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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深秋十月, 臨近月底,秋風已帶寒意。
“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萬無一失。”
小屋裏, 焦子豪與其父焦天龍交頭接耳。
“可算是來了,真讓我們好等。”
焦天龍長舒一口氣, 道:“那個姓蕭的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明明半個月前就到驿站了, 結果說水土不服,竟就在那裏待了半個月,耽擱這麽長時間。”
“養尊處優的高門公子哥嘛, 雖說是将軍的兒子, 但聽說沒有習武,想來身體好不到哪裏去。”
說着,焦子豪搓了搓手, 笑言:“會生病正好,到時候,我們編造理由也方便。”
焦父說:“不過這回可要注意了, 不要像胡未明那時那樣,弄得整個縣衙都是血,後面清理起來費時間, 而且麻煩。”
“放心,爹, 同樣的錯誤我怎麽會犯兩次?這回一定幹淨。”
焦子豪笑。
“不過, 要我說, 也真是那個胡未明沒腦子。他本來也就是個會讀書的賣酒奸商罷了,要是肯照一開始說好的, 乖乖跟我們合作,少得了他榮華富貴?何至于鬧成現在這樣!”
“那些酒,本來他自己都準備好了,只要憑借知府的官威,将本地其他賣酒的都找理由往牢裏一抓,再給這酒安個為抗辛募集資金之義酒之類的名號,我們還不是想怎麽賣就怎麽賣?偏偏這蠢貨,忽然學別人當什麽清官,居然談起良心來!”
“他也真是天真,他一個小小的地方官,左不過在此地待三五年就要走,而我們可是世代長居此地!那些衙役都是本地人,跑不掉的,怎敢為了他幾句話,就得罪我們?”
“這胡未明已經知道我們那麽多事情,忽然反水試圖螳臂當車,我們怎麽可能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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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父捋了捋胡子。
他說:“總之,這回一定要小心。雖說朝廷怎麽也查不到我們頭上,但若是這蕭尋初出事,我們這裏就連死兩任知縣了,怎麽着看起來也會有點奇怪。
“而且那胡未明是一個人來的,這蕭尋初卻是拖家帶口、人多勢大,要将那麽多人都處理幹淨,不是易事,得撇清幹系才行。”
“知道,爹。”
焦子豪笑道。
“咱們這裏山匪橫行,本就是是非之地,只要推到山匪身上,就死無對證。再不濟,從衙役裏找幾個替罪羊出去頂着,還不是輕而易舉?
“咱們還能先瞞着,等過兩年再上報。到時候,就算有人來查,也半點證據都沒有了。”
說到這裏,焦子豪舔了下嘴唇,說:“說起來,那個蕭尋初的夫人,聽說是個有名的才女,還是個大美人,兩人成婚聲勢浩大得很。不知道這梁城的姑娘,能長成什麽模樣。”
焦父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好色,一看他的眼珠子滴溜溜轉,就曉得他必是在動歪腦筋。
焦父安撫道:“你先別想這些有的沒的,将事情都辦妥了。這一件事情,活着的人越多,後續隐患就越大。你之後真要玩也無妨,但務必得把人關得嚴嚴實實的,別留下證據。”
“知道知道。”
焦子豪嬉皮笑臉,但瞧不出放了多少心思在腦子裏:“爹,你關照得也太多了,你放一百個心就是。”
*
次日,天色放晴。
月縣先前就已得到消息,那位在驿站停滞許久的新知縣,今日終于要走馬到任了。
月縣是小地方,難得有這樣的大事,更何況月縣衙門這長官的位置空了兩年,人人都想知道這位新的父母官是個什麽相貌性情,消息傳得極快,不多時,已是人人盡知。
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城門前的集市人來車往,明顯比平常來得熱鬧。
月縣的衙役們今日傾巢而出,都在大路上大搖大擺地走着。集市上的商戶見了他們,紛紛對視,卻不敢吱聲,只沉默避讓。
忽然,一臺桃紅碎花簾的小木轎子從路邊經過,在與兩個衙差擦肩而過時,那小轎子簾後伸出一只蔥白素手,将花簾撩開一半——
“大壯哥,小路哥,好巧啊。”
小木轎中的女子嬌滴滴地捏着嗓子說話,聲音蜜裏還摻三分糖水,嗲得吓人。
側目望去,只見這女子生就一張芙蓉面,手持鴛鴦戲水的團扇半遮臉,扇後尤露一雙細長笑眸。她懶洋洋地倚在轎子裏,柔若無骨,面上略施粉黛,額間一點花钿,嬌媚足占十成。
那兩個衙役被她叫住,轉頭看到她的臉,當即變了張臉、擠出谄媚的笑來。
胖一點的衙役熱情道:“這不是媚兒夫人嗎!媚兒夫人今個怎麽大老遠地上這兒來了?”
