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禦花園中
五十六章禦花園中
還未進城門時,蘇其央便從車窗外看到了京城中滿天飛揚的柳絮。
恍惚中她還以為是又下雪了,就像不久前在上黨城下的那場大雪一般。
途中路過相國府的鄰街時,行伍穿行于街市中,兩旁的路人見了這陣仗都十分自覺,紛紛為禁軍讓路。
一陣麥香透過車簾的縫隙鑽了進來,蘇其央素來歡喜這種香氣。
借着縫隙往外看去,蘇其央看到擺攤子的人正從滾油裏撈出炸柏來叫賣,若非她身處此車廂中不便下車,否則一定會去買一袋。
從前還住在相國府時,蘇其央便常來這一條街逛早市,如今聽着小販們熟悉的吆喝,倒是頗有些感概。
“阿姐,阿姐?這是看得入迷了,莫非有認識的人在?”白灼見她目不轉睛地盯着窗外,忍不住問她。
被叫了兩聲後,蘇其央才聽到白灼的問話,回過頭看他。
“算是吧。”這條街後面便是相國府,蘇其央倒是很想進去拜訪故人。
離上次作別不到一年,她卻覺得隔了有數十年之久。項宇、白生香、芄蘭姐姐......她都有些記不清他們的長相了。
白灼若有所覺地凝視着沉思的她:“算是?”
“明日我便去看看他們。”細想後,蘇其央又将頭轉向窗外。
白灼雖看不到她的臉,卻隐約聽出這語氣是極為歡快的。
跟了一路的漫天柳絮飛過酒樓住宅飛過花街柳巷,最後随着整條隊列飛進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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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國府,項宇的房內。
桌角處有一張展開的請帖,看起來随時可能掉在地上。
項宇瞥了一眼,只覺得頭疼極了。
他不過是個從四品的右谏議大夫,何德何能有資格去教導皇孫,自然是婉言拒絕。
可那國師賈艽卻不死心,這回更是約他前去皇宮相商此事。
甚至特意約在禦花園內,離聖上所在的文得殿極近,大抵是有意假借皇權以威懾他。
念及此,項宇下意識地揉了揉眉心。眉心在不知不覺中早已皺作一團。
若是這次再不答應、抑或者是他再次回絕這門差事,恐怕到了下回,國師便會直接叫聖上頒出聖旨了。
“呼——”項宇長長地嘆了口氣,到底還是将請帖收入懷中,整頓儀容後作勢出門。
走至途中一處假山旁,項守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宇兒,你這是要去何處?”
“父親怎麽會在此處?”項宇的腳步應聲一頓,訝異地望向父親,随後禮貌作答,“國師相邀,孩兒要前去一趟皇宮。”
顯然沒料到他會将事情和盤托出,項守愣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繼續問:“原是這樣,國師怎會突然約你去皇宮?”
項守仔細揣摩宇兒的神情,覺得也不像賈艽說的那樣有意瞞他。
“國師希望孩兒當幾日臨時太傅、教導皇孫,多次來找孩兒。可孩兒自覺資歷尚淺,便幾次推脫,今日應當還是為此事。”項宇并未覺出任何異常,老老實實地回答父親。
項守的眼神飄忽不定:“之前為何不曾聽你說起過這事?”
時至今日,項宇對父親的态度還是有些許生分:“孩兒以為這是無關緊要的小事,便沒有告訴父親。”
“也對,這也不是什麽大事。”項守松了口氣,總算是笑了出來,“既然如此,我便不耽擱你了,你且快去。”
說完後項守又想起什麽,叫住他:“宇兒,今日正逢二皇子回宮,你若是見了他,需得好生相待,禮數可是一定要做全的。”
“父親大可放心,我定不敢懈怠禮數。”項宇點了點頭,随後快步離開。
他清楚父親的言外之意——先太子已死,二皇子上位是遲早的事。
身為相國公之子,一言一行都牽扯着相國府的興旺衰敗,他自然不可得罪未來的太子。
“慢着。”項守又叫住他,摸着胡須扭捏了片刻,“宇兒,這些日子你做得都很好。”
項宇沒有轉身,仍舊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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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德壽宮,文德殿。
大殿往南的走廊外,有許多由鮮花、竹篾和金銀絲紮成的牌樓。
大殿北面正中擺上着龍椅,東側放着酒樽、酒杯和洗杯的水盆,東側和南側各鋪上了一塊褥子。
原太【防和諧】祖頗為懶散地坐在禦茶床上,右手邊還有一張空無一物的龍書案。
這幾天群臣們上的折子,他通通丢給了國師賈艽。
此時此刻,賈艽正在附近的院子裏看折子呢。
他能感覺出來,他的身子已經大不如前,處理政務時也總是力不從心。
再過十幾日便是他的六十壽辰,他打算借此機會賜宴群臣、就當是沖沖喜了,說不定此後身子便能有所好轉。
祝壽那日,文武百官會浩浩蕩蕩地前往收拾得喜氣洋洋的德壽宮,躬身致辭,祝他萬壽無疆。
殿前侍衛處有所動靜,将原太【防和諧】祖從浮想聯翩中拽回。不多時後,吳晚然現身于前。
“兒臣有辱使命,未能找到蘇夜大将軍,還請父皇責罰。”吳晚然一進門便跪拜了下來。
原太【防和諧】祖這才稍微端坐好,朝左右的宮女遞了個眼神。
宮女立刻領會,悄然前往禦膳房去催促大內禦廚、膳工膳徒将做好的午膳傳上來。
“朕前幾日詳細看過你送來的飛鴿傳書,人死不能複生,此事怪不得你,起來坐吧。”原太【防和諧】祖淡淡地看了吳晚然一眼,終于肯讓他起身。
“謝父皇。”說過這話後,吳晚然才敢起身。
吳晚然在有意無意之中多瞧了父皇幾眼。
如今的父皇似乎更加憔悴了,大有一副油盡燈枯之狀。
“冊封大典定在十二日後,自此你便正式成為儲君了。”父皇突然開口問起旁人,“你要娶蘇夜之女,朕是不反對的。不過朝廷那些大臣便需你自己去問個清楚了。”
“多謝父皇。”吳晚然唇邊帶笑,仿佛是真的分外感動。
其實他明白父皇不多加阻撓的緣故,不過是覺得他是将死之人,他的太子妃也做不了多久的太子妃,父皇便也随他去了。
恐怕這京城中的人皆是這般想的,都拿他當一位權且撐過過渡期的病弱太子。
不過他們想得也沒錯就是了。
這般想着,擠出來的笑容中便帶上了幾分苦澀,吳晚然快速低頭,怕被父皇看見。
接着他不作希望地向父皇問道:“蘇夜之女正在殿外的禦花園等候,父皇可願見她一面?”
