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父子和睦
五十五章父子和睦
黃歷上寫着今日宜出行,于是吳晚然他們便定下這日踏上行程。
出遠門總是要起早的,盥洗時後蘇其央迷迷糊糊地推開門才發現天還未亮,甚至直到這時才聽到第一聲雞鳴。
似乎從她十三歲那年下姑射山以來,就很少像往常那樣一覺睡到日上三竿了。
院落前庭站着不知等了多久的白灼,見了她後并未打招呼,而是徑直轉身朝前走去。
蘇其央也不發一言地快步跟了上去,走至府邸門口,有特意前來為她和白灼送行的唐生青和胡寶楓二人。
越往城門口處走去,雞鳴聲便愈發渺遠。路過福祿客棧時,蘇其央下意識地放慢腳步。
這是初至上黨城時住過的店,她還記得那日夜裏曾登上房檐觀賞月色,中途卻睡着了,然後被戰鼓的擂聲驚醒。
客棧門口仍然懸挂着一排狹長的燈籠,上寬下窄、中有六棱、線條分明,和初見時一模一樣。
“蘇姑娘是覺得是這栀子燈好看麽?”唐生青發覺她多看了好幾眼,好奇地發問,“要不本官請你們吃頓朝食如何?這家正店釀酒用的酒曲是經朝廷特許的。”
蘇其央納悶地側身回望他,顯然不懂他為何突然将話題扯到飲酒上。
“那要不本官再進去給你們買只炙雞?路上若是餓了,你們也好分來吃、墊墊肚子。”見她看向自己,唐生青又問了一句。
“蘇姑娘不必理他,他這是舍不得你們走。”胡寶楓狡黠地笑道,“一把年紀了,還像個三歲小孩般。”
他與唐生青共事多年,對他的性子也摸清了七成,大概知曉他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
唐生青頗為羞惱地給了胡寶楓一記眼神,回頭不好意思地向蘇其央承認:“蘇姑娘雖只與我們相處了短短數日,可其中情誼實在難以述清。若非姑娘一直以來的鼎力相助......”
清楚這份情誼後,蘇其央哭笑不得地朝他擺手,打斷道:“多謝唐大人美意,不必破費買吃食了。日後定會再見面的,今後還要勞煩你替我照料好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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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生青點點頭,往她和白灼的手中各塞一袋吃食:“棗圈和獐肉幹,路上吃。”
“謝了。”蘇其央笑着收下。
白灼雖未道謝,卻也收下了。蘇其央能看出他對唐生青的敵意比起往日來,已經消散了大半。
“行了,你快別纏着蘇姑娘了,送行到此處也夠了。”胡寶楓停了下來,順手拉住唐生青,“蘇姑娘還是快些去城門口為妙,不宜讓韓将軍和二皇子等候太久。”
從韓安平進城那日起,恢複二皇子身份的吳晚然便呆在了軍營中,同禁軍一起行動,大抵是為了确保皇室血脈的安全無恙。
正是初春,蘇其央遠遠地朝城外望去,熹微的晨光下能隐約看到青山流連的好風景。
蘇其央朝二人抱拳,笑道:“好,那便就此作別。二位大人保重,後會有期。”說完後便帶着白灼快步離開。
眼看着蘇其央和白灼的身影越來越遠,唐生青甩開胡寶楓的手,出聲抱怨:“胡大人,你這是做什麽?我還有藥木瓜和羊羔酒沒能給蘇姑娘呢。”
胡寶楓無奈地長嘆一聲:“蘇姑娘又不喝酒。”
“那個北狄小子呢?他們北狄人可是個個都酒量不凡,據說打小就開始飲酒了。”話雖如此,唐生青還是跟着胡寶楓一齊轉身,往自家的府邸方向走去。
“換作你是蘇姑娘,你敢讓未來的大将軍和太子等你麽?”胡寶楓白了他一眼,“人家可是有正事在身、急着回京。”
唐生青默然片刻,壓低聲音:“都說二皇子即将英年早逝,恐怕他當不了太久的天子,也是苦了蘇姑娘了。”
胡寶楓難得沒有回怼他,感慨道:“祈求蒼天有眼,能讓二皇子多活些年歲。”
今日一別,再見不知是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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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時分,馬車終于停下。有士卒們陸續穿行于馬車隊列之中,為每駕馬車上的貴人們端去午膳。
蘇其央嘆了口氣,她自覺渾身的骨頭都被颠得分散開來。
車廂前的帏幕忽地被人撩開,連帶着外面的大好日光一同傾瀉進來。
蘇其央以為是送午膳的士卒,正準備偏過頭去道謝。
“啧。”白灼輕輕乍舌,在寂靜的氣氛中顯得頗為刺耳。
蘇其央這才朝帏幕處望去,原來是吳晚然。
“沒想到賢弟竟還當真跟了過來。”吳晚然自然聽到了那聲乍舌,“不想留在北狄,朝你的王兄複仇麽?”
白灼撇頭去看車窗外,不悅道:“不想。”
他如今不僅放棄了複仇的念頭,更不願再同北狄沾上任何關系。從父王不肯當面認他的那日起,他便決定如此了。
白灼緩緩合上雙眼。可他又偏偏是北狄人,注定和北狄有着逃不開的幹系。
“你來做什麽?”蘇其央擡眸看向吳晚然,有意引開有關北狄的話題。
吳晚然的面容之上仍舊挂着溫煦的笑,搖頭道:“不做什麽,只是來看看你。”
“......”一時之間,蘇其央竟想不出回答的說辭。
而吳晚然也未再開口,只是站在馬車外靜靜地看她,似乎想要一個回答。
“不要zai說令人誤會的話。”蘇其央不自覺地移開視線。
“好。”吳晚然痛快地答應下來,不過他這人常常是說一套做一套。
片刻後,吳晚然又鄭重其事地問她:“就要回京了,接下來的路很長,你做好準備了麽?”