“家裏的胭脂用完了。”
那女子輕笑,鳳仙花染的指甲漫不經心地在窗邊上點點。
“出來挑一挑,就在前頭。”
兩個衙役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到女子鮮豔的指甲、纖白的手指,還有袖管垂下,露出的一節藕白手臂上,瘦瘦小小的衙役年紀小,不會掩飾表情,眼睛都看直了。
胖衙役咽了口口水,臉笑成一朵牡丹花:“夫人真是辛苦了,有什麽事,跟哥兒幾個說啊,為媚兒夫人出頭,咱們義不容辭!”
“好,那真是謝謝大壯哥了,大壯哥說話總這麽令人安心。”
女子笑顏如花。
她好像忽然想起什麽,道:“對了!”
她勾勾手指,眼神示意小丫鬟。
小丫鬟忙在袖中摸摸,忙不疊去給兩個衙差遞東西。
那東西圓溜溜、亮閃閃的,不是白花花的銀子又是什麽?
媚兒勾唇笑道:“媚兒平時真是仰仗幾位大哥幫忙了,今後如果又有什麽狐媚子勾引我家夫君,大哥可千萬別忘了告訴我啊!”
“好說好說!”
胖衙役一接銀子,笑容愈發燦爛。
他一咬銀子,見上面淺淺銀子,高興地收了。
小衙役原本還不敢拿,但胖衙役給他使了個眼色,他便也驚喜地拿了。
将銀子收進袖中,胖衙役當即拍胸脯道:“媚兒夫人的忙嘛,咱們怎麽會不幫呢!夫人大可放心!再說,放眼月縣方圓一百裏,還有哪個女人能美得過媚兒夫人?”
“哎呀,讨厭,真會說話。”
女子團扇一掩唇,故作羞澀地咯咯笑起來。
“好了,我要去買東西了,不然回去晚了,那死鬼不定怎麽怪我呢。”
“媚兒夫人走好啊!”
小轎子碎花簾放下,一搖一晃地走遠了。
卻說那胖衙役當着轎子主人的面還賠笑臉,對方一走,他就變了臉,對着轎子方向似笑非笑地唾了一口,道:“真是個賤.貨,比勾欄裏的伎子還會勾人,焦少爺好大的豔福。當女的就是好,衣服一脫,就有大把金銀財寶可以拿。不像咱們,錢沒多少,還得整天幫那些翹腳老爺幹髒活。”
他一轉頭,卻見小衙役還攥着那一錠銀子,癡癡地望着早已消失的轎子。
“她可真漂亮啊……”
小衙役呆呆地道。
胖衙役“哼”了一聲,嘟囔道:“是挺騷的。”
言罷,他一巴掌打在小衙役背上,搶過小衙役手上的銀子,道:“看到沒有,你只要有這個!多的是女人會自己貼上來,想怎麽挑都行!”
*
卻說另一邊,午後剛過,一頂青色蓋蓬馬車骨碌碌地駛進月縣。
這馬車兩邊跟着數個護衛,身後還有幾個大箱子。
那守門的衙役要查他們身份,只見帶頭的小厮翻了個白眼,傲慢地掏出一張官憑來,吊着眼道:“看清了嗎?知道我們少爺是誰了?”
月縣不過小地方,這麽大的陣仗,不是新官上任的知縣大人,還能是誰?
