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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坤寧宮內。

皇後一夜沒睡。

她本是在佛堂裏誠心禮佛，及至後半夜剛準備睡下，卻聽見寝殿外一陣細碎的交談，雖聽不大清，卻足以攪亂皇後心中那一潭平靜。

果不其然，瀾冰未留下只字片語，就被錦衣衛的人給帶走了。

從那一刻起，皇後便開始坐立難安，難以入眠。

她這會兒看着棂花隔扇窗外漸漸泛白的天空，心底的恐慌卻漸次大了幾分。她甚至幾次推開宮門，想看看瀾冰回來了沒有，奈何這會子，卻依然見不到瀾冰的身影。

“娘娘，您一夜未睡，還是趕緊歇着吧！”一旁的侍婢勸慰道。

皇後六神無主地在殿內來回踱步，耳邊已經聽不見侍婢的勸慰聲，她一把抓住那侍婢的胳膊，厲聲道：“其他宮人有沒有說，那幫子錦衣衛到底是為何抓人？你們到底打聽清楚了沒有？”

“回禀娘娘，他們沒說緣由，只說是要調查一些陳年舊事。”侍婢有些膽怯地稍稍後退了一步。

“陳年舊事……陳年舊事……”皇後越想越恐慌，她的口中不住地喃喃道，：“那瀾冰怎麽到現在還沒回來？到底是個什麽陳年舊事能問到現在？”

整個宮裏，沒有一個人能給她回答。

她忽而想起什麽，又探頭向外望去，着急道：“高太師來了沒有？”

門外的小太監回禀道：“沒有。”

絕望就像是越陷越深的沼澤，一點點地順着皇後的腳指頭，攀着她的周身肆意蔓延。

讓她坐立不安，讓她恐慌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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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她焦灼得快要不能呼吸！

皇後不知道在自己的宮裏到底轉悠了多少個圈兒，卻在聽見棂花窗外那一聲清脆的雀鳥鳴啭時，仿若一下子叫醒了她混亂的身心。

皇後理了理頭緒，疲憊地問：“皇上呢？他昨晚去了什麽宮？”

衆侍婢一聽，一個個兒地都不敢回答，不知是誰帶了個頭，“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頓時，整個坤寧宮內外，就像是翻倒了葫蘆瓢兒，轉瞬間就跪倒了一大片。

皇後心下一沉，不由得心火蔓延，她微微提高了嗓子，怒極且恨極地指着滿屋子的人：“本宮問你們，皇上昨兒個到底去了什麽宮，你們怎麽一個個都傻了？！”

為首的一個小太監提着恐慌且顫抖的嗓音，哭聲道：“皇上……皇上昨晚去了……去了永安宮！”

皇後鳳眼一翻，指着一地的奴才，厲聲道：“去皇貴妃那兒這是常事，你們有什麽不敢說的？！”

另一個侍婢顫巍巍地小聲應答了一句：“因為……因為……因為皇貴妃娘娘……她有喜了！”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仿若彙成了轟頂的五雷，将皇後的身心炸成了一片酥脆。

“你說什麽？”皇後只微微怔愣了一瞬，轉而踉踉跄跄地走向那個侍婢，一把将她揪起：“你說誰有喜了？”

侍婢吓得低着頭，兩眼早已泛起了淚花，她的心中也無比期盼着瀾冰姑姑能早點兒回來，好應付這種棘手的情況。

“說！”皇後的聲音在整個坤寧宮內炸然響起。

這侍婢吓得一個猛子跪倒在地，口中恐慌且帶着一絲哭腔，她硬着頭皮，道：“是……是皇貴妃娘娘有喜了。”

宮裏都在暗地裏傳說，如今皇上膝下只留有晉王殿下和燕王殿下這兩個皇子，實際上這都是皇後娘娘的手筆。

晉王殿下是皇後娘娘的獨子，自是不會有什麽。燕王殿下的母妃身份低微，本人又是個異常愚鈍的糊塗性子，更不可能成什麽氣候，因而也構不成對晉王殿下的威脅。

更有人盛傳，皇後別看平日裏端莊威嚴，母儀天下，實際上是最不能聽說其他妃嫔肚子裏懷了龍子的，曾經就有不懂事的侍婢因此而被杖斃。

因而這坤寧宮裏的太監丫鬟們，換了一茬又一茬，一波又一波。只有一個皇後身邊陪嫁進來的瀾冰，一直在這裏伺候着。

所以這會子，那跪在地上吓得渾身直發顫的侍婢，只覺得自己的命數算是走到盡頭了。

誰知，坤寧宮上下一片死寂只存在了片刻，那仿若被捏住心髒的憋悶感，只在頃刻之間就化為了虛無。

因為所有人都聽見皇後口中含着輕松的語氣，帶着欣慰的笑意，她說了句：“哦？看來今天皇貴妃來請安時，本宮得恭喜恭喜她了。”

如此輕松的口氣，讓整個坤寧宮內外都放松了下來。

“去把本宮的碧玺镯子準備一下，待會兒皇貴妃來了，好賞賜給她。”

這些侍婢們一聽，皇後竟然不生氣，不發火，看來宮中有些傳聞并不可靠。

可沒人知道的是，這件事實，仿若一柄鋒利的匕首，瞬間紮進皇後的心口，深深地，一點點地，割開皇後為晉王殿下編織的全部天下。

如今皇貴妃正得寵，晉王尚未被封為太子，這個天下的未來主人，一切都是未知。

此時，皇後深吸了一口憋悶的濁氣，她擡起頭來，向着宮外昏沉沉的黎明天空望去，忽而，在那目光所及的虛空處，她聽見象征着預備上朝的鐘鼓聲，順着黎明寒風向天地四散開來。

皇後頓時做了個決定：“高随去上朝了，本宮去宮道那兒等他。”

