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苦衷

苦衷

這還是我認識的陸未之麽？他怎麽會變得如此可怕？學了治病救人的醫術，卻用來做嗜血殘忍的事，看着那些藥人因為他的毒藥而痛苦得死去活來，他心裏竟沒有一絲悲憫，所作所為，如此冷血。

陸未之聽了我的話，并不為所動，嘴角噙着微笑，“自我離開七星谷之日起，便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師姐卻好像今日才了解我似的。”

他不做任何解釋，就如當年在母親面前一樣，我看着他笑，心裏難過的透不過氣來，眼裏不由地蓄滿淚水，少年看了我一眼，笑意頓時斂去了，語氣有些煩躁地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說完便轉身要走，我連忙喚他：“未之……你……你是不是有什麽苦衷？”

他腳步頓了頓，修長的身子傲然挺立，挺拔又顯得格外倔強。

他深吸了一口氣，而後一言不發地走了。

我望着他遠去的背影，鼻頭發酸，我倆自小一起長大，原本無話不說，現在卻感覺咫尺天涯，他說，我好像今日才了解他似的，我卻覺得，我到現在依然不了解他。

禾藝走了過來，看我愣神，試探地叫了一句：“夫人……”

我這才收回了目光，點點頭說：“走吧！”

剛坐回位置，練項揚便将我的手輕輕握住，他的手寬大而且溫暖，将我冰涼的手完全包裹在裏頭。

他也不問我為何去了這麽久，只道：“你的手很涼。”

“唔。”我悶聲應了一句。我沒有提陸未之，殺顏堂主和虞家堡衆人的毒藥，出自我師弟之手，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與他解釋才好。

練項揚将凳子移了移，與我靠得更緊些，讓我靠在他肩頭，溫熱的觸感慢慢驅散了我心中的寒涼。

他什麽也沒說，我卻始終有種感覺，他好像什麽都知道。

我沒有胡思亂想太久，原本嘈雜的人群，突然安靜了下來，人們都翹首以望，我這才發現遠處有兩人快步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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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首的一人年約五十餘歲，臉上胡子有些發白，但精神奕奕，目光如電，腳底生風，一身紫黑色長衫襯托更是将他襯出幾分貴氣。

他後側是一位年輕男子，這人一身月牙色錦衣，眉目疏朗，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只不過，這人我見過，便是那趁人之危、殺人誅心的崇劍山莊少莊主萬立心，要不是見過他道貌岸然的樣子，恐怕還真會被他現在這副外表所迷惑，認為他是一個謙謙君子。

他前面那位，不用說，便是其父萬無涯了。

人群安靜了片刻，不知道誰開始激動地大喊：“萬莊主、萬莊主！”

便有人跟着大喊起來，一時氣氛變得十分熱烈，那萬無涯走到了中心位置，自己如此受歡迎，他自然也有些得意，臉上露出了笑容，張開雙手向大家示意，人群又逐漸安靜下來。

“讓諸位久等了！”他抱拳向四周都行了禮，才道：“在座的都是貴客，大家遠道而來，萬某深感榮幸！”

我瞥見蘭姑此時緊咬着後槽牙，□□雖看不出表情，但她的眼神裏卻蓋不住滔天的恨意。練項揚給了她一個眼神，她咬着唇垂下了眼眸。

萬無涯又說：“今日請各位英雄到場，主要是為了兩件事，第一呢，是萬某擔任武林盟主已三年，按照規定，今日應該由大家重新推舉武林盟主。這第二呢，便是宗冥教這個武林大患。”

站在練項揚身側的薛錦輕聲笑道：“因為宗冥教的緣故，武林各派倒團結了不少。”

他身旁一身黑衣的晏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我心有戚戚焉，可不是麽，因為有了共同的敵人，他們各門派倒成了盟友，若非如此，各門派之間紛争也不少。

我看了練項揚一眼，他神情自若，嘴角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看着中央的萬無涯。

萬無涯用一種惋惜的語氣說到：“虞家堡的遭遇，大家想必也都聽聞了。虞堡主這輩子行俠仗義，沒想到卻落得如此下慘。”

