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五封情書
第五封情書
其實在新學校的适應進度比蘇霖曼想象中要快很多,林禮嘉很快結識了一幫一起打球的兄弟,她也有了能湊在一塊聊天的小姐妹。
尚澤明的社交能力則格外出衆些,在蘇霖曼和有些同學尚且只有在交作業的時候才能簡單說幾句話的時候,他已經和全班同學打成一片了,從第一排到最後一排,從男生到女生,好像每個人都能與他笑鬧幾句。
剛開學的活動課是沒什麽人在寫作業的,男生大都下樓活動,女孩子們則三三兩兩的湊在一塊聊天,蘇霖曼也不例外,咬着AD鈣奶的吸管聽別人說話。
“你們覺得咱們學校男生誰長的最好看啊?”
不太熟的女孩子想要拉近距離無非就是那麽幾個話題,聊聊偶像,聊聊感情,聊聊帥哥,聊聊都讨厭的人。
周一妍直爽道:“林禮嘉吧,他在貼吧可火了,都有學姐特意從高三樓跑過來看他呢。”
周一妍即是與林禮嘉隔着一條過道的女孩。
蘇霖曼無法免俗地多看她幾眼。
“我覺得尚澤明也不差啊,性格真的很好,林禮嘉帥則帥矣,總讓我感覺有些不敢靠近。”
蘇霖曼坐在中間,選擇不發表評論。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大家都說尚澤明很随和很開朗很好接近,可他的開朗總給蘇霖曼一種很怪異的感覺。
林禮嘉也是很開朗的人,只是面對不太熟的人時不會展現,而尚澤明則顯得……有些刻意。
就像是習慣性和別人打好關系,把它設為某種任務或目标一樣。
“說到這個……蘇霖曼蘇霖曼,我可以八卦一個問題嗎?”齊耳短發的女生突然抓住蘇霖曼的手,她記得這個女生叫馮芊芊。
“啊?可以的,你問吧。”
“你和林禮嘉是在談戀愛嗎?”
不知道是不是蘇霖曼的錯覺,周圍的喧嚣聲小了些,等待問題答案的似乎不只馮芊芊一個人。
“不是哦,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蘇霖曼微笑着回答。
不怪她游刃有餘,實在是這些年回答過太多遍一模一樣的問題。
“真的嗎?可是你們倆真的好像情侶哦,我們都覺得你們很般配的。”馮芊芊半信半疑的看着蘇霖曼。
“是啊是啊,你不知道,你倆第一天一起進班的時候有多矚目,全班的注意力都在你倆身上,我看老楊那表情都被吓到了呢。”衆人嘻嘻笑作一團。
“哈哈哈,是嗎,還挺好玩的,但是真的沒有啦。”
蘇霖曼打着哈哈把話題繞了過去。
林禮嘉從後門走進教室,聽到這邊的笑聲下意識望過來,蘇霖曼從幾人間的空隙偷偷去看他的反應。
他應該是什麽都沒聽清,抓起桌上的水杯就出門。
蘇霖曼眼眸微微暗淡,又很快恢複正常。
沒關系,太輕易得到的總不被珍惜。
總有一天,蘇霖曼想。總有一天,林禮嘉會說出那幾個字。
除了自己,他還能喜歡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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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我不管,這期我等了好久了,我真搶不過別人!”
蘇霖曼死死拽着林禮嘉的袖子,癟着嘴可憐巴巴的盯着林禮嘉。
“姑奶奶,你都搶不到我怎麽就能搶到啊!你撒撒手好不好,我還約了王銘浩他們打球呢!”林禮嘉使勁扒拉蘇霖曼的手。
她還真是,幹活時候林黛玉,購物時間魯智深!
蘇霖曼輕輕柔柔的晃晃林禮嘉的胳膊,說話聲音像是灌了三斤蜜糖一樣甜膩:“哎呀,你威猛強壯,孔武有力,英俊潇灑,風流倜傥,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你就幫幫我嘛,禮嘉哥哥~”
換做旁人可能真就被蘇霖曼這副弱柳扶風,柔聲細語的可憐模樣騙過去了,可林禮嘉與她從小光着屁股長大,太清楚這張迷惑性極強的臉底下藏着什麽嚯嚯人的壞主意。
“蘇霖曼,你少诓我,你們這些小說人搶雜志的時候眼裏哪有什麽帥哥不帥哥的!我上次就是聽了你的鬼話,出來的時候校服比進去前活生生大了半個碼!我媽還以為我跟誰打架去了,整整斷了我一周半的零花錢!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覺得進去跟人搶雜志有損你的形象罷了!”