“放心,我心中有數。”蘇其央如此作答,垂首看向放在身旁的懷春劍。
她的爹爹、項伯父、國師、韓将軍、還有龍椅上九五至尊的陛下。
等到了京城,也許一切會水落石出。
馬車外響起另外的腳步聲,有人在靠近,吳晚然循聲望去。原來是前來送午膳的士卒,正站在百步開外的地方,踟蹰着不敢上前。
“既如此,我便不叨擾二位用膳了。”吳晚然不再逗留,笑着放下車簾。
蘇其央掀開車廂的另一側窗帷,望着他離去的背影,有些摸不着他為何要來。難不成當真只是為了看一眼她和白灼?
“阿姐,你在看什麽。”白灼明知故問。
思緒被白灼突然響起的話語打亂,蘇其央慌忙回身,支支吾吾地答他:“......沒看什麽。”
“不過我倒是真的有些好奇,你為何突然改了主意。”白灼見她看了過來,擺正身子,“阿姐最初不是打算将我留在上黨城麽?你若是執意如此,我也反抗不了。”
白灼的眼神格外認真,連帶着蘇其央也認真起來,不得不考慮如何作答。
蘇其央凝神片刻,随後正色道:“我只是覺得縱然你還小,卻也應該有選擇的權利。你想跟着我,我便讓你跟。”
她不願像爹爹一樣,自作主張地替她安排了一生,害得她現如今如墜五裏霧中,連爹爹的死因都不清楚。
到底怎樣的人生最好,本應是她說了算才對。
說完這番話後,蘇其央反而松了一口氣。
“謝了。”白灼破天荒地揚起唇角,将短短的兩個字念得極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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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後,京城城北。
繁華如京都,酒肆茶鋪多如牛毛。
單是招牌響亮的茶館就有二百餘家,俱是兩三層的大茶樓。
而這樣的茶樓,路邊總是橫着幾處攔馬桠,門前豎着一排拴馬樁,屋內牆上每間隔一段距離便挂有一張字畫。
此時此刻,一家名為八仙茶坊的茶館。門前魚龍混雜的行人絡繹不絕,其中不乏有說媒的媒人和各行的買賣人。也有客人來了也不點茶,只坐着聽曲蹭戲。
底層的大通鋪中有說書人添油加醋地講述近來的逸聞趣事,大抵都是虛言。座下的百姓們大多叫了一碗豆豉醬湯充饑,上頭撒着些許砂仁、良姜、茴香和馬齒苋。
茶樓上層的閣子裏,正端坐着兩位在朝廷上當可翻雲覆雨的大人物——國師賈艽和相國公項守。
小二送上羊霜腸、髓餡餅和肉鹹豉幾道菜肴便下去了。
其中的肉鹹豉是八仙茶樓的招牌菜式,那用豆豉湯煮熟且将湯汁收至完全的羊肉叫人嘗了欲罷不能。
留下的兩位點茶使細細掰碎北苑茗茶的茶磚、燒制并倒好茶水後也退下了。
“國師好雅興,怎的想起約下官喝茶?”撇去浮出的茶沫後,項守悠悠地開口問道。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項守的面龐上堆起谄媚的笑,心下卻暗自腹诽着:今日準不會有好事發生。
賈艽雲淡風輕地瞄了他一眼,開門見山道:“陛下得知先太子死訊後,近來身體抱恙,折子都推給我批了。皇太孫需要一位新太傅來教導,我思來想去,覺得此任交由令郎最為合适。”
“皇太孫?”項守手中的動作一滞,訝異地看向對方,“國師可是從陛下那裏得了些消息?”
只有儲君才可被稱為皇太孫。莫非陛下已經決定越過二皇子,徑直立先太子為儲君了麽?
賈艽搖了搖頭,摸着胡須道:“并不曾,不過這是遲早的事。”
“......”項守強忍住情緒,繼而笑道,“家中犬子承蒙國師厚愛。國師既看上了他,便是他幾世修來的福分。”
随後他便垂首繼續撥弄茶沫,心道:這個賈艽越發猖狂了,仗着自己位高權重,竟敢私下妄自揣測聖意。
賈艽微微皺眉,似是不悅:“你...當真不知?”
項守一愣,擡頭不解地問:“知道什麽?”
“京中有傳聞,說相國公與令郎的關系不佳。”賈艽展開眉眼,臉上少了幾道皺紋,“如今看來所言非虛,令郎竟沒有告訴你麽?”
“多謝國師關心,家中父子和睦。”聽及此處,項守立時不滿地抿了一口茶。
賈艽微微眯起雙眼,顯然不信他的一面之詞。
不知是否為錯覺,項守似乎從賈艽的面孔中尋出來嘲弄的意味,故意慢慢悠悠地回答:“國師若是想打啞謎尋樂,那可找錯人了,下官并不擅長猜謎。”
“我前日就此事去找過令郎,被他一口回絕了。”賈艽不再故弄玄虛,可還是嗆了他一句,“我本以為這樣的大事,令郎該會讓相國公知曉才是。”
項守神色幽幽地移開視線、望向別處:“宇兒的事,下官做不了主。好說行不通,國師大可向陛下要一诏聖旨,他不敢抗旨。”
說罷,項守起身就要走:“下官忽感風寒,頭痛欲裂,先告辭了。”起身時稍有踉跄。
原來宇兒仍舊記恨着他,大事小事都不再同他言說商讨了。
大抵是心中有諸多不痛快,臨門時項守又道:“不過下官想提醒國師一句,儲君一事還未板上釘釘。二皇子已經活過了二十年,未必就不能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