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敬茶

重生

1.重生

“不好了，不好了，少夫人快不行了。”前來通傳的小丫鬟提着裙擺，面色凝重。已經是深夜時分了，少爺應該已經睡下了，也不用為了這樣的小事再奔波周折。況且現下風雨大作，電閃雷鳴，雨水透心涼地刮着小丫鬟的臉龐，誰願意在這樣的天氣裏為了一個不受寵愛的少夫人淋濕衣衫呢？

妾室書音站在門外，她手底下的小丫鬟撐着傘，冷冷地看着跑出門來，跪在她們面前乞求着的小丫鬟。書音輕聲一笑，頭仰着天，似乎是在看雨水落下，她的口氣和這雨一樣冰冷：“我初入府邸的時候，你的名字裏也帶着一個音字，與我撞到了一起去，我求着少夫人給你改名字，可是少夫人沒肯。”

“如音，你跟着少夫人，如今不也是這般跪下來求着我嗎？”

“求求您，救救我們少夫人。”被喚作如音的小丫鬟是少夫人方懷玉的貼身丫鬟，她與方懷玉從小一起長大，少夫人方懷玉對她恩重如山，眼下她不可能見死不救。她渾身都被雨淋濕了，弱弱地伸出手來，抓住書音的腳踝，這般卑微地說道。

“放開我們夫人，你也配弄髒我們夫人的衣裳。”

夫人，是啊，這侯府中誰不知道，這少爺有兩房妻妾，正房夫人不受寵愛，分室而居，後來擡入府中的妾侍書音獨得恩寵，在家中甚至以夫人自居，也沒人敢反駁。

可真正應該被稱為夫人的方懷玉，此刻魂游天外，快要殒命。彌留之際，那些稱呼也變得不那麽重要了，她一雙姣好的臉頰已經沒有了血色，就連擡手喚人的力氣都沒有了。累，太疲憊了，張開嘴巴的力氣都沒有了，方懷玉微微睜開眼睛，看着青紗帳子随風飄揚，好像時刻都能飛去，恰似她這浮萍的一生。

正胡思亂想之際，窗外迸裂的一道雷聲讓方懷玉清醒了許多，她看向窗外，猛然想起自己這一生。原來瀕死是這樣的，她這一生活了二十年，要說快樂的時光大概也就是未出閣的時候，遺憾說起來卻有很多。

她還沒能和自己的夫君江聿柏相愛，還沒有能夠攜手餘生，甚至江聿柏連正眼都沒給過她。她就懷着自己的對江聿柏的喜歡，在這個府裏活了四年的時光，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熬過這樣的四年的。

既然不喜歡，就不要相互折磨了吧，放過彼此。方懷玉露出苦澀的笑，在那一刻什麽都不重要了，她只想要得到解脫，如果來世，她希望自己不再遇到江聿柏了。

屋子外頭的争吵聲還沒有停歇，如音還在為她的主子竭力争取，可是人為不敵天命，一道雷炸開了窗前，将本來就沒什麽東西的屋子照亮，如音一轉身就看到屋子裏的床緣邊，垂落下來一只手。

“少夫人！”那一道雷如同劈在了如音的身上，她只覺得渾身的血都要充到腦子裏了，她跌跌撞撞地爬到屋子裏，不一會兒撕心裂肺的哭聲就傳遍了江府上下。

“終于，等到這一天了。”書音的眼中只有欣喜，她等這一天等了四年，如今苦盡甘來，以後都是好日子。這一道雷并不是為方懷玉送葬的，這是為了她以後的日子，洗刷過去的。

真是一場好雨啊，書音兀自走進了雨裏，往庭院中走去，小丫鬟慌張的聲音在她身後傳來：“小心身子啊，夫人可不能淋雨。”

“別過來，我想要淋雨。”書音閉上眼睛，任憑雨水打濕了自己額前的秀發。

至于京城中侯爵江家的小侯爺江聿柏正妻夫人病逝下葬，已是後事了，沒過幾日城中就又恢複了安寧，不斷有人來安慰小侯爺這以後有的是好的女子人家可以挑選，江聿柏只是搖搖頭，并無娶妻的打算。

