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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嚴格來說, 謝知秋與這個林世仁,只有在秋闱前交談過一回。

對方是蕭尋初以前的朋友,與謝知秋并不熟。

不過對方現在既然出現在太學, 想來也是中舉了, 而且通過了太學的補試。

既然見了面,謝知秋便與對方同行, 一塊兒去膳堂吃飯。

林世仁一見今天的夥食就兩眼放光, 驚喜地叫起來:“太好了!今天竟然能有東坡肉!”

說着, 他忙用筷子戳了戳那肉,小心地放到飯上,用東坡肉的醬汁裹着米飯吃。

林世仁說話聲音不低, 對東坡肉的那一聲驚呼分外響亮, 旁邊正好有幾名太學生端着食案走過,見林世仁如此稀奇地吃東坡肉,又沒見過“蕭尋初”, 誤以為他們兩人都是沒見過世面的窮學生,不由竊笑兩聲,對他們指指點點了兩下, 方才走開。

林世仁對他們的取笑并非無知無覺,當即有點不好意思,紅着臉對謝知秋道:“對不起, 蕭兄,怪我丢臉, 連累你了。”

其實一個人家裏有沒有錢, 透過言行舉止便能看得出來。

謝知秋雖不是白原書院正經的學生, 但以前讀書的時候,也曾見林世仁一個人偷偷躲在小樹林裏吃饅頭鹹菜, 菜裏一點油星子都不見,他卻仍不敢跟其他學生一塊兒去膳堂。

對這種事情,外人自然不好點破,于是她只搖了搖頭,道:“無妨。”

林世仁對謝知秋這份沉默分外感激。

事實上,他之所以願意和蕭尋初為友,就是因為蕭尋初不像書院裏其他學生會将人分個三六九等,待人相對一視同仁。再者,蕭尋初以前自己在白原書院裏也是個受人排擠的學生,雖然出身高門,可林世仁卻覺得他離自己沒那麽遠。

林世仁低下頭,打算繼續吃飯。

只是,大約因為被其他人指點了一下,他現在看這肉心情複雜,既想吃,又覺得吃了有損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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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最終,還是尊嚴挨不過五髒廟,對平時少沾葷腥的人來說,一塊肉的誘惑太大了,他的口水早已在口腔中漫了金山,若是不吃,只怕一個月都要惦念。

林世仁一咬牙,道:“肉是無辜的,膳堂都給了,不吃白不吃,浪費可恥。若是我将來能中進士……”

林世仁的眼神定了定,但并未說下去。

他夾了一口有肉汁的米飯,大口吃起來。

太學的夥食是免費的,且一天三頓,中午有菜有肉,早晚還有炊餅,對家裏沒錢的窮學生來說,實在是極大的幫助。

謝知秋見狀,也默默用筷子夾菜。

二人一邊吃飯,一邊又聊起科考的事。

林世仁顯然有些憂郁,腼腆道:“先前在講習室裏,真是讓蕭兄見笑了。我聽其他學生說,既進了太學,自是找先生評卷最為有用,既可以知道自己的不足,又可以提前得知禮部官員對自己的評價。

“我當然是想多學的,這才每次講習結束,都厚着顏上去請先生們評點我的作品。

“若是文章寫得好,被先生看重,說不定對将來入仕也有助益。像是秦兄,聽說因為他的文章有當年甄學士三分風骨,太學裏不少先生都看好他,動不動就邀請他去參加自己家裏的詩會花會不說,還有先生想将女兒嫁給他呢。”

說到這裏,林世仁面上明顯流露出羨慕,道:“那可是太學博士的女兒啊!想必與普通女子不同,會是知書達理、秀外慧中、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大家閨秀吧。

“也虧秦兄他如此心高氣傲,竟将那些先生也都一一拒絕,若是我,早就答應了!真不知道對秦兄而言,究竟要怎樣的女子才能入他的眼。”

謝知秋吃着涼拌清藕,默然不語。

林世仁嘆道:“其實我還沒娶親呢,若是先生們也能看重我就好了。可蕭兄,你剛才也瞧見了,我明明是連夜寫了好幾晚才作出來的文章,沒想到先生們竟然只随便掃了兩眼就貶得一文不值。

“也不止今日,我已經去問了好幾個先生了,人人皆是如此。

“其實我自以為寫得不錯,可結果卻如此……不知是不是我與秦兄真的差這麽多,竟連讓先生細看一眼都不值。”

林世仁搖頭嘆息,一副受挫的樣子。

而謝知秋聽到這裏,開口了,她道:“在太學這裏,每日找先生評卷的學生是很多的,有像你這樣上完課去攔的,也有上門去找先生的,還有人甚至就在路上候着,遇見先生就上去遞卷子。