他話音剛落，底下的人便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人群中有一人站起來說到：“一定是宗冥教所為！三年前蕭家被滅門，就是宗冥教做的！”

另一人附和道：“沒錯！宗冥教太嚣張了！”

“虞家堡這麽大的門派，說血洗便血洗，看來如今的宗冥教，實力越來越強了。”

“他今日敢對虞家堡下手，明日就敢對我們各門派下手啊。”

“是啊是啊，可不能任其繼續發展下去了。”

一時間讨論聲不斷，從一開始的義憤填膺，到後來的人人自危 。

萬無涯似乎對這一切意料之中，甚至他先前的停頓，便像是有意讓他們讨論一番似的。

人群中又站起來一人，喊道：“宗冥教是我們武林共同的敵人，還請萬莊主繼續擔任武林盟主，帶領我等，與之抗衡。”

“是啊，是啊！”不少人附和着。

萬無涯捋了捋胡子，沉聲說：“自老夫擔任武林盟主以來，每日兢兢業業不敢放松，武林上的事，便是老夫的事，我自然也想着趁現在還未年老體衰，為武林多做點事。只不過，蕭兄、虞兄與我是結拜兄弟，最後都如此凄慘，怕是宗冥教下一個目标，便是老夫了。”

他一方面表達了自己做為武林盟主如何盡責，一方便也表達了自己願意繼續擔任盟主，最後這一句便是以退為進的話了。

果然，他話音剛落，人群中便有人跳出來說：“要有是人敢動到萬莊主頭上，我第一個不答應！有用得到的地方，莊主盡管吩咐便是，我等都聽從您的調遣，以您馬首是瞻。”

這人說完，立即又有許多人附和，這哪裏還需要推舉，毫無懸念，萬無涯繼續擔任武林盟主幾乎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我有些興致黯然地低聲說：“這出戲一點都不好看。”

練項揚的大拇指在我手背上摩挲着，輕聲回應我：“好戲還沒上場。”

萬無涯對衆人的反應甚為滿意，向在場的人拱手行禮道：“萬某多謝各位英雄擡愛，只不過推舉武林盟主，應該推舉賢人，在坐的有比萬某更合适的人選，不妨也提出來，讓衆位英雄慧眼過目，才能在萬某之上的，萬某願意退位讓賢。新盟主若能帶領各派，牽制宗冥教，不讓其禍害各位武林同道，萬某也會感到萬分欣慰。”

他這話說得慷慨激昂，大家都紛紛稱贊他身為武林盟主，無個人私心貪欲，是一心為了整個武林，他這一番話，又是以退為進的招數。

他說話這話，目光還掃了一遍四周，安靜地等着，看是否會真的有“賢人”出現，人群中又有人說：“放眼整個武林，哪裏有比萬莊主更德高望重之人，換做旁人來做武林盟主，我不服。”

“是啊，是啊。”又是一片附和之聲。

“德高望重？”一聲并不大聲，卻能讓在場的人都聽見的聲音響起：“要我說，是德不配位才對！”

來了？我一下子來了精神，沿聲尋去，才發現說這話的人，正是在我們前方不遠的淩音閣閣主林牧新。

以他與宗冥教的淵源，我很難不懷疑，他所說的話不是練項揚的授意。我瞄了練項揚一眼，他嘴角一勾，整個人都豔麗了幾分。

一時間，在場的所有人，目光都投到了林牧新身上，他只是儒雅地坐着，臉上神情淡然。

萬無涯和一旁的萬立心臉色均是一變，林牧新的反應讓他們始料未及，但還不等他們開口，便有其它門派的人跳出來，指着林牧新說到：“林閣主，萬莊主為了整個武林盡心竭力，你怎會說出這種話來？”

林牧新眉着微微一挑，“盡心竭力是真，為了整個武林卻是假。”

那人怒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萬立心這時候開口了，“我早就聽聞，十年前各門派圍剿宗冥教的時候，林閣主就未參與，看來林閣主與宗冥教早有私交 ，今日選舉武林盟主，林閣主是有備而來了？”

