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此等殊榮
第六十章此等殊榮
宴席已散,百官接二連三地退場。
後棚裏有幾名雜役交頭接耳:“陛下和韓大将軍在說什麽呢,怎麽還不走?”
其中一位雜役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眼底起了一層水霧:“誰知道呢,我只知道我現在就等着趕緊清場,收拾完以後好回去睡覺。”
另一位雜役朝他頭上重重地敲了一記:“這話也敢說,你有本事,那你去催他們。”
被敲頭的雜役揉了揉腦袋,嘴裏不滿地小聲念念有詞着,又朝宴席場上望了過去:“奇了怪了,是我看錯了嗎?我怎麽感覺他們都沒有開口說話?”
餘下的兩三當差仆役聞言後,也都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案桌的陰影下,韓安平的雙拳緊緊攥着,用力之深,以至于關節處全都泛得蒼白。
特意留他在此,卻又故意置之不理。
然而大原皇帝在上,他韓安平無論如何都不可先開腔發話。
大抵是覺得羞辱夠了、也看膩了韓安平刻意表現出來的若無其事,原太【防和諧】祖終于開口:“愛卿可知這是什麽酒?”
他執起桌面上酒瓶的一柄,高高提起,動作看起來不大靈光,也不知是因為喝醉了、還是因為上了年紀的緣故。
韓安平竭力平複情緒,搖頭道:“微臣不知。”
“此乃韶州出産的換骨玉泉,可謂是酒中上上品。”原太【防和諧】祖一邊往酒杯裏倒酒,一邊自顧自地說道。
教坊司的戲子們早已退場,此時安靜的宴席之上只剩下倒酒的水流聲。
韓安平摸不準他的意思,是故并未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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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原太【防和諧】祖将斟滿的酒杯舉起,在虛空中往下方端坐着的韓安平處一推。
韓安平以為這是在賜酒,便起身行禮,再向前走去:“謝陛下。”
“何必言謝,今日設宴本就是為了嘉賞愛卿的。”原太【防和諧】祖看着一步步走來、不斷逼近的韓安平,笑着說道,“愛卿既立了大功,可有什麽想要的?”
韓安平的腳步不易察覺地一頓:“陛下願扶持微臣當上大将軍一位,微臣已是感激涕零,不敢再奢求別的。”
“愛卿不必推脫,朕是真的想知道愛卿所求。”原太【防和諧】祖眯起雙眼,透露着一絲狡黠。
終于走到禦桌跟前,韓安平停下步伐,對上他的視線:“既如此,懇請陛下讓微臣見家母一面。”
原太【防和諧】祖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很快又恢複過來:“愛卿這是何意?朕特意加封令堂為一品诰命夫人,叫她身居宮中,坐享榮華富貴。此等殊榮,古往今來都未曾有第二人。”
末了,他收回笑意,加重了語氣:“愛卿卻覺得朕此舉妨礙了你們母子相見,這是要治朕的罪吶?”
“微臣不敢!”韓安平立刻垂首答道,雙膝跪地,“只是微臣昨日去探望家母時,院前新增了許多禦林軍,不肯讓微臣進去。”
原太【防和諧】祖聞此言後,将手中的酒杯重新放回禦桌前,饒有興味地問道:“哦?這是為何,那些禦林軍可有說明緣由?”
韓安平一愣,他并不覺得原太【防和諧】祖會不知此事詳情,禦林軍本就只聽從當今皇帝之言。
“他們說......家母染了重病,正謹遵太醫叮囑,不可見人。”韓安平頭朝地面,咬牙切齒地答道。
原太【防和諧】祖雖看不見韓安平的臉,卻能從他的語氣聽出端倪來,這才悠悠然地讓他起身:“既如此,愛卿該聽太醫的話才對,先等着就是。愛卿先起來吧。”
韓安平深吸一口氣,面容重歸平靜,站了起來。
原太【防和諧】祖看他起身,又道:“朕如今年老體衰,許多人都盯着朕的性命,盼望着朕早死。”
“陛下此言差矣,這天下無人敢這般想。”韓安平登時心跳如雷,不懂他今日為何把這些話攤到明面上講。
莫非是因為喝醉了酒,所以不再掩藏對他的提防與不滿,這才故意當面給他難堪。
可是當了一輩子老狐貍的人,當真會因區區幾杯酒而亂了心智麽?
“朕又并非意有所指,愛卿這是在慌張什麽?朕所言是否差矣,這天下可沒有人比朕更清楚了。”原太【防和諧】祖冷笑一聲,指着那杯換骨玉泉,“朕如今日日夜夜都擔驚受怕,唯恐有人要害朕性命吶。”
他幹脆将酒杯朝韓安平處推過去,推至桌沿:“就好比這酒,說不準便是被心懷叵測者下了毒的,不知愛卿可願替朕以身試毒、以表忠心呢?”
韓安平知道他這是要再次踐踏自己的自尊心,并未多作思考便一飲而盡。
“好,好,好!”原太【防和諧】祖連說了三聲好,轉而起身,“朕今生能得愛卿此等忠臣,可謂是三生有幸。”
韓安平還想再說什麽,最終卻還是止口。
“令堂的病,朕有所耳聞,太醫說再過數十日才能有所好轉。”原太【防和諧】祖丢下這句話,便走向不遠處的侍衛,準備上轎回宮了。
韓安平清楚此中的言下之意是:再過數十日,朕才準你去見你母親一面。想要探望你母親,就得乖乖聽朕的。
待原太【防和諧】祖走遠後,韓安平強忍着踹禦桌的沖動,對着龍椅爆了句粗口。
他已經忍得夠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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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中,一條市井小巷,一輛馬車。
“籲——”車夫拉緊缰繩,回頭吼道,“老爺,國師的馬車在前方,擋住住了我們的去處。”
項守想當然地罵了出口:“這個人可真是陰魂不散。惹不起便罷了,還不叫我躲,簡直是欺人太甚!”
然而下撩起車簾後,項守立即變了笑臉:“深更半夜,國師怎麽還不回府?下官記得國師的府邸并不是朝這個方向。”
“你為何主動請纓、遠去蜀地?”賈艽不願和他繞話,直截了當地表達來意。
項守還是那副裝傻的模樣:“國師這樣問倒是叫下官納悶不解了,莫非下官在宴席上說得還不夠清楚麽?”
“你明知道我不會對蘇夜善罷甘休,竟不留在京城保護他的女兒麽?”賈艽的眉頭緊緊地皺着。
項守哈哈一笑:“國師原來是特意找下官說笑話的麽?下官護自己的兒子尚且費力,哪還有什麽閑情逸致去保護蘇兄的女兒?”
賈艽略一思量,想起來相國公多年前死于不幸的大兒子。
可是兩者間并無關聯,賈艽追問道:“你當年和蘇夜究竟是如何商量的?此去蜀地可是為了明哲保身?”
“請恕卑職實在聽不懂國師所言,先走一步。”項守放下車簾,對車夫道,“阿福,繞路。”
車夫依言照做,調轉車頭,棕褐色的馬匹嘶叫一聲。
“還是說,蜀地有什麽叫你非去不可的原因?”賈艽對着車廂問道。
可惜這話被馬叫聲蓋了過去,只剩下馬蹄揚起的一陣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