“先生平日裏也有事,若是上來的學生人人的卷子都看,人人都細細坐下來點評,先生忙不過來。再者他本來也不認識你,你上去就問也突兀,想來是因此,他們才不耐煩。”

林世仁一愣,說:“可是我看先生們對秦皓兄就很好啊,秦皓有時會特意約先生,一次遞好幾篇文章呢,他們不但全都看了,還對秦兄贊許有加。

“我本來以為是不是我也該提前約好先生的緣故,可先生只對我笑,都不願告訴我他們何時有空。”

謝知秋道:“秦皓不同。他父親是禦史秦多齡,母親更是世家嫡女,他背後有蒸蒸日上的秦家和百年世族高家作為支撐,關系門路更是溝溝道道、曲折複雜。

“書院的先生看你,只是看個陌生學生,但看秦皓,看到的是同僚之子、名家後裔。以秦皓的背景,只要他考中進士,仕途會比常人順遂很多。

“你若仔細看就會發現,平日對秦皓多有指點的先生,本也是在官場上與秦家立場一致之人。

“那些先生欲與秦皓結親,結的不單單是秦皓這個人,還有他身後的秦家、母族的高家。

“要知道所謂的世家,也不是人人都能品行端正、學識出衆的,能找到一個像秦皓這樣有君子之風又沒有短板的人,并不容易。他受歡迎,絲毫不奇怪。”

林世仁聽得傻眼。

他是一個窮學生,能以平民之身考中舉人,在家族中已經算是少見的聰明伶俐,可以說是全族的驕傲,所以家裏縮衣減食也要供他讀書。

過往他只要埋頭讀書,家裏人便會誇獎他,鄉裏私塾的先生就會說他是做官的好苗子,林世仁自然便接受了“好好讀書就能出人頭地”的簡單規則,即便偶爾受到區別對待,也只當是秦皓文章寫得比他好的緣故,哪裏想得到真正的差距,竟是在這種地方。

還有什麽這些先生本就在官場上與秦家交好……他家裏又沒有人做官,根本看不出來。

可仔細一想,好像的确是這麽一回事。

他忽然食不知味,筷子上的東坡肉都沒那麽好吃了。

他當然知道自己家境不如秦皓,但過往只當是秦皓生活條件能比他好些而已,二人同樣可以讀書,前途上限好似并無差距。

讀書好壞,只要努力就有追趕的機會,可這種投胎上的問題,要如何彌補呢?

“蕭兄你為何會……”

林世仁本下意識地想問蕭尋初為何知道這一層,可他猛然想起,兩人雖然看似是朋友,但蕭尋初本也是将軍之子,門第比他高到不知哪裏去了,只不過蕭尋初離家出走以後,給人感覺比較貧窮落魄而已。

謝知秋并未接口。

蕭家對這些事情什麽看法不太清楚,但她之所以知道得如此詳細,是因為她的家人也想将她嫁給秦皓,其中的利弊,祖母和父親都逮着她說了千百遍。

林世仁道:“那……難道就沒有什麽辦法嗎?若是太學的先生只願意指點秦兄,而對我們其他人不聞不問,那豈不是只有秦兄一個人遙遙領先,我等這輩子拍馬都趕不上?”

“說到這個。”

謝知秋回過神來。

“既然你問的先生多,你可知道,書院裏是否有哪個先生性格剛正不阿,是那種無論學生出身派系,都會一視同仁給予教導的?”

“那你說的一定是嚴先生!”

林世仁毫不猶豫地回答。

可緊接着,他又不解道:“蕭兄,你問這個幹什麽?你又不像我,半點背景都沒有。既然先生挑學生也看家境,你是蕭将軍的兒子,先生總不會像對我一樣不給你面子,随意找人幫你評卷就好了。”

謝知秋一頓,說:“我不想要的,就是被給面子。”

有些事情她不好對林世仁明說。

實際上,謝知秋這裏有一個大問題。

她以蕭尋初的身份參加科舉,是為了有辦法娶到“謝知秋”,好讓兩個人不必繼續處于現在各處一地的窘境。

可是,兩人成婚以後呢?難道她還要以蕭尋初的身份繼續做官嗎?