蘇霖曼尴尬的咳嗽幾聲,眼見撒嬌賣萌十八般武藝都沒用,幹脆也不裝了,冷着臉抱着胳膊。
“林禮嘉,這是你逼我的。”
蘇霖曼慢慢悠悠的從書包裏摸出自己的諾基亞,“喂,阿姨,我是阿曼呀。阿姨,林禮嘉上課又睡覺了你知道嗎,您不知道啊,那上次他逃課被校長抓到在國旗下檢讨的事您也不知道?還有還有……”
林禮嘉搶過蘇霖曼的手機,低頭一看,屏幕黑的。
“好啊,又诓我。”林禮嘉咬牙,伸手去捏蘇霖曼的臉。
“疼疼疼,松手!”蘇霖曼揉着自己的腮幫子,“你搶我手機也沒用,你不答應我的話我還是會告訴阿姨的。”
四目相視,空氣中似有硝煙彌漫。
最終以林禮嘉的抗議失敗結束。
“下不為例!”
蘇霖曼笑眯眯的在耳邊比了個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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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禮嘉一路上無聊的踢着石頭,一想到待會要經歷的浩劫,他就恨不得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
要不找個地方躲着,到時候給蘇霖曼說他沒搶到算了,林禮嘉甚至這樣邪惡的想。
算了算了,下次媽媽回來,萬一她又在媽媽面前掉眼淚怎麽辦。
哄蘇霖曼和搶雜志這兩件事比起來林禮嘉還是覺得後者容易些。
不遠處幾個接頭混混蹲在路邊,頭發顏色差不多可以湊出一套二十四色水粉顏料,指尖明滅交錯,落了滿地煙灰。
林禮嘉特意到對面繞開走,避免與這些人接觸總是沒壞處的。
“這不都快六點了,尚澤明那小子什麽時候出來?”
熟悉的名字擋住了林禮嘉的步伐。
尚澤明?阿曼的那個同桌?
林禮嘉走出些距離,躲在牆後暗中窺視。
這些人年紀都不大,看着最大的應該也就二十出頭,尚且稚嫩的臉上帶着過早步入社會導致的與年齡及其不相符的市儈和流氣。
沒過多久尚澤明就出現在路口,為首的黃毛揮揮手,幾人朝着尚澤明走過去。
他特別注意了尚澤明的表情,是與平日總是露着牙的燦爛微笑截然不同的陰沉。
幾個人把尚澤明圍在中間,黃毛笑着搭上尚澤明的肩,帶着他走到旁邊的小巷。
林禮嘉在原地獨自思忖了一會,最終還是選擇跟上。
他沒有跟的太近,是一個既方便出手也方便逃跑的地方。
好在那些人似乎并沒有動手的打算,林禮嘉長舒一口氣。距離有點遠,他們聲音又小,除了偶爾發出的刺耳的尖利笑聲以外,林禮嘉只能聽到一些模糊的字節。
“……錢……有點少了吧……繼續……”
林禮嘉皺皺眉頭,大概明白這是在收“保護費”。
對方人數太多,顯然不是個伸張正義的好時候,好在這群人只圖錢沒動手,林禮嘉懸着的心稍稍安定幾分。
林禮嘉看着尚澤明從兜裏掏出了些錢,那些人大抵是嫌少,又去搶他的包,尚澤明還是沉默的放任他們作為。
似乎是發現尚澤明的确沒有“私藏”,黃毛嘴裏嘟嘟囔囔的罵了幾句,倒也沒有再為難尚澤明,扔下他的包就走了。
林禮嘉裝作碰巧經過的學生與黃毛等人擦肩而過。
他正猶豫要不要本着并不深厚的同學情誼上去慰問一下,卻見尚澤明機警的環視一周,似乎是确認了無人發現這一幕才長舒一口氣。
九月的蘭城陽光明媚燦爛,整個大地都被籠上金黃的暖芒,流浪狗也會因為黃昏時的光亮慵懶的伸個懶腰,可這條小巷就像游戲世界的bug,被賦予格格不入的黑暗。尚澤明靠在牆上,整個兒被突如其來的寂靜籠罩,任由自己被黑暗吞噬。
林禮嘉剛剛邁出的腳步又收了回來,他想,至少在這個時刻,這位同學大抵是不需要他多餘的關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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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禮嘉沒經歷過戰争,但從書店出來的那一瞬間,他無比感慨和平的可貴。
回學校路過小賣部順手買了兩瓶飲料,一瓶茉莉清茶,一瓶可樂。
從冰箱剛剛取出的塑料瓶帶着讓人頭腦瞬間清醒的涼爽,水珠從瓶壁緩緩落下,潤濕了林禮嘉的手掌。
他再次路過那個小巷,尚澤明早已離開。
林禮嘉突然想到尚澤明那不發一眼的承受。
這是第一次被這些人威脅嗎,這是最後一次嗎,自己是第一個路過的人嗎,自己會是最後一個路過的人嗎?
