊等。

“這邊的方言,拿不準身份的時候,管誰都叫老師。”簡抑漫不經心地解釋。

這樣嗎?

“真有意思。”俞揚舉起傘,簡抑鑽到傘下,理所應當地挽過他的手臂。

*

抄手要現包現煮,需要先等一會兒。

俞揚習慣地拎了桌上的茶壺,倒滿兩人份的茶。

是熱茶,總體呈橘黃色,喝起來有股不知名葉子的清香,沒有苦味。

“這茶涼了更好喝,解渴解暑。”簡抑說,只在小城生活一個月,他倒混成半個本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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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點單時,他還特意要了份麻辣底的抄手,給俞揚點了清湯,開玩笑說照顧外地游客。

“本地人吃辣都不怕上火麽?這大熱天的。”俞揚問。

“因為本地人上火從來不說。”簡抑說。

頗有些胡說八道的意思在裏邊,俞揚不戳穿他,只自個兒悶悶地笑。

外邊雨停了,簡抑望着門外滴水的屋檐。

俞揚順着他的視線往更外面的方向看,看到了一只撲騰着翅膀的藍羽鳥兒。

天光更明朗了些。

抄手端了上來,兩碗,白湯與紅湯。

簡抑找老板要了個小碟子,勻給俞揚一個麻辣抄手,非常細心地撥掉了上邊的辣椒和花椒碎。

但俞揚還是被辣進了嗓子眼,喝了好幾杯茶都沒消停。

“難得看俞老板吃癟。”簡抑面不改色地吃掉兩三個抄手,看戲般調侃俞揚。

“那你不照一張留作紀念?”俞揚還在給自己噸噸灌水。

“不用,以後也未必看不着。”簡抑說,“我要吃你碗裏的抄手。”

俞揚給撥過去一個。

“再來一個。”

胃口真好。

*

俞揚一邊喝自己碗裏紫菜蝦皮吊的清湯,一邊瞅對面的簡抑。

耳朵紅得厲害,看來也不是不怕辣。

“別光吃抄手,喝點兒湯啊。”俞揚忍笑道。

簡抑瞅了他一眼,果斷選擇了手邊的茶壺。

*

吃飽喝足後,簡抑的第一反應是回酒店躺平。

第二反應是拉着俞揚一塊回酒店躺平。

但事先說好要走走看看,趁時間還早,天兒也還沒熱起來。

酒店就在拍攝地附近,走個兩三百米,就能望見有場務人員在撤攝像機的擋雨棚子。

簡抑說早上還有主角們的戲要拍,整部裏有名有姓的角色就他殺青最早。

“這個劇本選對了呀。”簡抑由衷地說,戲份少少,特別适合他目前的擺爛狀态。

俞揚看了他一眼,似乎想問些什麽。

但沒問,他們到了攝影棚跟前,俞揚就被眼尖的鞠導抓走,友好地不停握手。

“我就說小俞你今天就能到,和副導演打賭來着,今天的宵夜有着落了。”

所以導演組每天都是在打些什麽奇奇怪怪的賭啊,簡抑無語地把俞揚抓回自己跟前。

“導兒,您那宵夜記得給我留串烤腰子。”抓回跟前還不忘囑咐一句。

烤腰子和俞揚,他全都要。

鞠導擺手讓他一邊涼快去,簡抑自然就拽着俞揚繼續飯後的溜達,只不過需要陪着俞揚一路給遇上的大家夥問好。

直到在影棚的盡頭看到來上工的裴知,俞揚禮貌的45角微笑僵了一瞬,但也勉強保持神色如常:“好久不見啊,小裴。”

“好久不見,俞哥。”裴知也很快把黏在簡抑身上的視線分給俞揚一些,只不過稱呼上帶着熟稔的不客氣,“之前大家聊天還聊到你呢,問你什麽時候能過來。”

“勞你們挂念。”俞揚微微颔首,半個身子擋在簡抑面前。

簡抑覺察到,不動聲色地挑一挑眉。

“俞哥,我有事要跟簡老師商量,你看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

俞揚自然是回避了,找了個由頭幫道具組搬東西,期間也沒有分給簡抑一點眼神。

總覺得他又憋着什麽壞——俞老板從不吃虧。

簡抑對他這點一貫放心,不會吃虧就好。

為避免擋着場務人員的忙碌,簡抑跟着裴知到了影棚外,建築的白牆邊。

“簡老師,昨天的事情,我很抱歉。”裴知也沒磨蹭,直接開門見山,“原本昨天下戲,就該找您說清楚,但時間太晚,便挪到了今天才說抱歉。”

“我倒沒有很想要你的道歉,畢竟你浪費的不是我一個人的時間和精力。”簡抑坦誠道,“我之前就好像教過你,作為劇組的一份,也是劇組唯一會展演到臺面的一份子,我們盡可能的不要因為不專業給劇組添麻煩。”

“我們的時間是時間,同樣別人的時間也是時間。”

“我真正生氣的是你不專業的表演,讓大半個劇組陪我們耽誤了一個下午。”

“我今天……不會了。”裴知低下頭,怪可憐巴巴的模樣。

簡抑卻并不心軟:“那就拿出實際行動,別在我面前說些廢話。”