倒不是謝知秋不想做,如果這是她自己的身體,她會毫不猶豫地去實現理想。但可惜的是,事實并非如此。

如果她以蕭尋初的身份做官,蕭尋初所處的狀态就會離他正常的環境越來越遠,等到兩人再度換回來的時候,就會惹上許多麻煩。尤其以蕭将軍之子的身份,蕭尋初入仕,本身就是有風險的。

最壞的情況,蕭尋初會被卷進朝堂鬥争裏,牽一發而動全身,難以脫身。

所以,謝知秋如果真考中進士,她很可能不會做官,而會在高中不久後就找理由病退。

但單從秦皓這裏看,秦皓平時請教的老師,幾乎都與秦家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而她一旦請教某位先生,很可能會和對方建立一種類似于她當年與甄奕的師生關系,若是受對方的關照多了,也會欠下人情。

再者若是有人顧忌她表面上是蕭家之子的身份,讨厭蕭家的人或許會故意挑她卷子的刺,親蕭家的人又或許會對她過于寬容,都不利于她找準自己的位置。

科舉本是天子為打破世家對官場的壟斷地位、籠絡寒門子弟所設,因此為了防止世家高官再憑借着位高權重,在其中動手動腳,經過一代代改革發展,有十分嚴格的防作弊體系。

學生在春闱交上去的卷子,最後會經過遮掩名字、謄錄官謄抄等步驟後才送到考官面前,防止考官和考生利用字跡和約定好的卷面标記進行作弊。

一旦被掩去姓名,無論家裏是官是農,都要站在同一起跑線。

無論這些先生對蕭家是喜是惡,謝知秋最終要靠的還是客觀公正的評價,聽太多有個人偏向的想法反而會影響她的判斷,總不能指望到時候正好碰到一個崇敬蕭将軍、愛屋及烏偏袒“蕭尋初”的考官吧?

這就是謝知秋雖進了太學,但遲遲未請人幫自己評卷分析的原因。

若是可以的話,她希望能找到一個學識可靠、不會随意因為學生的身份動搖,最好也不會輕易和學生建立過于密切的關系的人。

謝知秋頓了頓,問林世仁道:“你說的那個嚴先生,具體叫什麽?是教哪一門學問的先生?平時在哪裏能找到?”

林世仁見謝知秋是來真的,慌慌張張地又擺手,改口道:“嚴先生叫嚴仲,專講《尚書》一學,但你真要找人評卷,還是不要找他為好。你看我問了這麽多天,只有嚴先生一個人肯細看我的卷子,我還不是不敢去找他。”

謝知秋側目:“為何?”

林世仁壓低了聲,對她道:“我聽其他學生說,這嚴先生當年科舉殿試是拿了第四,雖然沒進三甲,但學識沒得說,起初也得到重用,但後來因為性格太過剛直、口沒遮攔,得罪了不少人,被貶到太學成了太學博士。

“而且他這一被貶便十餘年沒挪過位置,導致這嚴先生自覺懷才不遇得很,平時看有前途的學生很不順眼,說話又難聽。雖然他願意給所有學生看卷子,但大家都說他時不時就會拿學生的文章發洩,肆意批評,給的建議也很不好。

“我的文章也是,被他大罵一通,倒不如今日這位先生只是随便一掃。我只去了一次,就再也不去了。”

謝知秋聽了,倒沒有立即下結論,既然這人當年能考到前四,至少說明會考試。

謝知秋問:“給的建議不好,怎麽說?”

林世仁道:“就拿我得到的評價說吧。他說我文筆花裏胡哨,措辭華而不實,通篇賣弄文采,不講實質。

“可問題是,這兩年科考甚重文辭,前些年名次高的進士,哪個不是以文筆華美見長?

“我寫那些生僻複雜的詞彙,也是看了很多書、背了很多文章,才好不容易用得出來的,本以為能得個誇獎,誰料被大罵一通!你說,他這不是胡說八道嗎?到底想不想讓人考上啊?”

