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陸未之

陸未之

再回到房裏，練項揚已經在房內了，并命人送來了早餐。

我與他一同用着早餐，他說：“萬無涯已經回到了崇劍山莊，虞遙與白玉一早，便已經出發了。”以他的能力，要掌握萬無涯的行蹤倒是不難。

他這麽早就出發了？我有些訝異：“白玉也一起去？”

練項揚點點頭，沉吟道：“崇劍山莊，比你想象中的更為複雜，他也不放心虞遙一個人去。不過暫時還是隐藏身份，戴了□□。”

我皺了皺眉，說：“你看看萬立心那鬼樣子，別說白玉了，我也不放心虞遙一個人。”白玉武功高強，有他在身邊，就令人安心多了，況且虞遙剛失去親人，後面的事情有他一同面對，不再是孤身一人，也算是給她的最好安慰。

練項揚看我這副嫌棄的樣子，忍不住勾起了唇角，道：“這父子倆，都不是什麽好東西。道貌岸然，背地裏不知道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情！”

我想起他當日受了重傷，便是拜萬無涯所賜，知道他心裏對萬無涯是恨得牙癢癢的，但是聽他的語氣，還有別的事情。

我問：“那蘭姑可與你說了先前的遭遇？她是……被誰當成藥人試藥？崇劍山莊是否真的種有紫玉丹霞？”

練項揚冷笑道：“自是說了，這些說來話長，也需要派人去驗證，你且等着，武林大會那天，我們給萬無涯，送上一份大禮。”

我十分好奇，“什麽大禮？”

練項揚伸手摸了我的頭一把，換了一副溫和的口吻，安撫我：“事關重大，你先暫時忍忍，不要多問，拭目以待便好。”

我頓時百爪撓心一般，不開心地扁起嘴巴，練項揚正色道：“接下去我有些事情要忙，蘭姑還要勞煩你照顧。”

我看他神情嚴肅，謹慎認真的樣子，也便不再追問，點了點頭。

接下去，練項揚忙碌了起來，而我也全力照顧蘭姑。

很快，兩日後，武林大會召開，我們一行人向崇劍山莊出發。除了我與練項揚，其它人都戴上了□□，兩位護法常在江湖上走動，如果不喬裝改扮，恐怕會被人認出惹來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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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蘭姑經過兩日休養，身體好多了，她也戴了一張□□，臉看上去非常普通，屬于在人群中十分不起眼的樣子，我和她，還有禾藝，三人坐同一輛馬車。

到了崇劍山莊半山腰，我們被攔了下來，在這裏，崇劍山莊設了一個關卡，由他們的弟子守着。

我掀開卷簾的一角，打量了一下外面，發現這些弟子都穿着灰色長裳，竟是與那日高鵬客棧舞劍之人是一樣的打扮，原來，那人也是崇劍山莊的弟子。

正想着，一名弟子走上前來，彬彬有禮地道：“貴客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按照規定，還請貴客出示一下請帖。”

喬裝後的薛錦迎了上去，也回了一禮，并從懷中取出了一個請帖，遞了上去。

我不知道他們用的什麽方法，弄來這請帖，看那人仔細查驗，我緊張得心呯呯直跳，練項揚此刻就站在卷簾外頭，神情淡定得猶如出入宗冥教一般，他感受到了我的緊張，還給了我一個放心的眼神。

那人查驗後，笑道：“原來是飛鳳山莊的少俠，少俠們可以上山了，只不過山路狹窄，馬車不便通行，還要勞駕幾位走幾步。”

對方如此謙和有禮，我們自然也不能拒絕，我向練項揚點了點頭，他走到馬車前，伸手将我扶了下去，禾藝也下了馬車，将蘭姑扶了下來，她身體已經好了許多，能獨自走上一段路，等會兒若是累了，叫人背着也無妨。

我們按着這位弟子指引的方向，慢慢往山上走去，這時上山的人不少，都成群結隊地向上走着，可偏偏有一位身着藍色衣裳的少年，逆着人群，自山上走下來，明明穿着十分普通，可他面如美玉，身上還有種清冷出塵的氣質，仿佛誤入凡間的谪仙一般，惹得旁人不斷側目。