“朕累得很,今日便作罷,此事改天再議。”父皇不悅地皺眉,擺了擺手,“今日是你我父子二人相聚的日子,勿要管旁人。”
吳晚然一笑,不再多言:“父皇說得是。”
父皇對他的私事毫不關心,更不會在乎他的婚事。他早就習慣了,這麽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
午膳佳肴陸續端了上來,一旁的司膳宮娥們無言地擦拭桌子、鋪桌布、疊餐巾、布菜、倒酒。
桌上擺着雕刻成蓬萊仙山模樣的木制插山和食屏,也搭了帷幕、架好了仰塵。
尚食宮娥正替原太【防和諧】祖和二皇子試菜,以免有人下毒。
前兩道菜是花炊鹌子和荔枝白腰子,還上了大肚小口的裝酒梅瓶。
原太【防和諧】祖各嘗了幾筷子,随後斟滿酒,一手握着勸杯的把手,一手托着杯底的勸盤,遞到吳晚然的面前:“朕知道你酒量尚淺,特意準備了小杯。”
“謝父皇。”吳晚然笑着接過,一飲而盡。
宮女見二人喝過酒,連忙撤下這兩道舊菜,換上奶簽和三脆羹兩道新菜。
之後便是肫掌簽、鹌子羹、蛤蜊生......鴛鴦五珍脍和血粉羹。一共十五道菜,原太【防和諧】祖對每道菜都只淺嘗幾口。
吳晚然不敢在父皇面前皺眉,卻覺得如此太過鋪張浪費。
所以縱然面前有山珍海味,吳晚然仍然是食不知味。
他忍不住去想禦花園中的蘇其央。
來之前他便和她說過:若是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仍然沒有人前去請她,她便可以不用再等了,先回去即可。
只是他總覺着依照蘇其央的性子,也許會在禦花園肆意走動。若是遇到了父皇的嫔妃,也不知她會不會行禮,可莫要沖撞了誰才是。
酒足飯飽後,宮女們照舊把禦茶床撤下,又進來一位茶藝師為原太【防和諧】祖和吳晚然分茶。
只見這分茶大師用滾熱沸水去澆碾好的茶粉,且攪至粘稠,水面逐漸泛上一層厚沫,點好茶後又用茶筅飛速地攪動茶水。
提起的瞬間,茶湯中間凸起一座小山;須臾後水波平息,小山便下沉。茶藝師再一攪,茶湯上忽地出現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
吳晚然盯着這位茶藝高手的手上動作,心下卻覺得父皇這個皇帝當得是越發驕奢淫逸了。
“這茶分得妙,有賞。”原太【防和諧】祖龍顏大悅,念及正事後又開始攆這人,“好了,你先下去罷。”
吳晚然也很明白,今日父皇難得急着見自己一面,必定不可能只是單單為了共用一頓膳食、唠唠家常罷了。
“你皇兄喪命一事,到底還是沒能瞞住,你可知韓安平是聽聞此事後才肯前去上黨救城的。”目送茶藝師離開殿外後,原太【防和諧】祖壓低音量向吳晚然說道。
末了,他又加重語氣,似有怪罪之意:“你與韓安平,可有暗中勾結?”
吳晚然喝茶的動作一滞,不可置信地看了回去,臉上的笑意霎時間褪去。
“還請父皇明鑒,絕無此事!”而後吳晚然立即放下茶盞,作勢要跪下。
原太【防和諧】祖輕輕拽起他的身子,緩和了些許:“沒有便好,朕只是姑且一問罷了,畢竟朕身邊有許多人議論你與你那義父的關系,聽得多了便想當面問問你罷了。”
“兒臣自知命不長久,只盼望着能過好為數不多的當下日子,絕不敢奢求其他的。”吳晚然重新坐了回去,不放心地繼續說道。
原太【防和諧】祖露出一個慈祥的笑來,看了眼他的茶盞:“喝茶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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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花園,南側,來儀亭。
到底是皇城、天子腳下,蘇其央頗為露怯,竟安分地坐在原處等了半個時辰。
可是此刻卻是再也坐不住了,她又不想獨自一人回去面對禁軍侍衛。
“幹脆一邊四處走走,一邊等他好了。”這樣自言自語着,蘇其央站起身子走出長亭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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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花園,東側,四象亭。
項宇來得比約定的時辰早了許多,這是他一貫的作風。
臨近時辰時,一位宮女上前:“今日的折子太多,國師還在批注,右谏議大夫可否多等片刻?”
“好。”項宇點了點頭,如此說道。
宮女得了回答,款款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