林世仁說的,倒确實是實情。

包括謝知秋這個解元,在參加解試的時候,也是賣弄了不少辭藻,方才得了這麽個第一的名次。

在當下的舉試裏,絢麗的文風,就是比樸實無華的文字要來得賺便宜,因此現今的學子也個個往這種方向努力,這嚴先生給的評價,簡直是逆向而行之。

不過,謝知秋倒不覺得他說得完全不對。事實上,她的師父甄奕以前也說過類似的話,說當代士人過于追求文風浮誇富麗,而失了為官之人本應有的實幹之心。

謝知秋有些猶豫。

她只有三個月準備春闱,現在最需要的是立竿見影應考技巧,而非再像以前那樣,腳踏實地地步步積累。

聽林世仁的描述,這個嚴仲脾氣不好,且為人處世過于死板、排斥應舉之學,不算太對謝知秋的想法。

但是,要再找一個一視同仁的先生也不容易,或許這種人,本來也不可能個性圓滑。

謝知秋想來想去,覺得與其不停拖延,倒不如先去試試,萬一這先生不行,再去找別人便是。

謝知秋一定,有了決斷。

*

次日。

太學小院涼亭中,那位先生嚴仲,正在給一個前來找他的學生點評文章。

恰逢一位與嚴仲關系友好的同僚提着鳥籠過來找他。

那同僚還未走上涼亭,正撞見那學生怒氣沖沖地自行奪回卷子,道:“先生不必說了,照先生這麽講,我堂堂一個舉人,豈不是連三歲小兒都不如?我這篇文章也給其他先生看過,其中不乏有比嚴先生名聲更甚之人,先生不妨去問問其他人是怎麽說的,而不是在這裏高高在上地随便指手畫腳!學生先告辭了!”

言罷,學生按捺着火氣一拱手,轉身便走,恰遇提着鳥的同僚擦肩而過。

同僚望了那學生背影一眼,對這場面見怪不怪。

“你又把太學生氣走了?”

同僚手中拎着個八哥金絲籠,笑眯眯地進了涼亭,将鳥籠放在桌上。

“阿仲,你這臭脾氣還是改改吧。學生嘛,都是年輕人,對他們和顏悅色一些又何妨?你看現在離會試只有三個月了,這麽關鍵的時刻,太學哪個博士那裏不熱鬧,只有你這裏清淨得連只鳥都沒有。”

那名為嚴仲的太學博士,年約四十有餘,正值壯年,頭發卻已花白。

他生了一張鐵面無私包公臉,皮膚偏黑,神情也黑,眉頭經年累月擰着,大約已經舒展不開了。

“我說的哪一句不是實話?若是連這點苛責都受不了,還上官場當什麽官?那可是真正的風雨莫測,稍有不慎,是要掉腦袋的!”

嚴仲沒半點好臉色。

不過,他轉頭看到同僚帶來的鳥,略微有了幾分興致,對着鳥籠“啧啧啧”了幾下,哄着鳥道:“小八啊,來說,床前明月光,床前明月光!”

“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

八哥字正腔圓地回話道。

同僚道:“你也知道官場上會掉腦袋?那你當初在朝堂上鐵着頭亂噴,把滿朝文武得罪個遍,連聖上都罵的時候,怎麽沒想到會掉腦袋?你對人但凡有對鳥一半客氣,也不至于淪落到這個份上!”

嚴仲将視線從鳥身上離開,就又板起臉來。

他道:“國君死社稷,大夫死衆,士死制。實話總要有人來說的,都唯唯諾諾,怕承擔責任,誰來出這個頭?

“你難道讓我眼睜睜看着他們一個個瞎搞,揮霍方朝的家底,一步步将國家蛀成一個空心殼子嗎?這我做不到!”

“做不到的結果就是你只能待在這裏,連學生都不願意聽你說話,閑到只有教鳥念詩。”

同僚嘆了口氣,勸着說:“肅山,必要的妥協是必要的。你想想,當年尚書大人看中你,覺得你是少有的務實派,力排衆議提拔你,說是對你有知遇之恩,也不為過吧?

“結果你一下子把人得罪光,從此在這裏做了十多年冷板凳,對不對得起尚書大人在你身上付出的心血?”

“……”

被同僚提到當年的恩師,嚴仲不說話了,顯然是被戳中死穴。

半晌,他道:“尚書大人是對我有恩,但也不是他說什麽,我就非得照着做的。

“結黨營私是小人之行,我敬重尚書大人,但不是事事對他言聽計從的黨羽,我只為國家和聖上效命!”

“你啊,讀書讀得太死了。”

同僚嘆氣。

“你想想,你這樣的君子只想清高獨行,可朝堂那些你認為的小人……個個都是抱團的。我等若不團結起來,如何鬥得過他們?難道你指望大家平時從來不互相交流想法,但一到朝堂上,就忽然萬衆一心、合力對抗佞臣賊子?”

“大家都是人,不是你這樣的棒槌,若沒有別人認同過的底氣、不知道出頭能不能有人支持,會害怕的啊!事先若不謀定策略,就算其實有不少同道者,也只是一盤散沙,像孤狼一樣一個個地上去對抗,威勇有餘,卻只是送死而已!”

“……”

嚴仲又搭不上話。

同僚道:“既然你不反駁我,就說明你這十幾年也不是什麽都沒在想的。你再好好考慮考慮吧。對了,告訴你個好消息。”

同僚示意嚴仲靠近,然後在他耳邊道:“齊相率領一衆禮部官員向聖上上了書,明年的春闱,終于要改革了!