畢竟今日是武林大會，來的都是身懷武藝的江湖人，而這略帶羸弱感的少年出現在這裏，倒有些格格不入。他面對衆人的目光，顯得毫無波瀾，眼眸擡也未擡，神色清冷地緩步下山。

而我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心口就好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了，呼吸都加重了幾分，怔怔地望着他走近，連右眼底下的那顆痣，都能看得真切，看他微微蹙着眉，眉宇間還帶着一抹揮不去的陰郁神色。

許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雙眸微擡，四目相對之時，他臉上神情頓時一變，整張臉變得鮮活了一般，但随着他目光一掃，劃過練項揚與我十指相扣的手，雙眼一眯，緊緊盯着我，眼裏竟似乎蘊含千言萬語一般。我張了張嘴，正猶豫着是否開口，他看了練項揚一眼，冷笑了一下，與我擦肩而過了。

練項揚何等敏銳的一個人，又怎麽會沒感受到他的目光，雙眸微冷，面色不善地回頭打量了少年幾眼，又發現了我的不對勁，便停下來問我：“怎麽了，青青？”

那人聽了他這一句，腳步一頓，随後匆匆而去。

我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練項揚抿着唇，也沒有再問，只是手上力道緊了緊。

身後禾藝低聲詢問蘭姑：“蘭姑，你還好嗎……你全身都在發抖。”

半晌，蘭姑才低低道：“沒事。”

練項揚眉頭一蹙，對一旁的人吩咐道：“背她一程。”便有人将蘭姑背了，快步上山。

武林大會設在崇劍山莊一處十分寬敞空曠的空地上，四面都是翠綠的樹木，底下放滿了桌椅。我們到的時候，來自各門派的人也已經到了不少，樹下坐滿了人。

有人領我們在一處略有些偏僻的位置坐了下來，我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前方中央位置的虞遙，而白玉一身不起眼的青衣，站在她的身側。他臉上也帶着□□，容貌同衣裳一樣不起眼。

我與虞遙的目光在空中短短地交彙後，心照不宣地移開了。

并未見到到萬家父子，禾藝為我和練項揚倒了水，我們邊喝水，邊打量着四周的人。

德高望重的大門派，位置靠前，越住後，便越是些小門派，我們冒用的飛鳳山莊大概就是個不起眼的小門派，所以位置偏僻。不過也好，不太引人注目。

忽然，我在前方人群裏發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他一身白衣，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顯得十分乖巧。這正是淩音閣少主林恪。

他無意地往我這裏看了一眼，一下子看到了我，頓時就不老實了，要起身沖過來，被坐在他身邊的父親一把拉住，父親在他耳旁說了幾句話，他便又乖乖坐了下來，只是眼睛還忍不住往我這裏看，我也向他微笑着點了點頭。

這時我們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師兄，萬莊主怎麽還沒出來？聽說他是個俠義熱心的大英雄，我第一次來，真有點迫不及待想早點見呢。”

那被叫做“師兄”的人說：“你呀，就是耐不住性子，快了快了，稍安勿躁，再等等。”

一旁的蘭姑聽了這兩人的對話，極輕地冷哼了一聲。

我見大會還未開始，便不大好意思地悄悄地與練項揚說：“我……我想去一趟茅房。”

練項揚點點頭，自然地接口道：“我陪你去。”

我忙說：“不用了，禾藝陪我去就行了，別耽誤正事。”

練項揚點了點頭，對左右使了個眼色，便有兩黑衣人會意，說：“屬下随夫人同去。”

這……上個茅房動靜也太大了，我尴尬地紅了臉，練項揚道：“小心為上。”畢竟是在崇劍山莊，他隐去了後面的話，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便沒說什麽，點了點頭。

坐在一旁的蘭姑淡淡地道：“穿過那片竹林便是。”

看來她對這裏的地形十分了解。

回來的路上，才剛走進那片竹林，便聽得身後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師姐，好久不見。”

