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深夜化雪
深夜化雪
我追尋着她的背影,倉皇逃去,留給我的除了半開着窗戶而鑽進來的冷風,還有那寥寥未滅的香煙,我轉身倚靠在窗臺邊,雖然是下了一晚上的大雪,可是今天的天氣依舊陰沉,看不出來任何雪後放晴的跡象,我嘆了口氣。
一個紅色的身影奔跑在雪地裏,在這蒼茫白淨的雪地上格外吸睛,我打開了窗戶,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她小跑着有些踉跄,差點撲倒在地,摔在地上,我的心也随着她那紛亂的腳步而揪着。
我本以為她會一鼓作氣跑出我的視線,而她的腳步慢慢放慢,我的心也随之平靜。她站在小區門外,一動不動,低着頭垂着手,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我胡亂猜測着,卻每一個想法浮現而極力否定。
她回眸看向我的位置,我站直了身子,身子微微前傾,仿佛這一點距離可以讓我更清晰看清楚她臉上的神色,她久站不動,我好像能隔着這寂寞空氣讀懂她要傳達的信息。
兩兩相望,不知心意。
她看了好一會才離開了僅屬于我的視線範圍,我還伫立許久,還希冀着能再次看見她的身影,可我除了被這風吹的一身一身起的雞皮疙瘩,我放棄了,關了窗戶,坐在床上,手輕輕撫摸着枕頭,到床單,拉起被子捂着下半張臉,用力的嗅着,仿佛上面還有她的氣味。
我躺在被窩裏,抱着那被子不肯松手,房間裏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布滿了她的氣味。
我很想再睡一會,但我一閉眼,眼裏都是她放蕩不羁又釋放壓力的欲臉,耳邊淨是她低迷道不盡的糜音,我睜開眼仿佛夢魇了那般,滿頭大汗,口幹舌燥。
昨晚,我終于是邁出了那一步,而她,縱使是酒醉,也被我的一番衷腸所打斷,柔軟了全身的刺,卸下了防衛,我們,如同雨潤玫瑰,互相擁抱。
元旦假期三天,我還是抽了空回了趟老家,看着破敗不堪的屋子以及雜草叢生,這麽偏遠的地方終究只會變成荒野,舊日攀滿繁花的牆壁只剩下一面發潮陰濕的石塊。
父母的墳很遠,這大雪過後山路難走,我毫無知覺,只是穿着雨靴在這看不清的路上一步又一步的走下去,積壓的枝頭雪塊下墜,簌簌的聲音和着這寒風,我哈出的熱氣比那煙還要容易消散開。
父母的墳上沒有多少雜草,想來有親戚冬至來過一次,還有沒燒幹淨的紙錢,以及插着的假花,我蹲下,将那捧白色的菊花輕輕放在墓頭,父母居然連張照片都沒有貼在墓碑上,這一切,都源于那一年幹旱,東風盛,引起了焚燒稭稈的火苗,落進了廚房,父母年邁,腿腳不便不說,五官也随着年紀而退化,等火光燒起來時,衆人想要救火卻聽見轟天炸響,那火光碎屑竟然崩至五六米,等第二天我接到通知時,連實驗都沒來得及做,連夜趕了回來,除了漆黑崩壞的家,還有兩具燒的黢黑如柴火棍的屍體。
天災人禍,四個字概括了這次的事情。本就因為家裏親戚不多,而我家又不怎麽和他們來往,草草下了葬,直到今日,我甚至沒有給他們修葺一個好墳,依舊是土塊堆積,而墓碑上因為家中燒的什麽都化為灰燼,連一張照片也沒有。
風吹起發絲卷在耳邊,那些悲痛的往事又浮上了心頭,我鼻尖一酸竟然落下了淚來,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像是一個儀式,也像是一個形式,若不是雲爾軒提醒,我可能都要忘記了這件事,簡而言之,也是因為他的提醒,我的心才從葉若身上稍稍收回了點。
三天過得很快,最近也沒有多少課,我便懶得回學校,只是呆在家中,坐在陽臺曬太陽,腿上攤着一封封信,桌子上擺着那些年葉若送我的禮物,其中,她送我的第一件禮物是一塊沾了血的信紙,我拿起那塊信紙,陷入了沉思。
我當時正從圖書館出來,拿着葉若寄給我的信正歡快的朝着寝室走去,瞥到了那一角迎風搖晃的玫瑰花骨朵,走近幾步端詳了個仔細,快要開了吧,這幾天可要認真的等待,摘下第一朵花送給她。
小心翼翼的拆開信封,滑落出一張信紙,我接住,展開卻看見上面如同傷痕般的波浪暗紅色血跡,我不解的打開信,臉上像是看恐怖電影那般刺激,葉若這個小丫頭啊,想我想的摔跤,跌進了他們花園裏的小路裏,幸好手沒有受傷,但是從手背到手腕蹭的皮破,血不要命的冒出來,她來不及止血,只好将夾在書裏準備給我寫信的信紙抽了出來往傷口處按着,那信紙怎麽會吸血,最後就形成了這斑駁的樣子。
