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不如歸去

不如歸去

“米老師，你聽說了嗎？學校下水道最近……”下課回辦公室才坐定，旁邊嗑瓜子的牛老師就神秘兮兮靠過來。

“別跟我提這個，我沒興趣，不想聽。”米皓拿起桌上的教案擋住牛老師的臉，滿臉冷漠。

學校裏的學生們最近在各個學生群裏都在傳下水道裏有東西，米皓連一個字都不想聽，他現在完全不在學校裏上廁所，所有有地漏的地方他都遠遠繞着走，平常只走監控完好的地段，怎麽能讓他聞到臭味的頻率降低，他就怎麽做。

牛老師這些天已經适應了新來小米老師這冷冰冰的架勢，也不在意，回過身跟趙老師交頭接耳，繪聲繪色描述最近學校裏發生的種種怪異事件，不時伴随驚呼。

這段時間趙老師狀态也不大好，也不知怎麽腿莫名其妙就不舒服，前些天還只是走路難受一颠一颠，沒幾天就一瘸一拐沒法走跑，這兩天上樓梯都費勁，去醫院檢查也查不出大毛病來，讓她在家休養又放心不下工作，這幾天被腿痛折磨，說話也有點颠三倒四，偶爾還語出驚人。

“趙老師，你說那視頻是真的嗎？我咋覺得怪瘆人的……不像是假的。”牛老師絮絮叨叨。

“反正我們都要死，一個都逃不了，哈哈哈哈……”趙老師突然笑出聲。

“啊？”牛老師傻眼。

“啊？我說話了嗎？”趙老師一臉正經。

“趙老師你說……”牛老師把她說的內容重複了一遍，趙老師像失憶了一樣不承認，兩個人又問米皓有沒有聽見，米皓說他在做事沒注意，于是牛老師又賭咒發誓，說自己沒聽錯。

趙老師摸了摸自己的臉也很疑惑：“唉最近上班壓力大，我總感覺恍恍惚惚的，我不會真的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吧？”

出了這事，牛老師聊天的心思也沒了，坐回自己桌子刷快手。

前些天失蹤的學生掀開井蓋從下水道裏爬出來這種事情聽着就匪夷所思，普通人都不會相信，但是配着視頻就很讓人狐疑，尤其是視頻裏那學生怪異的走路姿勢還有沾着髒污沒有血色的臉，都讓短短的視頻更像恐怖片中的片段。

視頻消失得很快，校方辟謠說視頻是惡搞合成的，随後發視頻的學生也寫了書面道歉，發視頻說之前的內容是自己和同學們惡搞，很抱歉裏面的內容造成了不良影響雲雲……

澄清了，但沒有完全澄清，否則視頻傳開以後給學校周邊下水道井蓋都上鎖或者卡鋼棍纏鐵鏈就顯得格外“畫蛇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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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看着這些荒誕又叫人摸不着頭腦的事情接二連三發生，米皓對自己工作的熱情也在不斷被消磨，他知道自己很快就會厭煩這一切的一切，早晚要勸說白澍提桶跑路。

出生在這座縣城，長大在這座縣城，這座縣城養育了米皓也塑造了他，米皓曾經熟悉這座縣城裏每一條大街小巷，對哪裏新開了一家餐館哪裏的五金店鋪關門如數家珍……但故鄉與他之間的維系又是如此脆弱，鐵皮圍欄将自己家三層小樓隔在對面的那一刻起他和自己的家鄉間就突然産生了醜陋的裂痕，一張張熟悉或者陌生的臉都讓他厭煩膩味。

親戚們依舊關心他，叔伯姑姨堂兄表弟門也安慰他，邀請他去自己家住，但是發自內心的不信任感讓米皓粗暴的拒絕一切，他懶得去花費精力應付別人。

失去母親的悲傷需要時間來沖淡，白澍這些天一直都緩不過來，他時常會無端陷入回憶，然後被自責還有後悔籠罩。

米皓勸他把父親也送進空間的時候白澍并沒有像之前一樣多做思考，如果他爸也有個三長兩短，那麽家裏的工廠、店鋪還有上百員工在他白澍眼中都将毫無意義。

董事長的突然退隐以及兒子白澍對公司快刀斬亂麻的操作讓公司裏的管理人員們怨聲載道。作為縣城裏的小企業，本來就因為縣城裏近來種種不安定的狀況而艱難運營，現在小老板收縮産業一副急着賤賣變現然後跑路的架勢讓人實在是哭笑不得。

年頭是不好，但公司運營其實還很健康，小老板喪母以後低價出讓公司資産的行為純屬暴殄天物，大家争搶着乘這個天賜良機撿便宜之餘只敢不鹹不淡地安慰小老板幾句，生怕白澍改變主意。

白老板的兒子不是做生意的料，有道是“崽賣爺田不心疼”，兩個月把億萬家産抛得幹幹淨淨，兌現的資金還不到原本公司價值的六成。

白澍爸被兒子給關在随身空間以後大為震撼，神乎其技的空間仿若世外桃源，确實美不勝收，也符合自己對未來退休養老的幻想，但他沒想到自己四十來歲就被兒子給關進來，提前過上清閑自在的日子。