被指與宗冥教有勾結，林牧新即不急不躁地反問：“我淩音閣向來很少參與江湖中事，可照少莊主的意思是，不贊成萬莊主做武林盟主，便是與宗冥教有私交了？我話都沒說完，你就着急扣這麽一頂大帽子下來，是怕我說出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來嗎？”

他語氣不緩不慢，聲音平淡卻有力量，晏秋當日與他打交道的時候，便用到了“油鹽不進”這個詞，看來林閣主确實有兩下子。

萬立心被他氣到：“你……”

萬無涯淡淡地望了兒子一眼，打斷了他的話，說：“林閣主這話是什麽意思？”

林牧新反問：“什麽意思萬莊主真不知麽？”

在坐的有些人不耐煩了起來，跳起來說到：“林閣主，你有話直說。”

林牧新聽了這人的話，緩緩站起身來，對着那人拱了一下手，道：“諸位英雄都在場，林某确實有話要說，還請諸位一起評評理。”

衆人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萬立心臉色微變，萬無涯倒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林牧新将兒子拉了起來，林恪小小的身子直直地挺立着，他說到：“拙荊去年離世，只給我留下六歲的幼子，林某懷念愛妻，一直将小兒視作掌中寶，可上半年開始，小兒便一直反複暈厥，本以為是他身體瘦弱導致，哪知後來才知道，竟是有人蓄意下毒，用來逼迫于我。”

他話音剛落，人群裏便議論紛紛，坐在我們身後的師兄弟倆交頭接耳道：“下毒，還是對這麽小的孩子，這也太卑鄙無恥了吧。”

“可不是嗎？”

最前方在位置上站起來了一位年長的老者，年紀約摸六七十歲，但看上去精神矍铄，仙風道骨，一看便是武林高手，他轉身對林牧新說到：“林閣主，令郎小小年紀遭人下毒，自是令人氣憤，不過，這與萬莊主有何幹系？若有證據，你不妨拿出來，若是誤會，說開了也好。”

“長虛道長，”林牧新對他倒是十分恭敬，向他深深一揖，道：“逼迫我之人，武功不錯，一直都是來無影去無蹤，每次出現，便留下字條指使我做事，并留下一顆給小兒的藥丸，暫時控制他體內的毒素。但前些日子，小兒得高人幫助，解了毒，我便不再受制于此人，并在淩音閣布下了天羅地網，沒想到前幾日，果然讓我抓到了此人。”

人群中的議論聲更大了，萬立心緊緊盯着林牧新，神情極不自然，後者一字一句地道：“那人，便是萬莊主的心腹——福伯。”

此言一出，人群裏頓時炸了鍋。

“天啦，居然是他！”

“這……不會是真的吧？”

“當然不可能，崇劍山莊哪能做這樣的事！”

萬無涯并沒有什麽表情，目光凜冽地望着林牧新：“福伯現在何處？”

林牧新對着自己的人使了個眼色，便有人将坐在林牧新對面一個黑衣人頭上的頭巾掀了去，那人露出了臉，頓時全場嘩然。

那人正是萬無涯的親信福伯。

先前那位長虛道長走了過來，問道：“福伯，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那福伯端坐着，像是被點了穴道，長虛道長解開了他的穴道，福伯倏地站了起來道：“林閣主不知受了何人指使，竟然抓了我，還編排出這樣的故事重傷我家主人，簡直是其心可誅……啊……”他話未說完，突然緊緊抓着心口，口中吐血鮮血，就這樣直挺挺倒了下去。

“福伯！”萬無涯大喊了一聲，也沖了過來檢查了福伯的鼻息後憤慨地道：“你竟然給他下了毒，害死了他！”

林牧新臉色一變，福伯矢口否認，大概還在他意料之中，可這忽然的中毒身亡就着實令人意外了，好在他反應很快，面對萬無涯的指責，他冷哼一聲道：“我淩音閣從來不使用毒藥！”

萬無涯道：“林閣主說前幾日抓到的福伯，可福伯昨日還在我莊內，尚有許多人見過他，你不是信口雌黃麽？”

我看他說的理直氣壯，咄咄逼人，不禁輕聲道：“這萬莊主怎麽說得煞有介事。”

哪知練項揚搖頭道：“他說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