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粟息一時間也摸不太準,對方到底是在生氣他睡了這麽久的沙發,還是更加氣他與鐘情睡一張床。他也沒有對聶靖澤有所隐瞞,而是如實告知對方,他一直都是睡沙發床。

聶靖澤面色稍霁,眉間溝壑卻始終沒有平坦過。他看向粟息朝衛生間內走去的背影,心中隐約浮起一個模糊的念頭來。假如他當初能夠早一點進到粟息住的地方來,是不是也能更早一點發現,自己內心深處對待粟息壓抑已久的真實感情。

只是這世上并沒有“早知道”這一項選擇,好在眼下也并不算晚。

本來是做的從公司那邊提前早退,開車過來接粟息回家,順帶将對方的行李也載回去。然而粟息還在收拾為數不多的行李時,聶靖澤卻接到公司中的助理打來的電話,詢問他什麽時候回去。

近來他已經開始逐步接受聶家公司的一些事務,且聶明榮明确交代下來,集團總部內所有上傳下達的決策都需要經過他手,有他的簽名才行。然而聶靖澤卻也能看得出來,那些必須經與他手的文件都是已經先一步從聶明榮手中走過一遭,被篩選過濾下來的文件。

聶明榮此時仍舊穩坐手握聶家所有産業決策權的高位,且并未有任何要放權的意圖。

只是即便是這樣,助理一通電話打過來,聶靖澤還是要趕回公司裏。他叫住正在整理廁所內的洗漱用品的粟息,簡短與他解釋幾句,叫他收好東西以後先別走,自己下班以後再開車過來,便轉身開門離去。

粟息本也是不想立即就走,鐘情白天不用上班,人卻不知道去了哪裏,他想等對方回來時告別。他的行李中能帶走的東西确實不算太多,帶不走的東西都留下來給了鐘情。行李整理好以後立在牆邊,粟息打開客廳內的電視機,坐在沙發上打電話給鐘情。

電話尚未被接起,就先被人給挂斷了。粟息欲要再打時,就看見家裏的門被人由外至裏推開,鐘情一只手勾着鑰匙,另一只手提着超市的購物袋,從門外走了進來。他将手中的購物袋放在地上,一邊彎腰脫鞋,一邊對粟息說:“我買了火鍋底料,我們下次在家裏煮火鍋吃吧。”

說完以後,餘光卻先一步掃到粟息放在牆邊的行李箱,他愣愣地直起腰來,“你要搬走了嗎?”

粟息點點頭,“打電話給你,也是想找你告別。這個月的房租我在手機上打給你。”

鐘情神情沮喪,連丢在腳邊的購物袋也顧不得提起來,走到他身邊坐下來,“當初你住進來時,我本以為你只是臨時找個落腳的地方,找到工作以後就會搬出去。結果卻一直住了兩年。如今我又以為你會一直住下去,結果你卻要搬走了。”

他擡起頭來,欲言又止地問:“你是要搬去和聶靖澤一起住嗎?”

粟息并不隐瞞,回答一聲是。

“你晚上沒回來睡覺的時候,我就已經有了你要搬走的預感……”他沉思片刻,斟酌着開口,“這麽一想,說起來最開始聶靖澤找我時,其實是為了接近你吧?”

粟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末了,他三言兩語将當年聶靖澤的事情告知給鐘情聽,後者聽得滿臉唏噓和驚異,又思及自己仍是獨自一人,躺在沙發上片刻也不想動彈,言辭之間滿是對過去與粟息同居時的兩年生活的回憶與惦念。

幾個小時以後,聶靖澤從公司下班開車過來,鐘情送粟息下樓。兩人臨分開時,鐘情仍是沒有忍住,站在樓下與粟息擁抱了一下。等到他坐入車內以後,鐘情站在幾步外,一邊朝他揮手告別,一邊高聲道:“我買的火鍋底料是兩人份的,我一個人吃不完肯定要浪費,下次回來找我吃火鍋啊。”

粟息朝他彎唇笑了笑,“等你想吃火鍋的時候,就打電話給我吧。”

越野車緩緩駛出院子裏,始終插不上話的聶靖澤此時此刻終于轉頭瞥他一眼,“把窗戶關上,開着車窗吹風不冷嗎?”