白老板很在乎自己苦心經營小半輩子的公司，很想多叮囑兒子如何平穩的接手公司，還有如何運營，畢竟在他規劃裏兒子也早晚要繼承公司，現在只是提早一些，僅此而已。

白老板不會想到成天不進空間見不到面的兒子已經把他心心念念的公司火速變賣，否則難免要血壓升高氣得原地昏厥。

這些天白澍都睡得不太安穩，有時候他會喝些酒用酒精麻痹自己，只有趁着醉意他才敢大着膽子去次卧睡到米皓的身邊。他倆開過很多次有關“同性戀”的笑話，但笑話畢竟是笑話……

唉！

無論如何，米皓摟着他的時候他确實會很安心，只有米皓才會聽他大着舌頭絮絮叨叨講那些小時候雞毛蒜皮的事情，也只有米皓會在他哭泣的時候摟着他，告訴他一切都會過去，他會永遠陪着自己。

白澍現在已經後悔了，他後悔回來縣城，或許當初就應該聽米皓的，想辦法在上海紮根，然後把爸爸媽媽都接過去……他不該貪心，觊觎不屬于他自己的東西，最後把自己陷入這種境地。

如果時光能倒流，那麽他無論如何都不會選擇回來，他會把嚷嚷着敢跟米皓搞同性戀就亂棍打死自己的媽媽扔在空間裏，安安全全享享清福……

“米皓，對不起，米皓……”白澍的眼淚一直流，打濕了米皓的脖子。

“沒事，這不是你的錯，你不必自責，我們離開這裏，去其他地方生活。”米皓輕輕用手指梳理白澍的頭發。

寒假考試結束以後米皓遞交了自己的辭職申請，在這期間學校裏又發生了好幾起惡性事件，人心惶惶中米皓并不是唯一辭職的老師，主任苦苦挽留，就連校長都出面安撫米皓，希望他能慎重考慮，米皓都沒有松口。

同辦公室趙海芳老師的死在意料之外又仿佛在情理之中，她和同在學校工作的老公打架以後哭着一瘸一拐跑出家門，她父母遠在外地，天色晚了沒法回娘家，于是就來辦公室過夜。教室辦公室拼起來的辦公桌很寬敞鋪了毯子再打開空調也能将就，誰也想不通她怎麽會被刺死在辦公室裏。

第二天早晨被人發現的時候門是打開的，趙老師背向門趴在地上，血濺得到處都是。

近幾天跟趙老師有交流的所有人都被詢問了，連米皓都被再三關照，要不是有白澍和白澍鄰居一家三口作證，近來冷漠不近人情的米老師還真不容易洗脫嫌疑。

上面給出的說法是死亡事件在淩晨兩點左右，趙海芳老師在辦公桌上鋪毯子和薄被入睡以後又被人叫醒，她為一個認識的人開了門，沒想到對方掏出銳器刺傷她，趙老師受傷以後轉身想躲避，被人拉扯倒，連刺數十刀失血過多髒器受損死亡。

當天米皓到辦公室的時候比較晚，現場已經被保護起來，那種濃郁到幾乎讓人無法呼吸的腥臭味遍布整個樓層，就算打開窗戶也久久無法散去。

兇手伏法非常快，所有人都很驚訝隔壁辦公室第一個到達現場并打電話報警的男老師竟然就是犯罪分子，盡管他百般狡辯，說自己和趙老師不熟，從來沒什麽交集，也根本沒理由去做這種事，但他本身自己住在學校的職工宿舍，而且昨晚沒其他人能證明他不在現場就已經非常可疑。男老師要求查看監控，無論是教職工宿舍的監控還是辦公樓的監控都可以證明他昨天回宿舍以後就沒有出來過，可惜巧得很，監控系統出了問題，昨晚的監控記錄恰巧丢失了。

都說“抗拒從嚴”，被帶回去審訊以後那個男老師很快伏法，他對自己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承認自己因為工作上的沖突心生不滿蓄意謀殺，于是“真相大白”。

往常木讷熱心實則人面獸心的男老師被執行槍決，其他人敢怒不敢言，校領導就這件事一共開了四次會議，希望其他老師能以大局為重，不要對這次的事件過度解讀，但止不住老師們三番五次遞出辭職申請。

米皓也只是其中一員。

學校肯定不願意放人，所以好言相勸沒有效果以後就換了嘴臉，訓斥、喝罵甚至是威脅米皓，要讓他檔案上留底，以後都別想找到工作，米皓不為所動，還揚言要申請勞動仲裁走司法途徑，最後學校只能黑着臉放人。

像米皓一樣能夠脫身的只是極少數，別的老師基本都有家室，拖家帶口有這樣或者那樣的顧慮，所以明明知道，卻只能身不由己被卷在湍流裏。

白澍那邊辭職就比較順利，炙手可熱的好工作一個蘿蔔一個坑，還有人腦子糊塗自願放棄？

又過了幾天，白澍家的房子也低價出售給了親戚，雪花紛紛揚揚在路燈光柱裏飄灑，哥倆坐在跑車裏聽着音樂，最後一次端詳這夜幕籠罩中的熟悉縣城。

一切都是那麽的熟悉，但一切都是那麽的陌生。

“這個地方沒救了，”米皓說：“我們走吧。”

“……嗯。”最後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曾經無比熟悉的家，白澍發動了汽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