特別冷酷無情,這是他教小年輕演戲時俞揚給出的評價。

不得不說,挺貼切。

簡抑唯獨沒有對俞揚的演技發過脾氣,大概是因為俞揚已經都是木頭墩子了,他再發脾氣,得到的不過是個委屈臉的木頭墩子。

簡而言之,是朽木不可雕也。

把人數落了一頓後,簡抑心頭的無名火徹底熄滅,甚至帶點兒嘚瑟地把跟道具組打成一片的俞揚再次抓回。

“太陽曬起來了,回去歇着。”

他大咧咧地把胳膊搭在俞揚肩膀。

俞揚用手肘怼一怼他胸膛,眼神示意他看看側面。

裴知正站在他們的側後面,神情頗為委屈不甘。

簡抑直接把俞揚攬走,确定周遭沒人聽到他倆說話,才放心地說:“就是要他保持這種不甘心的狀态,到時候一定能演好。”

“敢情你剛用了激将法?”俞揚挑一挑眉。

“不。”簡抑認真道,“是我真的很想罵他。”

*

簡抑下午兩點拍戲,一點半坐到化妝老師的鏡子前做妝造。

俞揚本着看戲的原則,在旁邊守着他。

上午回酒店就直接悶頭睡,睡到十二點才起,吃了個午飯就來趕場。

俞揚的作息因為長途跋涉還沒調整過來,簡抑在閉着眼睛做妝造,他在閉着眼睛打哈欠,等到簡抑化好妝才稍微把眼睛睜開了些。

“嚯,瞬間年輕十歲。”俞揚感嘆,“說你剛大學畢業都不為過。”

妝造老師給簡抑搭的是淺色明亮系的衣服,外加把臉以及裸露的皮膚都撲白了些,使得他整個人原有的攻擊性弱下去,顯得澄澈幹淨而無害。

“劇情要求,本來這姑娘年齡就不大。”簡抑笑吟吟地解釋角色,“好在我也沒有很顯老,化完妝能在鏡頭底下瞞天過海。”

“簡老師太謙虛了,我也只是給您調了調膚色,其他的真就您自己底子好。”化妝老師更是個會誇人的,自然真切不着痕跡。

俞揚眼看着簡抑不好意思了,想開口挽救一兩句,副導演過來說“做準備”,簡抑打了聲招呼就忙忙地趕到了鏡頭下。

其實不用那麽急,都還沒開機,但對于拍戲,簡抑總是繃緊一根弦,對待他自己,對待合作的同事們,都嚴謹到一絲不茍。

甚至曾經幾乎跟俞揚吵一架,為俞揚派公司的唱跳藝人去演戲撈錢。

俞揚也想不到,這樣熱愛演戲的簡抑,有一天不站在鏡頭前會是什麽樣子。

*

俞揚和副導場務們在小馬紮上排排坐,聽見鞠導在攝像機鏡頭後邊喊:“卡,過。”

一條過。

裴知被罵了一頓後發揮不錯,但幾乎所有人都被簡抑的表演吸引得挪不開眼。

坐俞揚身側的場務們私下嘀咕,說簡老師那個眼神,看得我心都碎了。

俞揚沒有他們眼神那麽好,隔幾十米遠都能看清簡老師的眼神。

他只看清了簡抑的背影。

為了這部戲飾演女性,簡抑一定程度上控制了體重,但到底骨架還是男性的骨架,堅硬塊頭大,從扮相上看不出他任何女性化的傾向。

可是俞揚還是看出了“她”的纖細感,那一閃而過的脆弱似乎要壓垮“她”的肩膀,但“她”很快振作起來,換回了平日的輕快與冷靜。

說:“開玩笑的,緊張什麽?”

與“她”心上人始終保持着普通朋友的尺度,插科打诨、輕描淡寫地說出告別,不像是再也不見。

專業的演技,極強的共情力和感染力,哪怕只是戲份不多的配角,也能強勢地壓過表現不俗的主角一頭,讓鏡頭後的觀衆不自覺被吸引。

這就是在鏡頭下的簡抑啊。

“為什麽一定要退圈呢,你?”

*

簡抑下戲,往臉上拍卸妝水卸妝,大刀闊斧地把整張臉搓扁揉圓,看得俞揚心驚肉跳,心裏慶幸他這張臉是原裝沒有動過刀子。

把幹毛巾遞過去,俞揚問出令他困惑許久的問題。

簡抑還沒回答,男主角便風風火火闖進化妝間:“簡老師,您能幫我看看接下來的戲嗎?”

俞揚磨了磨後槽牙,卻不想簡抑正好從毛巾的縫裏瞅他,眼睫上挂着水珠子,似笑非笑。

“不好意思,我暫時沒空,你有不懂的地方去問編劇老師吧。”簡抑一口回絕了想到他跟前讨表揚的裴知。

“是,小裴,簡老師和我還有點兒事,你忙你的。”俞揚會意地接茬圓話。

*

他們一道回酒店。

下午太陽毒辣,曬得人頭暈。

“我如果堅持說是因為我不想幹了,你會接受這個答案嗎?”簡抑把問題抛還給他。

“這個答案用太多遍了,換一個。”俞揚否決。

他調整了傘的位置,讓他倆的腦袋都躲進狹小的陰影裏。

“就這一個答案,沒有別的。”簡抑說。

他們朝東邊走,太陽偏西,影子就在他們斜前方。

一只大大的蘑菇底下藏了兩個人。

兩個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哥倆好似的,親密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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