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言謝

言謝

練項揚好笑地看着我，說：“雲飛隐藏在暗處，但今日郭長老将林恪救出來的時候，你沒認出來嗎？”

我晃了晃神，那時候萬無涯向場內扔了數枚火藥，是一名黑衣人将林恪帶到了我們身邊，他的反應和動作都與練項揚不相上下，當時我還在想他的武功很高，還覺得他的眼神有些熟悉，倒真沒看出那是喬裝改扮的郭長老。

見我一臉震驚，練項揚的嘴臉又勾起了幾分：“他武功極好，有他在，事情就萬無一失了。福伯就是他抓住的，林恪年紀小，又是林牧新的心頭肉，更要保護他不能有差池，要有個萬一，我也怕你難過。”

他竟不知何時已經考量了這麽多，并做了這麽多安排，我心下微動，伸手輕輕撫摸上他的臉頰，有些愧疚地說：“這麽多事，我都幫不上你。”

練項揚笑了，“你今日還沒幫上我嗎？”他看了我的手一眼，忽然張嘴将我的手指輕輕咬了一下。

我驚叫一聲，又被指尖那奇怪的觸感惹得大笑，“你這只小狗……”

他深深地望着我，目光蕩漾着溫柔，“先前幸好你救了蘭姑，我們才知道萬無涯所做的一切。原本，長虛道長是不打算來參加武林大會的，是從蘭姑口中知道那些秘密之後，白玉修書給他，他才到場，他處事公正，頗受正邪兩道敬重，只是萬無涯做了武林盟主之後，便不怎麽參與江湖之事。如今真相大白，宗冥教也終于不用再背負殺害蕭、虞兩家的罵名。”

以往江湖人一提起蕭家，必然要罵上宗冥教和練項揚一頓，今日之事，對宗冥教所有人而言，都是大快人心的事情。

我也替他高興：“蘭姑這麽關鍵的人，卻這麽巧被我們碰上，算十分幸運了。”

練項揚卻別有深意地一笑：“蘭姑失蹤了這麽多天，萬無涯竟不知道，你說是什麽原因？”

萬無涯這幾日處理虞家的事情，又要開武林大會，自然是十分忙碌的。

但我忽然想起今日與陸未之提起蘭姑這個藥人的時候，他那毫不意外的神情，顯然他知道蘭姑逃出崇劍山莊的事情。

他一向謹慎，如此重要的人出逃，他沒有上報，大概就是在故意隐瞞，可他不是在為萬無涯做事嗎？

練項揚敏銳得很，說：“我猜測，陸未之是別有用心。”

提到陸未之，我便不知如何接話了，因為是他，我就無法像讨論無關緊要的人一般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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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項揚低下頭來，看着我的眼睛，輕輕地說：“我已經命人去查他的下落，相信很快會有結果，見到他，也許一切就能水落石出。”

他已經不再生氣，反而語氣輕柔，更像是在安慰我一般，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擔憂一般，補充道：“你放心，我們的人不會傷他。”

我心情有些複雜，既欣喜他的釋懷，又感動他考慮得這樣周到，我不自然地将他垂在我耳邊的長發抓了一把，一邊在手上把玩，一邊低低地應了一聲：“嗯……謝謝你……”

哪知練項揚聽了我的道謝，眉角一揚，語氣頗為不爽地重複道：“謝謝？”

他眼角帶着某種危險的意味，仿佛下一刻就準備咬我一口似的，我連忙一手按在他的肩頭，解釋道：“聽……聽我說，不是為了陸未之謝你，而是……”我輕咬了一下唇，後面的話又很難說出口……是謝他的包容、信任，他獨有的寵愛，和為我做的一切。

他等了片刻，沒有聽到我的後續，聲音有些低啞地道：“無論因為什麽，你我之間，不要言謝！”話剛說完，他便埋下頭來，一口咬向我的頸窩處，一種帶着懲戒式的咬。

果然是小狗！我整個身子都蜷縮了起來，求饒道：“好……好……放開……”

他依言放開我，但唇卻順勢移到了我的耳垂，“以後有什麽事情，不要放在心裏。”溫熱的氣息噴在耳邊，一種異樣的感覺傳遍全身，我下意識地要避開，又被他壓在身下無處可逃。

“現在若是無話可說，我們可以繼續馬車裏沒做完的。”他的聲音低沉，帶着隐忍克制，好似屋內的溫度都升高了。“你在馬車裏很拘謹，在這裏可以無所顧忌。”