我是第一個默默無言選擇冷眼旁觀的人嗎,我會是最後一個嗎……
林禮嘉問自己,卻得不到回答。
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林禮嘉突然有種如鲠在喉的異樣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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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料瓶貼上蘇霖曼的那一秒凍的她縮了縮脖子。
下意識的怒火在看到林禮嘉手裏的雜志時消失殆盡。
蘇霖曼眉眼彎彎,“謝謝禮嘉哥哥,禮嘉哥哥最好了~”
林禮嘉渾身雞皮疙瘩,五官皺縮在一起,硬生生把自己擠出了雙下巴,“別惡心我了,算我求你。”
蘇霖曼不在乎,捧着雜志笑眯眯的,“下次吃飯我掏錢。”
林禮嘉擰着瓶蓋,斟酌着開口:“阿曼,我問你個問題。”
“你說呗。”蘇霖曼正給初中的好閨蜜李夢曦發短信說着新生活的趣事,漫不經心的應着林禮嘉。
林禮嘉按下她的手機,“認真點,說正事。”
蘇霖曼按下鎖屏鍵,奇怪地看着林禮嘉,“怎麽了你,怪怪的。”
“假如有一個人遇到麻煩,明知道插手了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可不插手的話又會時常去想這件事,心中難以安定,那麽還要參與其中嗎?”
“不要。”蘇霖曼立即回答,“如果站在朋友的角度,我希望你不要參與,不要給自己找麻煩;如果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人家未必需要你的幫助,有些事情是寧願自己在黑暗裏獨自舔舐傷口也不願意被人發現的,你眼裏的善良在他眼裏未必是好事。聽過狄更斯那句話嗎?‘最好的禮貌是不要多管閑事’。”
林禮嘉愣了愣,而後啞然失笑。
“笑什麽?”
“沒什麽,就是沒想到你會這麽說。”
蘇霖曼不解,“你以為我會說什麽?”
“遵其本心,順心而為。大概是這樣的回答。”
蘇霖曼站起來伸個懶腰,擋住了大片陽光。“那你就想多了,我才不是什麽大好人,我就希望——我,和我身邊的人,大家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就好。”
林禮嘉嗤笑,“你也就是嘴上厲害。”
“喂,你什麽意思啊!”
林禮嘉不說話。
他眼裏的蘇霖曼一直是那種标準的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尤其從她爸那件事以後她總是喜歡把自己僞裝成一副與世無争,什麽都不關心,什麽都不在乎的模樣,可別人遇到困難又會下意識去幫忙,收到別人的感激又開始懊惱自己的多管閑事。
譬如小時候明明心疼雨中瑟瑟發抖的平方卻說無能為力,後來又偷偷領回去央求沈姨答應收留它。
再譬如他頑皮被老媽揍的時候她總說是他活該,可又會私下去找老媽給他說好話。
她就是這樣擰巴的善良的人。
林禮嘉下意識開始關注尚澤明。他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平靜,照舊在學校發展着他的交際花生活,林禮嘉特意在好幾天下午留到很晚跟在尚澤明身後放學,始終沒再見到那群人。
或許是一次意外吧,他這樣想。
他最終似乎是被蘇霖曼說服,那天的一切像是投石入湖般泛起漣漪後歸于平靜。