說罷，她不顧跪了一地的奴才們勸阻，正了正一夜未退的冠服，便擡腳就向外走。

誰知，她剛踏出宮門，還沒走到交泰殿，便看見一個小太監着急忙慌地奔了過來。那小太監一見着皇後，趕緊一個猛子跪了下來：“啓禀皇後娘娘，高太師捎了個口信。”

一聽見“高太師”這三個字，皇後那顆滴血劇痛的心，終于稍稍痊愈了幾分：“他說什麽？”

“高太師說，吉州老家來人了，下了朝後，他帶老家人進宮來拜見娘娘。讓皇後娘娘好生在宮裏歇着。”

這麽一說，皇後頓時放下心來。恐慌了一整個晚上的疲憊，終于有了一個安穩的地兒。

于是，她點了點頭，搭着侍婢的手，便又回坤寧宮去了。

只是，在踏回坤寧宮門的那一瞬間，皇後側目向着長長的朱砂紅宮道那兒望去，昏暗漸明的黎明天空中，只有漫天的飛雪，和無處不在的凜冽刺骨寒風，卻望不見一星半點兒的瀾冰身影。

*

海顏也是一夜沒睡。

就算淨塵法師口中所言的三千身份，再怎麽離奇震撼，再怎麽尊貴耀眼，終究也是蓋不過她爹海泊喬臨時決定給三千改的名兒。

沈嘆。

海顏再也沒有想到，沈嘆的名字竟然是這麽來的！

她更沒有想到，自己兒時交好的玩伴三千，竟然就是那個日後殺人如麻，鐵石心腸，冷酷無情的沈無常！

重活一世，她參與了這場營救。可上一世呢？

那個時候的她只顧着自己睡得昏天暗地，根本不知道自家府中竟然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更是從不知曉，沈嘆竟然在她的府中經歷了這番生生死死。

此時，海顏早已回到自己的廂房中，寒風呼嘯，燈燭燃盡，可她腦海裏全都是沈嘆的身影。

前世的沈嘆，手握重權，卻乖戾陰鸷；今生的沈嘆，孤苦無依，卻遍體鱗傷。

這兩個截然不同的沈嘆形象，在海顏的腦海裏輪番交錯，不斷旋轉，卻最終彙成了一個斜卧在車馬轎廂裏，全身鮮血淋漓的将死之人。就是這樣的他，卻在奄奄一息之時，依然能一把捏住她的手腕，似是要将她如蝼蟻一般地捏死！

想到這兒，海顏一個猛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她覺得沈嘆就是個禍根，絕對不能留！

雖然他地位尊貴，但很難說，他這樣的身份，是不是一個可能随時随地都會爆發的天火。

如果将這種心狠手辣之人養在府中，萬一某天他心中仇恨的種子一下子萌芽了，也許給他們海家每人準備一口大箱子都有可能！

海顏認為自己絕對不是小人心腸。若不是前世經歷了那番浩劫，若不是曾親眼目睹楊世伯和楊睦山都慘死在他的手中，她絕對會願意幫他一把的。

想到這兒，海顏趕緊翻身下床，她披衣起展，想要把心裏的擔憂跟爹娘說說。

這個時間點雖然天還蒙蒙亮，但她斷定古道熱腸的爹娘這會子絕對沒有睡，一定還在暗室裏悉心照料着三千。

不，是沈嘆！

想到這兒，她顧不得叫醒清荷，便奔向房門。

可當她的手剛剛觸上門框，那隔絕了屋外刺骨寒意的門框，有着清晰的木質紋理，更有着讓她瞬間清醒的冰冷溫度。

該如何對爹娘去說呢？

總不能說，現在的自己是死而複生，重活一世吧？

這種無人能信的言辭，恐怕爹娘會以為自己在做夢說瞎話吧？

想到這兒，海顏踟蹰了。

她不知道前一世沈嘆在被救了之後，為何還要對爹爹的世交楊世伯痛下殺手。

在他們海家被滅門的前半個月，淨塵法師突然圓寂，坊間傳言法師是被奸人所害，那這個奸人到底是誰？

會不會跟沈嘆有關聯？

如果是，那麽他們海家被莫名滅門，真相到底又是為何？會不會跟今夜他們營救沈嘆有關？

當初楊世伯救了她，并帶她去了杭州，那會子，她只知道爹爹的生意做得很大，同行是仇家，派了殺手潛伏，一切的血腥都來自于一場金銀利益之間的博弈。

如果今夜之事，在前世也是有着如此軌跡，那麽，當初海家的那場虐殺，會不會并非同行之仇？

而是一切都為沈嘆？

等等！

如果今夜之事，前世也是如此發生過，那麽當初帶着容隐去救沈嘆的，又會是誰？

上一世，自己并未參加這場營救，但萬獸山山火一事卻是實有發生。那麽，爹爹又是如何在這場山火中救出沈嘆的呢？

還是說……爹爹當時沒有來得及救他，因而惹出了這場滅門之禍？

所以，沈嘆輾轉多次，買下了自家的府邸，打聽到自己的下落，最終陰差陽錯，自己本着日行一善的信念，最終一步步地落入了他的魔爪！

海顏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恐怖，卻在她所有的恐慌中，不自主地走向了藏有沈嘆的那間地下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