他一句一句，說得我臉都紅了，我……我有話可以說的……只是，這種氣氛之下，無聲勝有聲，我抵着他胸膛的手被他一把握住，壓在枕邊，他的手溫暖且充滿力量

，指尖劃過我的掌心，與我十指相扣。

身心交融，抵死纏綿。

深夜，寂靜如深潭，與陸未之相關的記憶，在我的夢中不斷地閃現，從我二人因偷懶不肯背書，小小的身子站在院中被手持戒尺的母親責罰開始，到後來我們一起探讨醫書藥理，一起上山采藥熬藥，與母親一起救治病人。

一開始我們身高還相差無幾，後來漸漸地少年就越長越高，直到高出了我一個頭，長成了芝蘭玉樹的模樣，我總是會在他面前不服氣地踮起腳尖，或跳起來與他比高。那張似乎從小就自帶一抹憂郁之色的臉上，就會浮現一種難得的、明媚的笑，并用與他年紀不符的老成語氣說：“師姐總是這般稚氣。”

他笑起來的時候，右眼下方那顆痣映襯得整個人格外生動好看，那顆痣，沒有變成他臉上的瑕疵，反而帶給他一種柔和的、一碰就碎般的不真實感。

從始至終，他就對毒特別感興趣，或者說是有特別的天賦一般，紅爐點雪一點就透，母親所有的醫書中，與毒有關的他都滾瓜爛熟，無論是制毒、用毒還是解毒。

那樣冰雪聰明的孩子，性子卻一直帶着某種狠絕，就像那次我們一同上山采藥，我被一條蛇咬傷，他咬着牙一言不發便将那蛇揪住，用匕首砍成了幾段，那時我便知道，他要是發起狠來，反而越發冷靜淩厲，樣子很吓人。

解蛇毒自然不在話下，解完毒，他又背着我，走了幾裏路回家。

說是師弟，可他性格沉穩，我們年齡也僅僅差一歲，更多時候，倒是他照顧我、謙讓我。

曾經我真的以為，母親百年之後，我們會相依相伴，除了母親，他是我唯一的親人啊，雖然沒有血緣關系，但有着青梅竹馬的情誼，我從未想過他會被逐出師門，而後我們分道揚镳再無聯系。

“沒想到三年時間，已是物是人非，師姐都嫁人了。”

可不是……物是人非麽？

悵然若失，我猛地從夢中驚醒，回過神來，卻發現枕邊空空，練項揚并不在身邊。

我頓時一驚，一下子坐了起來。

我掃視了屋內一圈，并沒有看到他的身影，我伸手摸索到了外衣披上，向屋外走去。

“夫人！”禾藝就在屋外，見我出來連忙迎了上來。

“教主呢？”我有些擔憂地問。

禾藝道：“在院外，教主交待，夫人不要過去，有危險。”

确實外頭有人在打鬥的聲音傳來，我走到門外的腳步頓了頓，我不怕有危險，可我怕我不會武功，給他帶來危險。

我停在了原地，但揪心得很，問道：“發生了什麽事？”

禾藝說：“有人尋到這裏來了，還傷了我們的人。”

她聲音壓的很低，話音剛落，院子牆上就躍上了一人，那人一身黑色勁裝，站在牆頭之上，看到我們時雙眼一亮，立即沖我們躍過來。

我看得真切，那人，就是崇劍山莊少莊主——萬立心！

他眼中寒光閃閃，嘴角帶着冷笑，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抓住了你，姓練的那小子還不得乖乖就範！”聽他的話，已經知道了我們一行人的身份。

禾藝頓時如臨大敵，抽出手上的劍就迎了上去，論劍術，崇劍山莊在江湖上是赫赫有名的，禾藝只是一個小小的丫頭，萬立心絲毫沒有把禾藝放在眼裏，不過幾招過後，他發現禾藝不是他想象中那麽好對付，禾藝纏他緊緊的，他一時也脫不開身，可又急于要抓住我，頓時劍鋒越發淩厲，招招下狠手。

“禾藝，小心！”我也知道她不是萬立心的對手，已經被他逼得節節後退，我焦急地四處張望，卻沒有看到人過來支援，兩大護法都在醫館內，若是單憑萬家父子，恐怕還沒有這個能力牽制住所有人，也就是說他們還有不少幫手。

