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君山銀針

五十七章君山銀針

來儀亭到四象亭的腳程并不算遠。

昨夜下過雨。粉白的海棠花瓣像情人臉頰兩側的紅暈,簌簌地在風中抖動個不停。坑坑窪窪的青石板上殘存了幾許積水,稍不留神就會打濕襦裙的裙角。

所過之處皆是花團錦簇,看得蘇其央眼花缭亂。本以為在濃郁花香中逐漸麻木的嗅覺還是受了刺激,她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噴嚏:“哈啾——”

蘇其央松開捂住嘴的雙手,不由得焦躁起來,也不知吳晚然還要在文德殿內待多久才會出來找她。

走走停停了一路,盡是些花花草草,蘇其央早看得膩味了。餘光瞥見前方亭臺的一角,她并沒有多想片刻便朝那裏走了過去。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臺階,随後才是一名男子的衣角。再往前多走幾步,蘇其央見亭臺裏坐了人,手裏捧着一本書卷。

蘇其央望着那人的背影,沉吟片刻後怕打攪到他讀書,便打算轉身離開。

此刻好巧不巧地刮起一陣風,海棠花的香氣撲鼻而來,她熟練地捂住嘴,期望發出的聲音能小一些。

“哈啾——”噴嚏聲從指縫溢出,避不可免地發出聲響。

本來端坐在亭內石凳上的男子應聲回頭看去。

還未來得及轉身,餘光掃到那人的回頭,蘇其央也擡頭打算說聲抱歉:“打擾到閣下了。”

待看清眼前男子的面容後,蘇其央呆愣在原地,甚至忘記收回捂着嘴的雙手。她聽力向來是絕佳的,似乎停到身後有腳步聲,可卻也無暇轉身回望身後之人。

項宇的眼神幾經變化,逐漸從最初的目瞪口呆轉為驚喜,沉默許久後動了動唇瓣:“阿央......”

忽地念及此前發生在二人身上的事,項宇又自覺他不應該喚她的乳名,便及時止口,只焦急地問她:“你怎麽會在此處?此處于你而言并不安全。”畢竟國師賈艽就在不遠處。

蘇其央盤算着如何回答,眼前突然多了一道黑影——有人從她身後擋到了她的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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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不知禦花園中有什麽危難?”從後方趕來的吳晚然微微喘着氣,眯眼笑問,“右谏議大夫才是,怎會現身于禦花園?”

“參見二皇子。”項宇見來者是吳晚然,連忙行禮,“是國師有事相商,這才約下官來此。”

不遠處恰好迎面走來兩位宮女,緊跟其後的是一位滿頭白發的老人家,正是國師賈艽。

關于賈艽對蘇伯父的所作所為,項宇是知情的。于是他此刻驟然看向賈艽,害怕他認出蘇其央。

蘇其央順着項宇的目光看去,此人身着華服,又想到方才項宇所言,蘇其央覺得此人應當就是國師賈艽。

還真是無巧不成書,她剛剛從與項宇重逢的失神中走出,當即又看到疑似爹爹仇敵的賈艽,下意識地輕輕皺起柳眉。

滿腦子都是項宇适才喚的那聲“阿央”,吳晚然竟是毫無所覺國師的到來,只是佯作雲淡風輕地緊盯着項宇,卻看到他渾身都是不知所措。

“二皇子身後這位是?”前來的賈艽發覺貴為二皇子的吳晚然有意擋在一位女子身前,不免好奇道。

吳晚然這才暗叫不好,生怕蘇其央在沖動之下做出什麽來。無意識中偏頭去看她,吳晚然對上項宇的眼神。

顯然項宇也看出吳晚然不可能無緣無故地擋在蘇其央身前,想知道他們是何種關系。

“這位是未來的二皇妃,父皇已經準許了我與她的婚事。”吳晚然走到蘇其央身側,頗為恭敬地回答國師,用餘光偷瞄了項宇的神情。

果不其然,項宇失态地微張雙唇,眼底似乎有什麽被澆滅了,看起來有幾分失魂落魄。

賈艽面色如常,心中卻不免唏噓。他知道陛下已經決定立吳晚然為新太子,不曾想陛下對這位太子妃的選定如此草率。

“哦?不知是誰家千金?”賈艽又看了幾眼蘇其央,總覺得眼熟。

“回國師,家父于早年間便罷官告老了。在下不過一介賤民,委實稱不上是千金。”蘇其央低着頭,言語間盡是謙卑。

聽到賤民二字,吳晚然略感詫異,他也摸不清蘇其央的意思。

“罷官告老?”賈艽自然地順着她的話問了下去:“敢問令尊是?”

