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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與淨塵法師談話之後,海顏一下子理清了兩世的因果,瞬間讓她全身心都變得輕松起來。
她回到自個兒廂房內,一邊練字,一邊反複思索,最終堅定了心中的信念,确定了重回一世後的方向——
如果前世沈嘆如此暴虐,是因為遭遇生死大劫無人相幫的話,那麽今生,他們海家一定要給沈嘆最堅實的後盾!
一來,免去了沈嘆進入東廠成為太監,由此變得心靈扭曲。
二來,沈嘆他終究是個皇子,是當今聖上的七皇子,如果把他好生安頓妥帖了,今後,自家海府沒準是最大功臣呢!
想明白了這些,海顏筆下的字跡便由輕巧清秀的簪花小楷,轉換成了凜冽如風的行草。
她寫完一首李白的《長幹行》,拿起這幅字對着燭光來回看了看,甚是滿意。可當她的目光落到那句“預将書報家”時,猛然想起,不對,事情好像發生了一些變化。
今兒個應該是宮裏來人恭賀長姐已有身孕的日子,海顏記得,上一世,臘八節過後的第二天晌午,宮裏就來人通報了這事兒,怎麽這會子,都大半夜了,也沒個消息的?
不論這事兒是推遲了,還是沒發生,前後兩世已發生了變化,這是真真兒的了。
海顏忽而高興地想,若是如此,憑借自己的力量,也許能幫海家度過難關都說不定。
而度過難關的核心點,就在沈嘆身上!
沈嘆……
沈嘆!
“吱呀”一聲,房門開了。
清荷帶着夾了雪氣的冬夜寒風蹿了進來,雪風在溫暖的屋內溜了個漩兒,瞬間将本是安逸慵懶的燈燭逼迫得猛烈搖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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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一哆嗦,卻讓海顏的精氣神更是清明了許多。
清荷卻在大呼小叫,道:“小姐,這天都快亮了,您怎麽到現在還不睡吶?”
海顏不困反笑,道:“我現在要去做件事兒,你若是困了,就去睡吧!”說完,她不待清荷反應什麽,便撈起一旁的鬥篷,胡亂披了一下,就往門外跑去。
清荷幾步跟上,困倦至極的她強撐着精神,說:“小姐,您要做什麽事兒明個兒天亮了再說啊!這會子都這樣晚……阿嚏!”
海顏步履不停,踏上蜿蜒的長廊向着後院疾步而行:“這事兒現在非做不可,若是白天,我怕事有變故。你快回去吧!穿這麽少就出來,也不怕凍壞了自己。”
既然是自己主子要做的,身為侍婢也不好勸阻什麽。可清荷再也沒想到的是,海顏竟然直接去了地窖。
不過,海顏沒有去西廳堂,她去的是東邊倉儲間。
東邊倉儲間倒是要比西廳堂要大上好幾倍。可以說海府有多大,倉儲間就有多大。這樣大的倉儲間,裏面堆放的是整齊的糧食,以備不時之需。
最裏端,還有海夫人每年冬天都要帶着下人們一起腌制的各種鹹菜之類。一個個齊腰大的胖壇子在裏端碼放整齊,光看那架勢,就讓人垂涎三尺。
但海顏去的是側間。
她的爹娘專門在這裏給她開辟出一個半大的隔間,裏面擺放的全是海顏自個兒平時的心血——香料。
打開側間,一股子混雜濃郁的木質原生香氣瞬間撲面而來。
清荷一愣:“小姐,您大半夜不睡覺,打算制香嗎?”
海顏走進側間,在這二十平大小的空間裏,挨個擺放的是一個個木架子。
木架子依序排開,共有九個,上面放着的,是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這些瓶瓶罐罐裏,都是海顏平日裏調制好的香露。
海顏走近木架子前,目光在一個個瓶瓶罐罐上掃過,她說:“沈嘆現在在府中,我終究是有點兒擔憂,若是有心人追查起來,就怕事有變故。就想着,用一些香氣做點兒遮蔽。”
清荷不解道:“我聽說,夫人把那個叫沈嘆的安頓到其他屋子裏去了,咱們府中又是這樣大,別人就算有心想找他,也很難。再說了,那人進府的時候,我隔着人堆裏瞅了他一眼,我看啊,八成都是半死不活的。”
清荷這麽一說,海顏忽而想起,就連她的貼身侍婢都不知道沈嘆目前的藏身之處,可見她的爹娘也是極其小心了。
海顏的目光依然在架子上一一掃過,她沉聲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嘛!哎,今年八月咱倆釀制的那瓶丹桂香露去哪兒了?”