粟息依言将車窗玻璃關上。

對方卻仍像是覺得不夠,又意有所指般開口問一句:“你天天在火鍋店上班,火鍋還沒吃膩嗎?”

粟息神色如常地轉頭望他一眼,“那也要看是和誰一起吃。”

聶靖澤漫不經心,“如果你想吃,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去吃。”

粟息搖了搖頭,再度彎起唇角來,“我已經答應鐘情了,下一次的火鍋要留給他。”

聶靖澤微微眯起眼眸,“你人都已經是我的了,你在承諾別人以前,有沒有經過我的允許?

粟息略微想了想,“賄賂過你算不算?”

聶靖澤思忖一秒,目光複雜地掃他一眼,“我竟然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賄賂過我?”

粟息一只手輕輕抵在下颚上,偏過頭去看他,口吻含糊道:“昨天晚上算不算?”

聶靖澤微微一頓,終于不鹹不淡地接話:“昨天晚上只算是定金,今晚我要收尾款。”

粟息故作并未聽見,直接将臉朝車窗外扭去。

聶靖澤仍在開車,不好分出太多心神去,只能微微揚眉,就此作罷。

晚飯定在家裏吃,聶靖澤帶他去住處附近的大型超市中買菜。粟息推着購物車,跟在聶靖澤身後一路朝蔬菜區走。

聶靖澤在貨架前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問他:“你想吃什麽菜?”

粟息随手拿起一顆面前的蔬菜遞給對方,“就吃這個好了。”

聶靖澤接過來看一眼,卻又将手中的蔬菜放回架上,“你要吃生菜還是吃白菜?”

粟息略有疑惑地望向他。

“你能分得清這是什麽菜,那又是什麽菜?”對方口吻随意,“你告訴我你想吃什麽,我幫你拿。”

“我能分得清。”粟息沒有再伸手,只目光看向被他放回去的那顆生菜,“就吃剛才的生菜吧。”

從貨架上挑出相對新鮮些的生菜放入推車內,聶靖澤神色意外地掃他一眼,揚起唇角道:“我剛出國的時候,一直分不清超市裏的白菜與生菜。”

粟息聞言點點頭,“我以前确實是分不清,可是我現在已經能分清了。”

兩人又分別去肉類區與冷凍區轉了一圈。

從超市裏回到家中時,聶靖澤将購物袋提去廚房理流臺上,粟息欲跟去幫忙,聶靖澤卻将他往旁邊推了推,“做飯的事情你不用管,你可以先去整理行李。”

粟息站在他身後沒有動,“不需要幫忙嗎?我可以幫你洗菜。”

背對着他的人動作一頓,将生菜拿出來裝在盆子裏遞給他,“會洗嗎?”

粟息應一聲,端着盆子還沒走出兩步,又被聶靖澤叫住。對方從他手中拿回洗菜的盆子擱在臺前,從塑料袋中翻出新買的蒜,“冬天水太冷,你還是剝蒜吧。”

粟息猶豫一秒,最後還是接過對方遞來的蒜,沒有說什麽。

對方卻還像是不太放心,又淡聲叮囑一句:“把外面那層皮剝掉就可以了。”

粟息擡起頭來,目光落在聶靖澤的背上,久久沒有移開。

片刻時間以後,他似終于回過神來一般,輕輕地皺起眉來。

雖然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忽略過去,可如今卻又不得不在意。似乎從他與聶靖澤時隔兩年再重逢的那一天起,對方仍是一直将他作當年的那個不谙世事的市長公子看待。兩人相處時聶靖澤在細節與習慣上的種種認知,似乎無一不是來自于兩年以前的那個他。

然而就連粟息自己也看得十分清楚明白,他與幾年前的那個自己在性情上完全大相徑庭。幾年前的他雖是一身壞毛病,可粟息卻也不得不承認,從前的他在亦有耀眼奪目的地方。

這是如今的他所遠遠不及的地方,亦是無法再度重新擁有的東西。

有些東西丢掉了就是丢掉了,再也撿不回來。

粟息神色困惑而不解,他似乎有些不太确定起來。

令聶靖澤意難平的是當年的自己,嗜甜而一點辣都不沾的也是當年的自己,沒有任何生活經驗與常識的亦是當年的自己。那麽,聶靖澤喜歡的,到底是當年的自己,還是現在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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