蘇其央緩緩擡頭,笑裏帶刺:“家父名諱蘇夜,國師應當認識才對,在下名叫蘇其央。”

.

修王府。

月華初上,吳晚然撚了撚燈芯,火光無聲地熄滅。

少頃,紙窗被輕推開,蘇其央快速鑽了進來:“你這王府的戒備還不如相國府的森嚴。”

“那豈不是正好,省卻你諸多功夫。”吳晚然以笑應對,随後又問她,“今日你那般挑釁國師,可得出什麽結論來?”

蘇其央關好紙窗,回憶起那時賈艽的反應:“我倒是看不出什麽破綻,他好像并不怎麽心虛。”

“我已經派玄林去調查蘇夜之死了,如若真是國師所為,我會讓他繩之以法的。”吳晚然看不清她的面容,怕她傷心,于是出口勸慰道。

一邊說着,吳晚然給她倒了杯茶水。

蘇其央點了點頭,坐下問他:“你呢?和聖上待了許久,都說了些什麽?”

“父皇他似乎更加忌憚義父了。”吳晚然斂起笑意,皺眉道,“我總覺着父皇有事瞞我。”

“是何事?”蘇其央執起茶杯,一飲而盡,半點也未細品。

吳晚然盯着她飲茶的動作,搖頭笑道:“我猜不到。不過你可知你方才喝的是千金難求的武夷大紅袍。”

蘇其央微微一愣,旋即放下茶杯,讪笑了幾聲。

“騙你的,只是尋常可見的君山銀針,我這不得寵的病弱皇子可喝不起武夷大紅袍。”吳晚然覺得她的反應好笑極了,捉弄了一句後又談起正事,“可還記得文姨?距離立儲大典還有些時日,你恰好可以借此機會思量下以後的事情。”

發覺被他戲弄後,蘇其央本想發作,卻又被他這話打岔了過去:“我知道,文姨的事情我自然不會忘的。”

她會好好籌思如何改策變律的,總有一天她會叫這世上不再存在對女子貞潔的荒唐束縛。

“如此便好。”吳晚然又給她倒了杯茶,忖度俄頃後道,“從明日起,你和白灼還是搬進我這修王府為好。”

蘇其央嘆了口氣,她今日在賈艽面前露過臉,繼續住在客棧确實是有些危險。她自己倒是無妨,只怕連累了白灼一個十歲孩童。

“好。”蘇其央點頭示意,又喝了杯茶水。

.

國師府。

銅鏡中照着賈艽盡顯年邁的臉龐,他顫巍巍地伸手觸摸自己的滿頭白發。

自從蘇夜死後,他仍舊會隔三差五地觀測天象。

可是推理演算星象後,他才發覺圍繞着蘇夜的變數非但沒有随着蘇夜的離去而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所以這許多時日以來,他時常懷疑蘇夜的死是否有蹊跷。

然而今時今日他終于明白,原來那個變數并不是蘇夜,而是蘇夜之女——蘇其央。

賈艽滿眼透露着疲憊,終于閉上了眼。

是他做錯了,如果當年不是他逼得蘇夜攜楊氏離開京城,蘇夜也不會那麽快娶妻生子。

恐怕如若不是因為他殺了蘇夜,這個變數也不會被他激化。說到底,蘇夜死得何其無辜。

他早知天命不可違,沒想到當真是處心積慮也毫無用處。

賈艽按了按眉心,吐出一口氣。是他害得蘇其央痛失血親,一股內疚的情緒滋生了出來。

賈艽的腦海中忽地閃過十幾年前的中原大地,那時戰亂紛紛、民不聊生。

一旦原朝的政權崩潰,各路心懷野心之人又會重現中原,舉兵起義,搞得百姓苦不堪言。

他絕不能讓人毀去如今原朝的基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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