更有好奇此事的人，将小侯爺和夫人的故事編成了話本子，坊間茶館皆在講述此事，無一人不嘆惋這位少夫人的命薄。人間自古便是遺憾多，圓滿少，這也是她的命吧。

可是方懷玉并不這樣想。

方懷玉也覺得自己是快要死了，鬼門關走一遭，閉上了眼睛便再也睜不開來了。臨死前她覺得眼前有一道白光，她伸手去觸碰，微微閉上眼睛。她以為這就是她人生的終結，可是她卻漸漸聽到有吵鬧聲，在呼喊着她的名字，要她睜開眼睛。

她用盡了全力，想要看看是誰在呼喚着她，而她等來的，是一道白光。眼前由模糊變得清晰起來，她分明看到了自己的爹娘，坐在床邊關切地看着她。

這是怎麽一回事，她怎麽又活了？

“老爺夫人，小姐醒了！”小丫鬟如音的聲音在方懷玉的耳邊響起來，方懷玉側頭看去，看到的是自己還在閨閣的屋子。

她能坐起身來，所有的觸感都那麽真切，她沒有死？

“爹，娘，這裏是哪裏？”方懷玉摸了摸自己的臉，“我怎麽，不在侯府？”

“傻丫頭，你在說什麽呢，今日是你大婚之日，大婚之後才能嫁入侯府，和小侯爺成為夫妻呀。”方懷玉的娘親看着自己的女兒沒事，放下心來。

今日大婚，不知怎麽的，換婚服的時候，方懷玉從臺階上跌落下去後便昏睡不醒，若是此刻再不醒來，就要耽誤了良辰吉日了。

大婚，嫁給江聿柏。方懷玉記得，自己及笄後就得到皇上的旨意，嫁給了小侯爺江聿柏。城中上下無一不羨慕，都在說方懷玉是攀上豪門高枝了，也有人說，方懷玉的娘親可是當今皇後的舊友，兩家算是門當戶對的，怎麽能是攀高枝呢？

曾經的方懷玉對這些從來都不放在心上，大婚之日她滿心歡喜，想的都是要嫁給江聿柏，成為江聿柏的妻。可是現在，她不想要嫁給江聿柏了，她寧願自己永遠不要醒來，還是帶着嫁給江聿柏的那些痛苦記憶再來一次。

但是方懷玉知曉，如果今天不嫁給江聿柏，便是抗旨不尊。上天不公，并不曾認真聽她的心願，若真的能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怎麽還要讓她鳳冠霞帔，嫁入侯府呢？

蓋頭披下來，方懷玉在這一刻決定，這次嫁入侯府後，她不要再做一個沉默軟弱的好人，幹脆就做一個壞人，只顧自己快樂。

死去元知萬事空，方懷玉垂眸坐上轎子，再擡頭的時候，爹娘在身後的熱淚盈眶和唢吶吹響的聲音，她都能夠坦然接受了。

大婚這日很累，方懷玉還記得那時候的她卻一點都不覺得，她被喜悅沖昏了頭，只想着早早見到江聿柏的身影，掀起那蓋頭。

方懷玉還記得那時候她的心跳，她的臉紅，還有江聿柏那一雙好看的眼眸。那是她一生中最激動的時刻，那時候的江聿柏還沒讨厭她，還能摟住她的腰将她壓在床上。

也只這一次，從此後江聿柏的黑夜都給了別人，而非她。

既然上天給了她再來一次的機會，那麽今晚她索性就好好沉醉。想到此方懷玉心中都是酸澀，滿懷難過，明明是她的夫君，明明她嫁過來的時候，城中人人羨慕，她卻沒有一日感受過江聿柏夫人的日子。

蓋頭挑落，方懷玉凝着眸子，将江聿柏那張臉看了個清楚，也将從前她不敢細看的臉都看回來。

意識到了這樣直視的目光，江聿柏皺了皺眉：“你這樣看着我作什麽？”

