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七、宿世之風

一片半紅的楓葉經由一目連的肩膀落到了湖面上,蕩漾開細小的漣漪。于是他擡起頭,透過楓樹稀疏的枝條仰望星夜,星夜如凝着萬點白露的大地。他這才意識到秋天的降臨,無聲無息,萬籁俱寂。

他赤|裸|着身體,靠在楓樹下的大青石上,一點一點把自己浸入清寒的湖水中。直到水漫過胸口後,他終得長舒一口氣,将痛苦與寒冷一同自鼻息中排出。一目連劃動一下手腳,讓四肢适應夜晚山湖的水溫;皮膚适時地麻木了,無法感受到其存在的傷口也就變得無足輕重。

他屏住呼吸,一頭紮入水中,寒冷自頭頂沿着脊骨灌下,讓他情不自禁地顫栗了一下。一目連撩開額發,小心地撫摸着右眼眶那個可怕的窟窿。枯死的神經結成了老樹的葉脈,薄薄地遮蔽住他的過往歲月。

當荒還是少年的荒時,時常流露出對他眼睛的溢美之情。荒自己雖然有着無雙的美麗,卻總是真摯又漫不經心地誇贊一目連的眼睛。他喜愛聽自己講述古老的傳說逸聞,提及當時流行起的《竹取物語》,少年更是認為龍首玉一般的珍寶都無法與他的目珠相提并論。

而每每此時,他都會神情忽變嚴肅地允諾要治好那只廢眼。一目連并不放在心上,卻依舊感到好似哭泣的幸福。

重返神列後的荒再也沒有這樣說過,他亦不奢求,只當是人皆有之的、對少年時代的追憶。

一目連小心地清洗完眼窩,重新浮出湖面。仰躺在形如穹隆的天空下沐浴着星光,夜歸的倦鳥、無風垂落的樹葉與水邊的霧岚都在他完好的眼睛裏落下影子——他正是貪戀這樣的光景。

驀然一種熟悉的感覺觸及了他的指尖,一目連本能地驚覺擡手,那某物也緊跟着躍出水面,尾部劃出一道星輝的光弧。

——是紙鯉魚。它追繞一目連的手指,親昵地啄食着,又是嶄新的一只。

真正的荒有着近乎偏執的習慣,誠然一目連自己也是如此。十年間除了約定的時間決計不會互相走訪,看似老死不相往來,卻又固執地傳遞着暧昧的紙鯉。不書一字,卻能讀出彼此的近況,來來往往已有十餘個十年。

一目連常常會想,假若雙方有一人擅長言辭,就不會是這個結果了。孤獨使得他內心動搖,因此每當荒少有地真情流露時,他總會在情感上把對方推遠。無論日後多麽糾結懊悔也不能自已。

紙鯉魚一如當年自己為少年荒所疊的那樣,一目連逗弄着它,不覺竟微笑了起來。誰知那鯉魚猝然一個激靈抖直了身子,蹿至一目連眼前用荒的聲音說道:“我來了。”

湖對岸确實有一道高挑身影長身玉立,在一目連的注視下,他沉穩地一步一步撥開霧氣踏水走來。

一目連踩着水,無法言喻的溫熱在他胸口擴散開,就算是形同陌路的荒神在這薄涼的世界上,也究竟是他唯一可親的存在。

穿過平如明鏡的大湖,荒并沒有用很長的時間。很快今天的第二位訪客就站立在一目連的眼前,居高臨下俯視着自己。

“你來了。”一目連沒有帶上稱呼,只是重複了一遍荒借着鯉魚傳聲的話。

Advertisement

荒一成不變的冷峻容顏似乎松動了一下,他蹲下|身子,仔細打量着一目連露出水面的部分,不易察覺地哼了聲。

行動代替了語言——一條宛如藻荇的水流突然纏住了一目連的腳腕,它盤旋而上,粘膩地滑行,脈脈貼合着他的肌膚,舔|舐過關節、腿內與隐秘的部分;上行到腰間,仿佛勒緊一般擠壓着內髒,水流變得炙燙。

喉嚨發癢,情不自禁漏出了小貓一樣的呻|吟聲。水流蠻橫地侵|入他後腰的傷口,為了救下那個貿然闖入山中的孩子,一目連受了很多不必要的傷。他或許是有機會閃開的,但是他用妖術将昏迷的少年牢牢保護着,也就顧不上自己了。初春時右肩被榆木對穿的舊傷尚未痊愈,水舌舔過創口的新肉萌發出麻酥的酸疼。