那衙差忙道:“原來是蕭知縣大人,有失遠迎,快請。”
“知道就好。”
小厮将官憑一收,擡着下巴,頭也不回地跟着馬車走了。
在他身後,幾個貌不驚人的衙役互相交換眼神,然後暗自一笑。
*
同一時刻,待馬車悠悠進了月縣,謝知秋撩開車簾,看外頭的光景。
畢竟是個偏僻縣城,自然比不得梁城繁華。
剛進城門,道路就坑坑窪窪的,颠得車子微微發抖。
此地路不是很寬,即使在本該最為繁華的鬧市,店鋪行人數量也遠比不上在梁城。
謝知秋烏眸沉寂,面無波瀾。
縱然經歷一番曲折,終于進了這個地方。
未來,這便是第一個由她施展之地。
不過,于她而言,這裏的一切還甚是陌生。不知幾年之後,她是否這裏做出點什麽。
不知是不是謝知秋的錯覺,她覺得,當她隔着窗戶打量此地百姓的時候,這些百姓也在偷偷打量她。
只是,他們似乎都有些怕官員,一與謝知秋對上視線,就張皇挪開視線。
謝知秋默然。
忽然,一陣香風拂過窗外,只見一頂花簾小轎與她的馬車相錯而過。
正當謝知秋側目時,那轎子裏的女子拿着鴛鴦戲水輕羅小扇,對她倚窗而笑。
那實在是個美貌的女人,腮凝新荔,膚如凝脂。她見謝知秋看她,還眯起貓似的美眸,狡黠一笑,在轎子裏對她招了招手。
謝知秋還沒多大反應,倒聽後面的馬車微有動靜。
謝知秋今日與蕭尋初分坐了兩輛車,這是因為雨娘和石烈不方便抛頭露面,讓他們藏在後面的車裏,再用蕭尋初作掩飾。
理論上來說,後面那應該是“知縣夫人”。
謝知秋一回頭,只見陪在後面的雀兒将謝知秋與那女子的事盡收眼底,氣得腮幫子鼓鼓的,在那小轎子經過時,還瞪了對方一眼。
這時,五谷撩簾進來。
“少爺。”
五谷神情古怪,欲言又止。
謝知秋回神,擡眸看他,問:“怎麽了?”
五谷說:“剛才有臺女子的轎子經過,我想避讓時,那女子的婢女故意撞過來……然後,往我手裏塞了張紙條。”
五谷眼神閃爍,看謝知秋的表情意味深長,略有譴責,大抵是“少爺你和少夫人才成婚多久啊,少夫人就在後面呢,你怎麽一出門就惹桃花債,這樣我壓力很大,讓我怎麽和少夫人解釋”之意。
謝知秋沒搭理他控訴的眼神,只問:“紙條內容你看過了嗎?”
五谷:“呃,我怎麽敢看,這信擺明了是給少爺您的吧。”
謝知秋想了想,道:“給我。”
五谷大驚:“少爺,您還真看啊?少夫人就在後面瞧着呢!”
謝知秋沒有說話,只是淡定地拆字條。
五谷瞧得心驚肉跳的,勸道:“少爺,您還是別拆了,拿着這紙條趕快去後面跟少夫人請罪吧,主動一點,自己跪搓衣板還來得及。少夫人脾氣真的算好的,您想想将軍夫人,那可是會使飛刀的啊!
“将軍夫人嫉惡如仇,在梁城時又那麽喜歡少夫人,要是讓她知道您一來當地就看其他美女投懷送抱的信,真會把您這兒子大義滅親的!”
謝知秋不以為意,自顧自将紙條完全拆開。
她慢慢讀上面的文字。
倏然,時間靜下來,只餘下秋日微微涼意。
五谷試圖再勸:“少爺……”
謝知秋仍是未言,只是将紙條轉過來,給五谷看。
五谷湊過去看,然後亦是一愣。
只是紙上是不太端正的字跡,宛如剛剛學字的小孩,寫得歪歪斜斜。
小紙條上,不過十個字——
【衙中皆鬼,千萬勿用酒食。】
其實不必有人提醒,謝知秋也不會吃這月縣裏的東西。
不過,會收到這樣的警示之言,還是令她意外。
謝知秋撩起車簾,往那轎子離去之處看了看,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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