放在以前方懷玉定然會錯開視線，低下頭說她沒有看什麽。現在想來還是太憋屈了，方懷玉可是死過一回的人，這時候她長舒一口氣，對江聿柏說道。

“因為你長得英俊。”

沒有預料到方懷玉會這樣說，江聿柏眉頭微微挑動，他拿起酒，遞給方懷玉一杯：“夫人也生得好看。”

接過酒杯，方懷玉在手中把玩着酒杯，她猛然想起大婚之日她因自己不勝酒力拒絕了江聿柏。那時候她生怕自己出錯，生怕自己被江聿柏讨厭。

當時身在局中，現在方懷玉恍然。哪有人在大婚之日拒絕喝交杯酒的呢，是她不懂事，掃了興。

她勾了勾唇，紅燭搖晃，有無限的風情，方懷玉難得從江聿柏的口中得到一句贊美，她與江聿柏交杯，酒才入喉，就覺得天昏地暗。

方懷玉被壓在了床上，她驚魂甫定，只覺得身後有什麽東西硌着她，她欲起身卻又被江聿柏欺身而下。江聿柏的手還墊在她的頭下，帶着酒氣看着方懷玉。

“好硌人，是什麽東西？”方懷玉聲音越說越小，她發覺不僅是後背，前頭也有東西硌人。

江聿柏的氣息近在鼻尖，交織着熱氣，他眯着眼睛似醉非醉：“夫人，你身後的是桂圓、花生，是撒帳子的時候寓意的早生貴子，至于前頭硌人的東西，是能實現早生貴子的……”

方懷玉耳根一下子紅了起來，她肩頭的衣衫滑落，一陣涼風從肩頭穿過肌膚，也讓她的酒意醒了大半。

她記得大婚之日江聿柏也是要這般下去的，但她太緊張了，推開了江聿柏。她聽聞女子的第一次都是痛的，她害怕。

眼下她也仍舊害怕着，可是如果要推開江聿柏，就會輪回到過去她痛苦的那四年中去。她不想要再來一次，此刻她沒有拒絕，她只是微微輕顫睫毛，任由江聿柏将吻落在她的肩頭。

男子的力量壓諸在方懷玉的身上，絲綢滑落如同一條鑽到人心裏去的蛇，帶着滿滿的欲望。方懷玉挺着胸膛，猝不及防被江聿柏額頭上滴落下來的汗惹得一激靈。

汗水砸下來，碎成了幾瓣，綻放成了花，開在了方懷玉的鎖骨上。

就在此時了，方懷玉只覺得有疼痛襲來，她抓緊了江聿柏的肩膀。

察覺到了肩膀上的痛感，江聿柏低頭看着眉頭都皺起來的方懷玉：“很痛嗎，要不要停下？”

熟悉的抉擇，方懷玉如果放手，那麽她和江聿柏還是會分道揚镳。她搖了搖頭，兩腿向上，勾住江聿柏，她說：“沒事的，不疼。”

她不可能放江聿柏再回到別人的懷中。

淚水滑落，順着臉頰滾落下來，濕潤了鎖骨。方懷玉緋紅的臉和嬌柔的聲音，落入了江聿柏的眼中。只有方懷玉明白，眼下的痛已經模糊，她的淚是為了過去的自己而流。

“夫人很難受嗎，緣何落淚啊……”

“不難受，江聿柏，這一回我不想做好人了。”

做好人太累了，從今以後就只憑借着自己的心意活着吧。

江聿柏聽不懂這一回是什麽意思，他只擡手，将懷中的女子眼角的淚水擦去，以吻覆額頭。如此折騰，一夜未眠。

直至翌日敬茶，方懷玉在江聿柏懷中，都未轉醒。侯爺的指令傳來，斥責為何新嫁婦還未來敬茶。小丫鬟如音打着門，在外頭十分憂慮。

“少爺，少夫人，該起了，侯爺那邊要怪罪下來了。”

新嫁婦如何能這樣放肆無禮，是該立規矩，降責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