“——以後科考會更重經賦,詩文的內容大大減少,題目也會偏向務實,不似往年都是風花雪月。”

嚴仲聽完大吃一驚:“那個齊慕先竟——?”

齊慕先是現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也就是俗稱的宰相。

自當年神機清相謝定安之後,他是方朝名聲最赫的宰相,已在此位上坐了二十六年之久。

齊慕先是完全寒門的出身,如今卻身居如此高位,在讀書人中很有威望,不少寒士将他當作畢生榜樣。

“沒想到吧?齊慕先雖然在主戰主和的問題上與我們想法差異太大,但在科舉改革的問題上和我們戰線是一致的。”

同僚笑道。

“這浮誇不實的破考試制度早該改改了!”

“所以,你給學生提的建議,全部是對的。他們若是不聽你的話,等看到題目,全都要後悔。”

嚴仲目瞪口呆,這喜訊來得太突然,倒讓他無措起來。

同僚說:“這事還沒定下來,但既然是齊相提的,多半能落實,你可別外傳。不過我信你,就你這死腦筋,大概所有官員都給學生透題了,你也不會透。”

嚴仲定了定神,重新板起臉來,吹了吹胡子,道:“哼,這算你說對了。考試本就是該憑真本事,走歪門邪道算怎麽回事?”

“可惜不是人人都這麽想。”

同僚搖了搖頭。

他問:“對了,依你看,等制度改革以後,太學還能有幾個有潛力、能适應的學生?”

嚴仲不客氣地道:“沒幾個了,按制度考了這麽多年,一個個都在琢磨應試技巧,讀了十年書,十年都在學怎麽考試,突然換考題形式,等于從頭來過,全都活不下來。”

他想了一下,又說:“不過秦多齡的兒子秦皓,還算不錯,他當年跟甄奕學過,得了甄奕三分本事。

“甄奕這個人有點牆頭草,在官場上總是渾水摸魚明哲保身,但教學生是真心的,我看了幾個白原書院被他點過的人,大多都不是只會賣弄文辭的空架子。”

同僚說:“哪幾個好的,你提前記一記,看能不能招攬到我們這邊。”

同僚話音未落,嚴仲的臉又黑了,俨然是不願意。

“算了算了,不指望你。”

同僚見狀,擺擺手,準備換個話題。

這時,他又想起什麽,說:“說到甄奕,他的關門弟子謝知秋,文章寫得确實好,應該會對你的口味,你若有空,可以讀讀。只可惜是個女孩子,如果是個男子,必定前途無量。”

誰料嚴仲想都不想便拒絕道:“我聽說過這個人,但女人寫的東西,我不看!

“如今國難當頭,邊境頻繁摩擦,這幫士人不見辛國橫軍十萬在我方朝邊境,不見我國國庫日益空虛尖刀已懸發頂,反倒有空在梁城吟風弄月,吹捧女人!這風氣實在太壞,哪裏還有男兒的陽剛之氣?”

同僚皺起眉頭,說:“你話不要說得太絕。說實話,我看之前也有輕視,但看了覺得,能被甄奕破格教導的女孩,确實有獨到之處。”

“有什麽獨到之處?我不看這人的文章,但她的《秋夜思》傳得滿城都是,我女兒非要買她的詩集,一天到晚要讀十多遍,我不看也要進我耳朵裏。這人文思是還可以,但也只是女兒家的小情小調罷了。”

“只是一篇《秋夜思》,不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同僚說。

“這個謝知秋是個少見的多面手,什麽風格的文章都會寫。嚴肅的她也有,只是看的人相對少,沒有這些詩文這麽容易傳播罷了……也罷,你是個榆木腦袋,我跟你解釋什麽?鳥還我,我回去了。”

二人不歡而散。

嚴仲沒了八哥玩,自覺無趣,在涼亭也沒意思,便回了書閣中去。

書閣中還有其他太學博士,但他們與嚴仲關系大多不好,見他過來,眼皮都不想擡。

過了老半天,才有一個人跟他說:“老嚴,剛才有個學生送了兩篇文章,說想讓你給指點指點。看你不在,他文章放下就回去了,你自己瞧吧。”

“啊?哦。”

嚴仲随口應下,随手去拿。

他對這太學的學生意見很多,可給他們評卷看文章,卻比其他先生要認真得多,指望着多教一教,能出幾個對國家有益的棟梁之才。

眼下,他将這卷子一翻開,先眼前一亮,因為字寫得實在漂亮,且卷面少見得幹淨,一氣呵成,竟連個頓筆都沒有。

嚴仲下意識地去看署名,只見落款有一個紅色小章,旁書三個小字——

蕭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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