最終海顏選擇了丹桂、金桔和烏木來進行配比。這三款味道氣味濃郁,遮蔽性最強,雖不至于完全将沈嘆身上的血腥氣兒全部壓制住,但至少,能做到幹擾還是可以的。
等她全部忙活好之後,天已微明。她和清荷兩人又在倉儲間裏搬出了大大小小十八個香爐,每個香爐裏,全部都滴入這種調制好的香露,并放進各個廂房,膳廳,花廳,耳房……
等全部忙好後,廚房裏的早膳都端上來了。這香氣中因為加入了金桔,倒是有幾分醒神兒的作用。清荷跟着自家小姐忙活了一整個晚上,這會兒,竟是一點兒都不困了。
她眨巴着兩只懵懂的眼睛,問小姐:“還剩下兩個小香爐,地窖的東西兩個廳要放上嗎?”
海顏一琢磨,清荷這小丫頭根本不知道沈嘆就在西廳堂的暗室裏,便對她說:“我把這兩個香爐放地窖裏去,你先攔住我爹娘,跟他倆說我等會兒再去用膳。”
說罷,海顏就直奔地窖去。
不知怎的,她總覺得如果暗室裏躺着的沈嘆,就算他命懸一線,也不應該如此脆弱。
就好像當初在杭州城,她從西湖水裏将沈嘆拖到岸上,那會子,他周身遍布刀劍血痕,因不會游泳,四肢骨頭斷裂,經脈雖沒損傷,但他的雙手是根本無法動彈。再加上又嗆了不知多少西湖水,肚子脹得老大,海顏估摸着,若是她晚發現一會兒,沈嘆這個假無常,都能直接去陰曹地府見一見真無常了。
那會子,沈嘆都挺過來了,這會兒他不過被那豹子撓了幾下,怎的就傷得這樣重了?
雖是有新傷帶舊傷,但海顏就是覺得,沈嘆這人沒那麽脆弱。
她一邊向着暗室跑去,一邊回想着上一世她救了沈嘆後,沈嘆那全身浮腫,鮮血淋漓的模樣。當初,若不是她……
海顏想到她把沈嘆拖上岸後的情景,她驀地周身發軟,臉頰緋紅一片。
可是,暗室裏的情景和先前一樣。
幽幽的昏黃燭光燃去大半,只剩下一丁點兒底座在燃燒。床上沈嘆依然是仰天平卧,一動不動地仿若是一片攪碎了布帛,沒有半分生氣。
倒是他手腕上的達拉幹沉香念珠的香氣,還透露着一絲生機。
海顏鼻息微動,猛地覺得,若是皇後的人來追殺他,知道了達拉幹沉香念珠的氣味兒,那該怎麽辦?
想到這兒,她走近床邊,想把那念珠放到其他地方去。
可她的手剛準備碰上那念珠,她忽而又想,自己已經調制了氣味濃郁的桂桔烏木香,按說應該還是能防上一防的。
算了!
想到前世,她想去碰這串念珠時,沈嘆那謹慎提防的模樣,她便放下了這念頭。
更何況,這念珠的來歷是維系着沈嘆的爹娘,最好還是不要讓念珠離了他吧!
想到這兒,海顏折轉身去,回到地面去用早膳了。
暗室裏,沈嘆慢慢地睜開了雙眼,看向微掩的暗室門,他屏息凝神地盯着那兒許久,确定再沒有人存在後,方才将小臂下壓着的那枚匕首給收了回去。
就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卻驚得他接連咳嗽了好幾聲。可就連咳嗽,也是虛弱無力,仿若要耗盡他的全部力氣。
沈嘆閉了眼睫,腦海中的念頭卻像是佛號一般,始終萦繞不去。
我練了許久的利刃擦心,總歸要找人試上一試的。
*
待海顏到達膳廳時,發現爹娘尚未動筷,楊世伯和楊睦山一臉歉意地端坐在一旁,大家皆是一言不發。
此時的氣氛似乎有點兒微妙。
若不是她和清荷一大早在這裏擺放了剛配置好的桂桔烏木香,能稍稍調和一點兒心神,海顏估摸着,依她爹的脾氣,再瞧她爹的臉色,這會子一定能拍桌子豎眉毛,再瞪一瞪眼珠子。
她大氣不敢出地挨着海夫人坐下,用眼神向海夫人詢問了一番,海夫人尚未開口,倒是海泊喬先說了話。
“楊兄,這會兒正處年關,外面又是在鬧饑荒。說句關上門的自家話,出了京師城,外邊兒官匪是一家……”
楊松鶴嘆了口氣,道:“可我總不能一直在你府上住下去啊!”
“你是我自家兄弟,為何要見外呢?這兩天事兒忙,我已經派人去房牙子那打聽宅院了。可你知道,現在這個世道,人人不在乎銀兩,只在乎房屋住宅,瓜果糧食。賣宅院的,更是沒有。”
“所以我才想去附近其他鎮子上看看啊!”楊松鶴艱難地看了一眼兒子,又不經意地掃過海顏那張明麗鮮亮的臉,他嘆道:“雖說你我确實是兄弟相稱,可攤開來說,卻并無親眷關系。若是在你這裏住久了,旁的不說,我就是怕損了顏兒的清譽啊!”
海顏驀地擡起頭來,好巧不巧,撞上楊睦山那道熾熱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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