水流中灌注了荒的意念,他悉心檢查着一目連身上的每一道傷口:幾時受傷,幾時康複,有多深,有多廣。水本身是不帶欲|情的,皆在于人的意志。一目連赤|裸|着,在水中,他的的确确赤|裸|着,毫無遮蔽地将所有假意掩蓋的傷痕曝露。

荒并沒有像他所想的那樣流露出輕蔑的憤怒。恰恰相反,他垂下眼睑蹙着眉頭,與一目連記憶中愛哭的少年真實如一。他想要撫摸他的臉,複又忍住了那種瞬間的沖動。

“對不起。”一目連望着他,星月照得他頭暈目眩,他為自己的謊言道歉,為他們的争端道歉,亦在為自己一次次刺傷眼前的男人而道歉。

荒移開了目光,顧此言彼地說道:“明天滿月,你打算怎麽做?繼續用你這殘破不堪的身軀阻擋那東西、防止它傷害棄置你的那些人類嗎?”

即使恢複了高貴的神格,他固執的模樣還是沒有絲毫的改變。一目連淡淡地笑了:“不,如你所見,這副身體已經不能和那種巨大妖獸性命相搏了。有一位來自京城的陰陽師要去收服它。”

“……不自量力,連你都無法與它匹敵,區區人類又何以談論收服。”

“我會将我的力量借于那位大人。”

——也許不是一目連的錯覺,荒沉下了面孔。

“我始終無法理解,你本身居神位,為何要為渺小凡人盡心竭力?死生輪回各自有命,理當順從于天;徒有悲憫,施予愚民也是枉然,你已堕入修羅道,不怕最後妖力消失灰飛湮滅嗎?”

一目連向後劃動兩下靠到湖邊,撐上岸,拾起衣服披着坐回了青石上。他努了努嘴示意荒也坐下,後者沒有理睬。

“我曾做過一件錯事。”

紙魚悄悄貼近了一目連的腳邊,忠實地執行着主人的命令。

“是多久以前呢……當時在位的還是齊明天皇(*第一次在位時間為642-645年)吧。村中有兩位鄉紳之子在争奪一位少女的戀情,姓山部的青年經常向我禱告。他們約定比試和歌。其水平不分伯仲,然而第三首明顯是柿本家的青年作的更好,假如朗誦者念出了柿本的詩,山部就必輸無疑。當時的我着實無趣,于是做了非常惡劣的事情。”

“惡劣與否不應只由一人評判。”荒抱着雙臂,在一目連停頓的間隙插嘴道。

“我|操縱風,把寫着柿本的和歌的紙吹了起來。柿本想要拿回和歌,我卻故意将紙高高抛起,他只顧追逐紙張,不想踢翻了毛筆,趔趄摔倒,鬧了個大笑話。

事情本該就此結束。然而柿本無法忍受丢人與比試失敗,竟投水自殺。山部不堪鄉鄰怨罪而遠走。那位少女落下了災禍之名終生未嫁,在清貧中度過一生。一切都是因為我的風。”

荒眉頭緊鎖,卻也不知該如何評價。一目連十指交疊放在膝上,流水般平靜地繼續說道:

“想來,我自負擁有天賜的神力,因此可以輕易将人類戲弄,他們甚至敬畏我、崇奉我。在神明的作弄下,他們依然有人能夠頑強地掙命。那麽既然我掌握着如此可怕的力量,倒不如替這一個充滿希望的堅強種族延續萬世枯榮。”

良久無人應答,只剩下紙鯉魚玩着轉圈的把戲。天上出現了流雲,月色時時晦明變化。

“……都是一樣的。”荒開口了,還是一如既往的、聽起來很薄情的口吻。

“什麽?”

“我說我與你,實際上都是一樣的。一葉障目,因為片面的事情下了武斷的看法,然後固執己見。”

“是嗎。”

“就是如此。”

一目連終于微笑了起來,他從遙遠之處喚醒了沉睡的風、低低地掠過鏡面一樣沉靜的湖泊,攜着古罄的鐘聲與城壕的落花一同降至于此,月色溶解在水霧裏,星光從黑暗中析出。他深深地注視着荒,像是要把他的身影印刻在自己唯一健全的眼眸中一樣。

“不早了……再會吧,荒。”

他說。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