我呼吸一滞，猛然回頭，便見一身藍衣的少年在我身後，如松竹般挺立，他薄唇輕抿，深深地望着我，他此刻沒有蹙眉，但依然帶着一抹憂郁之色，只是右眼的淚痣為他平添了幾分豔麗。

“未之……”我激動地走到他跟前，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忍不住道：“你長高了。”

他便是三年前被我母親逐出師門的師弟——陸未之。

他勾了勾唇角，說：“我還以為師姐不認得我了。”

“我……一眼便認得你……”先前在上山路上，我們擦肩而過，我看他的反應，似乎并不想與我相認，而且那時候練項揚還在場，便沒有叫他，沒想到在這裏遇上了。

兩名黑衣人站在不遠處，一臉戒備，禾藝也低聲叫我：“夫人……”

我輕輕一擺手，道：“你們先退下。”

禾藝看了他一眼，有些猶豫：“這……”

我知道她是擔心我的安危，我給她一個放心的眼神，說：“無妨。”

她這才慢慢退開十來步，但依舊是戒備的模樣望着這邊。

這一切都落在少年眼裏，他嘆道：“沒想到三年時間，已是物是人非，師姐都嫁人了。”禾藝對我的稱呼已經說明了一切，更何況他剛才也與練項揚打過照面。

我微微點了點頭，他目光微冷，追問到：“他是誰？”

他是……今日萬萬說不得的人，否則，可能給練項揚帶來殺身之禍，我解釋道：“說來話長，後面有機會，我再與你細說。”

對陸未之，我也有許多問題要問：“你怎麽在崇劍山莊？你在為萬無涯做事嗎？”看他的樣子，并不像是來參加武林大會的。

他的眼睛緊盯着我，沒有回答卻反問：“你知道了什麽？”

“虞家的毒藥裏頭有紫玉丹霞……”

他面不改色地擡了擡眸，竟似笑非笑地說：“師姐猜到的，大抵都是對的。”

我的心頓時一沉，自我看到虞遙所中的毒是紫玉丹霞時，我就猜測這毒藥可能是出自陸未之的手，再看到蘭姑被人當做藥人試藥，心下更有幾分确信，但還是不願相信事情如猜測的一般，沒想到……

當日他被母親逐出師門，原因正是母親發現他竟然用活人試藥。那人被發現的早，撿回一條命，但母親一生行醫救人，絕不能接受自己居然教出一個冷血歹毒的徒弟，況且她早就說過我們只行醫救人，不能制毒害人，我以為未之是年少不懂事，在母親面前百般求情，但母親只問了他一句：“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麽？”

哪知一直沉默的師弟沒有悔過，還反問：“就是将他做藥人，賤命一條，有何不可？”

少年倔強陰郁的眼神，至今我都記得。

母親對他失望至極，盛怒之下，将他逐出了師門，他離開七星谷的那天，下着傾盆大雨，我拿着雨傘在他身後一路追趕，一路喊着：“未之……未之……把傘帶上……”但他似沒聽見一般，身形漸行漸遠，步伐無比決絕。

我從回憶中緩過神，深吸了一口氣，問：“那個藥人呢？”

陸未之有些詫異，但立即明白了過來，眉眼帶着幾分意外：“沒想到，師姐連這個也知道。看來你那夫君，不是一般人。”

我的心涼了一半，沒有想到，三年後他依然不覺得自己做的事有錯，反而變本加厲，制毒害人，更是将蘭姑折磨得生不如死，怪不得剛才蘭姑見了他會全身發抖，那大抵是從最內心深處生出的恐懼。

“未之，你瘋了嗎？”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袖，眼裏也不禁帶上幾分失望。

陸未之對上我的雙眼，眼底情緒萬千，最後只是冷冷一笑，拂去了我的手，道：“師姐，這算什麽。在崇劍山莊的禁地，多的是這樣的藥人，有的狀況比那逃脫之人，慘十倍。”

明明是翩翩美少年，說出的話卻讓人猶如置身陰冷的地窖一般，我後退了一步，難以置信地望着他，艱難地道：“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未之，你怎麽下得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