當年的她,有什麽說什麽,從不會遮着藏着,而且自己記得,她很愛笑,非常愛笑,聽到一些不好笑的笑話或者戳中她的笑點就會笑的像是迎風擺的樹葉,眼睛彎成月牙,嘴角笑成一個愛心型,笑的燦爛如同那花兒,吸引着自己的視線。
而現在……我收起了回憶,想到了這幾個月和葉若的過往,她雖偶爾挂着笑容,确實那種皮笑肉不笑的冷笑,眼裏毫無暖意,嘴角不再上揚,話少,不像以前那般叽叽喳喳像一只小麻雀,給人一種假的錯覺。
這些年,我并不知道葉若身上發生了什麽,只是,沒想到兜兜轉轉,最終還是會遇見。
寒假将至,除了年度總結大會,我看着那些奮筆疾書寫試卷的考生們,心思卻飛去了別處,三天考試一過,我沒有回去,那個家對于我來說跟橋洞沒有區別,而我,看着教師公寓,仿佛回到了那一天和葉若嬉嬉笑笑又回歸以前的時光,只可惜,從那之後,大半個月了,葉若也沒有主動找過我。
我有點累,趴在桌上睡着了,等我醒來,夕陽的霞光映照着小房間,窗外偶爾傳來最後考試學生的聲音,我摸了摸脖子,天啊,趴着睡覺果然費脖子啊,我一邊揉着脖子一邊開了門,卻看見葉若坐在我門邊,手裏抱着一束向日葵,乖巧的靠在一邊,聽見我的開門聲反而驚醒了她,她慌亂的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土,低着頭,半張臉埋進了向日葵裏,不敢睜眼看我。
“你……”我一時驚喜過望竟然忘了該說什麽,看着許久沒見的她好像瘦了一圈,看了看走廊裏,除了我,好像也沒幾個人願意住在公寓裏等放假,我推開門,這是默許她進門的信號,而她,肯不肯進門就是她的意願。
她微微擡頭看見裏面霞光滿屋,又小心翼翼的看着我,低着頭抱着花進了屋,我忍不住笑容,眼裏也像是點了火,光彩怡人,關了門,開了燈,暖黃色的燈光和霞光交融,這暧昧又靜谧的氣氛,我按捺住心裏的沖動,看着葉若。
她不說話,我也不問,我看着她,她側着身子看着手裏的花,直到黑夜吞噬了唯一的霞光,屋外漆黑一片,屋內那光亮的不真切,讓我困意上頭。
“我……”
“我……”不開口時都沉默,一開口都打斷了對方的話,我看着她膽怯的閉上了嘴巴,低着頭往前走了兩步,将花放在桌上,手指握緊像是下了決心那般轉身,擡起頭,眼睛裏亮亮的,堅定了自己的信念。
我期待着她能說些什麽,雙眼睜大看着她,我知道,我看見她,我掩不住我所有的情緒,那種叫愛的情緒,讓我們靠近,也讓我們疏離。
“是我……我主任讓我來看看你的……”葉若一開口,我眼中的神色黯淡了幾分,笑容慢慢淡下去,筆直的身子也萎了幾分,縮着肩膀看着她有些難為情的樣子,苦笑着走近一些,一字一句的回答。
“這樣啊,替我謝謝你的主任。”
“嗯……”葉若低着頭不語,手指緊張的抓着衣服揪着,我一時間覺得好累,不想再糾纏了,越過她拿起那束花,看着那開的燦爛鮮豔的向日葵,卻生了惡心之意,指尖死死地掐着那些根莖,直到綠色的汁液流了下來,我才反應過來。
“沒什麽事情的就請回吧,時間也不早了,我也該回去,明天就放假,我也沒有再呆在學校的必要,寒假,就要開始了……”
我這逐客令下的溫柔又無情,不想再看見葉若出現在我的面前了,那一瞬間的心累讓我覺得很累,很困,很不舒服,只想閉上眼睛睡着,而我知道,我根本不會睡着,因為我的睡夢中,全是她。
很久,我發現葉若并沒有走,向日葵被我倒垂在腿邊,我轉身看着葉若消瘦縮成一團的背影,我不解,走了幾步想着難道她要我親自送她出門?
“葉主任,沒事的話你就……”我愣住了,我以為葉若是有話要說,或者有話說不出來只得離開,沒想到我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時,她滿面的淚痕濕了面龐,紅唇濕潤,雙睫微垂,淚珠一顆顆的順着眼睛滑下,“你……怎麽哭了?”
說句實話,我有點被吓着了,葉若哭成這樣我确實沒有見過,在我身後哭的悄無聲息這麽久我都沒有發現,她是怎麽平複住自己的氣息,不讓我察覺到她的呼吸紊亂。
“我……我知道我不對……可我,想了這麽多天,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該如何面對我們的關系,該如何,想過未來……”
“沒關系,我也不強求了。”我輕輕一句話讓她震驚的擡眼不敢相信的看着我,猩紅的眼中淚水晃動,嘴唇微微微抖動,轉而垂眼,兩顆滾燙的淚珠墜落。
“你說我攪亂你的生活,說我無情,可是現在的你,和當年的我,又有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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