二人實力終究相差太大，禾藝不敵，還是被萬立心如蛇一般舞動的劍卷去了手裏的劍，肩頭還被一劍刺中，頓時倒地血噴如柱。

禾藝臉色慘白，還擋在我面前，雙眼緊緊盯着萬立心，大有大不了魚死網破之勢。

“禾藝！”我心頭一緊，沖上去撕下裙擺幫她壓住傷口，制止那拼命往外滲出的鮮血。

可萬立心并沒有想放過她，劍鋒一轉便朝禾藝刺來，她手上沒有武器，卻絲毫不懼，推開我便要沖上去迎戰，可萬立心招數狠辣，她手無寸鐵，不死也要殘！就在這時，只看得一個白色身影自我眼前一閃，萬立心登時被踢中左胸，整個人飛了出去。

及時出現的正是練項揚，他手持長劍，長身背對着我們而立，衣袂翻飛，猶如神祇一般将我與禾藝護在身後，這時院外又躍進一人，将萬立心扶了起來，來人正是萬無涯。

我趕緊趁着機會，撕下裙擺幫禾藝包紮了傷口，又扶着她退到了柱子邊上。

萬家父子與練項揚對峙着，萬無涯皮笑肉不笑地道：“今日你沒戴面具，萬某顯些沒認故人。多年不見，練教主的武功比起當年，越發精進了！”

練項揚氣定神閑地用手指輕輕擦拭着劍身，看也不看他，只道：“寶劍鋒出磨砺出，還要感謝萬莊主對本座的各種暗算，也算給了本座磨煉的機會。”

萬立心剛被踢飛出去，胸口大概還憋着一口惡氣，見練項揚反唇相譏，頓時沉不住氣了，沖萬無涯說：“爹，不要與他多費唇舌，今日之事，都是他們蓄意設計，不殺他難解我心頭之恨！”

練項揚輕蔑地一笑，“殺我，就憑你？”

“立心！”萬無涯想要阻止他，但萬立心被練項揚激怒，提劍就與他鬥在了一起，萬無涯掃了我兩眼，大概也想從我這裏下手，但練項揚沒有給他機會，一招襲去，将他也卷入打鬥之中。

他一人戰二人，還是前武林盟主這種高手，一邊還要護着我們，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緊緊抓在柱子上，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們。

往日無事看他舞劍，那時候只覺得他招式精妙，身姿矯健，看起來賞心悅目，可此刻的生死之戰，才真正彰顯實力，他手中長劍越發變幻莫測，動作格外迅猛，真正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一般，而且他似乎對萬家父子的招數格外熟悉一般，招招應對得游刃有餘。

轉眼間他們就已經過了無數招，此時的練項揚與當日的陸未之竟有幾分相似，明明身邊有兩條毒蛇緊追不舍，可他反而越發冷靜沉着，不慌不亂。

萬家父子在練項揚那裏讨不了好，萬立心便又開始打我的注意，頻頻看我，如果能趁練項揚不備，一把擒住我，便如同拿住了他的軟肋，一切自然都好辦了。我只恨自己不會武功不能幫助練項揚，還要他處處受人制肘。

只是練項揚又如何不知道萬立心的打算，他冷笑一聲，手上動作越發快速，頓時劍影漫天，寒光凜冽。

萬無涯有些震驚于他的出招，但也變幻了招式應對，三人的纏鬥越發激烈。

忽然，萬無涯飛起一腳朝練項揚胸口踹去，而練項揚竟然避也不避，劍鋒一轉，朝萬立心面門而去，萬無涯那一腳結結實實地踹中他的左胸，他後退了幾步才剎住身子，一口鮮血湧了上來，自他嘴角滴落，将白衣染紅了一片，練項揚卻毫不在意。

“立心，我的兒啊……”萬無涯猛地抽回了劍，驚恐萬分地抱住身子往後倒的萬立心，我這才發現在萬無涯踹中練項揚之時，萬立心已經被他的劍剌中頸部，那是致命的要害，而且練項揚不會手軟，刺中了便是死路一條。

練項揚這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打法，但看到這樣的結果，他臉上露出了一抹豔麗的笑容，嘴角的鮮血映襯得他好似嗜血的惡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